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两下纠缠的时候,却是李持酒一行抵达,偏遇到了。李持酒远远地瞧见这场景,倒是觉着好笑,这种调戏良家女子的事情他也干过,很不陌生,如今见有人跟自己一样行径,还要细看热闹。倒是跟着他的乘云,见那姐弟两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有些不忍心,就悄悄地说:“主子,你看他们怪可怜的,要不要救一救?”李持酒嗤之以鼻,冷血地说道:“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都要去救还累死老子呢。何况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两个,娇的娇,小的小,也不多带些家奴就跑出来,就像是两只小羊跑到野外,被吃光了还不是迟早晚的?”乘云目瞪口呆。此刻江雪已经给那恶徒拉住,正肆意轻薄,李持酒觉着这戏码无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要走,目光转动间,却瞧见了江雪的脸。然后不知怎么,小侯爷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打马上前,一鞭子挥过去,不偏不倚打的那人皮开肉绽,却巧妙地没有伤到江雪分毫。他连马儿都没下,只俯身将江雪一把揪了过来,盯着她看了会儿,便干净利落地把她摁在马背上。在李持酒看来,这虽然是清平世界,可也跟“野外”没什么两样,而人类,也如同各种兽类。行走在这野外之地,随时都会遇到些獐狼狐兔之类的,他从不怕猛兽,甚至很愿意撕咬比拼个你死我活,轻薄江雪的那种人对他而言,只是最低劣的豺狗一类,战斗力极低,只会对付温顺的鼠兔等罢了,简直不配他动动手指。的确也不必他动手,就在李持酒把江雪拉上马的刹那,他身边的侍卫就已经很体贴地把那些地头蛇们处理的干干净净。刹那间地上倒了一片,包括那为首的恶徒——他又不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所以那肋骨多断了几根,能不能恢复过来就看造化了。只剩下了江明值,踉跄跑到跟前,忍着哭叫道:“姐姐,姐姐,把姐姐还给我!”后来的事情,奇妙而简单。李持酒目光烁烁地盯着江雪:“嫁人了没有?”江雪当然不能回答,她是个内怯的闺阁女子,是被逼的山穷水尽才想带弟弟出门,她连豺狗都无法对付,何况是面对狮虎。李持酒看了眼她的发型,这是少女的发型,不是妇人的,他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可对他来说,答案不答案的似乎也没什么要紧。就算是嫁人了又怎么样,顶多稍微麻烦一点而已。李持酒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江雪猛地挣扎起来,但这点力道对李持酒而言,简直如同一只兔子在怀中耸了耸,力道可以忽略不计。李持酒淡淡道:“我是镇远侯李持酒,京城人士,辱没不了你,你识相的话就给我乖乖的。”江雪听到“镇远侯李持酒”六个字,脸色微变,却果然停止了挣扎。此后江雪就成了李持酒的夫人。但是她身子本就弱,受了惊吓,便病了一路,直到进了昆明安顿下来,才慢慢地有些起色。这门亲事苏太太是极力反对的,但是李持酒跟鬼迷心窍一样,坚持要娶。苏太太一想,如今他们是给贬出京的,以后还不知怎样,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若是儿子成了家,倒也不算是个坏事,也不好跟先前一样挑挑拣拣了,这才勉强答应。江雪倒也是知书达理,贤惠淑良的,每日三遍请安,一日三餐也都伺候的妥妥当当,苏太太渐觉满意。可惜江雪的出身始终是她的心病,而且江雪又有个“拖油瓶”,那就是她的弟弟江明值。让苏太太略觉欣慰的是,李持酒虽然坚持要娶江雪,可娶了后却也不见怎么宠爱,就像是单纯地要身边多这么一个人而已。而且李持酒也完全没有因为成亲而有任何变化,他依旧风流滥情,到了昆明后更是四处乱窜。他的姿容极美,跟本地的男子大为不同,气质又佳,英武贵气,再加上体格彪健,有意无意中不知招惹了多少良家女子,名门淑媛,乃至高门贵妇之类的。有一段时间他去了昆明之外的云城,还跟当地的白族女孩儿生出许多露水情缘。如此,李持酒一个月之中,竟只有四五天是在府内的。