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进了厅内,李衾说道:“郑大人该很知道我的来意了吧。”郑御史道:“这、 李大人果然也是为了江夫人所说的事来的?”李衾垂着眼皮儿,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郑大人你心里自然怪她今日来此闹这一场,但是,大人你该庆幸有今日这一场,你只当捉一个区区的兵马司差役不算什么,想必当吏部的人是死的?”郑御史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李大人是什么意思?”李衾抻了抻微皱的袖子,淡然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耳聪目明,口舌厉害,无人敢碰。岂不知吏部当家的人是谁?你们的所作所为岂能瞒过萧宪的眼睛,只不过他的脾气是一击则中,所以还未发难,若真等萧宪动起手来,他连多骂你一句都不会,就叫你这御史察院天翻地覆。”郑御史如在梦中,屏息问:“李大人是说,萧大人想要对我御史台动手?”李衾道:“百姓怨声载道,御史台难道真的一点不知?镇远侯府给人为难,除了一些昔日跟李持酒有仇在拍手称快外,可知多少勋贵之家也感同深受,敢怒不敢言,都憋着一口气,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御史台居然为虎作伥的拿了李持酒的人,好大的胆子啊,看样子郑大人你实在是官儿做的太久了,连本能的居安思危都忘了。”郑御史脸色煞白,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尚书,这、我本是不想多事,但是皇太后那边的人来过几次……”李衾眉眼不抬,但那如画的儒雅眉眼之中却是不怒自威:“皇太后因何针对李持酒,不过是岁寒庵太子遇难之事,但是郑大人,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皇上跟我可也在呢,我就问你,你碍不过皇太后的情面,就可以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吗?这样没眼色,活该你丢官罢职,我今日这番话也是多余了。”郑御史战战兢兢,几乎跪了下去:“李大人!我绝无此意啊!”李衾漠然看着他道:“我今日来,是因为江雪在这里,不然这番话也不会跟你说。既然说了,郑大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那宋起建我即刻就放了!”郑御史流着汗说。李衾道:“除此之外呢?”“这……”李衾说道:“御史是朝廷的喉舌,如今这喉舌却成了权贵私用,百姓叫苦连天的时候,本该为民发生的御史台反而成了向百姓狺狺狂吠的帮凶恶犬,郑大人,我要是你,就会把江雪之前说的那些话好好想想,不要到民怨沸腾,无可收拾的地步才知道悔改。”说完之后,李衾起身,拂袖往外而去。李衾出了御史台,见东淑的车还靠边停着。他走到旁边,帘子微微掀开,东淑问道:“事情如何了?”李衾说道:“放心,人很快就会放出来。”东淑停了停:“子宁,多谢你今日拔刀相助。”李衾听她唤自己的名字,不由一笑,听到“拔刀相助”,却又摇头说道:“若不是因为镇远侯的事情,我会刚高兴些。”东淑听了这句,便道:“镇远侯又怎样?路不平有人踩罢了。”李衾笑看着她:“只是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放心什么?”东淑问了这句又觉着后悔。李衾道:“我放心,你不是因为私情而来御史察院的。”“呸!”东淑即刻啐了口,把帘子甩下来,“告辞了。”