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之后,也随着往殿门外走去,身后那人迟疑了会儿,便也忙迈步跟上。第96章丽太妃急冲冲地出了翊坤宫往前而去,才过西暖阁却给告知皇帝并不在武德殿。她站住脚喝命身边的小太监快去打听, 又过了一会儿, 小太监才回来报说:“回娘娘话,听说皇上如今在东边斋宫那里。”丽太妃听了这话, 心头惊寒!刚刚东淑说过的诚肃殿就在斋宫的后面, 难道皇帝真的……飞快地定了定神,丽太妃终于还是往东而行。绕过凤栖宫的时候,正皇后的人经过, 看见她匆匆的面带恼色,不知如何, 急忙退避。此刻凤栖宫中, 皇后正在跟小公爷宋玉溪说话, 恰好也说起今日丽太妃传了张夫人跟东淑进宫的事情。皇后道:“我看太妃娘娘多半是为了萧尚书的婚事, 唉, 我是不知道萧尚书跟李尚书心里想什么, 公主出身高贵, 尚了公主又是承了皇恩, 何等尊荣,他们一个个的居然还推三阻四的……我倒是有心给你求了,可试探皇上的意思, 竟不大肯。你跟皇上最好,不如你自己开口试试看?”宋玉溪笑道:“姐姐,还是别起这个想头了,咱们家里已经出了你这个皇后, 我再尚公主,实在是太打眼了,先前皇上还想从咱们府弄一个人进来,我还竭力劝住了呢,就是怕太过树大招风。”皇后道:“啊,原来是你给劝住了的,之前咱们府内的六丫头进来给我请安,皇上一看就喜欢了,非说要把她召进宫来,也算是给我有个伴儿,我也不好说什么,后来就没消息了,原来是你给阻住了。”宋玉溪皱皱眉道:“皇上别的还罢了,就是在这上头有些太放任了。我虽然是近臣,有些话却也不便多说,姐姐找机会到底要劝一劝皇上才是。”皇后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不说话还常常惹皇上不高兴呢,若是还多嘴,更加不得了了。”宋玉溪知道自己的姐姐性子懦弱,也不好催逼她,便笑笑道:“既然这样就罢了,凭他去吧。闹得忒不像的时候,还有皇太后跟丽太妃呢。”皇后听见他提丽太妃,神色稍微变了变,瞅了宋玉溪一眼,欲言又止。这会儿宫女进来道:“娘娘,丽太妃不知如何,匆匆地往东边去了。”宋皇后道:“太妃不是在召见萧府张夫人跟李三少奶奶吗?可还带了别人?”宫女道:“只有太妃娘娘一人。”皇后看向宋玉溪:“太妃撇下客人,是要去哪儿?”宋玉溪想了想,脸色微变,便起身道:“姐姐,我有事儿先走一步。”“好好要去哪儿?”皇后忙叫住他,“午膳呢?”宋玉溪道:“回头再说。”且说且快步出门去了。小公爷飞快出了凤栖宫,往东边疾步而行,他走的很快,就在出了泰和门,沿着宫道往南的时候,总算追上了丽太妃。丽太妃正要自日升门往斋宫过去,见是他,便淡淡道:“小公爷也在宫内。”宋玉溪陪着丽太妃缓步出了门,陪笑道:“回太妃娘娘,是皇后娘娘召见。听闻太妃也召了萧府的人,只不知……这是要去哪儿?”丽太妃道:“我有事去见皇上。”宋玉溪试探道:“皇上自然是在武德殿的,娘娘怕是找错了地方?”丽太妃道:“找没找错,去看了就知道了。小公爷不在凤栖宫跟皇后说话,特特地跑来找我吗?”宋玉溪一时语塞,这会儿一行人已经自斋宫旁侧的小路往后而行,眼见离诚肃殿越来越近了。小公爷心里有些着急,暗暗希望诚肃殿外的人能够留意到他们,从而发出警示。可不知怎么,诚肃殿外那些奴才一个个低垂着头,远远地避开了殿门口,竟也没看到他们到来。小公爷几乎忍不住要出声,可在他开口之前,丽太妃突然轻声道:“皇后娘娘也是很贤良淑德的了,只是这种贤良淑德,可是跟后宫格格不入啊。”宋玉溪有些意外地看向太妃,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丽太妃看了他一眼,三分笑意地说道:“不过,也仗着她有个好兄弟跟好家世。不然的话,这皇后的位子坐不坐得稳,还待商榷呢。”