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皇后紧锁眉头。声音微微发抖,“你敢说这话!”“请娘娘恕罪,”东淑叹道:“娘娘您虽是六宫之尊,母仪天下,太子罹难,娘娘身为生母,自然是痛心疾首,臣妾当然体恤明白娘娘的慈母之心。”皇后听她说了这几句,脸上的恼色退了三分,透出了几许哀戚,却仍是怒视着她。东淑道:“臣妾虽没有子女,但试想,若是有人伤了我的孩子,我自然也绝不会饶恕,会用尽一切手段为他们报仇。”皇后越发的痛苦,轻轻叹了声:“你知道就好。”东淑道:“丧子之痛自然无法弥补,但若因为过于哀恸而不顾一切,甚至错害忠良,那却是万万不可取的。”她说到这里,见皇后又有变色之意,便在皇后开口之前抢着说道:“娘娘,臣妾斗胆多说着句话——娘娘您若是寻常人家的母亲,一时冲动倒也罢了,但是娘娘是皇后之尊,是天下人的母亲,太子是您的亲生儿子,但天下人也是您的子民,娘娘该当一视同仁的对待才是。如今谋害太子的人已经给诛杀了,镇远侯乃系无辜,他拼命为保护太子,虽然无力回天,但毕竟是个忠良,若是因为马马虎虎的三言两语错杀了他,未免让天下知情的人觉着寒心啊。”东淑说着,便俯身磕头下去:“求娘娘节哀,明察。”皇后又痛又急:“你,你居然……”正不知要说什么,就听外头道:“皇上驾到!”与此同时,只听有个略低哑的声音道:“好明白的一番话。”张皇后听了,总算起身恭迎。东淑仍是跪在地上,只是更伏底了些身子。皇帝负手缓步而入,走到东淑身边的时候停下来看向她:“刚刚是你在说话?”“回皇上,正是臣妾。”皇帝道:“你就是镇远侯李持酒在外所娶的那个江雪,都说你长的很像是萧家的萧东淑,朕倒是好奇到底多像,你抬头让朕看看。”东淑心中无奈,这张脸简直成了招牌了,自打进了京,几乎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提一声“萧东淑”,就算她不当回事儿,也实在是有点儿受不了了。可偏偏这个人是皇帝。东淑只好领命,又慢慢地抬起头给皇帝鉴赏这张脸,只是仍旧规规矩矩的垂着眼皮。皇帝瞧着这张秀异的丽容,肌肤如雪,不知是天生病弱还是受了惊吓的缘故,没什么雪色。又因她垂着眼皮,长睫掩映住眸色,这般看来,就如同一个纤薄精致的玉人,透着不堪一击的脆弱可怜。皇帝扬了扬眉,轻笑道:“还以为多像呢,也不过是四五分而已,年纪对不上,太纤瘦,气质也殊异的很。”“皇上说的是,”张皇后听了这般评语,便道:“虽然容貌上有几分相似,但毕竟不是萧东淑那样的出身……那种气质当然不可能一样呢。”皇帝所说的“气质”其实跟皇后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也没有解释,只道:“皇后怎么忽然传了她进宫,莫非也跟顺义侯夫人似的想看看她的脸吗?”张皇后道:“皇上该知道的,臣妾不止是为了这些琐碎。而是太子……”说到这里又有点悲从中来。皇帝扫了一眼那尼姑,道:“这件案子大理寺不是已经结了吗。”张皇后道:“臣妾总觉着不妥,怎么偏偏那么巧的就遇上一干胆大包天武功高强的匪徒,怎么偏偏景王又赶到了?”皇帝皱起眉头:“你难道还想说,不仅是景王,连李衾也跟他们合谋了?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李子宁吗?”“皇上……是不是有些太信他了,”皇后眼中蕴着泪,却不敢高声,“太子毕竟也是您的儿子。”皇帝道:“这个朕难道不知?那好,你倒是告诉朕,你把她们传进宫,可问出什么来了?内侍司里,镇远侯可招认什么了?”正是因为镇远侯一字不说,皇后才把东淑传了进宫,想要从她这里问出来的。