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仿佛又要靠前,东淑却抡起枕头不由分说地砸了过来,一边叫道:“来人……”李持酒没提防这个,但他反应一流,即刻抬臂一挡,反而把枕头弹开了去,带的东淑也往旁边歪倒。李持酒及时俯身把她扶住,又在她耳畔低声笑说:“别恼了,我走就是了。”东淑避开他的手,抱紧枕头警惕的瞪着他。李持酒望着她的眼睛:“你好好的吧。”说完之后,探臂将帐子一撩,便消失在帘子外头。东淑愣愣的一时不能动,直到是甘棠捧了一根蜡烛走来把帘子撩开:“少奶奶叫我?出什么事了?”忽然看见东淑紧紧的抱着枕头,不由愣住:“是怎么了?”东淑看甘棠一无所知的,知道李持酒去的利落,所以丫头并没有看见什么。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把枕头慢慢的放了回去,说道:“没什么,做了噩梦罢了。”甘棠把蜡烛放下,去倒了一口热茶给她润喉,又把炉子里的炭火拨了拨,才说道:“外头起风了,越发冷起来,得亏奶奶叫醒我,不然这炉子里的火都也灭了,岂不害冷?”东淑不答,慢慢地躺倒,想到刚刚李持酒的唐突,心里烦恼不堪。又想到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今日有了第一次,难保兴致上来又还有第二次,这样自己和离的意义何在?因此下半宿竟难以入眠了,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想到李持酒之前单衣而来,忍不住恶毒的想:“最好把他冻僵了……或者从此大病一场、爬不起来最好!”可又知道那个人的体质最好,一年到头也不知道“病”为何物,自己不过是画饼充饥聊以自慰而已。想了半宿,毫无办法。起初打算把此事跟萧宪提一提,可是萧宪向来在别的事情上面还是冷静自持,一旦跟她相关,就有些蛮不讲理不由分说的,倘若知道此事,怕不立刻爆发起来。若是真的能让李持酒从此乖乖的也罢了,但是李持酒那个性子,绝不是个吃素的,就算不至于当面跟萧宪呛声,但也不会因为萧宪而变了脾性,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除非……一劳永逸的,把李持酒调出京去。想到这个东淑意动:若是她要求了,萧宪自然不会反对,一定会做到。倒是个法子。但是李持酒才从昆明回来,之前内侍司又吃了那样大亏,如今好不容易要升官儿了,若是为了自己的缘故把他扔出去,却下意识地觉着有点儿对不住他。何况,自己还欠了他一个“江雪”呢。是啊,江雪。东淑打了个哈欠,才有了几分困意,恍恍惚惚的又想起,当初在金谷园外的马车上李持酒说的那几句话,俨然歪打正着的了。当时李持酒说:“以江雪的性子是绝不会想离开侯府的,她就算是病入膏肓死在侯府,也只会想葬入镇远侯府的宗庙。”“她跟了我,一辈子就只能是我的人。”“我不相信一个人前后的性情举止……变得判若两人。”那会儿东淑还不知道自己就是萧东淑,只觉着这话真是胡说八道,乱扣帽子,不着边际,现在回想,却是出了一头冷汗。镇远侯虽素来胡作非为,看似不把江雪放在眼里,没想到眼睛跟心思真是锐利之极,在她自个儿都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异样的时候,他已经看出端倪了。“江雪,江……”她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闭着双眼,不觉又想起当初“成为”江雪时候的情形。那时候东淑模模糊糊的,听到明值跟甘棠的哭声,然后是那个柔和沉静的声音对她说——“请你帮我照看他”。当时惊鸿一瞥,她瞧见一张熟悉的脸,那眉眼、五官……只是没记真切。此时恍然回想,突然间东淑猛地一颤,整个人惊醒了过来。这会儿天将要放明了,帐子上也微透出外间蓝白的天光。东淑怔怔地看着那泛白的床帐,终于意识到当时跟自己说话的这个人是谁了。因为那张脸,赫然跟她有七八分的相似!那……应该就是江雪了啊。东淑的心怦怦乱跳,耳畔又响起江雪的叮嘱:“请你,帮我照看他。”宁静柔和的声音重重叠叠的响起,四面八方的袭来,将她包围其中。第63章东淑早上迟了起床, 还仍旧睡眼惺忪的。明值过来请安的时候, 她还在打哈欠,懒洋洋的眯着眼睛, 像是冬睡的猫。“姐姐昨晚上没睡好吗?”明值关切的问:“是不是因为天儿凉了的缘故?”