苏太太唉声叹气,可她不怪李持酒花心风流,却只怪是江雪没看好他,觉着是因为江雪身子弱,儿子在家里吃不饱或者没吃好,才跑到外头去狂吃野花。所以对待江雪变本加厉的挑剔。阖家上下没有人发现,江雪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那天她病倒不起,甘棠来报,苏太太还不当回事,毕竟江雪时常吃药,后见她一直没来请安,才觉着不对。亲自来看,见江雪脸色蜡黄,气息微弱,苏太太这才忙催着请好的大夫。但大夫来看过后,也是回天乏术,只叫准备后事。这时侯,李持酒还不在府内。府内忙了个人仰马翻,但也无济于事。半夜时候,其他人都去安歇了,只有甘棠跟江明值还守着。更鼓敲响的时候,江雪清醒了几分,看着身边的人,她点点头,脸上似有几分笑意。江明值抱着她哭道:“姐姐快好起来!”江雪看着他泪痕狼藉的小脸,终于道:“别怕,明值,没事儿。”“我不听,姐姐要好好的!咱们还要去塞北见爹娘呢。”江雪温柔地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只是我……终究要走了。”江明值的心猛然大跳:“姐姐!”江雪转头看向外间沉沉的夜色,又看一眼甘棠,仿佛有话要问,最终却停住了。甘棠会意:“侯爷在城外,已经派人去报信,很快就回来了……”这话却只是安慰而已,派出去的人找不找得到李持酒还是难题,回来更是无期。“终究见不成的……”江雪长长地叹了声,终于轻声念道:“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甘棠跟江明值不知这是何意,江明值才要问,却发现江雪已经没了气息。这句王摩诘的诗,竟是她的临终遗言了。两人哭的死去活来,江明值更是伏在她身上,悲痛欲绝。到底……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呢。镜子前的“江少奶奶”,端详着镜子里的这张脸。这张脸很熟悉,这一切的场景都很熟悉。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真不太记得了。她的记忆,仿佛是从苏醒的时候开始。那时候她依稀听见耳畔是悲恸的哭泣声:“姐姐,别离开明值!你要走就带了我一块儿去吧!”还有人哭道:“姑娘,苦命的姑娘……”这些哭声真叫人不忍,她很不喜欢。却在此刻,另有个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请你,帮我……照看他。”她吃了一惊,回头要看跟自己说话的是谁。依稀瞧见一张眼熟的脸,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那人就用力推了自己一把!与此同时,有一种熟悉的恐惧感逼面而来,好像是浸没在水中,她无法呼吸。想要挣脱,却有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量狠狠地压着她,迅速地濒临窒息。“不、我不要死……”有个声音从心底喊叫出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她醒了过来!只是,记忆竟是一片空白!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适应了这个“侯府”。她知道自己是“江雪”,身世坎坷,如今是最贤良淑德的侯府少奶奶。可她对这个身份感觉陌生,尤其是所谓贤良,竟要一日三次去给苏太太请安,还要时不时地亲自下厨。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总觉着自己做不到这么“贤良”,虽然甘棠耳提面命地嘱咐。但是面对苏太太鸡蛋里挑骨头的样子,她看的碍眼极了,总想着去捉弄捉弄,却还是秉承“贤良”的本性,苦苦忍住了。婆媳关系处在一种非常脆弱的微妙状态。最初打破这种微妙的,是因为江明值。因为是跟着姐姐寄居在府内,加上娘家又没有倚仗,侯府中都是看脸色行事的,太太很不喜欢江雪,李持酒也不怎么在意自己执意要娶的这位夫人,下人们当然也是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儿。江明值只是个五岁不到的孩子,这些人刻薄的好东西都不给他吃一点,还动辄跟使唤下人般的呵斥打骂。那天就给江雪遇到了。那婆子的手挥落,小孩的脸上立刻出现了通红的掌印。