程之余拿出画笔先给空白的画布上了一层底色,之后拿着画笔一层一层的上色,她要先画海洋还有天空,两者虽然都是蓝色,但是各有不同,且远近的色调也不尽相同,因此看似简单其实很考验画者对于颜色的把控能力,要显得自然不突兀并非易事。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程之余画画时心无旁骛,沉迷其中,直到身边突然响起一个讽刺的声音:“你怎么还来啊?”程之余吓了跳,手上的画笔一歪,画布上海燕的翅膀就跟着歪了。她盯着画布上那双画偏的翅膀皱眉。孟笑笑双手抱环睨着程之余的画,轻蔑地哼了声:“还画这幅?你是除了这幅其他都不会画了是吗?”苏娴呛回去:“孟笑笑,这不关你的事吧。”画室里其他人都在安静地作画,因此她们这边的动静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程之余抿着嘴沉默地放下调色板,抬头看了眼画室里挂着的时钟,这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她把画笔也放下,来不及收拾,匆匆朝苏娴说了句:“小娴,你帮我收拾收拾,我还有事,来不及了。”苏娴愣了下才应道:“好。”程之余没再耽搁,一径绕过孟笑笑就出了画室。孟笑笑眼看着她离开画室,不屑地说:“就这样还画油画。”她转而又盯着程之余的油画看,心底不得不承认她对于颜色的过渡状态把握得非常好,从海洋到天空的对比,从近处海水到远处海水的颜色,就连一朵浪花都有好几个层次的色调,一一铺展,自然延伸,毫不突兀。孟笑笑心底惊愕,脸上却表现出轻视的模样,嗤道:“还以为自己是达芬奇呢,天天画这一幅。”她又扫了眼程之余放下的画笔,“用这种廉价的东西能画出什么好画来。”苏娴‘啪’的一声放下画笔,抬眼冷视着孟笑笑:“说够了没有?”孟笑笑惊了下,随即说:“本来就是。”苏娴转脸笑了,问道:“孟笑笑,你当年是清大油画专业第二名考进来的?”“是啊。”说起这个,孟笑笑就抬头挺胸,十分自得。苏娴的笑容更灿烂了:“你知道第一是谁吗?”孟笑笑瞪着眼不语,她只听辅导员提过当年的第一之后并没有进清大的美院。苏娴回视着她,目露锋芒,直言道:“是之余。”此言一出,不仅孟笑笑,画室里的其它学生也有些惊讶。苏娴紧接着说:“当年艺考,她画的就是这幅‘海燕’。所以,你有什么没资格评价她?”——程之余一路往学校后门狂奔到了蔡姨店里。“蔡姨,对不起,今天迟到了。”她喘着气说。蔡姨亲切地摆手:“没事没事,阿姨知道你学习也忙,今天晚上我这边点宵夜的也不是特别多,阿姨应付得过来。”程之余缓了缓劲儿,问道:“现在需要外送吗?”“不用啦。”店里来了两个人点了两份肉片,程之余洗了手后就帮着蔡姨先把佐料放好,之后站在一旁看着蔡姨熟练地称了肉泥,拿着勺子往锅里下肉片。“阿姨,四份肉片。”店外有人喊道。“好嘞。”蔡姨应道,“打包带走吗?”四人已经走到了店门口,身上还穿着迷彩服,程之余一抬头就和打头的人对上了眼。邵珩看着站在炉灶旁的人微微挑了下眉。她偏头侧看着他,店内六十瓦的灯泡亮着光从她身后投射过来,背光的原因显得她的五官不甚清晰,却隐约有种神秘感。正好是侧逆光,如果从他这个角度拍一张照一定不错。“就在这吃。”邵珩答道。董建刚想问他怎么又改主意了,眼神一转就看到了‘西施’,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得得得,就在这吃,我都饿得走不动道儿了。”董建刻意说。刘向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就知道吃。”董建一把拍回去,心想:你懂个屁,老子这是在给海龟助攻呢。肉片店面很小,前面是灶台,后面是食客区,只摆了几张桌子,一般人多的时候客人都是打包带走的。四人在店里落座,程之余回头问他们:“调料都加吗?”董建,刘向,吴启明一致口径:“都加。”董建又补了句:“我要多加点辣。”“好。”程之余目光落到没开口的邵珩身上。邵珩看着她说:“不要香菜。”“哦。”蔡姨手速飞快地下了肉片,短短几分钟内就捞出了四份装进碗里。程之余一碗又一碗地依次端过去,到了邵珩身边时,她说:“这份没加香菜。”他微点头,眼角瞥到了她白色短袖衣角沾上了星点的蓝色颜料,似乎还未干透。