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安道:“怕什么呢,反正路又不长,江姐姐一个人也能回去的。”李祈晴欲言又止:“哦,我倒是忘了,她身边的丫头是彩胜,那丫头当初是跟着三嫂子的,自然认得路,不必我多担心了。”屈青瑶满心都在找寻李衾,因看不到便说:“怎么好像李尚书大人没在里头,按理说他不该缺席的。”正念叨,忽然眼前一亮,却见有个身着素淡珍珠白缎袍的男子缓步从南边墙下走了过来。阳光洒在那缎袍之上,素白袍上似乎也晶然有光,他整个身形就像是浸润在无形的光芒之中,纵然万人之中也是最为耀眼的那个。此刻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弓,肩宽腰挺,闲庭信步,公子如玉,却又有儒将之风,叫人一眼倾倒。不是李衾更是何人。东淑沿路而回,才过角门,就听低低的说话声音,道:“怎么也不拦着她们呢?老太太那里问了好几遍怎么人都不见了。”这个声音耳熟的很,东淑止步之时,就见袁少奶奶带了两个小丫头走了出来。猛然间打了个照面,东淑略略欠身道:“少奶奶。”袁少奶奶看着她的脸,片刻后笑了笑:“你怎么在这儿?我正要找你们去,其他人呢?”东淑笑道:“没什么,都在前头看射柳呢。”“真是胡闹,”袁少奶奶笑着责备了一句,脸上却并没有很恼怒的表情,只仍盯着东淑带笑问道:“你怎么不看呢?”东淑说道:“因走了太长时候有些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啊……”袁少奶奶左顾右盼,道:“这儿回去水阁明厅还有一段路呢,你若是乏的很,我陪你到就近的兰厅去坐会儿吧。”东淑微笑道:“这就再好不过了,只不过您不是要去找人的吗?别为我耽搁了才是。”袁少奶奶道:“不碍事,原本是宫内的太妃娘娘先前派人送了端午的礼出来,老太太在那里跟众家太太奶奶们赏玩呢,一时想起怎么厅内少了人才问起来。”东淑道:“原来娘娘还赏了东西,实在是有心了。”袁少奶奶缓声笑道:“可不是嘛,一则是娘娘有心,二来也是皇上的隆恩,除了娘娘,皇上也另有赏赐。改天还得进宫谢恩呢。”东淑原本就强行按捺,听了这句,之前喝下去的雄黄酒越发在胸口阵阵涌动。袁少奶奶见她脸色不佳,忙道:“听闻你素来身子是虚的,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叫人请大夫来看看如何?”“不妨事,只是天热又累,歇息一会儿自然就好了。”东淑略一摇头,说话间已经跟袁少奶奶进了小跨院。少奶奶又吩咐人去拿些解暑的汤水来,她自己却陪着东淑在厅中落座,道:“我之前听说,你住在萧府,现在难道不是了吗?”东淑道:“时而会去住上一阵子,只是毕竟不便长住打扰。”少奶奶笑道:“很不必说这见外的话,我虽是李府的人,却也知道萧家着实把你当成亲女儿般看待的。不然的话,怎么竟把东淑昔日的闺房也都让给你呢?”两人说了一会儿,丫鬟送了汤水过来,袁少奶奶道:“这是府内秘制的解暑汤,夏天喝最好,你且尝尝。”东淑道:“多谢。”她喝了两口,便揉着太阳穴道:“请少奶奶恕罪,我有些撑不住了,且容我稍微入内歪一会儿。”袁少奶奶忙道:“不妨事,你只管去。”彩胜扶着东淑到了里间,在罗汉榻上歇息了。她站了片刻见东淑并无动静,才退了出来。外间,袁少奶奶仍是坐在圈椅上,手中端着一盏茶,似乎要喝又像是心不在焉。正踌躇中,就听袁少奶奶轻声道:“彩胜,你竟然换了新主子了?这都是三爷的主意?”彩胜忙跪地:“是,是三爷派我在江少奶奶身边的。”袁少奶奶道:“我不管这个,我只问你,你当初为什么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彩胜咬了咬唇,不曾出声。袁少奶奶瞥她道:“你知不知道,先前三奶奶出事后你也紧跟着无缘无故的不见了,非但府内为你闹的翻了天,萧府那边更是差点出大事,尤其是萧尚书,他一度以为咱们这里有什么藏掖,甚至怀疑是李府把你暗害了。”彩胜才道:“大奶奶,奴婢。奴婢知错了,可奴婢也是身不由己的。”袁少奶奶道:“你说什么?”彩胜道:“当初姑娘出事后,奴婢怕的很,本想追随姑娘而去的,谁知……竟给一个大恶人把奴婢捉了去,这些年来几乎死在他手里,是三爷知道了后才把奴婢救了出来的。”袁少奶奶的脸色大变,手不知不觉中握紧:“大恶人?你说的是谁?”彩胜面露畏缩之色:“奴婢给折磨的稀里糊涂,竟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袁少奶奶皱眉,再度问道:“那以前的事情呢?”