皇后自诩有了这尼姑的招供,这“江雪”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哪里见过什么世面,进了宫,稍微的一恐吓,还不乖乖的有什么说什么呢?谁知非但一无所获,还差点把自己的证人推翻。如今见皇帝这么问,皇后就知道他不高兴了:“皇上……”皇帝道:“要是她没有说什么,就让她回去吧,何必无事生非呢,何况方才她说的话,你难道没听见吗?你是皇后,要母仪天下,别为了一己之私弄的朝野都不太平。”“皇上!”皇后急得落泪。皇帝不理,只又看向东淑,见她仍旧安静爹俯身垂首,便道:“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吧。”东淑缓缓叩头:“多谢皇上,皇后娘娘。”说罢站起身,谁知她跪了太久……实在从没有跪过这么久的,双腿早就血液不畅,酸麻难当了。东淑整个人站立不稳,才起了一半儿又跌落回去,反而磕的膝盖都疼,她双手撑地闷哼一声,差点掉下泪来。皇帝看在眼中,便向着自己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上前双手扶着东淑,才总算帮她站起来。东淑站的摇摇晃晃,双腿竟不像是自己的了,湿润的眼角跟满脸真切的痛楚自然是无法掩饰的。皇后也没料到会这样,没想到偏给皇帝看见了,倒像是自己狠狠折磨了她一顿似的。虽然当初的确是故意罚她跪着,但也想不到效果这样好,立竿见影。皇帝见状皱眉,格外吩咐道:“送镇远侯夫人出去吧。”东淑又再度谢恩,极缓慢的后退了几步,膝盖疼还罢了,那酸麻的感觉却实在不是人受的,只能咬着牙靠着那太监,慢慢地挪了出去。才脚步趔趄地出了殿门口,额头已经冒了汗,东淑还不忘垂首道:“多谢公公。”那太监笑笑:“不过是奴婢分内的,”才说了这句,又看向身边门口:“哟,李大人还在呢?”东淑浑然没留意,听了这句忙转头,果然见门口边上,李衾还站在那里。他是陪着自己来的,看这架势,竟像是从始至终没离开过。第33章东淑的眼睛中泪渍未干, 还有些湿湿润润, 泪光盈盈的。加之天生纤弱,脸色苍白,看着真是我见尤怜。李衾看她兀自有些哆哆嗦嗦的,几乎忍不住就想伸手扶她一把。那小太监见状,便陪笑道:“皇上发话, 让少奶奶出宫的。李大人……”李衾恰到好处的温文一笑:“是我带了她进宫的, 自然也是我送了出去。”太监笑道:“这样很好, 善始善终嘛,那奴婢先回去了。”李衾点点头,那太监便抽身回去了。随着太监松手, 东淑只觉着失去了凭依, 双腿还有点无力, 又不想去抓住李衾,便忙抬手去握门扇。李衾却及时的将她的手腕轻轻拢回来:“走吧。”东淑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忙道:“等等。”“怎么?”东淑把手收回来,深吸一口气, 微微俯身,在膝盖上按了按,就好像是无数无形的牛毛小针在里头扭动, 难受的她想满地打滚。如此忍耐着揉按了片刻,终于感觉那酸麻感比先前要轻了些,东淑才又起身:“可以了。”她才走了一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啊, 我怎么忘了!”李衾道:“你忘了什么?”东淑道:“方才皇上也没说侯爷怎么样,皇后娘娘说侯爷还在内侍司,不会……不会仍不放他吧?”“原来是这个,”李衾淡淡地一笑:“你泥菩萨过江,好不容易混了出来,就想着捞别人了?”东淑觉着这话刺耳,虽然细想来,实在是没什么不对的。她不服的说道:“我当然要想着救侯爷出来,他毕竟是我的、的……”“你的什么?”