邵珩抬眸看了眼她的侧脸,挑了挑眉。呵,还是条会画画的鱼。第4章店里陆续来了几个吃宵夜的,很快,店里的四张桌子就都坐满了。蔡姨做完客人点的几份肉片,亲切地问程之余:“小余,你饿不饿?阿姨也给你下一份。”程之余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饿。”董建嘴里嚼着肉片,抬头故意问:“阿姨,这是你女儿啊?”蔡姨一手拿着锅勺一边回头笑:“哟,我哪生得出这么水灵的姑娘啊,小余是清大的学生,来我这帮忙的。”董建谄媚道:“阿姨你这就谦虚啦,你也不差啊,老来俏。”蔡姨被他这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眼睛笑成两条细缝:“哎哟哎哟,你可别逗你阿姨咯,我哪能和小姑娘比啊。”蔡姨再下了一份肉片,装进碗里,喊来程之余:“来,别跟阿姨客气,端进里面坐着吃。”程之余见阿姨已经做好,也不再忸怩,端起碗进了店里,四顾了下,店里每桌都坐了人,她一时找不到空座,正为难着就听到有人对她说:“‘学姐’过来,坐这。”邵珩把自己的椅子往边上挪了挪,又探身从旁边拖了张椅子放着,之后就看着程之余。程之余犹豫了下就走了过去,把自己的碗放在桌上,坐下时还小心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低头客气地说了句:“谢谢。”董建奸笑着朝邵珩挤挤眼睛,吴启明和刘向也大抵摸清了他的意图,皆是投去了佩服的目光。桌上一时有些安静,吴启明率先开口说:“邵海龟,你下午也是真大胆,敢和教官对着干。”刘向也说:“是啊,当众不给他脸,你不怕接下来几天他给你小鞋穿?”邵珩微皱眉:“什么小鞋?”董建解释:“就是故意针对你,不让你好过。”邵珩一脸无所谓:“随他。”他的语气狂妄,董建冲他比了比大拇指:“牛逼。”他又说,“我们班那个林佳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今天还给你递水。”邵珩吊着眼梢睨他:“很意外么?”“不意外不意外,我们海龟魅力无边,毋庸置疑。”董建视线一转,突然看向坐在一旁的程之余,自来熟地喊道:“‘学姐’。”在他们聊天的过程中,程之余一直都是埋首安静地吃着自己的东西,不发一言,连咀嚼的声响都没有,十分斯文。她专心地对付着碗里的肉片,猛地听到有人对她说话,抬起头看过去,扯出干干的笑来:“你不用喊我‘学姐’。”董建拿手指着邵珩,使坏地问:“他能叫我不能叫?”程之余又看向邵珩,两人对视,她闪躲了下眼神,低声说:“他也不用叫。”邵珩看着她,挑眉:“不是你让我叫的?”程之余:“……”桌上三人皆是意味深长地看向她,程之余有些微窘。刘发这时候也开口了:“‘学姐’,你们学校不用军训?”又来一个。程之余唯有无奈地接受这个称呼,顿了下才答道:“好像是推到了冬天再训。”吴启明愤慨道:“人性化啊。”他指着董建说,“夏天军训,太阳这么毒,对胖子多不公平啊,受热面积比别人大,散热又比别人慢。”董建啐道:“去你妈的。”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他们几个都在插科打诨,偶尔还会和程之余搭几句话,她倒也不太拘谨。他们几个吃完后,程之余也差不多吃饱了,放下了汤匙。邵珩往后一靠,点了支烟,微偏着身子看她。董建朝蔡姨喊:“阿姨,算一下钱。”蔡姨擦了擦手走过来:“一共四十。”董建问:“阿姨,你这能不能转账啊?”蔡姨:“‘支护宝’?”‘支护宝’又是什么玩意儿?董建试探地问:“阿姨,‘胡建人’?”蔡姨乐了:“是啊是啊,我是‘胡建人’啊,你怎么知道?”“巧了啊,我也是‘胡建人’啊,老乡啊。”蔡姨笑开了:“哎哟,以后来阿姨这吃,阿姨给你打折。”“谢了啊,阿姨,听你这乡音我就觉着亲切。”董建嘴上跟抹了蜜一样。蔡姨一直都有些口音,程之余听惯了,此时听董建和她的对话还是忍俊不禁,微微扬了下唇角,余光一瞥就看到旁边的人在盯着她看。她咳了下,敛了笑,说:“蔡姨没有支付宝,不能转账。”蔡姨点头:“是啊,阿姨老了,你们年轻人用的东西阿姨都不会用。”听到这,董建就打算掏出现金结账,却听到邵珩问:“微信呢?”程之余摇头:“也没有。”