“以前?”“以前你伺候三奶奶的时候,”袁少奶奶盯着彩胜,“三爷可问过你?你又是怎么说的?”彩胜似乎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身子开始哆嗦。袁少奶奶见她的反应,心头发寒。其实袁南风在知道彩胜重又现身,且由李衾给了江雪的时候,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直到现在,才终于确信。她有些色厉内荏的:“你还不说?”彩胜伏身:“少奶奶!三爷问……我们姑娘是怎么去了的,我、我也不太清楚啊,我只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三爷而已。”“你知道什么?”“我、我知道的,那天在城外的广恩寺里,有恶人……”“住口!”袁少奶奶竟无法听下去。彩胜低着头,片刻才小声道:“大少奶奶也知道的对吗,那天有人欺负了我们姑娘……”“你还敢说!”袁南风震怒,她向来是不肯轻易动怒的,这会儿脸色竟有些狰狞。彩胜胆怯,却流着泪低低道:“大少奶奶,你明明知道,当时怎么不帮着我们姑娘呢?可知她后来身故,兴许就是因为过不去这个坎儿啊!”“帮她?”袁少奶奶的手发抖:“怎么帮?”不等彩胜说完,袁少奶奶道:“你知不知道‘清白’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能帮她的,就是视而不见,就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然的话若是给府内知道了,你以为还有她的活路吗?这就是我能帮她的!你若是嚷嚷出去,她纵然死也死的难堪……你还叫我‘帮’?明明是更害了她!”半天,彩胜含泪嗫嚅道:“可是这、这不公道。”“你想要什么公道?”袁南风笑了笑,眼中却掠过些伤悒之色,她冷冷淡淡的说:“你以为你是谁?”彩胜没有回答她是“谁”。却有另一个人替她说:“她要不着公道,那我呢,我行吗。”袁少奶奶本是端坐着的,闻声竟从椅子上霍然而起。一双眼睛微微睁大,袁南风盯着门口,却见一道身着素缎长袍的身影从门边缓缓出现。“你……”袁少奶奶在瞬间竟心惊肉跳,她勉强保持镇定问:“三爷你怎么在这里?”李衾负手进门,双眼淡然无波的看着袁少奶奶:“嫂子只告诉我,这公道,我能不能要。”袁南风的唇角不受控制的微微牵动,虽然李衾脸色平静一如寻常,她却有种无所遁形想要即刻逃走的感觉。她不说话,李衾垂眸道:“嫂子向来是个有心的人,不像是东淑,虽看着聪明过人,其实是一根筋,她要是信了一个人就全然不疑的。当时在府内她最信任的就是你了。而且在她才嫁过来的时候,我总是跟她说,大嫂子如何如何贤良之类。她当然也听进心里去了。”说起这个的时候,李衾的眼圈忽然慢慢的红了起来。袁少奶奶听了,将头转到旁边:“别说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住什么:“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也许没有用,也许有用,”李衾垂着眼皮,眼底余光往内瞥了眼,道:“至少对我而言很重要。”“你想知道什么?”袁少奶奶问,又道:“你是不是早就疑心了呢?你怀疑我?”李衾道:“嫂子是我最不想怀疑的人,你知道的。”袁南风听了,后退一步,双膝一屈又坐回椅子上。此刻彩胜已经退后,袁少奶奶的人本来就在门外,因李衾先前来,也都给打发远离。袁少奶奶扶着额头,半晌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早猜到了。”喃喃说了这句,她看一眼李衾,“我也知道你必然恨了我,可我是不得已的。”“不得已?”李衾觉着这三个字极为好笑,“是怎么个不得已?”袁少奶奶听出他的声音在温和之外多了一抹冷峭,她定了定神,终于淡声道:“子宁,你是大太太养大的,你哥哥也向来看重你,他虽然也有儿有女,但是长兄为父,你该知道。”“然后呢?”袁少奶奶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假如有个人跟你说,要取你哥哥的命,你会怎么做?”李衾道:“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袁少奶奶点头,又道:“那假如,那人手眼通天,是真的会杀了你哥哥,你没有别的办法呢?”李衾皱眉。