东淑皱皱眉,觉着这李尚书大人有时候也真是有点儿不可理喻的,镇远侯是她的夫君,这还用明着说出来吗?他又不是不知道,却故意的要多问一句!其实李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故意多问这句。东淑不回答,李衾不说话,两个人默默地往外而行。很快东淑的腿总算恢复正常了,只是下了台阶,到底是有点累,便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刚才出了满头汗,虽然今儿的风不冷,但这紫禁城里的风却比别处要冷硬入骨些,她的身体又天然的差,今儿又受了这般大起大落的惊吓周转,不知会不会又病一场。可病一场又怎么样?到底想法子让李持酒从那个鬼地方出来才好。李衾见她脚步放慢了,就不露痕迹地也跟着慢了下来,有意等着她。东淑心里正乱乱地,又想到李持酒在内侍司不知如何了,无意中看见李衾站在身边,她心头一动:“李大人。”“嗯?”“李大人为何这样帮我?”李衾瞥她,继而刻意看向远处。他并不想被她这张脸蛊惑,嘴里淡淡道:“我几时帮过你。”东淑道:“那么,先前在顺义侯府又为何会跟我说那些话?”“我跟你说什么了?”李衾一脸淡然。他分明是在睁着眼说瞎话,若是自己跟他争辩,却像是小孩子斗嘴似的,有什么意思。东淑看着李大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举手投降:“是是是,您什么都没说。”大概是她梦游吧,——那时候李衾在顺义侯府,肃然叮嘱她:“我今日是带你进宫的,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娘娘?”“至于是为什么,你心里该清楚。想要安然无恙,你且记住我的说的。”“是、是什么?”“不管她如何威吓,逼问你,你只有六个字‘不知道,没看见’。”他盯着东淑道:“你从始至终都没跟任何人照面过,知道吗?这至关重要。”因为有了李衾的特意嘱咐,之前在皇后面前,东淑才能有底气狡辩。她也算是急智了,才能硬生生的把那句“镇远侯造反”变成“镇远侯别管”。当然,她的那番话并不是天衣无缝的,只要皇后缓过神来仔细一想,就能想出很大的破绽。但是东淑顾不得了,狡辩又怎样,就算诡辩她也要拼了。她自己跟李持酒如今是一体的,若是李持酒有碍,她也飞不出这“炼丹炉”,她非但不是孙悟空,甚至比一根毫毛还不如呢,即刻就会给那炉火炼成一点子灰。此刻李衾看她无奈而狡黠的神情,本来想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笑就硬生生收了回去。东淑却没留意,只忖度着道:“李大人,您知不知道,刚才皇后娘娘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岁寒庵的一个尼姑,差点坏了事呢。”“知道。”李衾仍是波澜不惊。东淑其实很想从他口里仔细打听打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毕竟也是当事人之一,甚至成了皇后娘娘眼里的“始作俑者”,可直到如今仍是不知事情的全貌。但是看着李衾这般油盐不进,无懈可击的样子,又实在不愿意去碰这软钉子。东淑她不知的是,李衾的心情也很复杂。其实在那天岁寒庵事发之后,景王杨瑞曾想一并把岁寒庵的尼姑尽数都杀死灭口。若非李衾在场阻拦,只怕惨剧不可避免。李衾劝他道:“自古以来毁僧谤道便是大忌,殿下好歹也避忌些。何况按照镇远侯所说,这些尼僧都给看押住了,完全不知道里头所发生的事情,又何必为难他们,平白多造杀孽。”景王道:“话虽如此,只怕事情捅了出去,以皇后娘娘的心情,她只怕也未必肯善罢甘休。”