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本王明媒正娶的正室,你是我不想就这样辜负的人。”苻融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了感情之中,伸手就想要触碰她的肩膀,逐燕猛的往后一退,完全不给苻融一丝机会。“博休,你们在干什么。”远远传来了王睆的声音,她大概是是被逐燕的那一声殿下给扰清醒的样子。苻融听到忽然传来的声音不禁一震,逐燕心想再也不要隐瞒下去了,不能再让苻融抱着这种奇怪的念想同王睆共度,双腿一屈便跪在了苻融面前。苻融被这两个女人突然而来的不寻常举动惹的有些不知所措,尚未从柔情的表态中跳出来的他此刻就像不合时宜的小丑一般杵在中间。“你同逐燕在做什么?”王睆走近了又问道。她虽不是太后那种手段凌厉的女子,但是看到刚才他两人凑近的场面,心中也生起了一股愠意,现下已经是极为克制地在问话了。“夫人,殿下对奴恐有一些误会。”逐燕叩首答道,“奴奉夫人为府中主母,殿下与奴在外遗留的误会,奴一定竭尽全力解决。”她坚硬的态度惹得一旁的苻融不知所措,就这样任着一个侍女领着自己说话吗,苻融有些不甘:“是本王想给她一个名分。”“苻…… 融!你!”王睆听到苻融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黑,身后的柳儿急忙扶住她,“是你自愿的?还是她求你的?”苻融想说话,但是看到王睆又怒又难过的神情,突然又说不出口了,说到底,王睆还是他心中最重的那个女人。“你说啊?是不是,你出去一次,这府上就要多一个有名分的妻妾?如果不是我亲自碰到,你要把满身的伤瞒着我,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你是不是还要把心属他人的事瞒着我?”王睆歇斯底里地继续喊道。“夫人!”逐燕此刻却不畏惧,“奴少时受太后大恩,无以为报,决意以终身相侍为报,太后薨逝以前,嘱托奴替她照料殿下及夫人。奴既已身许太后,此生不愿再嫁他人,不论是殿下还是外间男子。若奴在府中有伤殿下同夫人的情谊,奴立刻自己从府中离开,再不入长安城半步。”苻融看她的眼神从忧虑到惊讶,最终转为失落。“本王依你,但你不要走,你是母后留给本王唯一的遗存了。”他泄下气来,卑微地不知道该把眼神往哪放。“博休,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失望吗?”王睆冷冷地看了一眼苻融,“你回来时我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失望。”,她也不在意旁的了,转身拂袖而去。第四十二章 君意苻融自知伤了王睆的心,却又想着自己作为大秦的王爷竟连纳妾之事都处理的如此不清不楚,实在有些丢面子,却也拉不下脸来同王睆好好坦白一场。但是日常礼法也不可能两人过节而罔顾,每日苻融还是和王睆睡一张床,吃一顿饭,王睆不乐意开口说别的,苻融也不知道从何入手。其实下人们见了也都心知肚明,昔日如胶似漆的两人,如今王睆顾着苻诜,苻融无事便闷在书房里看书,连一同给苻诜夹菜都要回避着,苻融一筷子给他夹了这道菜,王睆下一筷子绝对不会夹同一道菜。诜儿聪明的很,看得出来父母不和,求着柳儿烟儿姐姐劝劝他们,但下人终归是不敢的,好言好语哄着苻诜回去玩自己。苻诜见求着下人毫无用处,趁着在宫中同皇子学习的功夫,又粘着相好的苻宝和苻锦姐姐把自己领到了苻坚面前。苻坚倒是喜欢苻诜,以为苻诜让姐姐带着他来是想要找自己一起玩的,而自己又正有政务在身,满脸堆笑地把苻诜抱了出去。“乖诜儿,你皇伯伯如今有事要忙,朕让姐姐们领你去玩吧!”说着便把苻诜往苻宝怀里推。苻诜在苻坚怀里拳打脚踢,稚嫩的声音学着诸臣的言语,只让苻坚觉得十分可爱:“陛下!臣有事要说!”“好啦好啦,这位小臣,朕真的有事要忙,”苻坚蹲下向他伸出手来,“朕和你拉勾,下次朕一定陪你玩。”苻诜撅着嘴,一副大人生气的模样:“陛下,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啦!”