“就在这时候,那个人提出一个条件,”袁少奶奶的声音放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给摁着蹭在铁砂石上磨出来的,她道:“假如那人说,要拿我的命换你哥哥的命,你肯不肯?”李衾早猜到她不会是无缘无故打这个比方的,直到听到最后,也随之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他走前一步望着袁南风,“有人威胁你们,要取我的命,若要我不死,就要……”不等李衾说完,袁少奶奶道:“不管你怎么想,我只能答应他。”李衾的喉头动了动:“所以,才有广恩寺的事吗?”袁南风满面痛苦,双唇紧闭。李衾缓缓仰头,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对袁南风道:“要知道是这样,我宁肯受千刀万剐,也绝不容许。”袁少奶奶眼中的泪一涌而出,她抬手捂着脸:“可是你叫我怎么做?难道眼睁睁看着你真的死了,看你哥哥伤心?你知不知道,要真的不管,那会儿死的不止是你!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当时李衾在北关巡边,一应军需调动、军情传报等自然都要经过中书省。那歹恶之人以此为要挟,不可谓不狠绝。这件李衾却并不知道。院子外有小丫头来探头探脑找寻袁少奶奶,袁南风正将崩溃的时候,听到外头丫鬟说话的声响,却又迅速的恢复了平静。她掏出帕子擦干了泪,站起来道:“事情是我做的,你若要给她报仇,我也无话可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她迈步往厅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道:“可是,如果事情重来一次,我仍旧会这么做。就算是萧东淑如今站在我跟前质问我,我也、也不会后悔。”然后她微微扬首,快步出门去了。李衾立在厅中,四边俱静。连树荫间的蝉唱,都缓缓地消退无声了。厅中唯有深入骨髓的寒凉之气在悄然流动。终于李衾迈步向内走去,里间的罗汉榻上,东淑面朝内侧卧着,像是已经睡着。面对这道背影,李衾忽然间心头发寒,有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他走到榻前:“你都听见了。”东淑没有回答。李衾道:“你知道我会来?”东淑仍是没有声响。李衾看着她不动的样子,更加不安。索性不再问,只是俯身过去将她抱入怀中。在这时候东淑才抬手推了他一把,似乎想将他推开。李衾的反应却很快,即刻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反而又把东淑牢牢地环入了怀中。第84章在抱住东淑的瞬间, 李衾就发现了不对。东淑双眼紧闭, 脸上毫无血色, 白的吓人, 李衾掌心下滑握住她的手,手也是冰凉的。她整个儿看起来就像是个纸人,毫无生气儿, 但她竟还在挣扎, 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大的力气。只不过, 这拼上命一般的挣扎却是无声的, 隐隐地透着绝望跟绝烈,更加令人害怕。李衾遏住心底的震惊不安,只能竭力抱住她:“淑儿, 淑儿是我!”他很少这么唤她,只有最亲密的时候才有的称呼, 一贯秘密的珍藏在心底, 这还是第一次喊了出口。这一声唤仿佛触动了东淑,她抵触的动作略微停了下来。李衾垂眸看着她, 心里还是在惊跳,语气却更加温柔:“你看看我,我是子宁,我在这儿, 你不用怕。”面前所见,她的长睫轻轻地抖了抖,然后小心似的微微睁开。目光逡巡, 望着面前如玉的容颜,她的唇颤了颤,声音没有出口,泪却先顺着脸颊滑落。李衾看到她哭,就像是喝了一杯熬得太浓的普洱,心里的滋味实在难受的厉害。窗外的蝉声再度随风送了进来,仿佛还有人的低低说话声。李衾听见了,却并不理会,只是专心抱着东淑。这样唐突的举止,他其实是有些抗拒的,他本来就是个端直微冷的性子,当初跟东淑成亲最初也还是如此,直到两个人互相了解,才逐渐掏出真心,变得亲密无间,但那也只是对东淑一个人而已。为她服丧的这几年,李府里不管是长辈还是哥嫂,都曾劝他赶紧再娶,甚至明目张胆的往他身边儿塞些长相出色的丫鬟,但他从没有再抱过任何女人。所以上次去了萧宪别院,在马车内跟她相见,一时就如干柴烈火,有些情难自禁。此刻又抱着她……像是旧梦重温,可毕竟这个人是江雪,所以又像是移情别恋,琵琶别抱似的。可也顾不得那么些了。