江雪很意外。她缓步走上前去,和颜悦色地问:“你在做什么?”那婆子是苏太太房中的人,又知道少奶奶向来怯懦,太太跟前半句话都不敢说,倒也不怕。又见她并无恼色,便有恃无恐地笑道:“奶奶见谅,小公子刚刚竟到厨房偷东西吃,这哪里是有教养的公子哥儿干出来的?所以我教训……”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脸上已经吃了一记。婆子手捂住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你既然知道他是主子,轮得到你教训吗?”江雪淡淡地看着她,“你算什么东西?”婆子目瞪口呆:“我……”“啪!”又是一记耳光,完全把婆子打蒙了。江雪甩甩手,却依旧慢条斯理的:“你可真大胆,我好歹也是少奶奶,当着我的面儿,你就‘你’啊‘我’的,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打明值的脸,就等于打我的脸,打我的脸,就等于打侯爷的脸,你的胆子比狗还大,是不是仗着侯爷不在家,你们就乱为王了?”此刻已经有几个下人听见动静跑了来看,看到这般场景都惊住了。那婆子听了这句,想到李持酒那脾性,顿时忘了惊怒跟疼痛,忙跪地道:“奴婢不敢!求少奶奶饶命!”这位少奶奶从来最好脾气的,受尽天大委屈都不肯发一声,没想到今天这样厉害起来,众人皆都胆战心惊。江雪环顾周围:“以后谁敢再狗眼看人低的,就只管来试试。”声音依旧柔和,却柔中带刚。众人都跪了下去:“求奶奶息怒。”此后那婆子毕竟气不忿,还想着求人向苏太太报委屈,谁知江雪早已经先跟苏太太报备过,也不知她是如何说的,反正苏太太气的不行,竟命人把那婆子打上二十板子撵了出去!从这件事后,江雪跟江明值在府内的处境明显变得好了起来。也是从此事后,江雪发现了一个事实。她觉着……自己之前可能是装出来的,所以大家都认为她敏怯胆小。要么就是她莫名地垂死过一次,所以性情大变。毕竟,她可实在不喜欢忍气吞声,那天打过那婆子威吓过众人,又故意在苏太太跟前上了眼药后,她心里才觉着痛快,仿佛这样才是真的自己,又仿佛……轻车熟路,她对这些很熟悉。一日,明值偷偷地问她:“姐姐,你、你怎么有点跟以前不一样了?”“怎么不一样?”她坐在栏杆边的美人靠上,看着池水里点点浮萍。这南边的天气跟北方不同,碧云天,黄叶地,美的如同一幅画,真是漂亮。默默地想到这里,突然觉着怪异——北方?她所想的北方又是哪个北?凝视着湖面上倒映的高天白云,身下的栏杆竟有些微的凉意。她心底掠过一点模糊的影子,隐隐有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在耳畔道:“云暗青丝玉莹冠,笑生百媚入眉端……舞狂花影上栏干。”她的眼神有些恍惚。直到明值说:“姐姐先前、先前最是和善,是不会打人的。”她才敛了思绪,微笑道:“和善嘛,当然是好事。可人善被人欺,所以不能一味地愚善。”“这是什么意思?”她回头向着江明值眨了眨眼:“要学会聪明的善良。”“聪明的善良?”明值品味这句话的意思。她却看见了栏杆之外,有个人站在过湖的石桥上。第6章那石桥的旁边有一棵颇有点年岁的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闪闪烁烁。那个人站在树下,头上是湛蓝欲滴的天色,旁边是金灿灿的银杏叶子,脚下却是明澈的潺潺湖水,天光水色相得益彰,堪称是画中之人。李持酒着一身石青色绸衣,腰间系着金镶的蹀躞带,没有悬玉佩,只垂着两个刺绣斑斓的荷包,里头杂七杂八的是些火折子,丸药,特制的异种熏香之类,都是些实用的东西。他是个不讲究寻常规矩的人,本朝的男人们一旦成年,都是把头发规谨地梳成发髻的,他却依旧如同少年般的打扮,头发用银冠束起在头顶上,银簪子别住,脑后便垂下如瀑般的长发。冷眼看去,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俊美昳丽,偏偏身量颀长,猿背蜂腰,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像是一把很有力道的弓,时时刻刻蓄势待发。这就是他们的“初次相见”。要是单论样貌,李持酒自然是无可挑剔,但因为“听说”了他的种种丧德败行之举——这时候他还没有去卧底匪帮,却已经足够让人望而生畏了。又或者,假如单单是惊鸿一瞥毫无交集的话,倒也可以一眼万年,留下美好的印象。可偏偏事与愿违。