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宪也瞥着她笑道:“你可别说我贪心,原本是你先答应过了的,既然许了人家,再改口也不好了。”镇远侯实在忍不住了,便故意用一副轻描淡写的调侃口吻道:“我是不是不该在这儿?”萧宪竟笑着接口道:“哦,镇远侯若是有事儿,可以先去,这里不需要你。”镇远侯本是因为听他两人言语之中大有内情,觉着自己这个夫君反而成了多余的外人了,所以才以退为进的说这话,本是旁敲侧击显示“地位”之意,没想到萧大人完全不吃这套。李持酒被他噎的气都喘不顺了:“我……”无形中感觉自己的头上仿佛又重了几分,原来帽子不仅有颜色,还有重量。东淑道:“甘棠,去拿来。”甘棠站在门口处,脸色跟镇远侯也差不多的诡异,只多了几分呆若木鸡。闻言道:“拿、拿什么?”“当然是那价值连城,绝无仅有的三件宝物了。”东淑手拢着唇,借着转头的功夫狠狠地递了个眼色给丫头:“在城郊大集上从一位长者手中好不容易得来的。”甘棠绞尽脑汁,总算是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了。但是所谓“价值连城,绝无仅有”,以及“宝物”的评价,还是今儿第一次听说,真真稀罕。她心里嘀咕:“我的娘啊,少奶奶又要讹人了……这次是真的,可不是虚的。”于是转身入内,打开最下面的柜子,从里头取了三件东西——却是什么宝物呢?竟正是那日在城郊集上,东淑救了的那老婆婆家里得了的几样破烂玩意儿。本是东淑想要做好事才给了那婆婆五十两银子弄回来的,此后甘棠每每看见这三个东西,都觉着刺眼,感觉自己当了冤大头,所以才收在柜子底下,横竖眼不见心不烦。如今见东淑居然又拿这玩意来骗萧宪,甘棠实在无言以对,只能闷闷地抱了出来,放在桌上。李持酒听他们说什么“宝物”,才又惊奇起来,看甘棠拿出这几样,便上前取了一个碗:“这什么玩意儿?哪儿捡来的?”东淑听了这句大煞风景的,总算是赏光瞪了他一眼。李持酒本有点恹恹地,谁知得了她这一个眼神,突然间像是喝了鸡血,便笑道:“我是不懂这些的,萧大人掌掌眼?”其实,萧宪哪里是真的为了“古董”,不过是弄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过来看看东淑罢了。昨儿东淑在周老夫人那里大哭的样子,不仅是东淑一夜难受,萧宪想着那情形,也是整宿的心潮难平。因为顺义侯府看到东淑的举止做派,他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深知萧东淑的脾气性格,所以费尽心机故意弄了这个“江雪”出来,障眼法迷惑人的。但是亲眼目睹她同老夫人的互动,萧宪动摇了。那样真情流露的反应,就算是再工于心计擅长演戏的人,也绝对做不到。若是有半点掺假做作的成分在里头,也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昨儿晚上萧宪想的最多的是一句话:“她到底是谁?她……跟妹妹到底有没有关系?”他知道不该这么想,但是他忘不了祖孙两人抱头大哭的样子,忘不了东淑那句“我好端端在这里,别撇下我”。恍惚中他觉着那就是萧东淑,那就是他的妹子!她真的……回来了!方才进门的时候看见她脸色苍白倚在榻边,瞬间那怜惜之意几乎充溢而出,真想过去嘘寒问暖,握住她的手。此时此刻,萧宪看着那三样儿东西,举手拿起一个短颈双耳罐,倒的确是越窑的青釉褐斑瓷。西晋时候盛行这种瓷器,只是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西晋的真品,他也说不上来。