宋玉溪心头微震:“娘娘……”丽太妃算是皇后名义上的婆婆,后宫的事情非常玄妙,宋玉溪知道,为了自己的姐姐着想,也不能轻易得罪这位身份很特殊的太妃娘娘。当下便低下头,站住了脚步。他的反应在丽太妃意料之中,太妃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而去,正在要上台阶的时候,那些殿外伺候的太监们总算看见了她,其中一人犹豫了会儿,转身就要往殿门口跑去报信。丽太妃抬手向着他一指,眼中透出要挟之意。那太监吓了一跳,当即给施了定身法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虽然宫外还不知情,但是宫内……尤其是跟随皇帝身边的这些近身内侍们,却几乎都窥知了皇帝跟太妃之间的那种不正常的感情。他们很知道,此时此刻,整个皇宫之中最不能得罪的不是皇太后,而是这位太妃娘娘。这一犹豫的功夫,丽太妃已经拾级而上,眼见要走到殿门口,猛地听到殿内传出了一连串的大笑声,像是非常得意。丽太妃自然听得出来,这是皇帝的笑声!她不由放轻了脚步,走到殿门口,稍微停顿,便迈步走了进内。跟随她的那些宫女太监却仍是留在了外头。太妃缓步向内,那笑声停下,是皇帝道:“其实,你不要怪朕这样心狠手辣,朕也是没有办法。”丽太妃的脚步猛然停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诚肃殿内,皇帝杨瑞坐在一张金丝楠木的椅子上,睥睨地看着面前地上的人。那人单膝跪地,半垂着头,血顺着额头沿着脸颊往下滑落,滴在面前的琉璃地面上。他已经是没了力气,连身上的衣裳都已经给血殷透,如同一件冷冰冰的血甲。但虽如此,仍是能看出那鲜明俊朗的侧脸,只是双眼似闭非闭,身形也是微微摇晃,整个人像是在清醒跟昏迷之间,正是镇远侯李持酒。听了皇帝这句话,镇远侯并没有反应。皇帝打量着他,半晌,便慢慢地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从一开始回京就是个错儿,你要不回来,现在仍旧还在云南快活呢,你可后悔了?”李持酒仍是没有回答。皇帝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抬手把他的下颌一扶,却沾了满手指的血。他不以为意,只顾望着李持酒的脸道:“本以为你是个风流薄情的人,倒是想不到竟也如此深情,只可惜,你这一腔深情找不到正主儿,只能错付在一个赝品身上,难为你为了一个替身还这样搏命。”皇帝派去中途劫杀李持酒的人,虽然都是精锐且人数众多,但要成功诛杀李持酒仍不是容易之事,差点儿给他发狠反杀。但是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有小觑过李持酒,所以派了一个“秘密特使”,才终于将镇远侯成功拿下。此刻李持酒听皇帝说到这里,原本紧抿的嘴角一动,声音沙哑地说道:“我也想不到皇上为了我这么煞费苦心……只是,我以为李尚书是皇上的近臣,怎么竟也拿他的夫人来要挟我呢?”皇帝眼神一变,继而仍是满不在乎的笑道:“因为朕知道你绝不是那种会束手就擒的人,而且朕也知道,镇远侯不负此名,的确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当然需要用一点手段才能让你就范。只是朕也很觉着意外,本来是叫人试试看的,倒是想不到如此的有效,你真的竟为了那个女人……”原来皇帝所派的密使,竟是东淑身边的丫鬟彩胜。本来正在酣战中的李持酒一看到彩胜,猛然就呆住了,他背后致命的那一刀就是因此而起。彩胜又说:“皇上说了,假如、侯爷不肯就范,就要对三少奶奶下手。”这一句话简直比千军万马还强。镇远侯就这么给擒获了。