李衾含笑看着那车在面前缓缓启动,往前去了。这两日,东淑足不出萧府,却听小厮打听回来说,宋起建已经给御史察院无罪释放,御史台反而拿下了五城兵马司的北城指挥使,并且有言官弹劾兵部的袁侍郎纵容家奴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等等。因袁侍郎是皇太后的娘家人,此事闹得满城哗然,皇帝不得不申饬了袁大人,但碍于皇太后的颜面,到底并未重罚。可因为这件事,京城内原本有些颓坏的治安,重又有转好之势头,一是御史台的弹劾,二是吏部开始整肃官制,不管是兵马司还是都司衙门,相继下了几个声名狼藉的官儿,也把那些横行于野的恶霸们拿了几个,打了板子,罚了家产,判了流放。两日后,王姨娘大胆来到萧府,递了帖子拜会东淑。萧府的人虽看着目空一切,可听闻是来寻东淑的,倒也不敢耽误,立刻入内通禀,不多会儿就请了她进内。王姨娘松了口气,随着到里间,给请到了东淑的闺房里。才进门见了东淑,王姨娘便跪在地上:“我给少奶奶磕头了!”东淑忙叫人快扶她起来,又道:“糊涂东西,你有身孕了,别这样冒冒失失的!”王姨娘窘迫道:“我、我见了少奶奶就忘了……只想磕头。”东淑叫她在桌边坐了,微笑道:“御史察院放了人吗?”王姨娘满面激动:“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多亏了少奶奶,我们一家三口的命才保住了。”东淑忍不住笑了:“我也没做什么,误打误撞而已。”王姨娘眼圈红红的,说道:“我们宋郎知道是少奶奶救的,都差点落泪呢!还说少奶奶的恩德不知怎么才能报答。”东淑道:“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们一家子合合乐乐的,比什么都强。”王姨娘这才抿嘴一笑:“多谢少奶奶,您这样菩萨心肠,将来跟李大人一定也和和美美,谁也比不上的!”她毕竟没什么见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说了这句又讪讪地说道:“虽然侯爷是可惜了……但、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东淑见她又口没遮拦,却也不以为忤,只道:“你有孕在身,又受了惊吓,本该在家里好生保养,何必又特意跑出来?以后若是有事,你只派人来告诉我一声便罢了,我能帮的也不会袖手旁观。”王姨娘道:“我自己想亲自给少奶奶磕头,我们家宋郎也是这么想的。另外……”“另外什么?”王姨娘迟疑了会儿,说道:“少奶奶,其实之前我去过侯府的,太太她、她有点儿不大好呢。”东淑愣住:“什么话?”王姨娘脸色很为难,道:“有些古怪,太太、起初是病着,后来、后来就开始胡言乱语的,好几个大夫看过,都说……像是失心疯。”东淑脊背发凉:“什么?!”王姨娘道:“我私下里见了赵姨娘,她也是这么说的,太太大概是太想念侯爷了,时常疯疯癫癫的,有时候甚至把小厮当成侯爷,把赵姨娘当成……”王姨娘没说下去,只是把眼睛看着东淑。东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必然是苏夫人把赵姨娘当成自己了。她便道:“那大夫可能医治吗?”王姨娘皱着眉头道:“药倒是开了不少,可总没见好,还变本加厉的,说了许多、古古怪怪的话。”甘棠在旁边听到这里便问道:“什么古古怪怪的话?”王姨娘看了看里屋没有别人,便为难地小声道:“太太说……少奶奶已经不是少奶奶了,还说要来索她的命了……之类,我也不敢都说。”甘棠张大了嘴巴:“这、这真是疯了。”可话虽如此说,心里却也突突的跳,只看东淑的反应。却见东淑脸色淡淡的,道:“应该找些更中用在行的大夫给太太看一看才好。”