苻坚甩不掉这个黏人的小家伙,只好一脸严肃地同他说道:“朕只给你一刻,如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朕以后不仅不跟你玩,还要把你贬到西海郡去放羊!”苻诜瞪圆了眼睛点点头,迫不及待的把自己要说的说了出来:“皇伯伯,父亲和母亲好像闹了很大的矛盾,互相都不理睬。”苻坚还以为是多大的事,语重心长地说:“父母之间偶尔有矛盾是正常的啦,你个小家伙就别掺合大人的事啦!朕一个月不去见某个嫔妃都是可能的。”苻诜摇摇头:“他们都两个月没理了!母亲好像很伤心的样子,一直都呆在我这里,只有睡觉用膳时才不得已聚在一起。”苻坚听了这话才有些认真起来:“你父亲做了什么伤害母亲的事情吗?”,苻坚一直觉得苻融和王睆应该是可以类比自己与张夫人的,不过自己曾经被张夫人肆意论政的事情给惹恼过,倒也是一个月没有再临幸她。“他们都不肯告诉我,”苻诜为难地摇摇头,“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没头没脑的麻烦皇伯伯了。”“你保证没有骗朕哦?”苻坚拧着眉头又认真地问了一遍,收获了苻诜一个十分坚毅确认的眼神。“那你这就回家告诉他们俩,朕有事召他们二人。”苻坚摸了摸额头的汗,对付这么一个小孩子还是有些伤脑筋的事情。苻诜一听苻坚答应自己了,眼前就亮出了期待的光芒,急忙谢过皇伯伯,礼也未行就窜了出去,苻宝和苻锦想着召见前还满面愁容的苻诜,再看着出来后心情舒畅的他,竟都懵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苻融和王睆一同被苻坚召见,依照立法合该是同车同辇的,苻融默默地看着王睆上了车,自己却跨上了马准备出行。杨伯见局面尴尬,不得不低声提醒苻融这又些不合时宜。苻融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下马挤进了车中。即使是苻融王府的车驾,说到底也并不大,四四方方的小地方之中苻融和王睆就这么并排坐着,冰冷的气氛充斥着整个空间。待到二人见到苻坚的面时,也是各自行各自的礼,丝毫没了以往的默契。苻坚抬眸看了眼二人,轻哼了一声:“怎么了?以往不像这样的。”“不知皇兄召臣弟与王妃用意,请皇兄明示。”苻融俯身规矩地问道。“嗯?”苻坚放下手中的笔,斜支着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朕也不知为何今日的气氛如此奇怪啊。”“皇兄,臣弟……实在不知皇兄何意?”苻融头上有些渗汗,双手微微颤抖,思来想去不知道苻坚为何而召他与王睆,自己和她分明该做的事都做了,只是不多言语罢了,苻坚难不成在自己府上安了个极懂人情的眼线。苻坚轻咳一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朗声问道:“你和王妃怎么回事?”“陛下……”苻坚问的如此直白,让苻融和王睆都惶恐地跪倒在地,如此私事,被苻坚这么问了出来,换做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苻坚见没有人理会自己,换了种威严的口气:“既然阳平公不说,那王妃你说吧。”王睆双手紧张地抠着地面:“陛下……妾同阳平公的私事,真要大庭广众之下问的这么清楚吗。”苻坚挥手让身边的下人离去:“现在只有朕同你二人了,可以说了吗?”王睆知道苻坚已经把她和苻融逼的无可退路了,与其和苻融过着这么憋屈的日子,既然苻坚过问了,不如咬咬牙吐出来:“他要纳太后宫中的旧侍女为妾。”苻坚本想噗嗤一声笑出来,想到面前两人还正别扭着,拂袖掩嘴忍了回去。“王睆,男子纳妾本是寻常之事,你为何如此哀伤埋怨?”王睆冷眼瞥了殿上这两个男人:“他纳妾我心中自然会膈应,但是我也没说不让。”“那你和他如今为何如此冷落了?”苻坚继续问道。“我怨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我只是恨你骗我。”王睆不顾座上的君王,说到这些时眼中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砸在了大殿华贵的金砖之上。