邵珩说:“你的。”“嗯?”邵珩嘴叼着烟,手摸向自己的口袋,掏出手机示意道:“加下微信,以后点餐直接找你,方便。”董建,吴启明,刘向三人目光齐聚在邵珩身上,内心无比钦佩。他妈的都是套路。程之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本想说点外卖打店里电话也挺方便的,转眼看到蔡姨也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她无奈之下只好拿出手机,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低头把手机递到邵珩面前,说:“你扫下吧。”邵珩夹着烟的手往旁边撇,身子凑过去扫码,一秒后手机上就显示出了她的微信号,他扫了眼,头像是梵高的《星空》,昵称是‘之余’。他问:“你叫什么?”程之余说:“就上面那个。”“之余?”“嗯,程之余。”她说。是这个‘余’啊。邵珩复又把烟叼嘴里,把备注修改成了‘小鱼儿’,点击添加好友。程之余在他扫完码之后就把手机装口袋里,起身把桌上的碗收了,然后对蔡姨说:“蔡姨,我快要门禁了,得先回去。”“行,别耽误了,赶紧回去吧。”董建熟络地朝她挥手:“‘学姐’,再见啊。”程之余回头,邵珩拿手机朝她挥了下。回去的路上,程之余点开微信,上面果然有个好友申请,头像一片黑,昵称是省略号。她把备注改成‘点肉片的’,然后不让他看朋友圈。同意,完成。——吴启明一回宿舍就问董建:“董胖,你刚说你是福建的,我怎么记得你不是啊。”董建嘿嘿笑:“我瞎说的。”“满嘴跑火车,没一句话能信。”刘向瘫在椅子上:“累死我了,狗|日的军训,每天在大太阳底下站着,皮都脱了一层了。”董建也一屁股坐下:“还好不是训一个月,快熬出头了。”刘向问:“邵海龟,你在美国应该没有军训这操蛋玩意儿吧,怎么见你适应地还挺好啊,不喊苦不喊累的。”邵珩身子倚在桌上,平淡无奇地答:“老子更累的都试过。”刘向还想问,邵珩站直了身体就往阳台走:“洗澡。”董建嘀咕了声:“有秘密。”邵珩洗完澡只穿了条大裤衩,裸着上身往镜子里看了看,脖颈后面被晒得微红,脸上的皮肤也黑了点。他不甚在意,以前他能为了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一动不动地在烈日底下蛰伏一整天,现在这点训练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邵珩光着膀子从阳台进来,董建起身去放水,错身时眼角一瞥就看到他后背肩胛处有个暗色的伤疤,呈不规则的圆圈状,有些微凸,像是个疙瘩。董建一时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伤疤,放水放到一半时才突然领悟过来,尿了一半又给憋回去,提了裤子就往外跑。“我去,邵海龟,你背上这个是枪伤啊?”他瞪眼惊愕地问。董建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饶是邵珩也愣了下,随即回头垂眸看了眼那个伤疤,淡定地回答:“嗯。”“!!!”所惊非小。吴启明和刘向都凑过去看了眼。刘向:“妈的,真是啊。”吴启明:“妈的,我居然见到了枪伤。”董建:“妈的,早就想问了,你一个美国留学生,怎么回国到这个破学校来了?”邵珩在三人质问的目光中拿了件t恤套上,一回头一挑眉,说:“你们猜。”“……”三人大眼瞪小眼。董建:“你不会是在美国当特务吧?”邵珩撸了把湿发:“老子他妈还是零零七呢,你信不信?”刘向:“诶,说真的,邵海龟,你这到底是怎么中了一梭子的?”“在阿富汗中的。”邵珩说完拉开椅子坐下,一抬头看见三人都盯着他,一副‘鬼才信你’的表情。“不信?”三人齐齐点头。“啧。”邵珩挠挠头,“美国持枪合法知道吧?”三人点头。“老子高中时和人火拼中了一枪,被遣送回国了。”董建:“这还可信点。”吴启明:“海龟你性格这么欠,被人揍正常。”刘向:“阿富汗什么的,太他妈扯了。”董建最后还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中国挺好的,枪支管制严格,放心吧。”邵珩额角一跳:“妈的。”