王姨娘见她反应平淡不以为然,这才松了口气,便立即跟着附和道:“奶奶说的是!都怪他们找的大夫太差劲了!多半是去骗钱害人的。”又略坐了会儿,毕竟不敢多留,便起身告退了。人去后,东淑坐了半晌,叫人打听着萧宪的消息,等萧宪一回来,即刻请了过来。把从王姨娘口中所知的情形跟萧宪说了一遍,东淑道:“哥哥,你说苏夫人……是因失心疯说了些胡话才歪打正着吗?”萧宪眉头微蹙,想了会儿说道:“按理说她不会知道的,何况你一早就离开了侯府。多半是病糊涂了。”东淑道:“我只是有点儿担心,若是这流言传了出去,会不会有什么妨碍?”萧宪笑道:“难道会真有人相信什么起死回生,借尸还魂这种荒谬说法?若真的这种论调儿很容易给人相信,当初我跟李衾就不至于跟你相见几次都不相识,如此大费周章了。”他说了这句,又哼了声笑道:“其实要真的这样容易让人接受反而好,至少我们不用怕吓坏了太太而瞒着她了。”东淑闻言低头道:“哥哥,我有点儿不放心。”萧宪立刻明白:“你想去镇远侯府看看吗?”东淑沉默片刻,一点头。萧宪笑道:“上次你为了镇远侯的事情,独自跑去御史台大闹,难得李子宁没有大动肝火,反而帮着你……这次你还去镇远侯家里,就不怕他吃醋吗?”东淑道:“怕什么呢,镇远侯又不在家。”本能地说了这句又觉着不妥,便道:“子宁不是那种爱拈酸吃醋的人。”“哈,”萧宪道:“这你就错了,他是背地里喝醋,不叫你知道罢了。”东淑耸了耸鼻头,问道:“哥哥,我知道自己有些贸然,你若不答应我就不去了。”萧宪对上她的眸子,思忖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道:“既然已经起了意,何必拘泥于别人的看法,去就去,我陪着你便是了。”东淑喜出望外,扑上来靠在他肩上:“还是哥哥最好!”萧宪嗤地一笑:“什么时候哥哥不是最好的?哼……只怕他说几句甜言蜜语的时候你就忘了哥哥了。”东淑脸颊微热:“什么啊,又瞎说了。”萧宪看着她流露出来的娇憨之态,心里欢喜之余却有淡淡的感伤,倒是宁愿这样相处的时光多一些,再多一些。这天,萧宪特意抽空,陪着东淑来到了镇远侯府。侯府已然是门可罗雀,门上见是萧府的马车,慌忙开门相迎,又看是萧宪陪着东淑下车,一个个更是惊呆了,有一些侯府的老人看到东淑重又出现,不由感怀于心,红了眼眶,一个个垂手躬身恭敬地叫:“少奶奶。”萧宪陪着东淑向内而行,二门上丫鬟叶红带了小丫头迎了他们,叶红也是百感交集地,看着东淑行礼道:“真的是少奶奶回来了!”东淑道:“我是来探望太太的,可好些了吗?”叶红轻轻地摇了摇头:“少奶奶入内见了便知道。”于是一路引着他们进了内宅,到了太太上房,掀开帘子,好大的一股药气。萧宪有些受不了,掏出手帕捂着鼻子,随东淑入内。到了里间儿,早已经有丫鬟扶着太太起来了,苏夫人靠在床边上,双眼合着,形容枯槁,比先前瘦了一半儿!东淑一看,心头便先一震。萧宪毕竟是男子,看了眼后就对东淑道:“我在门边等你。若有事你便叫我一声。”东淑点头,目送萧宪退出。萧宪去后,叶红引着东淑靠前,才唤了声“太太”,苏夫人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谁叫我?”叶红小心翼翼道:“太太,是少奶奶来探太太的病。”苏夫人睁大眼睛,哆嗦着说道:“江雪吗?她又来了?快,快把符咒贴起来,叫和尚道士来念经,打散她!别叫她来害我!”东淑见状,便道:“太太不必惊慌,没有人想要害您。”苏夫人听到声响转头,看见东淑的瞬间尖叫了声,向床榻内部躲闪。东淑见她这样反常,便不再靠前,榻上苏夫人发着抖,给叶红扶着安抚,勉强又看了东淑几眼,忽然诧异地:“咦,是你啊……”竟不再似先前般惧怕。东淑还未开口,苏夫人笑道:“我可没欠你啊,你来干什么?”“听说太太病了,我来瞧一瞧。”苏夫人道:“呵,你来探病,我看你是想我死的。”