尤其是在那天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简直不堪回想。“少奶奶……”身后传来丫鬟的声音。“江雪”回头,却见是丫鬟甘棠,小心翼翼地正看着她。“什么事?”她敛了神问。甘棠道:“少奶奶,侯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他走了难道不好?她本能地想笑,却又忙忍住,正色道:“走了又如何?想必是外头有事吧。”甘棠叹息道:“少奶奶,你好歹想个法子,把侯爷留下啊。”她挑了挑眉。这丫头是跟着她的,应该不至于很傻,怎么却看着笨笨的不太聪明的样子。可先前自己是“装傻”,想必这丫头不知道吧。她心里暗笑,面上故作忧愁,哀哀怨怨道:“他自个儿要走,难道我能绑住他的腿吗?”“当然不是绑住侯爷的腿,可到底、到底得让他留下来……”甘棠丝毫不疑心她在演戏,反而当了真,愁眉苦脸道:“少奶奶难道不知道?自打回来后,太太的心思更活络了,侯爷又立了功,我听那些人都偷偷地说,要给侯爷再找高门出身的姑娘呢。”给他找一百个又怎么样?最好找个替代了她的,还乐得清净走开呢,天下之大,哪里活不了人。因怕脸上的笑会给甘棠看见,就慢慢低下头去。这沉默低头的动作在甘棠看来,却更是柔弱无依的样子了,忙献计献策:“少奶奶,您别伤心,叫我看,侯爷对您不是没有情意的,之前多半是因为您的身子弱,所以才不大亲近,如今身体已经有了起色,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侯爷留下,若是趁机有了身孕,那就好办了。”“江雪”听到这里,隐隐地汗毛倒竖。这个话题对她来说有些太超过,几乎有点儿装不下去了,便抬手低声道:“别说了。”甘棠越发会错意,叹息着说:“我知道您心里难过,可好歹要为了自己的将来、还有咱们小公子着想啊,今儿又得罪了太太,这府内只有侯爷是咱们的倚仗了,一定要牢牢地抓住侯爷的心才是。”“知道了。”她敷衍地应了声。甘棠试探着问:“那、那趁着侯爷现在还在府内,要不要我去再请了来?”“不不!”回答的太快,她怕露出破绽,忙咳嗽了两声:“不用了,让我、再仔细想想。”甘棠知道她禀赋柔弱,心思且窄,怕催的她太急又挤兑出病来,便答应了要退下,“等等,”她却忙又道:“我想洗个澡,你去备水。”“昨儿才洗过的,”甘棠吃惊地看着她,“好好的怎么又洗,身子才好些,洗的这么勤做什么?”她当然不好说自觉身上沾着狐狸窝的味道,很不自在,便低低道:“你去就是了,话真多。”甘棠无奈,只好走了。洗了澡,重又换了一身衣裳,整个人才觉着清爽舒服了许多。甘棠替她梳理那头厚密的长发,一边道:“刚刚明值公子来请安,听说少奶奶在洗澡才先去了。小公子是听说了今儿发生的事,很担心呢,我劝慰了一阵子说没事儿,他才走了的。”说到这里,甘棠看了一眼主子,又问:“说来今日是怎么了,太太无故怎么编出那一番话?”“江雪”正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发呆,听了这句嘴角微微上扬。今日苏太太向着李持酒控诉的她忤逆顶撞,当然不是太太编出来的,而是她忍无可忍,的确是当面顶撞了一句。虽然是冒昧冲动,但是一想到当时苏太太那满脸活见鬼的表情,一切都值了。素来当她是羊羔白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想不到也有爪子,会伸出来挠出血吧。说来这苏太太也是可恶的很,整天一副老佛爷的姿态高高在上,把媳妇儿当成奴才、牲畜一样使唤,亏得“自己”以前竟忍得下去,装的出来。可想到这里又有些迷惑……为什么要装呢?装可怜只会给欺负的更厉害,好像没什么好处,自己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又不是那唐三藏要经历八十一难才能取到真经,她好好的干吗要经历磨难?图什么?她想不通,可镜子里的人影却正变得更加清晰,可却不是今日这般打扮,容貌上也有差异。“醉来直驾仙鸾去,不到银河到广寒。”恍惚中她竟不觉着违和,情不自禁地念了一句。与此同时,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在心中漾开,脸上竟微微发热。背后的甘棠听了这句诗,偷偷瞅了一眼主子,看见她脸上有点淡淡的晕红,越发显得楚楚动人,美貌不可方物。江雪出身书香门第,从小也饱读诗书的,经常的出口成诵。