闷在心中两个月的话语,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苻融诧异地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与后悔。苻融一直以来竟是会错了意。他以为王睆是小肚鸡肠,容不得纳妾这件事,却没料到到头来,她恨的竟是自己善意的谎话,是自己不愿惹出更多事端的隐瞒。他对逐燕的爱意说到底只是对母后怀念的延伸,逐燕对他尽太后的遗愿,他想尽自己所能回报她罢了,本以为自己能成人之美,却惹了这么大一场误会,以至于还闹到了天子阶下。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请求声,“陛下,京畿急报!”第四十三章 谋反忽然闯进来的声音惹得整个大殿里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苻坚无奈地吐了一口气,朗声说:“进来吧。”殿门“哐”一声被撞开,来者沉重的铁甲碰撞之声顿时把殿内处理家务事的气氛给挤的一干二净,王睆自知军政之事与己无关,默默地退到了一旁。“臣长安外城守军强兰叩见陛下、阳平公。事出紧急,臣擅闯宫闱,扰陛下清修,臣先请罪。”那人拜倒在地。苻坚并不是很喜欢他这么卑微的样子,不耐烦地道:“有事说事。”“陛下,近日宫门周边暗流涌动,臣斗胆私查数日,乃是东海公同散骑侍郎王皮暗中勾结,私藏兵甲,豢养兵卒,意图逼宫谋反。”强兰仅说了寥寥数语,苻坚和苻融的脸色便瞬间大变。苻坚听到东海公和王皮两个名字的时候,本是肆意撑着椅子的手瞬间蜷的紧紧的,耐着性子听强兰全部说完,便怒的挥手把面前的桌案捶的木屑迸飞。苻融身居宗正之位,恰巧就是管理这些事务的,数月以来自己心神不宁,对着这些捕风捉影的动静也没心思究其根源,如今这种放纵竟酿成谋反大过,自己罪责难逃,更是被他所说吓的浑身一震。“散骑侍郎王皮,是他吗……还是说大秦有另一个叫王皮的人。”王睆虽在旁侧,强兰的话也是听的清清楚楚的,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这个为大秦鞠躬尽瘁的哥哥生出来的儿子,居然同人举兵造起了反,她侧过头去,不想面对他说的这件事情,可是空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就只有这么几个人,强兰的声音就如同一把利剑逼在她面前,不得不听。“这不可能……”她拂袖掩面自言自语。苻坚重重的一拳头下去,他没有开口,没有人敢说话。他凝视着前方,深吸吐气了好几次,勉强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缓缓问道:“此事,千真万确?”强兰把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臣发现他二人府中私藏之时,惶恐错失良机,假借圣喻先将二人押了回来。臣欺君之罪甚矣,请陛下责罚。”“先把人押上殿来,等朕亲自问完再论有无罪责。”苻坚听着这些有的没的就来气,现下只有亲自审问了这两个当事者。王睆绞着衣袖不知如何是好,她既想看看等下押上来的“王皮”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王皮”,又担忧自己看到他的那一刻会气怒交织,难以自已。苻坚余光看到了不安的王睆,换了没那么威严怒意的语气说道:“你也不用回避了,王皮是你侄子,一同听着吧。”“陛下?”王睆被苻坚突如其来的理会吓的即刻叩首,她除了叩首,什么也说不出来。苻坚见自己的话好像把她吓坏了,补了一句:“朕不好株连之法。”等待东海公苻阳和王皮押上殿里的时间是漫长的,皇室与官员勾结谋反之事,换在史册里不知是要被凌迟几次的下场了,谁也不敢多吭一声。殿外一阵人声传来,数十个士卒推着两个捆的严严实实的家伙闯进了太极殿,苻阳和王皮都不是只会杀人放火的武将,苻阳是前丞相苻法之子,当初在东海王府上也算是颇有文化的皇孙,至于王皮,汉人丞相的二子,又岂会没读过诗书。两个打扮的如此秀气文雅之人,如今却被一群武夫捆的似个稻草人,苻坚见了都觉得可笑。