东淑闻言凝神, 定睛仔细打量明值的小脸。昨儿晚上先是给李持酒搅扰了半宿,又因为他用了半宿的脑子, 最后居然又给江雪困住了。耳畔总是会响起那个声音。当时的东淑本是蒙昧懵懂的,那个推了她一把的影子,应该就是江雪无疑了。那一推,让东淑取代了她自个儿,成为侯府的江少奶奶。可是江雪说“替我照看他”的那个“他”……东淑思来想去, 觉着是明值无疑。毕竟江雪只有一个嫡亲的弟弟, 年纪又小, 所以才放心不下。不然难道还会是李持酒那个混蛋吗?他又不是个深情忠贞的夫君, 恰恰相反,简直五毒俱全的, 江雪凭什么对他念念不忘?立冬之后,听萧宪说,李持酒果然升了, 而且一举入了内尉司。内尉司是负责皇城之中的巡逻守卫的, 担任职务的都是京城之中的公侯世家的子弟, 精挑细选出来的,可谓是皇帝的亲信。李持酒才回京一年不到,人又飞扬跳脱的很不着边儿, 居然能够一跃进内尉司,着实让许多人大为意外。对东淑来说,这段日子李持酒竟并没有再来骚扰,这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从那回之后,虽然没有跟萧宪告状,但她在枕头下压了一把剪刀,随时提防着,幸而没排上用场。同时也打定了主意,假如李持酒故技重施一次的话,她就不必再念什么旧情,立刻告诉萧宪,干脆的把他踢出京城了事。大概是因为李持酒才升了职,迎来送往的场合必然极多,或者是因为又沉浸在更好的温柔乡里去了……这段日子竟风平浪静。这日,东淑跟甘棠在里屋,靠着暖炉做点针线活。甘棠做的是给明值的冬衣,一件棉衣已经要收尾了,这些活儿东淑其实不大在行,就只拿着块布头要缝一个香袋挂着玩儿。傍晚时候萧宪来到,进门脱了大氅,说:“明儿带你过府去。”“做什么?”萧宪眉眼生辉道:“老爷已经准了,到底还是老太太发话管用。”东淑一愣:“你是说……”此刻甘棠早放下手中的活计,出去倒茶了。萧宪俯首,望着东淑笑道:“当然是认你做萧家的女儿。”东淑虽然猜到了,可听到这句,不知为何心里微微一酸:“哥哥……”萧宪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是委屈你了,可是我虽知道你就是,但这种事情毕竟不能大肆张扬的。”“我知道哥哥都是为了我好,我也没有觉着委屈,”东淑道:“其实能跟哥哥相认,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别的……都是奢求罢了。”萧宪看她这样,心里却也有一点微酸掠过,他的妹妹本是天之骄女,却偏偏受了那么多的磋磨,真想还让她是昔日那个明艳娇憨、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妹妹。他更加的心疼怜惜,面上却仍是笑道:“什么奢求,不过都是你应该得的罢了。”说了这句,便拿着她缝制的香袋儿打量,又啧啧称奇道:“你向来懒怠动手的,今儿是怎么了?”东淑道:“甘棠的针线活儿最好,我看着也忍不住手痒。”萧宪笑道:“这个是给我的吧?”东淑摇头道:“这是我随便做着玩儿的,针线都走的歪歪扭扭,怎么能送人?何况也不衬你的身份。”“是东宝儿做的,便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怎么说不衬呢?”萧宪不由分说道:“我就要这个,别的不要。”东淑只得答应。萧宪且说且打量她,见比先前才接回来的时候仿佛略丰润了些,他心里略得安慰。在桌边儿坐了后,又笑道:“这段日子有些忙乱,你在这里虽然安逸无事,可也不免无聊,等我忙过了这阵儿,陪你出去走走……其实你要是觉着闷,便也出门逛逛无妨,多带些人就是了。”但平心而论,萧宪并不是很愿意东淑出去走动,毕竟对他来说“群狼环伺”的,始终不如安安稳稳留在府内的妥当。可是又怕东淑憋闷着。这段日子里,除了顺义侯府的赵呈旌曾来过外,再也没有别的访客了,除了丫鬟,其他说话的人都没有。谁知萧宪不愿东淑出门,东淑却也是一样的心思。只不过,萧宪主要担心的是李衾,而东淑担心的则是李持酒,两个人却是异曲同工了。东淑道:“除了少了些姊妹们说话等等,也跟先前在府内没什么两样,哥哥别担心,只管专心于政事。”萧宪闻言心里喜欢,便道:“我近日听说有个新戏班子不错,赶明儿我叫人带进来,你爱听什么便特给你唱什么。”东淑很久不曾听戏了,听了这话倒也有些期待。入了冬,临近年关,朝廷的事务自然越发繁忙,萧宪只来得及叮嘱了东淑几句,晚饭都顾不得在这里吃就去了。