李衾皱皱眉,继而说道:“就算真的是这样,那自然也跟殿下没有关系。”景王想了想,这才放弃了杀人灭口的念头。没想到……到底有漏网之鱼,还给皇后秘密找到,差点坏了全盘。李衾没料到的是,身边的这个“江少奶奶”,居然临危不乱,竟给她硬是把“镇远侯造反”拗成了“镇远侯别管”,而且还有鼻子有眼,顺理成章,弄的那尼姑都差点儿给她带歪了。他早看出了这位少奶奶不像是表面这么看来的温良无辜,也不是别人嘴里说的那样软弱可欺。但越是发现她的与众不同,越是心里难过。李衾感觉她真的、真的很像是萧东淑。但越是这么以为,越是受不了,简直是个恶性循环。他的理智跟感情在糅杂交错,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太过想念萧东淑生出了错觉,所以把江雪看成了她;还是因为这江雪的某些脾气举止真的类似东淑,单纯的“类似”而已。“啊……”忽然东淑出声。李衾回头,却见她的目光下移,盯着他腰间的金乌佩:“物归原主了。”他品味着“物归原主”四个字,心理上有一种莫可名状的隐秘喜悦。不由笑了笑:“镇远侯亲自送了过去的。”东淑道:“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怎么这‘借当’的事儿,竟闹得贵府人尽皆知,还叫贵府二奶奶上门羞辱了我一顿呢?”李衾哑然失笑,他早听说了方氏去镇远侯府没讨到好儿,此后他也很是不快,内宅女子的事情他从不理会,这次却一反常态的找了二哥李珣,让他约束一些内眷,因此才有二房大闹的事儿。如今听东淑用“羞辱”二字,李衾本是不解,可看到她有些闪烁的眸色,顿时猜到她或有所图。“那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李衾不动声色的接着说,同时看见东淑嘴角一动,——这是她心里暗喜的得意神色,李衾假装一无所知的,“我向少奶奶致歉如何?”东淑道:“致歉?我可不敢当,而且该受的屈辱我都受了,李大人说几句好的又有什么裨益?”她甚至流露一点故作的哀婉。她一定有什么所求!所以故意的表露她的委屈,让他上钩。李衾简直要忍不住,却仍是淡淡的咬了咬那个不太漂亮的鱼饵:“那……我该怎么做?”东淑的眉头微微一动:鱼儿上钩了。但又不能急不可待的立刻表露意图,免得给对方看破。于是她以退为进的说:“我怎么敢要求李大人什么呢。少不得自己忍气吞声罢了,虽然的确有个不情之请,但也不敢劳烦大人啊……”她几乎要掏出手帕,假惺惺的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李衾却干净利落地说道:“那好吧,不说了。”东淑目瞪口呆,按照她预计,在她说“不敢劳烦”后,李衾一定会追问那“不情之请”到底是什么。然后她就可以正大光明提出要求了。谁知他居然一声不响的就要吐钩跑了。东淑错愕地瞪着李衾,浑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装伤心。李衾问道:“怎么了?”东淑咽了口唾沫……啊,演砸了,是自己演技太好了吗。李衾道:“前头快到宫门了,我就不送少奶奶回府了。”东淑这才发现果然快到午门了,糟糕,难道就这么无功而返?她心里一急,就顾不得了,便厚颜无耻的说:“你、李大人难道不好奇我想求什么吗?”李衾云淡风轻道:“少奶奶这么善解人意,既然不好开口,我当然不敢强求。”“也没什么强不强的,”东淑皱眉,半带抱怨的:“可是你连道歉都没有,这件事儿就这么完了吗?而且、而且我的古铜镜根本就不止是一千两!李大人是不是跟萧大人联合起来仙人跳,骗我这样的无知女子呢?”