“太太这话从何说起?”苏夫人道:“你、你是个煞星,几次三番的害酒儿,好不容易你走了,我以为要好了,可没想到竟变本加厉了……”东淑听她只管胡言乱语,却有些后悔贸然前来了,正想托辞离开,苏夫人忽然扑到床边,盯着东淑道:“你把江雪藏到哪里去了?你快把她还回来!你害了我的儿媳妇!你这个妖精!”东淑大惊,苏夫人却抬手比划着说道:“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快把这个妖精捉了去,她不是我儿媳妇,她附了江雪的身……江雪呢?快叫江雪来伺候我!把江雪还回来!”叶红毕竟是看惯了的,并不觉着惊讶,只怕东淑不高兴,便摁着苏夫人的肩膀,只是劝慰。此时此刻,东淑盯着面前半是疯癫的苏夫人,竟猜不透这个人是真疯了,还是从疯癫中窥得了什么天机。只可惜,她口中的江雪只怕再也回不来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时江雪在的时候她若是能够善待,也未必会让江雪走到那一地步。东淑猜不透,也不想再猜,毕竟跟一个疯子是永远说不清的。她后退一步,正要转身,不料苏夫人忽然挣扎着从榻上跳了下来,上前抓住东淑:“你别走,你把江雪还回来!”苏夫人的力气极大,紧紧地攥住东淑的肩膀,竟有些疼。东淑给她突兀的举止惊呆了,竟并未反抗,就在此刻门口的萧宪听见动静奔了进来,见状生怕苏夫人伤到东淑,便上前拉住东淑,一边抬手去推她:“放开!”不料这一推,苏夫人身形趔趄往后倒去,后脑勺竟不偏不倚的撞在床柱上,她闷哼了声,软软地倒了下去!东淑给这变故惊呆了,见叶红急忙上前扶起苏夫人,大叫“太太”,她一愣之下也忙上前,先试了苏夫人的鼻息,还好有些气息,只是眼见的叶红探向她的脑后的手掌心多了一抹血渍!事出突然,苏夫人受伤跌倒,东淑不便就这样离开,直等到太医到了查看过后,说道:“虽然受了外伤,幸而没什么大碍,只是病人体质虚弱,心智失常,最好不要越发刺激了她,否则就不好说了。”本来是想看过就走的,这样一耽误,已经黄昏。萧宪毕竟日理万机的,忙中偷闲陪着东淑过来已经难得,在镇远侯府这一阵儿,外头时不时有人来找。萧宪只是不放心东淑,催着要她跟自己一起离开。东淑听太医说了苏夫人的情形,知道外伤无大碍才放心,便跟叶红叮嘱道:“好好照看着太太,将来侯爷回来,自然知道。”叶红含着泪道:“少奶奶,太太糊涂了,你别在意……其实我从来都知道少奶奶的好,就说侯爷出事,能来这儿的除了之前顺义侯府的萧夫人,就只有您了,还听王姨娘说是您出面儿救了宋起建,也解了咱们侯府的围。我索性跟您说了吧,太太这病时好时歹,有那清醒的时候说起来,太太不免有后悔的意思……”东淑忙打住:“别说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说无益。”当下便要走,不料就在这时候,榻上的苏夫人道:“是江雪吗?”叶红忙上前告诉,苏夫人道:“她来了?你叫她过来。”东淑略微迟疑,终于走到近前。帐内光线幽淡,苏夫人盯着东淑,忽然道:“你来做什么?”东淑道:“听闻您病了,特来探望。”苏夫人道:“跟你非亲非故的,你倒是情长。”东淑微惊,叶红只当太太又糊涂了,可见她并无那种狂态,倒也罢了,便走开去拿药。苏夫人对东淑道:“你扶我起来。”东淑上前,慢慢扶着她起身。苏夫人吁了口气,仔细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是萧东淑?”东淑这一惊差点儿扔开苏夫人后退,一时忍不住脸上也露出些愕然的表情。苏夫人看着她,露出了了然的微笑:“果然啊,果然,我还以为那是我迷糊中做了梦呢。”东淑咬了咬唇:“太太说什么梦?”苏夫人微微蹙眉道:“哦,我梦见江雪来找我了,她说、叫我快跟她走,还说……别叫我连累了酒儿。”