萧宪去后不多久,明值也从学堂回来了。自打萧宪把他们安置在此处,明值便又重回了学堂,只是跟之前不一样,这次再也没有小学生跟老师敢欺负他了,不仅仅是因为镇远侯曾教训过的缘故,另外,人人都知道萧大人护着江家姐弟,堂堂的吏部尚书……除非是那些人不想在京城立足了,不然谁敢得罪呢。东淑因为见天色阴沉且冷,又没有别的事,便想叫甘棠关了门了事。不料明值悄悄的道:“姐姐,我有个东西给你。”东淑还以为他从外头拿了什么,便笑问:“什么好东西?”明值说道:“是顺义侯府的小公子给我的,他叮嘱务必让我亲手交给你呢。”东淑觉着意外:“那小猴崽子又弄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明值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指头粗的细竹子卷筒:“就是这个。”东淑哑然失笑:“居然还用这种法子传递消息。真是人小鬼大。”说着便把上头的蜡封去了,才从卷筒里小心地抽出了一张纸,展开细看。不料才看第一眼,就变了脸色。明值在旁很是好奇:“姐姐,是什么?”想踮脚偷看,又不太敢。东淑忙将那小卷纸重折了起来,道:“哦,没什么,只是些玩闹的话,你快去洗脸吧,吃了晚饭好做功课呢。”打发了明值去了后,东淑又细把那张纸看了一遍,心怦怦跳。她不知不觉走到门口处往外看去,眼中有一丝希冀,也有隐忧。此刻临近晚间,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头顶的云看着很重,沉甸甸像是要压落屋脊,加上风冷,简直令人喘不过气儿来。看这架势,怕是在酝酿着一场雪。甘棠把明值送到小丫头那里,回来见她站在门口便忙道:“站在这风口做什么?这风小刀子似的,你的身子又不禁吹。”当即拉了东淑回来,甘棠又道:“小公子也回来了,等咱们吃了饭就关门吧。”东淑听到“关门”,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道:“你去拿一件披风给我。”甘棠诧异:“披风?这会儿又不出门,拿那个做什么?”东淑道:“我忽然想起来,要去小书房里拿一本书。”甘棠笑道:“要拿什么书只管叫丫头们去就行了,不必巴巴的亲自过去捱这份冻。”东淑却着急起来,催促道:“你啰嗦什么?让别人找我不放心。你快去!”甘棠见她着急,才忙到里头拿了一件厚些的披风过来,给东淑系了。又陪着她出了门,一路往小书房走去。萧宪这别院虽然不算极大,但是雅致周全,光是书房就有三个,除了他平日里呆着的南边书房,以及给明值用的东院书房,最后一个,却是在后院花园子里的,除非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耽留此处,其他时候很少启用。甘棠以为东淑去的是南书房,谁知竟不是。这边花园里看院的婆子们正要关门,见她们来了,急忙又停下来行礼,又问何事。甘棠说了找书,要了钥匙。东淑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我且要呆一会儿呢。”婆子们领命退下后,甘棠却见东淑一直往后门处打量,她总算意识到不太对头:“姑娘……”东淑道:“别说话。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把后院的门打开。”甘棠震惊,深吸一口气,几乎忍不住要问她为何如此。但见东淑脸色认真,她只好乖乖的挪步走到院门口。将后门打开之后,抬头就见到一辆马车正横在门边上,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好像一直都在此处。甘棠呆呆的,不知所措。身后东淑却走了过来,她一直走到门口,却有些迟疑的不知要不要出门。直到车内一个声音道:“你过来。”东淑听了这个声音,心已经摇了起来,虽然萧宪的叮嘱还在耳畔,但是心却忍不住蠢蠢欲动了。甘棠则听见是个浑厚的男子声音,略略耳熟,她越发惊得魂飞魄散,便下意识拉住东淑:“姑娘!”东淑张了张口,终于勉强道:“你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她说着终于迈步出了门槛,走到车门边上。正在踌躇,冷不防车门打开,有个人半跪出来,探臂在她腰间一搂,竟把她整个儿抱了上车去了!