皇帝说到这里,又有些感慨,盯着李持酒的眼睛说:“从岁寒庵的时候,你本来就该死的,侥幸让你活了这么久……本来看在你能打仗的份上不会为难,可谁叫老头子居然还有一道什么遗诏呢?”提到“遗诏”,他像是想到什么笑话似的又大笑了几声,仰头道:“只是我就笑了,先帝英明一世,临死却出了这一记昏招?他凭什么觉着我做不好这个皇帝?他又凭什么半道相信你这个见不得光的野种?甚至还想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让萧宪他们保你弃我!”他越说越是愤怒,像是心头的怒意无法按捺,他抬脚踹中了李持酒的肩头,把镇远侯狠狠地踢翻在地上!“都说有什么在天之灵,现在让先帝瞪大了眼睛看看,就凭你也想取我代之?”他双手一挥,龙袍的大袖飞扬,非常嚣狂。李持酒试图起身,手抓在地上却只留下了几道血痕。他艰难地喘了口气:“什么狗屁遗诏,老子从不在乎……”定了定神,又笑道:“你们都把那个东西看的比山还重,你是这样,李尚书这样,还有……可知……”镇远侯没有说完。杨瑞盯着地上的李持酒,眨了眨眼,终于说道:“可知什么?你当然可以不在乎,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这个机会,你从小不是生在皇家,但是我呢?我是皇家的人,我从小儿就给这个位子压着!太子,皇后,他们得到了这个位子,却还是对我虎视眈眈,恨不得把我除掉了才放心,我能怎么做?就算我跪在他们跟前把心掏出来告诉他们我不敢争不会争,他们也未必信!我只有坐在这个位子上才安心!你跟我怎么比?”李持酒的眼皮动了一下,有一滴血珠从长睫上滑落:“就算我生在皇家,也、不会像是你们……”杨瑞大笑:“好弟弟,别说这些没影子的话了,横竖如今朕才是赢家,所以你才能跪在我跟前啊。”他背着双手重走回椅子旁,回身落座。镇远侯缓了口气:“人家说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战事未缓,你就要杀人了,你能对我动手,那……李衾呢?”杨瑞眉峰一动,并不言语。镇远侯试着起身,却又摇摇欲坠:“你既然能拿江雪要挟我,自然不把李衾放在眼里,等南边战事停了,是不是、就该对他动手了?”终于,皇帝开了口:“你问这个做什么?”李持酒抬眸,他经历刑罚,浑身是伤,又给下了药,现在一身的功夫都使不出来,甚至连抬头起身都成为难事,但眸色却依旧凌厉非常。皇帝对上他的眼神,心头一寒,暗暗地竟怀疑那药对他有没有效,他飞快地往旁边扫了几眼,确信自己的侍卫们应该都是随叫随到的,才稍微安心。李持酒咳嗽了几声,血顺着唇角跌落在地上。皇帝见他无法说话,却了然的一笑,慢条斯理道:“镇远侯,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这天底下第一个窥破你心思的人,就是朕了。”李持酒的双眼里略多了几分疑惑。皇帝手扶着椅子的月牙扶手,往前倾身凝视着他:“还记得你当初跟宋玉溪打架么?后来你回京,朕跟宋玉溪打听起来,听了他的话,就知道了!”他说到这里,又像是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似的:“哈哈哈,有意思,你当时是为了萧东淑才动手的对吗?你喜欢萧东淑,所以后来你在徐州看见江雪,立刻就要娶她,无非是因为她长的跟萧东淑相似!”藏在心底那么久的秘密,没想到早给这个人看破,李持酒竟有种苦中翻乐,啼笑皆非之感。皇帝道:“只是朕好奇,你到底是从什么开始惦记上她的?”李持酒竟笑道:“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吗?看样子皇上也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啊。”皇帝眉峰一动,继而也笑道:“当然,朕不是那种全知之人,可是朕所知道的已经比这世上的人都多的多了。”