东淑的心猛然一颤,双眼蓦地睁大。苏夫人转头看向她:“所以那个梦是真的,她是真的来找我呢。”东淑口干舌燥:“太太……”苏夫人的脸色却有些平静,她打量着东淑的眉眼:“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嗯对了,酒儿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才死不肯放手。为了你,把若兰都扔了不管。”东淑的心跳又开始乱了:“不,不是……”这时侯叶红进来送汤药,苏夫人抬手道:“我不喝这个。你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跟少奶奶说。”叶红见她一反常态的平静,很疑惑,看了看东淑,到底听命退下。面对这样的苏夫人,东淑的心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她想离开,但苏夫人似乎看出她的心意,慢慢地攥住她的手腕:“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要记住。”东淑只得问道:“不知是什么?”苏夫人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淡然,她轻声道:“这话,我这辈子只对一个人说过,而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是第二个,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就算我不在了,我也想这世间有人记得!”第88章萧宪虽陪着东淑前来, 但他讨厌那浓烈的药气, 加上对于苏夫人此人不甚待见, 就只等在门边上。本来萧宪预备着苏夫人会说些什么不中听的,或者再如之前一样动手,自己好及时进去搭救。不料在门口静静地等了半晌,并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异样动静。正在等的不耐烦想要催一催,却见东淑慢慢地走了出来。萧宪忙迎着她道:“怎么样?说完了吗?”还未问完, 就见东淑的脸色肃然如霜雪,眼神也怔怔直直的。萧宪关心情切, 忙握住东淑的手腕:“怎么了,是不是她又出言不逊?”东淑听了这句忙摇头道:“哥哥,不是的,太太没有。”萧宪一愣,仔细打量东淑:“那又是如何?”东淑抬起双眸,定定看了萧宪半晌,道:“哥哥, 咱们、先回去吧。”萧宪忙便答应, 当下陪着东淑往外而行,才出了苏夫人上房,就见到门口上有两个人站着。原来正是孙姨娘跟小阮两个人, 像是等了许久。看到东淑出来,孙姨娘惊喜交加,先忙行礼:“少奶奶!”小阮也跟着屈膝:“见过少奶奶,萧大人。”萧宪瞥了她两个一眼, 不置可否。东淑点点头:“你们怎么在这儿?”孙姨娘忙道:“我们听说少奶奶回来,本来想来给您请安的,可又怕太唐突了……所以只能等在这里。”东淑道:“没什么,我也是来探望夫人的病的。你们也各自安好就是了。”小阮道:“终究是许久不见,多谢奶奶还惦记着我们……”才说了一句,孙姨娘就迫不及待地问:不知道奶奶是否知道侯爷如今怎么样了?”东淑微怔,继而道:“这个我并不知情。”萧宪在旁已经不愿再等:“走吧,天儿不早了。”东淑便对这两人道:“我先去了。”孙姨娘愕然之余还很不舍:“少奶奶……”东淑淡淡道:“我早不是你们的少奶奶了。不过如今侯爷不在府内,太太又病的这样,你们两个多尽心吧,横竖没有坏事。”孙姨娘低下头去,小阮则应道:“是。”终于出了侯府,萧宪看东淑一直神志恍惚,便陪她上了马车,问道:“你的脸色还是不大好,是不是有事?若非那老夫人为难你,又是为了什么?”