甘棠眼睁睁地看见了这幕,吓得拼命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来。那边儿东淑也是吓的不轻,整个人腾云驾雾的拔地而起。下一刻,眼前一昏,已经进了车内。这会儿正值黄昏,因为天儿不好,才格外的昏暗些,车厢内的光线也更加幽暗,但是眼前那双眼睛却仍是格外的明亮。而他的怀抱,也仍旧透着令人怀念的熟悉之感。东淑对上李衾的双眼的时候,已经有些身不由己了,连从他怀中挣脱都忘了。李衾把她抱上来,本想将人松开,可是手就像是粘在了她的身上,竟无法分开似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总算缩手回来。环在腰间的手撤开,东淑也回过神来:“你……”本是最亲密的人,这会儿见了,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尴尬,两两相对,竟也不知要说什么了。李衾道:“萧宪下命,不许姓李的进去,我才出此下策的,你不要介意。”他的口吻,也透着些许的淡然疏离似的。东淑听在耳中,总觉着滋味不对,便呆呆道:“没什么……你叫赵呈旌带信给明值,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其实没有大事,”李衾打量着她:“不过因为上次的话说了半截儿就给打断了,一直记挂着。对了,这些日子你可还好吗?”东淑点点头:“嗯。子……李大人也好吗?”李衾当然听出她改了口,便道:“怎么不叫我子宁了?”东淑一笑低头:“物是人非,只怕人心也各异了。”李衾道:“你在怪我吗?”东淑本来就有些心头,酸楚听了这话更加心酸,脱口道:“我怎么会怪你?”他们两人本一人坐在车厢的一边儿,此刻李衾才微微地倾身:“东宝儿……”东淑蓦地抬头看向他,李衾对上她的明眸,却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乱看,因为若是细看的话,会势不可免的看出跟“萧东淑”不同的种种,这实在是太叫人煎熬了。李衾只望着她的双眼,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但是我日日夜夜都在祈念,若是当初没有出事该多好,若是我没有去巡边该多好。”才听了这句,东淑的泪顿时涌了出来。李衾缓声道:“萧宪恨我,我并不怪他,其实我也恨我自己,毕竟你嫁给了我,我就该好好的保护你,让你一生安妥,谁知那么好的日子只过了那两年,我恨不得自己就随了你去。”“别说了!”东淑心头潮涌,泪早从眼睛中滚落出来:“我不想听这些,也不许你这么说。”李衾道:“我的这些心里的话,从来没跟人说过,可是……”他本来坐的端直,如今倾身,抬手抚在东淑的脸上:“我真的不敢相信,上天垂怜,会送你回来。”东淑此刻再也无法忍耐,不顾一切的起身扑到他怀中:“子宁!”李衾的动作稍微一停,便举手将她抱住了。他的眼圈微微泛红,垂眸看着怀中的东淑,他嗅到一股清淡的香气,以及女孩子身上的娇软馨香,可此时此刻他竟分不清,这是原本东淑身上的香气呢,还是那个名为江雪之人。“东宝儿,”李衾缓缓地吁了口气,才又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是如何出事的吗?”东淑听了这句,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想从他怀中抽身离开。李衾松开她几分,低头看她:“你、跟萧宪说了没有?”东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跟哥哥……”她有些茫然的摇头,“其实我不太记得了。”李衾有片刻的窒息,然后他有点不敢置信的问:“你不记得了?所有都、不记得了?”东淑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悸之色,很快,快的让人无法察觉。然后她低声道:“嗯,我只记得你要走了……我很舍不得你走。”东淑说着,心有余悸的探臂将李衾抱住:“子宁,别走,别离开我……”李衾的眼底本来一片清明,听她喃喃这几句,竟有些心神动荡。不知不觉也把东淑抱紧入怀,李衾道:“我不走,不走,会留下来陪你,陪你好不好?”他情不自禁地低头,轻轻吻在她的发端。第64章东淑被李衾抱在怀中, 心中一片甜蜜宁静。自打给萧宪带回了别院, 那些被埋藏的记忆陆陆续续的记了起来。