苻阳和王皮却也不羞,被身后这群粗人摁倒在地行礼时,竟也挺着个头颅以示不屈。苻坚看这二人的举动和被捆着的样子着实傻的可笑,招手叫人把他们的束缚给解了。“强兰说你们俩谋划造反,可有此事啊?”苻坚暗自怒了好一会儿,等到这两个人像个傻子被送上殿时,怒气都消散了一半。自他上位以来,前有五公之乱,近有苻洛举兵,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跳起来反自己,被苟太后赐死父亲的苻阳至今才反,竟还是个稀奇事。苻坚从来都不畏惧这群造反之人,他一直以来就是很疑惑,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这群安享荣华的皇室子弟不惜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接踵而来的造反。“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什么?”苻阳都不拿正眼瞧苻坚,王皮没有这样的胆气,默默在一旁跪着不吱声,甚至还像个无事人一般扭头看了几眼王睆。王睆仔仔细细瞧着王皮一幅毫不在意的模样,气的都想上去扇王皮几个耳光。苻坚哼地冷笑一声:“朕将自己当年龙海公的位置都给了你,待你也算是无愧,你为何执意要反呢?”“无愧?”苻阳仰天大笑,“陛下到底是能手戮先帝之人,脸皮厚的让臣佩服至极。”“朕待你难道不好吗?你难道想过得像越侯苻馗那般忧困府中,非死不得出?”苻坚倒是认真地问道。“陛下也是饱读汉人诗书之人,莫非真不知道这个道理?”苻阳的眸子里露出的尽是冷漠尖锐,全然不在意生死的无畏之情宛如写在了自己的脸上。除此之外,那弥漫在话语中的哀怨之气,又叫听者有些不忍,“《礼》云,父母之仇,不同天地。臣父哀公,死不以罪,齐襄复九世之仇,而况臣也!”“苻阳,你不要信口雌黄!”苻融忍不住骂道,“是你父亲哀公自己结党营私,太后才会绳之以法。”苻阳乜了一眼苻融,轻蔑地笑道:“你个成日粘着母亲过日子的崽子还有资格教训我?”苻融气的举起手边的佩剑就要往苻阳身上砍。“够了!”苻坚吼道。哀公苻法,苻坚想到他就觉得心中难为。当年他也不想让苻法死,可是母亲之意,他也无从违背,只得眼睁睁看着苻法死在自己怀中,自己的双手也沾染着亲兄弟口中涌出的鲜血。为了补偿母亲对他的亏欠,自己也算是给足了苻阳恩典,他本以为这样苻阳就能忘记这些,自己也能心中好受,仍没想到数十年之后,苻阳终究还是为此反了自己。“哀公之薨,实在不是朕的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吗?”苻坚眼眸涌出了眼泪,早知如此,他还是应该求着母亲不要杀他,自己懦弱无能,害的兄长身死,苻阳抱恨半生。苻阳歪着头不理睬他,即使是听到苻坚说“朕不杀你”的时候,也毫无所动。苻坚沉默片刻,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王皮,那你呢?难道你是恨朕将国家大业全都拜托你父亲,把他活活累死了吗?”王皮没有苻阳的底气,却也是个倔强的人,对于没有的事情他也绝对不认:“陛下想多了。”他无情的回应却也格外刺人,王睆每每听着他说的这些不顺服还忤逆的话语就觉得头脑发懵,忍不住在他身后怒言:“王皮,你不要太过了!”第四十四章 断绝王皮转头瞥了一眼怒不可遏的王睆,轻蔑地笑道:“姑姑都攀上阳平公的高枝了,倒也不要来责怪侄儿。”王皮讽刺起王睆的时候,苻融也恼了,他同王睆本还是闹着矛盾没解决的,听了这番话竟也一幅吃人般的表情死死看着王皮。王睆指着王皮,气的手都在抖,一个“你”字迟迟停在嘴边,王皮也不顾王睆气成了什么样子,转头回应苻坚的问话。“陛下不用把臣跟着东海公造反想的这么深刻了,臣只是觉得臣父亲是您最倚重的丞相,功勋惊世,臣作为他的儿子,过得倒穷得很,臣造反就一个意图——图富。”“王皮!你不要恬不知耻!”王睆终究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丞相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辨是非的儿子?”