李衾实在忍不住,转身背对着她笑了一会儿,才又回头:“好吧,少奶奶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东淑眼中流露狂喜。李衾看着她流光溢彩的眼睛,道:“你提什么,我都会尽量做到,只是……你若是想要我把镇远侯从内侍司带出来,却不能够。”很明显的,他看到东淑眼中的光芒寸寸黯淡下去。她有些愕然的:“你、李大人你……”直到现在东淑有点醒悟,李衾从一开始大概就看破了她想提什么,所以故意作弄她。“你早猜到的对吗?”东淑问。李衾并未否认:“差不多吧。”他实在太了解她了……咦,怎么会这么想。应该是因为他本来就擅长洞察人心吧,不独独对她,对任何人都是一样。比如方才皇帝为何会那么巧的正好来到了凤栖宫。无非是他使唤了一个小太监去龙寝处多了一句嘴而已。东淑则停下步子,她看着李衾:“那李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救侯爷。”李衾道:“因为我插手的太多了,会适得其反。”东淑想起皇帝在殿内的那句“李子宁你也不能相信吗”,她咬了咬唇:“可李大人已经插手了,难道还能站在岸上,独善其身吗?”李衾的双眼微微眯起,透出几分慑人寒芒:“你……是在威胁我?”“我只是在求李大人。”东淑回答。皇后在殿内说的那些话,东淑最在意的,是内侍司“炼丹炉”的比喻,虽然这比喻听着不吉利,但李持酒再窜天顽劣,到底不是有七十二般神通的孙武功,他不是钢筋铁骨,也没有吞吃老君仙丹,给内侍司的刑罚折磨,将会如何?东淑不敢去想。就算是有百般不喜欢李持酒都好,但那是她的夫君,夫妻本是同命鸟,但她从不是那种“大限来时各自飞”的。且李持酒是对他们姐弟有恩的,知恩图报,只要有点良知的生灵皆都会如此。她务必要李持酒好好的,哪怕她还在私下筹谋如何离开他。李衾长长的叹了声:“少奶奶这样求人的方式,真是独特,竟像是要强买强卖一样。”东淑欲言又止,只凝视着他唤道:“李大人。”这一声,竟是缠绵悱恻,万种情意。可是李衾明知道,就算万种情意也不是向着他的。东淑定了定神,暗暗的劝自己不要着急,道:“我曾经对侯爷说,李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因为李大人的赏识跟破格提拔,我们才能从云南回到京城,镇远侯府的人,永远都要对李大人心怀感激。”李衾眼神变化,嘴角微微一动。东淑正色道:“实不相瞒,曾经因为在岁寒庵里、关于李大人先夫人那些话,我很怕侯爷得罪了大人您,所以曾经规劝过他,但是侯爷却不以为意。那时候他是怎么评价大人的,您想知道吗?”李衾仍是缄默着,眸色如海。东淑瞧着这个男人,他的身量挺拔,肩膀宽厚,加上相貌清正,气质沉和,看着是个很能给人安全感的人,不像是李持酒那样锋芒毕露,这样的韬光隐晦内外兼修,正是她所欣赏的。东淑道:“侯爷那时候说我是妇人之见,他说:‘李大人若是那种偏私狭隘的人,就不会破例召我回京了,他是很公私分明、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物’。”当然,在这之后还有一句关键的“除非”。可是如今东淑想要打动李子宁,当然要发挥出“断章取义”的优良作风,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自然不能提半个字儿。果然,在东淑说完之后,李衾喉头微动……他果然有反应了!东淑道:“大人对于侯爷有知遇之恩,可侯爷对于大人也是同样的……说句僭越的话,也是暗暗把大人当作知己,甚是敬重的。