毕竟他虽喜欢收集这些东西,却也并不是真正行家。但是因为人的缘故,萧宪格外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情,特意举在眼前转着细细看了一番,道:“像是真品……但还需要鉴证。”甘棠在旁边听着,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什么意思?这难道说又是真的古董?那这次又能换多少银子?五百两,一千两?或者更多吗?丫头已经疯了,满心沉浸在即将发财的想象中。东淑问道:“萧大人看不出来?”萧宪笑道:“我对瓷器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呢,你答应了给我的,这次不要价了吧?”东淑还没回答,只听“噗通”一声,是旁边甘棠跌倒在地。“既然已经答应了萧大人,自然不会再谈别的。”东淑理所当然的。萧宪道:“少奶奶果然爽快。既然这样,我就笑纳了。”东淑瞥了一眼甘棠,见丫头正颤巍巍地重新爬了起来,她便吩咐:“快来收拾包裹妥当,叫乘云来给萧大人送了出去。”“是。”甘棠闷声答应,一脸颓丧。——得!别说赚,这次连本儿都没捞回来,五十两银子就这么飞了!李持酒见他们“谈成”了这笔“买卖”,才笑道:“有趣,萧大人若是叫人鉴过了,也告诉我一声儿,让我见识见识。”萧宪颔首道:“嗯,少不得还来烦扰少奶奶。”李持酒瞪向他:这人什么意思?如此明目张胆惦记他的夫人?萧宪却又看向东淑:“事情已经妥了,我也该告辞了。”他面对李持酒,随口噎人,甚是自若,此刻对着东淑,却有些艰于言辞了,认真想了想才说:“等我们老太太身体大好了,兴许会请少奶奶过府坐坐,到时候请不要推辞。”东淑眼睛一亮,有些惊讶,也有些下意识的喜欢,立刻说道:“当然!”萧宪看她答应的这么痛快,便一笑点头,沉声道:“不要送了,保重身体。”又对李持酒道:“镇远侯也留步吧,好生养伤。”轻飘飘的,这句却像是上一句的附赠品。说完这句后,他转身出门去了。东淑望着他的背影,身不由己地跟着往前走了两步,竟舍不得他离开似的。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给李持酒一把拉住了:“人家说了叫你不用送,你这么殷勤做什么?”东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又开始了暗暗潮涌,连眼圈都发红了。李持酒打量着她的神情,自然看出她那种绵绵的不舍,他心中微震:“你……”这时侯萧宪早出门去了!东淑竟有些黯然,她闭上双眼低下头去,轻轻地叹了声。“喂!”李持酒实在是忍无可忍,“你什么意思!”东淑听见这声,才总算回过神来。李持酒皱眉道:“你眼里还有我吗?”东淑道:“侯爷怎么了?”李持酒道:“你跟萧大人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才见过几次,居然就……亲亲热热的,当着我的面儿居然丝毫也不避忌,当我是什么?”东淑道:“我不懂这话,我跟萧大人做什么了?”李持酒道:“你、你竟问我?”东淑又叹了声:“侯爷既然回来了,这就好。只是我身上有些不舒服,未免不能伺候,只是太太那边儿,或者小阮跟两个姨娘那边,都盼着侯爷呢,您不如过去瞧瞧……”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外间是甘棠道:“孙姨娘跟王姨娘到了。”两个姨娘原本早想来的,只是听闻萧大人在此处,不知如何,所以不敢冒头。等萧宪前脚走了,她们才忙不迭跑了来。此刻见了李持酒,便忙上来行礼,孙姨娘红着眼睛,委委屈屈的说道:“侯爷总算回来了,妾们担心欲死,啊……您的脸受伤了!”