给李衾温柔的哄劝,东淑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她当然不知道李衾的感受,但对她来说,这样的亲密接触显然也有些不太适应了。“你、先放开我。”东淑垂着眼皮,低声说。李衾见她好似已经恢复了,这才慢慢地松开双臂。东淑身上的绢丝衫子已经因为这一抱给揉搓的有些皱了,她看着那些明显的褶皱,抬手轻轻地抚了抚。“你刚才问我什么了?”东淑低低地问道。她恍惚听李衾进来,问了几句话,但当时她的神智早就不在此处,而在那个她本来很想要忘记的地方。要是知道答案是这样的让人不能接受,今日……只怕她就不会故意带彩胜过来了。李衾道:“没、没什么。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东淑总算抬眸看了他一眼,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的毫无血色,唇却不知为何格外的艳红,因为蕴着泪,两只眼睛水汽氤氲,湿淋淋的,像是初夏还有些沁凉的下雨天。李衾看的有些呆。东淑对上他注视的双眼,微微一笑。这个笑显的非常脆弱,像是对着光能透亮的薄胎瓷,细薄如纸,一碰就会破碎。奇怪的是东淑虽然在笑,眼中的泪滴却忽然掉了下来。李衾惊心。他想问东淑刚刚袁南风跟彩胜的对话,他想问东淑是现在知道的呢,还是早就想起来了,……故意安排今儿的情形。但是看着她的这个反应,他问不出口。东淑低头,细嫩的手指勾起像是要舒展开的兰花,指尖在眼角轻轻地一弹,将一点还没来得及滚落的泪弹开。然后东淑说道:“你不在前面射柳,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李衾非常意外,他本以为东淑会跟自己说起刚才的事情,岂料竟是这么一句。他的眉头微蹙,狐疑地看着她。东淑轻声又问道:“若叫人看见了,岂不饶舌。对了,今年的头筹可还是你?”李衾道:“是。”东淑一笑:“难得,当了这几年的尚书大人,位高权重,深居简出的,武功仍是没有落下,要换了别人,只怕早就大腹便便,动弹不得了,哪里还能拉弓射箭,百步穿杨呢。”李衾默然看着她,伸手过去又捉住她的手:“怎么忽然说这些?”东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间想到了,我是夸你,怎么尚书大人不受用吗?”她说着又是嫣然一笑。江雪的容貌本就跟东淑有七八分相似,东淑这般而笑,正是昔日跟他在闺中玩闹之时常有的神态,李衾心头一荡,刹那竟忘了其他的所思所想。“淑儿……”他喃喃唤了声,微微地低下头,情不自禁地靠近。东淑及时地抬手在他的唇上掩住:“你干什么?”李衾一怔,她手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三分在他的记忆里,还有一些是陌生的女子馨香。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可一时血涌,竟也不顾那么多了,索性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正在这会儿,外头又有人声响起,一个道:“怎么是你?难道三爷在这里?”然后是金鱼的声音:“回晴姑娘,三爷在这里歇息着呢。”“可是明明刚刚听人说江家姐姐在这里的。”金鱼心怀鬼胎,正答不上来,就听林泉花言巧嘴地说道:“几位姑娘们若是找江家少奶奶不如先去老太太那里,兴许她已经先回去了呢?奴才先前还听说老太太那里派人来找姑娘们呢。”萧浣溪道:“我们正是想叫着江姐姐一起回去的,既然她先回去了,那咱们也去吧,别耽搁了时间让老太太不高兴。”李祈晴跟萧安安皆都答应,只有屈青瑶道:“三爷好好的怎么到内宅来休息了?不是该在外头的吗?”她满心想找机会见一见李衾,故而不肯就走,却在李祈晴等的劝说下终于不情不愿的先去了。等众人走了后,屋内东淑道:“三爷是不是该出去了?里头想见你的一大堆,想必外头也自然都在找你,倒是别耽搁在这里,若再有人来找,要搪塞可就不容易了。”李衾看着面前的东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此时此刻在他跟前的人,竟越来越像是他记忆里的东淑了,这种感觉比之前跟她相处时候的任何都要强烈。李衾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不妨事,让他们来。”他漫不经心的回答。东淑不看他,只扭头瞧着外头随风摇曳的树荫,道:“你是男人自然不妨事,我却不能在这时候再闹出什么来,毕竟我已经是和离下堂另攀高枝儿的风云人物了,可不想再背上个私下勾引的罪名。”