就算是为了这个,大人也不能弃侯爷于不顾,大人,算是我替侯爷求您。”她说到最后,便微微屈膝,向着李衾行了一礼。假如李衾知道镇远侯在那句“惺惺相惜”后面还有一句“精华高论”,此刻他也不至于轻易给东淑打动。但是本来因为岁寒庵设计太子,选择了牺牲李持酒,这是违背了李衾素日的行事规则……虽然也是他因为听说东淑的遭遇,怒不可遏所下的决定,为了萧东淑他不惜一切,哪怕是太子,哪怕是李持酒,哪怕是眼前这个人!虽然这世间只有萧宪一人知道此事,但对李衾而言,他心里也是无法忘记的。此刻又听东淑说了这番话,李衾复长叹了声,目光在东淑面上逡巡了片刻,只淡淡道:“先出宫吧。”因为事情是皇后授意而为,内侍司行事又隐秘,因此镇远侯入内侍司的事情外间竟极少有人知情。苏夫人那边儿,只听说东淑给皇后传入宫去,还不知是因为什么,加上萧夫人抚慰得当,苏夫人甚至以为是好事呢。等东淑回了府内,苏夫人忙问究竟,东淑只含糊搪塞道:“原本是娘娘听说我的样貌有几分跟萧家的那位夫人相似,有意要见我一见,看过了也就叫我出宫了,没有他事。”苏夫人完全不怀疑还有别的可能,闻言摇头道:“怎么人人都说你像,可惜我没见过那位萧家夫人,不过今儿看了顺义侯夫人,似乎也没多像,他们毕竟是姊妹,按理说该有些酷似的。”东淑因想着李持酒的事,随口道:“虽是姊妹,不过是堂姊妹,不是一个房的,自然不像,别说是跟她,其他的几个兄弟姊妹,相貌也都没有多像的。”苏夫人见她自然而然侃侃而谈,呆呆道:“你、你怎么知道?”“嗯?”东淑回神,才反应过来,眨眨眼道:“这……呃,我看萧大人就很不像嘛,所以才这样猜的。”苏夫人笑道:“你说是猜的,我还以为你都见过呢,说的那样煞有其事的。”外头一直没有镇远侯的消息,东淑提心吊胆,也不敢跟苏夫人说。幸而镇远侯常年的在外头飞,所以苏夫人半点儿也没疑心。东淑却有点熬不住了,才过了一天半,她就觉着艰难的很,以前不想见镇远侯,但知道他在外面好好的,不管怎么兴风作浪,横竖无恙这就罢了,哪怕他去飞上一年半载,更好。但现在知道他在内侍司里捱苦,竟觉着时时刻刻煎熬,度日如年!没有消息的话,可见自己宫内跟李衾的那一番话是白说了。本来还有点儿指望呢。确信了自己的失败,东淑有点丧气,可旋即又想到:“难道就在一条绳上吊死?就算李大人不肯帮忙,不是还有个萧大人吗?”虽然那天在顺义侯府里有些“不欢而散”,但是这会儿是非常时刻,而且萧宪还便宜得了自己的四兽献瑞古铜镜,勉勉强强也算是欠了她一个情。东淑打定了主意,立刻叫甘棠:“吩咐门上备车。”甘棠诧异问:“都已过午了,这时候去哪里?”东淑一刻也不能等:“去……去萧府!”作者有话要说:被子:唉,救~不救~(揪花瓣)持久:看媳妇儿多疼我,楼上那只单身狗羡慕不!被子:算了你还是多关几天吧~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第34章甘棠大惊:“哪个萧府?”东淑道:“啰嗦, 还有哪个萧府值得去呢,当然就是萧尚书大人府上。”甘棠忙拦着:“少奶奶, 无端端的怎么要去萧家……而且,萧家的门槛多高, 就这么贸然前去可使得吗?”要是换作以前东淑自然也不会这样主动的凑上去, 可是现在是非常时候,也顾不得这些了。不过甘棠倒是提醒了她, 当下道:“你先找个伶俐的小厮,让去打听打听, 萧尚书大人如今在哪里。”万一萧宪不在家里,或在吏部或者别的地方呢, 岂不是白走一趟。事情虽急,但越是十万火急,越要沉下心气儿考虑周全。甘棠知道她最近变得说一不二的, 也不敢违拗, 当下便出去找了个人,让去打听。回来后就跟东淑说:“我本来叫小厮的,谁知跟着侯爷的两个人在外头,问打听萧尚书做什么。”东淑道:“是哪两个?”