王姨娘也体贴的说道:“早听说侯爷无恙,妾就叫人熬了参鸡汤,还有侯爷爱吃的云腿……正好给侯爷补补。”因为上次给东淑训斥过,让她们长进些,所以两个姨娘也非常的卖力。东淑看她们来的正是时候,心里略觉满意,就看向李持酒:“侯爷是不是还没用饭,她们这样上心,且先去用一些吧。”李持酒看看两个狐狸精,又看看东淑,忽然嗅出点什么似的。便道:“确实饿了,把东西送过来,少奶奶身体欠佳,我便在这屋里跟少奶奶一起吃。”东淑听他说“确实饿了”,还觉着孺子可教,听到后面一句,脸色就有点变。李持酒瞥她一眼,看两个姨娘还在发呆,便道:“愣着做什么?”两人吓得急忙退了出去。东淑看她们的战斗力如此一般,实在大为失望。但是倒不能苛责姨娘们,毕竟不是她们太弱,而是对手实在太强横了。东淑叹道:“侯爷何必自找不快,若还过了病气给您,如何是好。”李持酒道:“你的病又不是一天两天,若怕过了病气,还早休了你呢。”东淑回到桌边,缓缓坐下。李持酒在她对面自己解开衣裳,低头不知打量什么。正甘棠进来说道:“外头乘云传话,说那两个太医要给侯爷看诊了,还说药该换了……”李持酒不耐烦道:“过会儿再换,死不了人。”东淑本没理他,只听了这句蹊跷,又看李持酒侧身对着自己,窸窸窣窣不知在干什么,她就悄悄站起身来,往旁边挪开几步。假装去扶桌上花瓶的,东淑微微侧头看过去,冷不防却看到一角血淋淋的衫子。东淑的手猛地一抖,那花瓶给她一撞,滴溜溜地转了转,直直地要摔了下来。正在这时侯,李持酒蓦地起身闪过来,他一手沿着衣襟,一边探臂将花瓶掐住。他的身体几乎贴在东淑身上,只隔着两三寸,东淑的目光从他颈间往下,在那没有掩紧的中衣底下,看到了若隐若现的那些狰狞的伤。第40章李持酒身上的伤多半都已经止了血, 只是有两处格外狠的还是不太妥当。按照他的情形来说, 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昏迷不醒卧床不起了。可就算是镇远侯,从宫中出来后, 本该安安分分的去躺着休养, 他偏没事人似的东走西走,又在东淑跟萧宪跟前挺了半天,那身上的伤口有的便绽裂了,流出血来,身上未免有些湿嗒嗒的,很不舒服。李持酒便解开瞧了瞧, 见血殷到了腹间, 便不耐烦地拿着中衣当帕子擦。如今两个人相隔咫尺的站着, 东淑瞧见他身上的伤痕, 鼻端也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跟药气交织。她有些不敢相信,呆看了片刻, 望着那血肉外翻的样子,忙紧紧地闭上双眼。其实东淑也是担心李持酒出事的, 所以才不顾什么规矩,抛头露面地主动去找萧宪,无非就是怕那内侍司真的是剥皮司,要了他的命去。可一来她的心神因昨儿在萧家的遭遇而有些恍惚,二来,在镇远侯进门的时候, 东淑见他举止如常,只是脸上有一道疤痕……这对她而言便是阿弥陀佛了。东淑满心以为,李持酒无恙。哪里想到这些伤都藏在衣裳底下。她毕竟是个打小娇养的闺中女子,就算是江雪也从不曾见过这些,一时心肝都颤了起来,脸上也更白了几分。李持酒就站在她的身前,近的足够能嗅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气,正有些莫名的心荡神驰,却见她紧闭双眼雪白着脸,隐隐地还有点发抖。镇远侯一怔,便了然地问:“怎么,吓着你了?”东淑无法出声,更加不能细看,过了半天,才颤声道:“怎么、怎么会……”李持酒把里衣的带子稍微系了系:“那种地方自然不是好去的,不是说就算不死也要剥层皮嘛。”东淑低呼了声,似乎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她非但看不得,也听不得这些话。