江姑娘又是个机敏内怯的性子,动辄伤春悲秋是有的,对于人情交际,虽然通透,但正因为太过通透,所谓“慧极必伤”,身子骨从来不好。此刻甘棠听主子念诗,却也是寻常事情,便微微一笑。她心想:不管如何,最凶险艰难的一关都过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姑娘以后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但是一心为主子谋划的甘棠却不知道,自己伺候的主子,已经不是真的江雪了。从在昆明,江姑娘夜半咽气的时候,真正的江雪已经去了。如今在江姑娘躯壳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衾遍寻不着的兰陵萧氏的萧东淑。只可惜东淑自己,也是身在局中,懵懂无知的。此时此刻的萧东淑,正沉浸在那如真如幻的回忆碎片之中无法自拔。——“夫人不愧是……通今博古……”那样暧昧的语气,却绝非李持酒。但如果不是“她的夫君”,又会是何人呢?只听甘棠道:“奶奶念的真好听,这又是一首什么诗?”东淑陡然梦醒!她的心突突乱跳,强作镇定:“没什么,不相干的。”她心里一阵乱,正要起身,却听到甘棠低低道:“侯爷。”萧东淑忙转头,果然见李持酒从外头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她简直无法呼吸,浑身上下顿时警觉起来。从东淑“死而复生”之后,所有的记忆里,跟李持酒“亲近”的回忆,少的可怜。唯一的一次就是那回,她跟明值说话,他突然从石桥上走过来。当时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明亮的过分的眼,灼灼地满是极具侵略性的光芒。那瞬间她惊讶于这突然出现的少年倒是有一副很金玉其外的皮囊,又有些不大信他就是李持酒。四目相对只顾诧异去了,还没有调整好心态,更没有来得及“入戏”。直到李持酒快到亭子了,东淑才终于醒悟自己该进入的角色——那个聪敏内怯的江少奶奶。不知为什么,那天李持酒没有再往外去,跟明值简略地说了几句后,就陪着她回了房。东淑起初并未多想,直到李持酒解开衣袍纽子,不由分说将她拥住。远看着倒不觉着怎么样,小侯爷挺拔的身姿甚至还有几分赏心悦目。这般紧密地亲近中才知道,他的身躯如火如山,怀抱更是霸道强横,泰山压顶,会叫人粉身碎骨。这简直把她吓坏了。东淑虽然没有了记忆,但她天生聪敏玲珑,旁敲侧击里早就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打听了个一清二楚。据甘棠说,两人成亲后,侯爷极少歇在家里,多数都在外头。虽然甘棠还懂得给李持酒说好话,只说他在外头应酬,但东淑已经知道,小侯爷的相好可是遍地开花,长势喜人。何况别说外间,府内除了两个侍妾外,通房丫鬟也不知有几个了,难得他的精力那么旺盛,不愧习武之人。甚至有一回听说,有个外族的姑娘找上门来,虽然这些事是苏太太出面打发了。想到这个,她反而庆幸自己的身体不好,不用去给那野兽般的小侯爷折腾。那回幸亏她机灵,关键时刻硬逼自己狂咳起来,也幸而是她那时候才死而复生的不久,身子的确是弱的,又加上是真实的恐惧,所以泪也是真的。李持酒才把她压倒,就给她又咳又哭的没了兴致。他虽然风流,却从不用强,多数都是女人主动投怀送抱,如今见东淑哭的甚至要吐了,便愤愤地起身走了。但这仍是成了东淑“可怕”的记忆之一。从那之后她的身体虽然一天比一天好,却仍是刻意装作病歪歪的,随时随地会表演“弱不禁风”给人看。这样费心卖力,无非是想给自己弄了一张挡箭牌,免得小侯爷在外头狂吃野花不够,又想起她这朵不太香的家花。东淑演得投入,娇弱形象持续地深入人心。好像也非常的成功,从昆明一路回京城,夫妻相处向来相安无事。直到现在。正心慌的时候,甘棠却偏向她使了个眼色。东淑一下子想起甘棠白天说的“留下侯爷,有身孕”之类的话,简直醍醐灌顶毛骨悚然。她下意识地拢着唇,想要表演“臣妾有疾不能侍寝”的戏码给小侯爷观赏,李持酒却突然倾身靠近。小侯爷伸手捏住东淑的下颌,逼得她抬起头来。作者有话要说:狂吃野花李持酒:我的夫人我不能动,你敢信?东宝:本娇花很高贵~男人滚开!被子大人:不愧是夫人,抽他!(递鞭子)第7章李持酒低头,仔细端详东淑的脸。他认真盯人的时候,漠无表情的眉眼显得非常清冷,眼神却凌厉的如同刀锋,好像能轻易地窥察人心里的隐私。对上这双眼睛,东淑心里叫苦。