三人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后就散开了,邵珩单手撑在椅背上抓着自己的湿发。一个电话进来,他看了眼就接通:“喂。”“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邵珩想了下:“明天晚上。”“好,地址发给你。”“嗯。”挂了电话,邵珩随手看到微信有一条消息提示,点进一看,是好友通过信息。他点进那个星空头像进去看个人信息,又点进个人相册去查看。入眼的就是一条横线,底下一片空白。邵珩挑眼,用手指轻轻点了下屏幕。“啧,防备心这么重。”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不是广东人,对福建同胞没有恶意,就是一个梗。是校园傻白甜不是谍战,别开太大的脑洞,废材作者填不了。好冷……也不知道讲给谁听的,蜜汁尴尬。还是求收藏吧第5章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程之余最头痛的高数课。高中时她是美术生,文化课还算不错,放弃艺术生这个身份后她的高考分数也能勉强够得上清大的划线,其主要是依托于她优异的文综和语文成绩,她的英语和数学成绩永远都是在扯后腿,英语勉勉强强马马虎虎还过得去,数学那真是惨绝人寰。高考冲刺前的三个月至今想来都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时段,不仅是因为家庭的变故带来的沉重打击,更是决定放弃艺术道路后面临的学业压力。没有了艺术生在文化分上的优势,她想要和普通学生一样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变得更加艰难,其中最大的障碍就是数学。原以为熬过了高考,从此她和数学就是山高路远,再无瓜葛,可是谁能料到她最后会被调剂到管理专业,而高数赫然就在必修的行列之内。程之余此刻坐在教室里,仰头看着高数老师吐沫横飞地讲解微积分,只觉得云里雾里,造化弄人。老师讲得太快,有些步骤都是省略过去的,程之余的思维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只好认命地埋头把那些解题过程一一摘抄下来,寻思着课后自己再理解理解。下课后,程之余照常去了蔡姨的店,因为是周五,店里的客人没有那么多,蔡姨就让她先走。从店里离开后,她没有去画室,苏娴今天有事,她不好一个人去画室。程之余绕到了校门口,她有几种油画颜料殆尽,正好寻个时间去买。一出校门就是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琳琅商店,与校园里的静谧古朴大相径庭。大门正对面就是一个红绿灯,此时亮着红灯,行人驻足等待,程之余也站在其中。正当她盯着对面的红灯看时,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朝她走过来,用英文向她问路,大概是担心她听不懂,老外还特地放慢了语速。程之余听懂了他要问的地方,她的英语做做阅读还行,口语就相对差了点,再加上此时有点紧张,张了张嘴就是没能把想说的话用英文说出来。“hey man, what’up?”身边突然站过来一个人,程之余抬头看到来人有些意外。那个老外又把刚问程之余的问题重复说了一遍。邵珩听完,偏头说:“五四广场怎么走?”程之余回答:“顺着这条马路一直往下走,大概两百米左右到了第一个路口能看到一个超市,接着往右拐再走一百米左右就到了。”邵珩回过头去把程之余的话用英语告诉那个老外。他的英语发音纯正动听,带些懒散,整句话下来也不卡壳,流畅自然听在耳里一点也不别扭。程之余有些意外,抬头看着他张合的嘴唇微微出神。老外频频点头,最后确认了遍才朝他们说了两次‘thanks’。老外走后,邵珩低头,嘴角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学姐’,不会说英语?”程之余耳根一热,小声辩解:“我会。”邵珩笑:“是么。”程之余咳了下扭头去看红绿灯,经过刚才这么一耽搁,此时又是红灯。