他有些自得地说了这句,盯着李持酒仍透着几许桀骜的脸色,意犹未尽地说道:“说来你的眼光倒也算是极好了,竟看上萧东淑那种绝色尤物,只可惜,到她死……你也没尝到什么滋味儿。”李持酒勉强地跟他应答几句,本是有些强弩之末了,正在克制着自行调息,听皇帝说了这句,忽然觉着不太对。他挣扎着抬头看向皇帝:“你、说什么?”杨瑞的脸上却显出了回味的表情,他长叹了声,抚了抚那光滑的月牙扶手,道:“朕当然是在说,她的滋味果然是……很好,非常的、销魂蚀骨。”李持酒正是奄奄一息的时候,听了这话,只觉着头发都倒竖起来。他咬着唇,勉强吸了口气:“你、什么意思?”此时,李持酒的眼睛已经给血迷了,加上太过虚弱,整个人眼前的景物一阵阵摇晃变换。皇帝看着李持酒,这个人是他的弟弟,知道真相后他其实不太惊讶的,毕竟李持酒的性子太过嚣狂鲜明,令人无法忽视,从岁寒庵杀太子,公然要挟他开始,到后来种种,直到现在皇帝才明白,原来当初对于李持酒的那份发自骨子里的忌惮,不止是因为岁寒庵的事情,而是因为——这是他的对手。从后面先帝留遗诏的举动看来,还是一个差点儿把他取而代之的劲敌!他辛辛苦苦谋夺到手的东西,几乎给镇远侯轻易得了去,一想到这个,皇帝的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恨恼。此刻他只想把面前这个人的骄傲不羁都踩碎在脚下,让李持酒彻底跪倒不起。皇帝看着李持酒在地上挣扎不起的样子,起身走到他身旁,慢慢地俯身,轻声在李持酒耳畔道:“当初在广恩寺,朕就尝过她了,好弟弟,你得不到的,朕替你得到了。”话音刚落,地上的李持酒突然探臂过来,竟是闪电般用臂肘夹住了皇帝的脖子。他的身体向下一压,就把冷不防的皇帝压在了地上。杨瑞之前得意忘形,且因看出李持酒早已经不成气候,所以才故意的这样炫耀,再也想不到这人竟彪悍至此!他的脖子给李持酒的手臂勒住,还来不及反应就又给镇远侯撞压倒在地上。皇帝大惊之下连呼救的声音都给李持酒勒住在喉咙里,只能抬手去捶打、试图掰开李持酒的手,但是这本来伤痕累累的手臂却仿佛成了世上最无坚可催的东西,正狠狠地收紧。皇帝呼吸困难,骇然地睁大双眼,他感觉颈骨正发出了不堪忍受的咔嚓声响,这是濒死的滋味。第97章东淑因何会知道李持酒在诚肃殿呢?这要从她进宫的时候说起。当时往翊坤宫而行的时候,有个小宫女“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其实那宫女并非不小心, 而是故意的。因为在电光火石间, 那小宫女递了一样东西在东淑手上。后来东淑找了机会打开看时,却是一张纸, 上头只写了简单的一行字:镇远侯在诚肃殿, 危急!这是张简单的宫笺,但是这纸上的字迹东淑是不陌生的。竟是出自燕语公主的手笔。燕语公主竟传这样的消息给她,东淑起初还吃不准这是真是假, 倘若是有人故意设计,引她中计的呢。但是从月华门走到翊坤宫的这短短的路上, 她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是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之前得知镇远侯遇难, 她无法形容那种心情, 感觉是自己一手把镇远侯置于死地的。如今于黑暗中得到了一点光, 不管如何都要紧紧抓住。张夫人还在翊坤宫正殿等着, 东淑跟燕语从侧殿出来, 看向东边的方向。燕语还有些忐忑, 道:“我、我是偶然才知道的……皇帝哥哥的行事太过狠辣,我、我有些害怕,又不敢跟太后说。”东淑回头道:“多谢你告诉我。”燕语见她神情镇定, 才稍微地有些心安,便道:“现在怎么做?太妃娘娘这一去闹出来的话,皇上会不会立刻杀了镇远侯?太妃娘娘又将如何?”东淑道:“不必担心太妃,只要三爷还在掌兵, 就算她再闹起来,皇上也不会对她如何。