就好像挡在面前的一堵巨墙忽然间崩塌,她的人生完全变了一番面貌。当初因为这张脸类似“萧东淑”,曾处处给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不管是宫内的皇帝皇后,还是李衾、萧宪等,每每的就说些比较的话, 言谈中多是推崇萧东淑, 贬低于她。那天东淑为了救陷在内侍司的李持酒去求萧宪, 还因为此事跟他争执过。那时候东淑笃信自己就是江雪, 自觉并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虽然不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却也是独一无二的江家女儿。如今, 突然间豁然醒悟, 自己居然就是“萧东淑”。真是啼笑皆非的,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似的。可是这场梦实在是太真切了。真切到虽然东淑知道自己是萧家的女孩儿, 可想起江雪,想到借着她的身体过的那些日子,仍旧有些不由自主的恍惚。萧宪因为失而复得, 对东淑的关爱可谓无微不至, 又极担心东淑会有什么意外, 所以只把她安置在别院之中,不敢有任何马虎。东淑突然跟哥哥相认,自然也是情难自禁, 他们的兄妹感情本来就好,何况经历过生死,这份感情更显得弥足珍贵。所以虽然东淑在别院里的确是有些发闷,可也知道萧宪的心思,便按捺着并不往外头走动。且萧宪处事又清楚,非但把她照料的体贴入微,而且对于江明值也并未亏待着,仿佛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一般照看,有了萧宪的照料,不管是明值的成长或者学业、甚至将来的前途等,当然比他们跑到外头单打独斗要强上百倍。东淑见是这样,自然再无所求了。除了心中总是忘不了……李衾。随着记忆的恢复,东淑想起当初嫁到李府的种种,跟李衾两个人从互相看不顺眼到两心相许,乃至最后分开,心头半是甜蜜,半是酸涩。又想起自己以江雪的身份回京,跟他相见不相识的种种,又有些好笑。但是萧宪从开始就叮嘱东淑别叫她跟李衾透了底细,东淑又吃不准李衾会不会接受,毕竟她已经嫁过人,又是“江雪”的身份,且李衾相不相信自己就是萧东淑还是个问题。东淑患得患失的,便也听了哥哥的话。可是跟李衾见了面,昔日的记忆涌现心头,到底是情难自禁。两个人在马车之中互诉衷肠,难舍难分的时候,只听车顶上窸窸窣窣的响动。东淑抬头,有些疑惑的,不知是什么动静。李衾略听了听,掀起车帘子看了眼:“是下雪珠儿了。”东淑听了这句,忽然想起甘棠还在等着,便忙道:“我该回去了。”李衾因为刚才抱过了她,此刻竟有些不舍得放开,垂眸看了她片刻,终于道:“也好。时间长了容易打人的眼,你就先回去吧。”东淑的心突突的跳,才要转身又想起来:“我明儿要去府里了……”她还没说完,李衾已经道:“我知道。”“你知道?”东淑不解。李衾沉静说道:“太太会认你做干女儿,我知道的。”东淑看了他片刻,心里有一点疑问,可又不太好问出口。李衾却仿佛看出她心里的想法:“东宝儿,你愿不愿意再回到我身边儿?”东淑闻言,心头便更热了起来:“怎么这么问?”其实她是想问李衾自己是何意思。李衾若有所思的道:“知道是你,我自然不会、不会错过……只是萧宪对我有些误会,他未必肯答应。所以我先问你的意思。”东淑脸颊滚烫,心里隐隐有心花怒放的势头,可又不愿意就这么承认,便哼道:“我不知道。”李衾看她这般娇嗔的反应,如此熟悉,便又探臂将她的小手握住。东淑拉了拉,却并不是真的要抽回来。李衾看着她长睫微颤,温声道:“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就能放心行事了。”东淑偏问:“我什么心意?”李衾看她明知故问的狡黠模样,忍不住笑了,这一笑,眼波荡漾,却露出几分昔日的神情了。东淑看呆了,却听外头是甘棠小声道:“姑娘……”李衾听见,便把她的手握紧了几分,恢复原先的正经神色,道:“好了,你先去吧。”东淑心满意足,才要走又想起来:“你刚刚说什么放心行事,你要做什么?”李衾道:“自然是让你重回我身边了。”东淑不禁嘴角一扬,却忙道:“哥哥的脾气有些急,可他却是满心的为了我好,若有言差语错的,你千万不要跟他起争执。好吗?”李衾颔首:“我心里有数,行事会有分寸的。”说着便倾身过来,把她有些歪了的风帽整理了一番。