苻坚也不阻止王睆骂王皮,他心中其实也是窝着一肚子怒火没处泄。但是苻坚骂不出口,王皮和王永虽然同为王猛的儿子,王永将王猛的忠诚学了个透彻,王皮虽然连王猛半分有点都没继承,但唯有一点却胜过王皮——他的容貌长得最像王猛。所以苻坚想要开口责骂的时候,眼前晃过王皮的面容,脑子里却满满都是王猛的影子,苻坚对着王猛,是什么也骂不出来的。他长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丞相心中清楚。”,说罢,意味深长地朝王皮看去。王皮连造反都干,君王深重的凝视又有何可畏惧的,他也抬头注视着苻坚。“丞相临终前同朕说的话……”苻坚想起王猛离世,不禁泪落沾衣,“他只让朕给你田地牛马,却不为你求半分官位,朕当时还觉得他是糊涂了,哪有丞相之子去山野当村夫的道理,如今想来,还是知子莫若父。”王睆听到苻坚提到王猛,也不住湿润了眼眶,若是兄长还在,自己也不会把半生都押注在依赖苻融上,受了委屈还可以回家,还可以求兄长取消婚约。自然,也轮不到王皮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跳起来和人一起造反了。王皮听到苻坚声泪俱下的回忆,眼神微微颤动,但也无话可说。还说什么呢,反贼就是反贼,人也被捉到了,赃物也并获了,没有什么必要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自己是鬼迷心窍一时忘形了。苻坚对他们两人毫不悔过求饶的态度倒是挺佩服的,苦笑一声:“罢了,朕也不知道该如何定罪,想来想去总觉得朕也有亏待你们的地方。苻阳就去高昌,王皮往朔方郡之北,一西一北,天涯相隔吧。”苻阳和王皮面不改色地向苻坚叩首谢恩,无喜无悲,高昌远在天山,朔方寒极之地,大抵也是君臣义绝了。待到下殿之时,王皮停了一会注视着王睆,看着王睆气红的脸颊,不禁撇嘴一笑。王睆看着他已经是来气,何况王皮还是一幅毫不在意的面孔,王睆起身跑到苻融身侧,捡起他的那把佩剑便横在了王皮颈前。苻融这把剑方出鞘,便闪出一股刺目寒光。这是苻雄给他们兄弟各留的一把剑,重量非凡,自是削铁如泥。王睆不如苻融力气,举起这把剑时并不能挥舞自然,本是横亘于王皮面前,最终还是架在了他的肩头,把他的颈子割出了一道血痕。王皮冷眼看着她,也不顾剑刃锋利,抓着剑刃一挥手,只听到“哐当”一声整把剑落地的声音。王睆本拿这把剑就费劲了力气,王皮如此一甩倒也把她挥倒在地。苻融想要伸手扶住她,却还是慢了一步。和着剑落地的声音,王睆的双膝和双手也同时砸在了地上,猝不及防的疼痛顺着四肢窜上全身,她伏在地上看着王皮从指缝间滑落的鲜血滴落在金砖上,那一滴滴的颜色似乎泛着污浊,看着让她只觉刺目的痛。身上的痛在此时已经不算什么了,心中的气愤与痛苦如同烫水般漫上衣襟,爬上皮肤,王猛半生忠心劳苦,怎么生出来这么个不忠不孝唯利是图的儿子,如今不论是自己还是天王又骂又劝,到头来他还是一如往昔,宁被流放寒苦之地,依然死不悔改。丢人!王睆虽为王家女眷,但想到自家出了个谋逆贼子,便替王猛和同为他兄弟的王永不值。“姑姑,人各有志。”王皮蹲下身来对着她说道,“父亲不事晋室,反而替氐人揽收天下,在江左人眼里,他算不算是一种逆反呢?”王睆不顾手掌上钻心之痛,伸手就给凑在自己面前的王皮一个巴掌。“造反就是造反,别拉丞相找借口。丞相没你这么个儿子,我也没你这个侄儿。”王皮也不介意那一巴掌,“父亲曾替我的儿子取名,还是认我这个儿子的。”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姑姑认不认我随意。”“你……”王睆眼前一黑,随手一扶,抓到了身后的苻融。苻融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王睆身后的,原还是势不两立的二人,忽然就因这两个造反者又不计嫌隙了,到底是苻融心存怜惜,王睆也并非彻底斩断情丝。她伸手拉住苻融的时候,苻融也打开臂弯揽住了她,熟悉的气息涌进她的世界,苻融稳当的大手扶住了她,她还听到他在自己耳畔对着王皮的怒吼。“辜负了陛下的期许还要伤她的心,你滚不滚?”苻融的眼神就如那把剑一样锋利,拧起眉头后的眉毛几乎要斜飞入鬓发,就差把眼中的这把剑插进王皮的胸间了。