所以才故意叫她去闹一闹。”同时,自然也是给丽太妃一个机会,让她去瞧瞧皇帝的真面目,不要给人蒙在鼓里死也不知。燕语点点头:“这样就好,那镇远侯呢?”东淑道:“上次袁大嫂子误入体和殿的事情,公主是目睹的吧?”听她提起这个,燕语脸色又白了几分。自打上回她目睹了体和殿那一幕,想到皇帝居然敢对李家的大少奶奶动手,真是颠倒了她的认知,从此后一直心神不宁。而且她毕竟在宫中,隐隐又听闻些皇帝跟太妃的传言,更是惊魂不已。近日燕语于宫中闲逛,无意中听说李持酒给囚禁在诚肃殿,她不知道遗诏的事情,更不知皇太后的真正打算,只以为皇太后向来不待见李持酒,且皇太后向来不关己事不伸手,所以燕语不愿去找麻烦,至于丽太妃,更加不敢接洽。正是无法可想的时候,恰太妃传东淑进宫,便大着胆子跟东淑通风报信。这会儿东淑看她的反应,便道:“公主刚刚没有说错,皇上是极为残暴可怖的性情,这次是袁南风,下回不知又会是谁了,迟早会出大事。为今之计,是要先保住镇远侯的性命。”东淑说到这里,向着燕语招手,低低地跟她说了几句话,燕语迟疑道:“真、真的要这么做吗?”“快去吧,迟了只怕就来不及了。”东淑说着要走,燕语忙问:“你去哪里?”“我去诚肃殿。”东淑头也不回地回了这句,竟是往前头去了。燕语听她要去诚肃殿,竟打了个寒颤:“可是你……”她难以想象东淑此刻去诚肃殿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形,但又不知如何劝阻。东淑也没有听她的,只管义无反顾地去了。燕语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终于一咬牙,转身向后面永福宫方向而去。且说东淑同两个小宫女往诚肃殿而行,谁知才到凤栖宫,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正殿出来。那人见了她,先是一怔,继而仰起头来,不闪不必地正视着东淑。原来这个人竟是彩胜,只不过如今她已经改了装束,不再是昔日那样丫鬟的打扮,却身着一袭华贵宫装。东淑一看到她,心猛然一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彩胜微微屈膝:“少奶奶。”口吻却不似昔日那样恭敬,反透着些倨傲。东淑道:“你在宫里?是皇上身边?”彩胜回答:“是。”“是我小看了你,”东淑淡淡道:“你真是出息了。”彩胜微微一笑,望着自己手指上的镶玛瑙金戒子:“不是我出息,是少奶奶你未免太狠心了,就算是不想要我,怎么竟打发我去那尼姑庵里呢?皇上派人去接了我,是人都该知道该如何选的。”原先东淑的记忆逐渐恢复后,记起了一些模糊的往事。广恩寺事发后,彩胜是最贴心知情的,帮着东淑料理遮掩过去。但东淑到底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又觉着愧对李衾,每日郁郁寡欢。那日荷花池醉酒,模模糊糊中坠入水中,在湖水之中挣扎之时,曾看见过彩胜跟另一个人的影子,在湖面上打量着她。她怀疑那是自己濒死之际看错了。这话她不便以江雪的身份问,可若告诉萧宪,只怕萧宪太过疼惜自己,万一贸然对彩胜不利呢。且据萧宪所说,彩胜之后给太子折磨的几乎疯癫……又何必再为难她。可毕竟心里有些过不去,于是就找了个由头,打发了彩胜去岁寒庵。想不到一时慈软,居然埋下祸患。此时两人相对,东淑道:“皇上怎么会这样器重你,当然是因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了?”彩胜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帮皇上把镇远侯拿下了罢了。”