李持酒看着她惊慌胆怯的样子,笑道:“怎么你也跟萧尚书似的,你可别晕了……可知昨儿晚上在宫内,他看见我这情形,这么大男人居然就腿软的晕倒了。”想到萧宪刚刚在这里旁若无人的样子,李持酒也很乐意顺便踩他一下。东淑听他提起萧宪,想到萧宪带笑的眸子,心里才有几分镇定下来。同时她也发现自己跟李持酒站的太近了。东淑的目光总是不小心就会撞到他身上去,尤其是看到有些伤,以及血渍,总让她有种汗毛倒竖不寒而栗的感觉。若说晕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侯爷……”东淑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身后就是搁花瓶的柜子,如今李持酒的一只手还捏着花瓶压在柜子顶上呢,可偏偏这个动作,看来就如同他伸出手臂将她拢着在内一样。东淑只能尽量不露痕迹的往旁边挪开小步:“刚才甘棠来说的太医,是跟您一起回来的?”“嗯,是皇上叫他们跟着回来的。”“皇上?”东淑有些诧异。李持酒瞥着她躲闪的神色:“哦,大概是皇上觉着我受刑太过吧,我本来以为事情不会善了,没想到皇上倒是格外开恩,不知道是不是……”镇远侯本来想说:不知道是不是李衾跟萧宪两个人替他求情的缘故。可又一想,他如今对于那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何必宣扬他们呢。于是话说一半儿,半途而止。东淑哪里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只问道:“是什么?”镇远侯笑道:“当然是我命大。讨人喜欢。”东淑看着他生动的眉眼,却也瞧出了他的脸上也依稀透着些许苍白,毕竟不是神人,伤了元气……还能这样谈笑风生已经了不得了。东淑不想再跟镇远侯说下去,他身上那些伤,她连看都不能多看一眼,也不敢去想象全局如何。更无法可想在内侍司里他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但一念至此,心里却是无法形容的难受。东淑蹙眉低声道:“既然有、太医来了,侯爷不如快请他们来,给您瞧一瞧,……是哪里又流血了吗?为什么还没有止住?”李持酒的手已经将花瓶放开了,手掌却仍旧摁在柜子上,此刻便略倾身过来:“怎么了,是担心我了?”他这一靠近,两只明晃晃的眼睛就悬在东淑的额头顶上,简直像是什么猛兽俯首咻咻的看人。东淑只觉着不安,又给那种浓烈的血腥气熏的不适,便皱眉道:“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怎么没用?”李持酒笑问了声,道:“刚刚你见了萧大人,怎么笑的那个样,跟他说的话也亲密不避忌人,我是真想不通你是怎么跟他那么亲近的,听闻他是个比李大人还难接近的人物……还有,昨儿在萧府到底怎么着?以及他拿走的那破烂东西……”“侯爷。”东淑见他喋喋不休只管追问,便道:“就算有一千件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她见他挡在跟前不肯挪步,自个儿倒也没有胆量碰他,便又想沿着柜子边儿从旁边溜出来。谁知李持酒抬手,轻轻地抚住了她的脸。“我偏要急在这一时。”他凝视着东淑,低低地说,“你是用那几个破烂儿骗了萧大人,才让他去给我求情的?我看不止这个吧……他说的什么‘情非得已’,你又是怎么为他‘出了点力’的?”东淑早猜他是不是偷听了自己跟萧宪的谈话,果然,又听他大有猜疑的意思,只怕是在外头听了苏夫人挑唆的话。她心中大怒,眼神一瞬便冷了下来。