此刻倒是有些理解“自个儿”先前为什么要“装可怜”,毕竟对手过于强大,装可怜的话似乎还能苟延残喘,若是不小心触中了李持酒的逆鳞,还不知会怎么死呢。两个人的目光短暂的对了一对,东淑立刻见机行事地垂了眼皮。托这张脸的福,外加又是常年病着,这个动作虽然简单,但长睫低垂,眉尖若蹙,却是别样的楚楚可怜。她心里却正风起云涌胡思乱想:“这小子在看什么?总不会又想那种事吧,千万别……”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她也不过是个俗之又俗的人,还想着多活几年呢。正瞎想之中,却听李持酒问:“你在想什么?”声音有点儿低沉,隐约透出些许莫名的暧暧昧昧。东淑仍是垂着眼皮儿,弱弱地回答道:“并没想什么。”“没想什么……脸怎么红成这样?”李持酒又问。东淑吓了一跳!突然想起来,之前甘棠给她梳头,她因记起了那句诗,不知怎么就有些心猿意马,大概是脸上有些红意。这小子来的真不凑巧,眼睛又尖得很。“这、”幸亏她反应敏捷,顺势道:“想来是因为才洗了澡的缘故吧,有些热。”东淑觉着自己真是机敏过人,这借口天衣无缝且顺理成章,她暗暗地在心底给自己竖起大拇指。“我看不像。”李持酒却断然回答。东淑很意外,忍不住抬眸看向面前之人。他的手指还捏着她的下颌,这让她觉着很不自在。但以她先前的性子,总不好直接反抗,当即便借着转头的机会毫无痕迹地把下颌转开了去:“侯爷在说什么?我不懂。”李持酒却硬是没松手,又略用了点儿力道给她把脸转了过来:“你不懂,本侯懂。”他非常有经验地淡淡说:“女人动了春心,就是这幅表情。”什么玩意儿?东淑正在震惊,只听李持酒又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个可瞒不过本侯,毕竟我见过的多了。”东淑哑声无言。不错,李持酒是欢场上的杀手,投怀送抱的女子只怕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他又不是个蠢人,当然深谙女子脸上的红晕是何意味。要不是知道自己跟他顶嘴的下场不会美妙到哪里去,东淑恐怕会忍不住当面啐过去。但李持酒又眯起眼睛望着她:“所以你心里在想什么?嗯?”直到这会儿东淑才察觉危机。莫非李持酒以为……她正在想他吗?荒谬!她简直要哑然失笑起来,这次却没有忍住,嘴角微微一牵。这个细微的神情变化没有逃过李持酒鹰隼般的目光。“怎么不回答?”他的眼神逐渐有些玄深如海。东淑以前还没出阁的时候,有一天萧宪拿了一样东西来给她瞧稀罕。那是一只很小的鱼,正不知如何的时候,萧宪拿了根木棍戳了戳那鱼。那鱼顿时就涨大了几分,看的东淑目瞪口呆。萧宪忍着笑,又再戳了几次,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本来扁平的小鱼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地涨成了一个满满的球,肚子鼓鼓的,两只鱼眼睛瞪着,鱼嘴也半鼓起来,像是很生气地看着人。那是东淑第一次看见活的河豚鱼。她当时乐不可支,笑的前仰后合。而现在,东淑仿佛已经变成了那只河豚鱼。李持酒正拿着棍儿不停地刺挠她,她憋的有点受不了,简直快要气爆了。终于她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的:“原来在侯爷心目中,我跟那些外头的女人是一样的吗?”李持酒一愣。东淑趁机推开他的手,起身走开两步,觉着稍微有点安全感了才扶着桌子停下。迅速平复了一下心绪,东淑叹息道:“侯爷在外寻花问柳的也罢了,怎么能把我也比做风尘女子呢?”她说到这里,感觉恰到好处,便低下头,半是悲愤半是心酸似地哽咽了起来。李持酒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窄弱的肩头微微颤抖,一边还抬手拭泪。他不是那种喜欢怜香惜玉的男人,更没有心思去跟女人推心置腹,顿时皱了眉。“是你多心了,”李持酒忍着不快,“我没有那个意思。”东淑背对着他,听出他语气中的那点不悦,她嘴角一动,却又低低道:“可侯爷明明就那么说了,我不过是因为洗了澡身上热才那样的,怎么污蔑我、我……”她说到这里,哽咽之声提高了几分,索性抬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像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