两人并肩站着,邵珩耸拉着肩:“‘学姐’。”程之余挑高眼角看他一眼。“我也问个路吧。”邵珩拿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眼,“老树咖啡馆怎么走?”程之余想了下说:“过了马路往左走——”她还没说完,邵珩就打断她:“你要去哪,顺路么。”程之余想了下,迟疑着点了下头。邵珩收起手机,双手插兜:“我跟着你走。”绿灯过了马路,程之余步子快,邵珩腿长,就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边上。两人又不相熟,这样沉默着一起走在人流熙攘的道上,周围的喧嚷反而衬出他们之间陌生的尴尬。“‘学姐’。”程之余转头。邵珩说:“你这次给我领路怎么不说话了。”程之余知道他在打趣她开学时一路上的絮叨,抿了下嘴说:“上次我认错了,以为你是我学校的新生。”“不是你学校的就不给领路了?”“……嗯。”“啧。”邵珩摇头,“snobbish。”程之余皱眉:“嗯?”邵珩吊着眼梢看她,轻笑一声,说:“真势利。”程之余撇嘴,加紧了步子。邵珩在后面咧着嘴笑。含蓄别扭的中国女孩,他都多少年没碰着过了。走过了一个街拐角,程之余停下脚步指指边上的一家咖啡馆说:“到了。”邵珩扫了眼招牌:“谢啦,‘学姐’。”“我先走了。”程之余扭头睇了他一眼,客套地说,“再见。”邵珩看着她往前走,站了几秒,举步往咖啡店里走。推开店门,里面的光线不太明亮,他往店内走了几步才看到要找的人。邵珩落座,对面的人看到他开口说:“来啦。”“嗯。”邵文问:“学校怎么样,还适应吗?”邵珩颔首:“还行。”“阿珩,你真的决定呆在这里,呆在中国?”邵珩视线下垂,缄默不语。邵文看着他,恳切地说:“你如果还想回美国,跟小叔说,我立刻帮你办好手续,你可以继续去学——”“小叔。”邵珩抬头,无所谓地挠了下头,“不用麻烦了。”邵文打量着自家侄子的脸,一年多的时间,从意气风发到现在的颓唐自厌,曾经他是摄影界的天之骄子,明日之星,摄影界许多大拿都为他的天分所折服,纷纷不吝言辞地赞美他,甚至预言假以时日他必将会是摄影界的执牛耳者。可一年前他宣布不再拍照,引起舆论一片唏嘘和扼腕,西方媒体对此多加揣测,聚讼不休。邵文在心底暗叹一口气,他知道当年发生的意外对还是少年的他打击有多大,以至于到现在他都还不打算原谅自己。“你想清楚了就好。”邵文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推给他,“我帮你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你要是住不惯学校可以去那里。”邵珩垂眼,过了几秒后伸手拿过那把钥匙,用手指往上空弹了下再一把握住:“谢啦,小叔。”“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嗯。”邵珩慵懒地往后靠在椅背上,脑袋往后仰,眼睑下敛,吊儿郎当地问,“小叔,还有事么。”邵文佯装生气:“怎么,没事你就要走了啊,好不容易见个面,多和小叔坐一会儿都不乐意?”邵珩搓了下额角:“也不是。”“你等下有事?”邵珩挑了下眉:“泡妞。”邵文无奈地笑了:“你这个臭小子。”邵珩把钥匙揣进兜里,起身说:“你回家陪老婆吧,咱俩谁也别耽误谁。”邵文摆手:“走走走。”出了咖啡馆就是一股热浪,这里是市中心,人潮涌动。邵珩站在门口摸着下巴想了下,最后还是老实地按着原路走回去。今晚不用夜训不用听讲座也不用学唱军歌,是军训以来难得的空闲时间,董建他们几个早按耐不住性子去ktv订了个包厢嗨了,邵珩和他们说好了迟点过去,他不赶时间,一路上就晃荡着优哉游哉地走。他一路走还一路打量这座城市。清城算得上是国内的一线大城市,除了到处都是中文外和美国的城市没有多大的差别,可给人的感觉还是有所差异,这不同的原因大概是人。在纽约街道上,行色匆匆,步履飞快的人居多,可在这里随眼可见的就是拖家带口的一家子出来散步,逛街,还有……含蓄别扭的中国女孩。邵珩无意中的一瞥就看到了街边一间小画具店里的一抹身影。他停下脚步,有些疑惑。他在咖啡馆里呆的时间前后也不过二十分钟,她刚才明明是往前走的,怎么这会儿就到这来了?略微一思索,他就明白了,她大约是直接把他领到了咖啡店门口,之后又自己一个人折回来的。