偏偏李持酒看的清楚。望着她有些凌厉的眼神,镇远侯的眸子也在瞬间幽深了几分。“怪不得他……”李持酒盯着东淑,喃喃的,“的确是像……”东淑心中狐疑,不知他掐头去尾含含糊糊的说的是什么。正疑惑中,李持酒的手上稍微用力,竟已经俯首。镇远侯毕竟是养伤中,体温比平日要高很多,所以这个吻也显得格外炙热。东淑在瞬间窒息,想要躲避,偏偏后退无路,左右无门,身前只有一个他,万夫莫敌。只觉着李持酒攻城略地一样,他半点的试探犹豫都没有,挥兵长驱直入,令人望风披靡。东淑的心狂跳如擂。又想起昔日她病着,他强给喂药的不堪回首,一时又急又气,几乎晕厥。东淑只顾惊恼怒去了,更不曾细听外间的动静,却就在这时候,王姨娘跟孙姨娘来献殷勤送做好的饭菜。两人听到里头静悄悄的,便不敢吵嚷,只也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谁知往内一看,两个人都惊呆了。孙姨娘跟王姨娘呆呆愣愣的,那满腹讨好的话在瞬间都化作乌有。正想着悄悄的退出去,偏偏此刻苏夫人也带了丫鬟到了。原来苏夫人之前因为萧宪在府内,不便露面,此刻萧宪去了,想必李持酒已经跟东淑也说过了该说的话,只是还不见儿子出去,她又听说太医在问伤口如何,担心情切,便亲自走了过来看详细。见两个姨娘立在原地有些尴尬,苏夫人不以为意道:“你们也在,怎么了?侯爷呢?”她说着就仍往里走,抬头之时,正看见李持酒搂着东淑,亲的难舍难分,欲罢不能的。苏夫人简直惊心,忙收回目光后退出来。等仓皇地转身看见孙姨娘跟王姨娘的脸色,苏夫人更加不自在。她急忙定了定神,故意咳嗽了声,才提高声音问甘棠道:“你们少奶奶呢?”这一声却终于传到了里间。东淑隐隐听见了,举手在李持酒肩头用力一砸。李持酒也才松开她,眼睛盯着她的脸,喉头仍是意犹未尽的动了一动。东淑苍白的脸上依稀多了一抹羞恼的淡红,想说他几句,又从何说起?早知道他是这个性子。当下只默默地垂头,恼恨交加的抬手在自己的唇上擦了擦。李持酒却也难得的没有做声,一手摁着柜子,一边侧身给她让了路。东淑深深呼吸,往前走了一步,腿却有些发软。李持酒看着她的动作,想笑却又收住了。东淑好不容易出了里屋,此刻孙姨娘跟王姨娘早不在了,原来两人也知道此事尴尬,若她们还在场,只怕少奶奶脸上挂不住,所以先告退了。只有苏夫人气鼓鼓的站在外间桌边上,见东淑走出来屈膝行礼,便道:“我当怎么进来这半天也没有动静,到底在胡闹些什么?”东淑愕然之余,脸上更加红了,知道苏夫人必然是看见了什么。真是无妄之灾,明明不是她愿意的。苏夫人哼道:“他才从内侍司出来,没看到脸上都挂着伤吗?皇上还特意拨了两个太医过来给他诊看,就不用先着急缠着他,好歹把身子养妥当了再说!”东淑无话可答,只笑笑道:“太太教训的对。”苏夫人见她答应着,才徐徐走到里间。不料才进门就惊呼起来。东淑不明所以,却听苏夫人变了调子:“快,快叫太医来!”又一叠声慌张的唤道:“酒儿、你是怎么了?别吓唬娘!”听到声气儿不对,东淑才忙进门,一时也惊呆了。原来李持酒竟跌坐在柜子旁边,耷拉着头,衣裳半掩,任凭苏夫人叫嚷,却跟死过去了般毫无反应。东淑忙叫道:“乘云快来!”外头小厮急忙跑了进来,见状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要扶李持酒起来。只是镇远侯是习武的身子,如同铁打的筋骨,如今昏迷中更加沉了,东淑本要和甘棠一起帮着乘云,却只勉强抬起李持酒的手臂,几乎也把她带倒了。正在这时候,是小阮从外头来了,看见这情形也吃一惊,赶紧过来替了东淑。三个人的力气才勉强扶着李持酒起身,这还是镇远侯有些恢复了神智,自己勉强能撑着的缘故。