车厢内非常寂静,只有车轮转动的声响,微微透入,滚滚的车轮一声声的,像是也碾压着谁的心。半晌,东淑说道:“哥哥,当初你跟我说,让镇远侯出京,是先帝临终之前的旨意?”萧宪道:“是啊。怎么好端端提起这个?”东淑道:“我、我只是奇怪,都已经性命垂危了,在那个时候还惦记着镇远侯……按照官职而言他本是京城内排不上号的,皇上对他、实在是太青眼有加了。”对于这个疑问,萧宪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此刻见东淑又说起来,他心头一动,便道:“总不会在侯府里,那位老夫人跟你提过这个吧?”东淑低下头去,不答问道:“太太病的有些蹊跷,哥哥你可知道什么?”萧宪皱皱眉:“这个我却并不知情。不过……”“不过什么?”萧宪道:“刚刚在苏夫人院门外见到的那两人,其中一个,是当今皇上先前送给镇远侯的吧。”东淑眨了眨眼:“你是说小阮,是啊。她原本是皇上还是景王的时候、最宠爱的舞姬。”说到这里,东淑一震:“哥哥你想说什么?”萧宪却又一笑道:“哦,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想起来,随口一提罢了。”东淑盯着他的眼睛,心里的那些话像是疯长的藤蔓,交错纠结,偏偏没有出路。终于东淑道:“哥哥,其实我知道,当初还是景王的皇上,送小阮给镇远侯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多半是一举两得,一是投其所好笼络镇远侯,另外便是安插一个眼线在镇远侯身边罢了。”萧宪听她说的明白,才道:“你说的不错。”他说了这句,信手把车帘掀开一角往外看了看,朱雀大街很是宽阔,车旁只有萧府的侍从,再无别人。车马行行,路上又有人生跟其他车轿声响,应该无恙。把帘子放下,萧宪道:“当初景王殿下不放心镇远侯,才不惜用自己最宝爱的出色舞姬笼络他。不过,我想镇远侯也不是个蠢人,总不至于连这点儿都不知道,是真心以为景王对他不错的吧?”东淑心里浮出李持酒的那张脸,有些烦恼,便道:“我也猜不透他,也许他知道,也许不知道。这个人聪明起来叫人害怕,可是糊涂起来也是……令人无话可说。”萧宪听得微笑:“你这评语倒是奇特。”东淑揉了揉额头,道:“我刚才问太太的病,哥哥却跟我提小阮,难不成,觉着小阮有什么嫌疑?”既然已经开诚布公了,萧宪索性也不再避讳,便道:“说实话,我并无证据,只是贸然推测而已,所以不想误导你。”东淑问:“假如跟她有关,她又为何这样做?难道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说到“皇上”二字,声音也随之放低。萧宪微微仰头想了片刻,说:“我不敢确认,但也不能全盘否定,毕竟镇远侯对皇上而言始终是一根肉中刺。”“肉中刺?哥哥指的是什么?”萧宪正色看向东淑:“先太子的死,你是不是早就怀疑了?”东淑点点头。萧宪眉头皱蹙:“不错,你毕竟是当事之人,就算镇远侯不告诉你实情,你也会猜到几分。正如你所想,太子是给他杀死的,但是动手的虽然是他……用力的却是其他两个人。”东淑抿了抿唇。萧宪盯着她道:“那两人是谁,你知道吧?”“是、是子宁,”东淑转过脸,又道:“还有……当今皇上?”萧宪虽然早知道瞒不过东淑,但听她承认,心中仍是一阵难过,便道:“不错,当时子宁查出了你的事跟太子脱不了关系,才执意要置太子于死地,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至于当今皇上,他想上位就得除掉太子,只是他本来想利用子宁,谁知反给子宁利用,但他两人关系匪浅,是彼此成全的,所以倒也无妨,唯一的心头之患就只剩下了‘外人’——镇远侯。”东淑默默地听着,心中像是阵阵惊雷滚过,一阵阵寒浸浸麻酥酥的。