东淑听了这话,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是真的,却仍是不能置信地看着丫头:“你说什么?”彩胜神情鄙薄,也不再以“少奶奶”称呼了,只道:“难得,你跟镇远侯都和离了,他还是这么惦记着,他本来可以逃走的,我当时说他若逃了,皇上就会对你不利,他居然就呆了,给人一刀搠中……只不过,少奶奶你也太不守妇道了吧,一个下堂之妇,攀了高枝才嫁给了我们三爷,却还跟镇远侯这么不清不楚的,却不知三爷知道后会是怎么样?”东淑心中激怒,冷道:“这个跟你无关。”彩胜咬了咬牙,旋即看看左右。大概是觉着已经不必受面前之人压制了,她上前一步望着东淑低低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罪囚之女,又是和离了的残花败柳,只因是一张脸跟我们姑娘相似,居然就勾引到了三爷……”她胸口起伏不定,眼中冒出火来:“你根本不配!”东淑皱眉:“我配不配,自然是子宁说的算。还轮不到你说话。”彩胜听她唤李衾的字,神情又是一变,然后她冷笑道:“你不用得意,我如今是皇上的人,轮不轮得到还要再说,哦对了,你不是惦记着镇远侯吗,他啊,恐怕快要给折磨死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东淑心头已然怒意滔天。彩胜道:“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要你们好过!”“我们?你指的是谁?”彩胜不答,往旁边走开一步,却又看向东淑:“我看着你,就像是看到了她……我不能容许三爷那样的人受辱……不管是你,还是她。”东淑听到这句,像是有一道雷在脑中炸开。她的眼前又出现荷花池上那两道模糊的影子,眼见彩胜要走,东淑一把攥住她的手臂:“你指的,是我跟——萧东淑。”彩胜见她说穿,倒也不怕,只是冷淡地看着她。东淑慢慢地抬眸:“所以,当时眼见她落水,你才见死不救,你是巴不得她死……或者,你是故意叫她醉酒乘船,送她上船的时候已经算到了她必死吧?”彩胜蓦地听了这话,瞳仁收缩,惊悸脱口道:“你怎么……”她想问“你怎么知道”,可是这句话出口,岂不是印证了东淑说的对吗?虽然彩胜没说完,东淑却已经听出来了:“果然是这样。”她不禁笑了出声:“千思万想,倒是想不到,最想我死的,是身边儿如此信任的人。”彩胜听了她这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你说什么?”东淑转头看向她脸上:“我以为你是忠心于萧家,忠心于我的,倒是想不到,你满心为了李衾。……为他到这种地步?原因呢?”彩胜有些惊恐,似乎也察觉了异样。东淑回顾以前的种种蛛丝马迹,终于道:“你喜欢他?”这句话似戳中了彩胜,她猛然倒退,却又给东淑拽着胳膊。终于她看看东淑的那只手又看向她脸上,咽了口唾沫道:“你、你在说什么胡话……”东淑默默地凝视着面前这双眼睛,之前她在广恩寺失了清白,她始终郁结难解,没想到彩胜比她更在意她失贞,甚至不惜害她死。原因居然是说她对不起李衾?!呵。“跟你一块儿的那个人是谁?”东淑问。“你、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彩胜看着面前的东淑,此刻她竟有些分不清此人是江雪还是萧东淑,虽理智上明知是江雪,但是感觉上非常怪异,她惊慌失措,急忙矢口否认。东淑道:“我当然是在问,当时跟你一起站在岸上看着我死的那个人。”彩胜惊呼了声,嘴唇动了几下,尖声叫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两个人在这里说了半晌,皇后宫中却听说了,此刻皇后正带了人走出来瞧动静,恰看到彩胜厉声尖叫。皇后愣住:“这、这是怎么了?”