东淑听他答应,又见他细心的给自己整理风帽,便抿嘴一笑道:“我走了。你也早点儿回吧……年下朝廷事务繁忙,且也保重身子。”她叮嘱了这句,却不敢再多看李衾,回身出了车厢。底下甘棠已经望眼欲穿了,又不敢躲到里头去,头顶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白色雪珠,见东淑下车,忙不迭的过来扶着。甘棠陪着她极快地进了院子,又忙不迭的回身,赶紧把院门关了。东淑察觉她的紧张,便笑着安抚道:“别怕,没有事儿。”甘棠见她脸上红馥馥的,眼中还透着喜色,心中极为诧异,便挽着她的手臂,低低问道:“姑娘,那马车里的人是……莫非是李大人吗?”甘棠毕竟也见过几次李衾,最初的时候因为又惊又怕,才没听出来,在底下等了这半天,早反应过来了。东淑知道瞒不过她,便道:“是他。”甘棠忙问:“李大人怎么忽然来了?还私下里见姑娘……他、他想做什么?”东淑瞥她一眼,嗤地笑道:“什么想做什么,不过是有几句话跟我说罢了,不许问了,以后也不许提这件事。”“姑娘!”甘棠见她不当回事儿似的,嘟嘴道:“我当然不会到处去说,只是、李大人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妥当?你也要避忌些才是啊。”东淑安抚道:“知道了,这次是破例,以后不会的。”甘棠听她应允才松了口气。两人回到院子的时候,地上已经白了一层,厅门口明值正伸着脖子张望,见他们回来了才忙迎上去:“姐姐去哪里了?”东淑跺跺脚上的雪,笑道:“去找一本书,没找到。”当下把身上披风解了,又取热水洗了手脸。不多会儿,外头的雪珠慢慢变成雪片,下的很是恬静。是夜吃了晚饭,明值在桌上做功课,东淑想到萧宪要那个香袋,便又拿出来摆弄了一番。甘棠在旁见她手法生疏的,便道:“不如且放着,我来帮姑娘做好了就是。”东淑道:“说是我亲手的,怎么能叫你代劳。”却不由打了个哈欠。甘棠见她仿佛困倦,便道:“明儿还有事,不如早点睡吧。”东淑怏怏答应了声,却并不动。甘棠打量着她,又看明值正聚精会神的做功课并没留意,她才小声问:“姑娘,话说,萧大人跟你可真是投缘。”东淑微笑:“是啊。”甘棠叹道:“唉,本以为咱们要离开京城了,谁知竟又回来了,姑娘,我悄悄跟你说一句,我看萧大人啊,不是要认你做干妹妹,却是把你当成他亲妹妹了呢。”东淑略觉意外,便看向甘棠。甘棠毕竟是她贴心的人,见东淑不语,便又大胆说道:“多半是萧大人跟那位萧姑娘感情最好,所以才把姑娘当成了那萧小姐对待,不然怎么会对咱们这么好,又要认妹子呢。当时他跟李大人出城拦咱们的时候,他可是口口声声的叫‘东宝儿’……不过也得亏这样。”东淑听到这里便问:“什么得亏这样?”甘棠笑道:“若不是要认妹子,我就怕了起来……毕竟非亲非故的干吗对姑娘这么好呢。”东淑这才领会她的意思,便啐了声道:“偏你会胡思乱想。”甘棠又叹息道:“不是我多心,只是我、觉着欣慰而已,当初还在侯府的时候,受了气,都不知道怎么样,那时候你还感慨说可惜没有个娘家呢,如今好了,到底有了萧大人做靠山呢。可知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到的福分。”东淑抿嘴一笑。甘棠又道:“明儿去他们府上,姑娘可要打起精神好生应酬。”这会儿明值做好了功课,叫小丫头陪着去睡了,甘棠就也不由分说的把东淑手中的香囊夺了出来,又推她起身去安寝。东淑盥漱了后爬到榻上,一时却没睡意,只斜靠在锦被上寻思今日跟李衾相见,想到他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浑身发热,脸上早通红如霞。次日早上起来,只见窗上透亮,还以为是晚起了,却是甘棠从外进来,笑嘻嘻的说:“外头的雪下了一夜,地上已经是厚厚的一层了。”东淑这才欢喜,忙起身梳妆打扮,吃了早饭,打发了明值去上学,外头萧府的人便来了。于是上了车轿,一路往萧府而去。东淑原先未曾恢复记忆的时候,就对萧府有一种莫名熟悉之感,萧府的众人自然也不在话下,如今记忆恢复,所见所感,滋味更是不同了。大概消息已经散了开去,门口的侍从们见了她,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神色异样。里头的婆子迎出来,换了轿子请到二门,才又随着里间的丫鬟向着老太太的上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