萧宪道:“偏镇远侯的个性奇特,寻常之人很难拿捏,就算是景王也不能完全控制他,所以景王面上虽然宽仁待下,跟镇远侯极好的,可实际上以他的心性,始终是猜忌着镇远侯的。”东淑听萧宪沉声说到这里,心突突乱跳:“哥哥!”萧宪道:“怎么?”东淑咬了咬唇,道:“当初镇远侯进了内侍司,听说有个宫内的老太监想要对他下死手,大家都以为是皇后的意思,难道是另有其人吗?”萧宪淡淡一笑:“这个幕后之人到底是皇后还是景王,就不必追究了,没什么大的差别。你不如想想另一件事。”东淑盯着萧宪,脑中风驰电掣,终于道:“是了,还有哥哥你因为镇远侯夜闯别院的事情告了他,在大理寺里的中毒事件,这个……”萧宪哼道:“这件事做的倒是挺高明的,差点儿一箭双雕,弄死镇远侯这个心头之患,也把我拉下水去。”东淑的手抚在胸口上,像是要把乱跳的心抚慰平静:“真的是、景王?”虽然已经刻意避开了“当今皇上”四个字,说出这昔日旧称,仍是令人艰于呼吸。萧宪毫不讳言:“这件事我却可以告诉你,十有八九是景王派人所为。大理寺那些司茶的虽然都给先帝诛杀,到底留下些蛛丝马迹。”耳畔嗡地一声,东淑竟有些坐不住了,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挨在车壁上:“好险,假如当时镇远侯反应慢一步,就真的给他得逞了。”萧宪听了,却一笑道:“镇远侯那个混账小子,命偏偏的硬,等闲死不了的。就如同这回的销声匿迹,只怕他下次出现,还要吓天下人一大跳呢。”东淑毫无说笑之心,却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宪:“哥哥,景王所做的这些事,先帝可知道吗?”萧宪的笑容略收了些:“先帝大概心里有数吧。就算没这些他也担心……”“担心什么?”萧宪眼底一片晦暗难明,他可以提岁寒庵,可以提内侍司,甚至可以提大理寺的事,可还有一件,就连他也不敢说。于是只道:“等等,明明是我问你话,怎么成了你问我了?”东淑摇了摇头,片刻后徐徐说道:“我先前还在闺中的时候,虽然知道豪门世家里的生活很不容易,各有所难,却想不到现实境遇竟更加的光怪陆离,匪夷所思。哥哥你想问我在侯府里,太太跟我说了什么对吗?我很想告诉哥哥,可是我又不敢。”萧宪直直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敢。”东淑道:“因为这件事干系太大,哥哥不知道的话,也许才是好事。”萧宪若有所思道:“干系有多大?”东淑眉头皱蹙着,叹息般道:“很大,你想象不到的。”萧宪的唇角微微地动了动,竟不曾言语。眼见得马车将到萧府了,萧宪才终于开口:“假如……我想象得到呢?”东淑一愣,双眼微睁。萧宪道:“你先不要说,让我猜一猜。我想,苏太太跟你提到了镇远侯、他的出身,是不是?”东淑蓦地坐直起来,脸上的血色也更隐隐褪去几分,乌黑的眼睛盯着萧宪:“哥哥你……”萧宪看到她的反应,已经知道了。他释然地笑了笑,握住东淑的手,却觉着这小手冰凉毫无温度。终于,萧宪道:“东宝儿,别怕。也不用担心,哥哥已经、已经知道了。”东淑不知说什么好:“可……”她想起苏夫人说过,这件事她只告诉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死了!那么萧宪是怎么知道的?这会儿萧府门口的人已经上来迎接了,仓促中来不及说别的,也不宜再说下去。萧宪道:“我部里还有事,就不回去了。等回头有空再跟你细说。但是……你记得千万别跟任何人透露此事,知道吗?”东淑点头:“哥哥放心,我很清楚。”萧宪一笑,率先下了马车,亲自接了东淑下地送她进府,自己才赶着又去了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