李衾眼中透出几分淡和的笑意:“你怕?”东淑转回头来:“不怕,就是烦而已。”答了这句,她又淡淡道:“我毕竟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怕什么?”李衾脸上的笑缓缓消失。“三爷,”门口是金鱼小声的:“咱们该回去了,外头只怕有人在找了。”东淑不等他开口,重又垂眸道:“三爷去吧。”李衾沉默了半晌,终于道:“过去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横竖一切都有我,还有萧宪。你放心,我会处理妥当的。”东淑听他这么说,眼中便多了一丝诧异。她看了李衾片刻,带笑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李衾起身,才要往外走,又回头看着东淑。东淑正盯着他的背影,见状道:“怎么了,还有事?”李衾说道:“还记得……当初你才嫁过来的时候吗?”东淑顿了顿:“为何忽然问这个?”“只是也忽然想到了,”李衾望着东淑道:“那会儿你跟我互不信任甚至互相讨厌,彼此猜疑……”东淑挽着衣带上的佩环,笑道:“我可不敢那样放肆。只是三爷这会儿说这些做什么,是要翻旧账不成?”李衾不理她戏谑的话,只道:“你细想想,这会儿……是不是也有点像是那时候?”东淑这才停了手,她抬头看向李衾,却不言语。李衾望着这双泪渍未干的明眸:“可是我相信,不管怎么样,终究都会好起来的,像是我跟你两心相悦,像是……淑儿重新回来我身边。”李衾说完这句后,才转身往外去了。东淑独自坐在榻上,看着李衾走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了她一人。环顾周围的桌椅板凳,茶桌花瓶,冰冷木然,并无一个可说话的,东淑突然间有些不安。她想要叫李衾回来,想要抱紧他,告诉他自己还是怕的。可是他已经出门去了。而她,只有泪忽然又涌了出来。东淑紧紧地抱着双臂,低头将脸埋在膝上。彩胜进门,还有两个李府的丫头,捧了水给东淑梳洗。等人都退了,彩胜才道:“少奶奶,三爷都跟你说了什么?”东淑淡声道:“该告诉你的我自然会说,我不说的,你且不要问最好。”彩胜看着她的举止神情,不知为何竟觉着俨然是萧东淑在跟前,脊背上一股寒意。本来彩胜觉着今儿该是甘棠陪着东淑过来的,谁知东淑点名要她陪着。在来的路上,两人在车内,东淑才跟她说道:“出了事后,这是你第一次回李府吧?”彩胜道:“是。”东淑道:“今日自然会遇到不少熟人,难为你了。”彩胜以为她是闲话,便道:“这也没什么,三爷应该已经跟他们交代过了,就算见了我应该也不至于太惊讶。”东淑问:“三爷是怎么交代的?”彩胜道:“这……就是说我先前走失了,是咱们府的三爷找到了,留在别院里,后来就跟着少奶奶了。”东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李大人会把你给我?”东淑一直没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份,彩胜当然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她只以为萧宪跟李衾把自己给了这个人,只因她长相跟东淑相似,爱屋及乌罢了如今听了这句,自觉着不好如此回答,就问道:“这……少奶奶以为呢?”东淑道:“因为我跟你是一样的人。”“什么?”彩胜惊愕:“这是什么意思?”东淑道:“我知道你们姑娘死的蹊跷,萧大哥也没有瞒着我,该说的或多或少都告诉了我一些,萧大哥还说……”彩胜有些魂不附体,听到这里忙问:“难道少奶奶是听我们三爷调度的?三爷、说了什么?”东淑道:“萧大哥说,姑娘毕竟是在李府出事的,这件事虽是不可抗拒的外力,可难保李府的人干净,如今那外头作祟的人已经血债血偿,剩下的账该算的也不能拖着。”彩胜起初还怀疑她不过是在诈自己的,可听到“作祟之人血债血偿”,就知道她也听说太子一事了。此刻哪里还能疑心她,便色变道:“少奶奶这话可不能再说出去。免得惹祸上身。”东淑见她入彀,便道:“今日去李府,自然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你明白吗?”彩胜迟疑:“是咱们三爷的意思?那李大人可知道吗?”东淑冷冷地问:“你是李家的人还是萧家的?”彩胜立刻明白了:她当然是萧家的,那就不用管李衾同不同意。