甘棠道:“只记得一个姓薛,一个姓宋的, 都是侯爷的心腹人。”“江雪”虽然是李持酒的妻子,但她一来出身是罪囚之女,二来身子柔弱性子内敛,加上李持酒是个炽烈张狂独断专行的, 所以江雪从不沾手他外头的事情,不能,也不敢;而李持酒的人当然也不会来“烦扰”这位病弱美人儿。此刻的“情形”当然不一样了,毕竟这美人儿虽仍是病歪歪的,却并不似以前一样“弱”了。东淑心头一动,便问甘棠:“他们一直都在府里吗?”甘棠道:“先前只是侯爷在家的时候才会看见他们,今儿好像还是头一遭……侯爷不在家他们竟也没出去。”皇后命人拿了李持酒,虽然行事隐秘,但是这些人都是李持酒的心腹,他们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东淑极快地想了想,便道:“你去叫他们进来,我有话要问。”甘棠吓了一跳,目不转睛地看了东淑半晌:“奶奶是当真吗?”东淑瞪了她一眼,才吓得丫头飞奔出去了。以前跟外头那些人明明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进出家门当面碰见了,还目不斜视的。今儿居然要召他们进来说话。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甘棠心想:“少奶奶的行事越来越跟先前不同,难道真的是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也逐渐沾染了侯爷那种不肯让人的做派吗?”外间薛文礼跟宋起健两人正在交头接耳的说话,忽然看见甘棠在二门上探头向着他们招手。两人对视一眼,终于快步走到门口:“姐姐叫我们?”甘棠道:“少奶奶像是有事情要见你们,你们且随我来。”两个人更加诧异,略一踌躇,于是跟着甘棠到了里间。东淑已经到了前面的穿堂,见他们从门外走进来,便在一张圈椅上坐了。那两人不敢进门,就在门槛外站住行礼道:“参见少奶奶。”也并不敢乱看,只是规矩的低着头。东淑对甘棠使了个眼色,叫她到后面的门边上守着,也是不想让她在场听着的意思。等甘棠去了,东淑才问道:“两位是侯爷的心腹,素日是忙的不着家的,今儿怎么这么清闲。”薛宋两人不约而同的皱眉。东淑道:“怎么了,不好回答吗?”薛文礼眉头深锁,终于说道:“既然少奶奶问了,那请恕我们大胆,我们也想多问一句,先前少奶奶忽然随着李尚书大人进宫,是为何事?”东淑淡淡一笑,道:“你们倒是大胆,不回我的话,反来问我。”两人正支吾,东淑道:“那好吧,就让我先说,我进宫为的那件事,恐怕跟你们留在家里的缘故是一样的。”这两人听到这里,双双抬头看向东淑,却见她坐在偌大的圈椅上,一抹柔淡的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身浅色的裙衫,袅袅娜娜的像是一张美人图。但是神情却是超乎寻常的淡然不惊,在这惊人的美貌之外,却更隐隐地透着一种莫名的淡傲风骨,令人无法小觑的那种。薛文礼跟宋起建是从昆明跟回来的,惯常也曾见过这位少奶奶,只是不曾如今日这般打量。惊鸿一瞥,两人又忙垂头,终于宋起建道:“少奶奶已经知道了吗,关于侯爷的事。”东淑轻描淡写道:“我要是不知道,无缘无故的见你们干什么。”薛文礼听她透了底细,急问道:“侯爷现在怎么样?!”东淑道:“我只在内宅伺候罢了,外头,却是你们鞍前马后,你们却问我?”两人心头凛然,宋起建道:“不是故意隐瞒少奶奶,只是怕惊吓了内眷。而且侯爷临去之前曾经下令过,叫我们不许惊动内宅!尤其是不能让太太跟少奶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