外间的太医也终于到了,一个诊脉一个看伤,又皱眉叹说道:“侯爷该好好的歇着,平常人伤的这样,只能给人抬着的份儿呢。”东淑因知道李持酒身上的伤必然严重,怕苏夫人看了伤心,便劝道:“太太且到外头坐坐,让太医们安心给侯爷看看。”“我是他娘,自然要守着的,为什么要到外头,”苏夫人却毫不领情,盯着她道,“你这话真真怪得很!你跟那外头的萧大人都不避忌,我倒是要避忌儿子了?”东淑一笑:“是。”那太医本来也有要规劝的意思,可听苏夫人不由分说的拒绝了东淑的提议,自然就不便再开口了。于是着手行事,当一名太医将李持酒的衣衫解开,露出身上伤处之时,苏夫人简直无法置信,原本是坐着的,此刻便跳了起来。她胡乱叫嚷了两声,又伸手捂着嘴:“天杀的……”半天才放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骂个不住。小阮在旁看的分明,也随之变了脸色。东淑却因早有准备,不敢去看,只是垂着头侧身站着。苏夫人哭了一阵,忽然想起来,便转身看向东淑,将她打量了一阵,竟问道:“你夫君被人折磨的这样,你怎么一点儿伤心的样子都没有?”东淑微怔。苏夫人想到刚才所见两人的情形,又咬牙说道:“他是你的夫君,受这种苦你倒是跟没事人一样,且他伤的这样重,你不叫他好好歇息养伤,之前反而逗引他干那些事……你是不是想害死他!”东淑匪夷所思,忍无可忍:“太太!”当着太医们的面,苏夫人居然这样口没遮拦,东淑哪里受过这样的委曲,脸上先红了。但苏夫人虽无理取闹,这却是在李持酒床前,镇远侯生死未卜的,且有宫内的人在场,媳妇若先跟婆婆吵起来,像什么话。何况说的又是夫妻房中的私密,这种事情岂是可以拿来辩论的?难道就公然说:“不是我,是他逼着?”那更成了笑话了。东淑屏息看了苏夫人半晌,微微倾身行礼,转身出外。身后苏夫人兀自不依不饶的:“你去哪儿,我还没说完呢!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是小阮道:“侯爷似乎醒了。”苏夫人闻言才忙转身。东淑快步走到外头,心里窝着一团火。甘棠紧随着出来,当然也很替她不平,便低低道:“少奶奶,太太实在是……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觉着……”东淑走到门口,看向外间,眼前无端的竟又出现萧宪离开时候的背影。甘棠问道:“少奶奶觉着什么?”东淑喃喃道:“人家都有个娘家可去,偏我没有地方去。”甘棠一震,眼圈就红了:“少奶奶……”东淑却又忽地笑笑,振作精神道:“算啦,横竖现在也不算是很欠他了。要走也是容易的。”李持酒入内侍司是为了她,如今虽然遍体鳞伤的,可好歹保住了性命。当初承蒙他保全了他们姐弟,可经过这次,也算是还的差不多了,如今他越来越难以应付,且又有个糊涂婆婆,真是前狼后虎,想想也该是时候放下过去,安心给自己谋出路了。第41章李持酒回到侯府的时候还是早上, 等他醒来的时候, 却已经是入夜了。让镇远侯意外的是,守在他身边的居然是乘云跟明值。李持酒定了定神问道:“你姐姐呢。”明值手中拿着一块帕子,之前正给李持酒擦脸上的汗, 闻言道:“姐姐害了风寒, 太太说别过了病气给侯爷,叫她搬到隔院里去住了。”李持酒蓦地皱了眉。他记得之前自己在半是昏迷的时候,曾经听过苏夫人说了一些话,只是好像没有听见东淑还过嘴之类。李持酒道:“你怎么在这儿?”明值说道:“我帮着乘云伺候侯爷。”李持酒闻言笑了:“我用不着你伺候,且也没事儿。”“叫你姐姐来。”——这句话在李持酒嘴边转了好几次,却终于没有说出来。他按捺这股冲动, 想要起身, 却又给太医们制止了, 太医劝道:“侯爷且别着急就起来, 有些伤……比如在腰上的这一道,但凡动作必然会牵扯到伤口, 若是反复绽裂要好就难了。