邵珩觉得有趣,哼笑了声。难怪刚才说她‘snobbish’她会生气,错怪了她啊。程之余蹲着身体挑选着颜料,油画颜料有37毫升和200毫升的规格,她在纠结要买大容量的还是小容量的。小容量用得快,要频繁购买,大容量的耐用,可是颜料放久了也不好。想了想,她最后还是决定买37毫升的,又挑了一管常用的200毫升的白色颜料。挑完颜料,她又去挑画笔,她有几只画笔已经秃噜毛了,正好一起换了。“你要买哪种画笔?”店家询问她,“扁形的,榛子形的,扇形的我这里都有。”“软毛画笔有吗?”“有,我给你找找。”店家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画笔,介绍说,“这种是最好的,貂毛制造的,你看看。”程之余接过一支画笔,用手轻轻碰了碰毛顶,触感柔滑。她当然知道貂毛制作的画笔润色效果最好,用于最后的收尾修改最合适,可是好的效果也对应着高的价格。程之余难舍地把笔还给店家:“我还是要人造毛的吧。”“好的,要几号?”“二十号和四号。”“稍等。”结完账,程之余提了袋子就走,出门时还低头查看着袋子里的东西,一个不防撞上人。她后退了步,本能地说:“对不……”抬头看清所撞之人是谁后,道歉的话就噎在嗓子眼里了。邵珩低头看她,嘴角勾起,还对她招了下手:“‘学姐’,好巧啊。”第6章程之余用余光瞟了眼走在自己身旁的人,搞不懂为什么出来的时候能碰上他,回去的时候也能碰上他。过了马路,到了校门口,程之余踌躇了下扭头说:“我要去图书馆,你……不回学校吗?”邵珩眼珠子往她这转,不答反问:“图书馆在哪儿?”程之余用手指了指不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建筑物。邵珩看过去,抬手挠了下脑袋,随意地说:“我也去。”程之余身形一滞,莫名地看着他。邵珩也停下,回头问:“怎么了?”“你要去?”“我不能去?”“……能。”“图书馆不允许外校的人进去?”程之余想了下:“……允许。”邵珩挑眉:“你不想带我去?”程之余抿了下嘴:“……也不是。”邵珩满意地回头:“那走吧。”他在前边走,程之余在后头愣了下,最后还是跟了上去。邵珩见她跟上来,嘴角噙着一抹不明显的笑,慢悠悠地说:“‘学姐’,你不是说我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你么,怎么让你带我去下图书馆就不乐意了?”“我没有。”程之余低头辩解,又问他,“你们学校没有图书馆吗?”“那个破学校能有什么书?”邵珩双手插兜,眯眼望着越来越近的建筑说,“好久没去国内的大学图书馆了。”他想起自己十四岁去美国留学前经常被父母领着去校内图书馆,他们在忙学术,写论文,他就在馆内翻看那些摄影图册,从事摄影的萌芽就是在那段时期里生发的。程之余没察觉到身边人情绪的变化,掂了下书包问他:“你之前在国外读书?”“嗯。”“那怎么回来了,还……”程之余没说透,小心地觑了他一眼。邵珩对她未问完的问题心知肚明,也不觉得被冒犯,垂下眼角看她,不太正经地问:“对我感兴趣?”程之余抿嘴,又低头掂了下书包:“没有。”“啧。”邵珩心情仍是不错,嘴角还衔着笑。进一步退十步,和美国妞儿完全不一样,真他妈有意思。到了图书馆,程之余刷了校卡把拦门推开先行进去,邵珩跟在她身后走进去。图书馆一楼比较空,右侧空地上摆着沙发是休息区,此时已被人坐满,左侧摆着书架,上面放着些最新的期刊报纸,一旁就是自习区,整齐地摆放着桌椅,三三两两的学生或是在看书,或是拿着电脑在打字。馆内很安静,程之余压低声音说:“书库在楼上,二楼,三楼都有。”邵珩低头看她,她又补了句:“你要是想借书,我可以帮你。”他含糊地应了句:“你呢。”程之余指指边上的自习区说:“我就在底下。”“嗯。”程之余背着书包去找空位,走之前不放心地往后看了眼,发现他已经径直往一旁的书架走了。她撇嘴,心想他还挺自在的。程之余在角落里找到了空位,放好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从书包里翻出高数教材和笔记本打算开始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