东淑不理别的,只仍盯着彩胜,靠近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不是李……”彩胜脸色僵硬,脸色惨白,眼神里满是惊骇不信。东淑看到她的反应,知道已经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缓缓将手松开了。彩胜踉跄后退一步,直直看了她半晌,蓦地转身发足狂奔而去!就在此时,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从东边宫门跑了进来,突然看到殿前这么多人,呆了一呆后急忙上前跪在皇后跟前,道:“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受伤了!”“什么?”皇后震惊,“怎么回事?皇上在哪儿?”东淑也听见了这句,愕然之际心头懊恼,给彩胜拦住,居然忘了这件事!且说皇帝先前给李持酒猛然勒住脖子摁在地上,奄奄垂死之时,殿内的动静总算引来了护卫们的注意。有几道矫健的身影匆匆地冲了出来,大叫道:“皇上!救驾!”有人扑到李持酒身旁拽住他,有人去拉他的手臂,还有人去扯皇帝,忙的不可开交。杨瑞的脸上给憋得紫涨起来,觉着自己的脖子都给压扁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徒劳地蹬着双腿,像是给咬住了喉咙的猎物。其中一个侍卫见这么多人都无法拉开李持酒,惊急之下便将腰间的刀拔了出来,发狠要劈向李持酒的肩上,似乎是想将他的手臂砍落下来好救皇帝。正在这时,另一个同行的侍卫却突然窜起将他一挡,叫道:“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别伤了皇上龙体!”那人本来觉着没什么大碍,可是给拦住,又听这人高声的这般叫嚷,便迟疑着不敢落刀,毕竟就算是为了救驾,倘若一不小心伤到皇帝,那救驾恐怕就变成了行刺。于是众人仍旧上前推拉抱拽,好不容易才让皇帝的脖子放松了些,只见皇帝已经有些翻白眼了,喉咙里咯咯地发声,好不容易灌了一口气,却哑声道:“杀、杀了……”这显然是要侍卫们杀了镇远侯了。那些侍卫闻言,有人上来拉住镇远侯,谁知就在这时候,有个声音道:“住手。”有道袅娜的身影缓缓地走了进来,正是丽太妃,她看看现场狼狈的情形,走到皇帝身边,低头打量。皇帝给侍卫和太监们扶着,双腿绵软无法站立,只能架在椅子上落座。但他仍是试着抬手指着李持酒,发狠道:“杀……了他!”话音未落,丽太妃握住他的手,温声问道:“皇上怎么样?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传太医?”小太监一愣,又反应过来,急忙去传太医前来。杨瑞差点给李持酒勒断了脖子,好不容易挤出那两个字,颈间一阵剧痛,好像已经开始肿了起来。他看着丽太妃,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催促侍卫快些动手,可丽太妃挡在身前,他竟看不到李持酒的情形。却听丽太妃道:“皇上先不要说话,让我看看你伤的如何。”说着便去打量皇帝的脖子,却见从脸颊旁到整个脖颈,已经隐隐地发青了,颈骨似乎给伤到,有些奇怪的歪着。丽太妃满脸震惊:“皇上伤的不轻,太医呢?怎么还不到?”就在一叠声催促传太医的时候,外间却又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像是很多人到了。有个跟随丽太妃的小太监跑了进来,禀告道:“娘娘,皇太后娘娘到了,还有魏中书大人以及中书省的几位。”丽太妃听了,脸色依旧淡淡的,倒是皇帝满脸震惊跟焦急,可偏偏喉头肿痛,只能张着口嘴唇翕动的,却发不出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