恐怕还有性命之忧呢。”李持酒皱皱眉。先前他从宫内回来,的确正是弄的腰上的伤不好, 但是真正让他昏倒的原因,恐怕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而已。唇间娇软清甜的触感仍在,李持酒微微闭上双眼,心底出现的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睛。不知怎么的,一看到那种眼神,他就要失控似的。原本还能撑住的, 却因为一心要靠她更近些,弄的情难自禁,伤口绽裂了都没有察觉。此时此刻,李持酒竟也想见到那双眼睛,可是……脑海中的场景一转,却又出现在宫内跟李衾对话的情形。李持酒不由笑了两声。当时李衾猜的不错,镇远侯所说的并不是李衾,或者说,并不仅仅是李大人而已。毕竟李衾面对“江雪”只是有些短暂的意乱情迷。而现成有个人,却是坐实了那句话:——哪怕知道是假的,都要扑过去死死攥住。差点都以假乱真了。幸而镇远侯的身体底子最好,两天后,一些细碎小伤已经开始愈合了,那些棘手的,因为他还算听话并未乱动,也正向好。苏夫人督促着府内的人,每日熬炖些汤药给镇远侯送去进补,孙姨娘王姨娘也都各显身手,俨然从姨娘成了厨娘。李持酒非常赏脸,一概来者不拒。把太医们看的喜上眉梢:镇远侯这么好的胃口,身体自然好的比一般人也更快些,他们也能很快回去顺利交差了。与此同时,李衾派人送了些人参鱼胶补品等物。而除了李衾,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宋玉溪也亲自来了一趟,送了些东西,这让李持酒很觉意外。宋玉溪却道:“并不是我要来的,是景王殿下觉着你伤的不值,特叫我来慰问,东西大多数也是王爷给的,希望你知道王爷的心罢了。”李持酒忍不住笑道:“我以为小公爷怎么居然这么心胸宽广呢。原来是王爷的美意。王爷的心我自然知道……不然小阮也不在我这里了。”说着便斜睨旁边正捧了汤碗过来的小阮。宋玉溪哼道:“你伤的这样,竟还惦记着……怪道王爷还送你鹿茸呢。”“哈哈,我可用不着那个,不如转送给小公爷吧,”李持酒瞥一眼身侧的小阮,笑对宋玉溪道:“你敢说你一点儿也没惦记?我看你是假正经。”小阮嗤地笑了。宋玉溪抬头看她笑的明艳照人,不由红了脸,恼怒道:“镇远侯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罢了,告辞。”李持酒见他要走,便笑着点头道:“好歹是故人,帮我送一送吧。”小阮嫣然一笑。又隔两日,萧府也有人来到,也送的补品。李持酒听了原本正意外,那萧府来送的管事却笑说道:“侯爷容禀,原本是我们三爷特意交代的,这些东西,是送给贵府少奶奶的,听说她最近病倒了,三爷很是担心,还说改日得闲亲自来看呢。”李持酒听了这话,眉眼一阵抽搐,终于说道:“好吧,我先替她收下了,回头帮我多谢你们三爷。”管事道:“侯爷客气。”等人去后,李持酒亲自扒拉了一下那些东西,果然不愧是萧家,这出手比李衾跟景王还要阔绰,送的不仅有人参燕窝等物,且还有上等海珠六颗,镶宝石蕾丝黄金花冠,做工精致,像是内造御用之物,李持酒啧了声:“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光明正大的勾搭?”乘云在旁看着,笑道:“不是说那天带走了几样古董吗?会不会那古董价值连城,所以萧大人才……”这句倒是提醒了李持酒:“不错,多半儿是如此了。”他踌躇片刻,就叫乘云捧了东西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