东淑料到彩胜出现在李府,势必会引发动荡,所以事先套住了彩胜,所以在袁南风来找的时候,彩胜才敢说那些话,因为知道背后是萧宪,所以并不惧怕。哪里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东淑安排的呢。在东淑出明厅的时候,月洞门口却有两个人正看着这一幕。萧安安满脸惊愕,屈青瑶咬牙道:“我说什么来着?你看她果然在这里!”“这、这是怎么回事?”萧安安毕竟单纯,脸上通红忸怩道:“明明先前是李大人在里头歇息的,他的小厮不是这么说的么?还不叫我们打扰。”屈青瑶道:“这还用说,必然是她用了法子勾引的李大人,实在可恶,我就知道好端端地怎么会去娶这样一个女人呢?当然是她上赶着用了些下作手段。”萧安安听的脸红心跳,又有点害怕:“别说了,有人过来了。咱们快回去吧。”屈青瑶撅着嘴,却给萧安安拽着去了。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们之后的一丛牡丹花后,李府的方二奶奶跟贴身丫鬟正站在哪里,也各自一脸的震惊。顷刻,方氏道:“我还以为咱们家的三爷是个最正经的,真想不到若是正经人做起事来更是让人意想不到。”丫鬟愤愤道:“以前三爷不是这样的,都怪那个狐媚子!”方氏叹道:“实在是不得不服,没想到这个狐狸精这么有手段,当初她跟镇远侯和离,我还念佛呢,以为她必从此倒地不起,没想到人家转眼间竟青云直上似的,先进萧府,又勾搭上三爷……眼见要跟我们平起平坐了,说出去谁能信?区区的一个罪囚之女,下堂之妇,居然比正经世家出身的贵女还要得势!”丫鬟道:“可不是嘛,之前说是三爷要娶萧家的四姑娘,没想到平白出来这么一个人,抢尽了风头。”方氏咬牙道:“我眼里却揉不得沙子,我们正经的高门出身,规矩教养的,岂能让这种狐媚子祸水似的东西坏了门风!”丫鬟道:“奶奶要做什么?”两个人正说着,就见东淑跟彩胜走了过来,方氏见她裙摆皱了一节,便冷笑了声:“趁着捉了个现行,我现在就要教教她规矩!”当下反而从花丛后走了出来。狭路相逢的,东淑屈膝行礼,口称“二奶奶”。方氏打量着她,见她体态娇袅,眉眼标致,通身透着妩媚风流,便哼道:“江少奶奶,你从哪里来?”东淑道:“先前倦怠,在侧厅小憩了片刻。”方氏道:“是吗?是你一个人啊……还是有人陪着?”东淑轻描淡写地道:“原本是一个,后来府内三爷忽然来了,就说了一会儿话。”方二奶奶顿时愣住,她原本以为这种私下见男人的事,东淑自然会瞒过不提,可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承认。“你、你……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看着东淑坦然的神情,就好像那个见不得人的反而是自己,方氏气急:“你倒以为这是正理?”东淑含笑道:“这当然不是正理,只不过脚生在你们三爷身上,我自然是拦不住的……二奶奶若要怪罪,不如先去教训他。”方氏浑身发抖:“好个不要脸的……”东淑见她要气炸了,忽地道:“二奶奶,我没心思跟二奶奶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争闹,不过,倒是另有一件事情。请借一步说话。”方氏一愣,见东淑缓缓往旁边走开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丫鬟,便也走了过去,仍是带怒道:“你想干什么?告诉你,你别以为今儿的事就算了,我回头告诉……”东淑道:“二爷身边的宠妾是叫绿云吗?”方二奶奶吃了一惊:“你怎么……”本想问你怎么知道,转念一想:李珣的宠妾绿云,原本是丫鬟扶上来的,生了个庶子已经两岁半,这种事情人人都可打听出来,也不算稀奇。当即便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东淑道:“我听人说,这绿云的娘家本是小门小户,因为给二爷当了妾又得宠,就成了地方上有头脸的人物了。”“这是当然,”方二奶奶得意道:“就算是李府的丫鬟小妾,也自然比别的人家里不同。”她正要趁机再说“规矩”,东淑道:“这绿云娘家这样得势,是二爷帮衬,还是二奶奶你出的钱跟力?”方氏一愣。虽然高门大户的女眷们向来以贤德自居,丈夫纳妾从来没有个明面说不肯的,可私下里自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并不是很喜欢夫君宠爱妾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