王皮这才跟着苻阳走出大殿,苻融差点忘了上面还坐着的苻坚,连忙抓过王睆的双手查看伤势。苻坚轻咳一声,苻融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失大体,连忙爬上前请罪。苻坚看着他的样子,反倒笑了笑对下人说:“传太医吧,刚才摔的定然不轻。”苻融诧异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忽然温柔如常的皇兄,问道:“臣……忝列宗正,疏忽大意,陛下不怪罪吗?”苻坚叹了口气,摇摇头:“再怪罪你,朕无人可用了啊,带着前辈仇恨过了半辈子的人,朕都无可奈何,又何况你呢。”“皇兄……”他也许久没有领会过苻坚如此释怀一件事的感受了,这数年来的苻坚待他严苛至极,甚至都让他忘了苻坚本质是他的长兄。“朕有意让你领司徒之位,你意下如何。”苻坚笑问道。第四十五章 开府“皇兄!”苻融本是怀着一颗被苻坚降罪之心,兢兢业业不敢大意,未曾想苻坚不仅没有降罪于己,反倒还满心欢喜准备赐自己更高位分。苻坚笑了笑:“别一副惶恐的样子,起来吧。”苻融抬眼看向这个自己已经许久未敢正视的皇兄,他也垂眸看着他,眼中还带着许多期许。“皇兄,臣处事疏忽,尚缺大志,担当不起如此重任啊。”苻融恳切地回答道。在苻坚心里丞相只会有王猛一人,自他离世时候,苻坚再也没考虑过再设丞相了,他空着这个官职以祭奠王猛。司徒权同丞相,苻坚的意思是准备让他扛起大秦的重担。“你自己感觉不到朕磨砺了你许多年吗?”苻坚心中打定主意的事情,任是谁也动摇不了。苻融起初是不知道的,丞相和母后接连离世的那段日子,他心情低落,而苻坚却频频打压他,那会他怨恨苻坚借着无人护佑自己就大行惩处,每日都愤愤不平。后来去了邺城,颓废了好一段时间,又被苻坚任用去做平定苻洛的前锋之时,他已是数年未经沙场了,但是在邺城同那些闹复国的鲜卑人纠缠过后得到的经验竟让他在消灭苻洛的时候觉得轻松非凡,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苻坚开始时那些看似毫无情分的压迫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论起大事,苻融心中还是很有分寸,他不如苻坚广博,胸中有江山万里的规划,也不如王猛凌厉,扬手挥刀便把秦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出将入相,无人可及。“臣知道,但是臣自觉能力不及……”苻融为难道。一阵暖风从苻融与王睆的身后拂过,王睆被蹭出血的双手被吹疼到微微一颤,蜷起身子跪在苻融的身后。是太医匆忙上殿,苻坚也不急着和苻融商量封官殿事情,挥手让太医先去看看王睆摔的情况。在殿上不比府里,王睆也不可能撩起裙子看自己的双膝摔成了什么样,但是就这双手的程度,大概也好不到哪去。“夫人,如今臣把这流血的伤口包好了,在好全之前切勿碰水,也不要拿什么东西了。”太医看过她还渗着血的双手,默默取了纱布包好。王睆点点头,想起自己还摔了腿,拽着苻融衣襟准备起身,结果双手一用力就应了太医的提醒,不仅没把自己拽起来,手还被疼的让她忍不住叫了出来。苻融和她才刚刚回到正常,四目相对之时未免还是有些尴尬。苻融总觉得主动扶她起来有些奇怪,嘟着嘴巴小声道:“站不起来也不知道叫本王。”王睆疼的没力气和他计较,对着他张开双臂,不情愿的哼了一声。苻融伸手抱着她站起来,还未松手,他就觉得王睆好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就好像扑了过去一样。苻融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压吓得退后一步:“还在殿上,你在干什么!”苻坚掩面哼哼哼地笑了起来。王睆伏在他的肩头,尴尬的给他一个笑脸:“博休,我好像……站不住。”苻融的眼神从嫌弃到震怒,就仿佛写着“王皮老子砍了你”这句话一样。“太医,这是怎么回事?”苻融低头问着还跪在地上的太医。“殿下,臣不好直接查看伤处……臣斗胆猜测是一时摔重了,夫人年纪不大,休息几日就能好的。”太医被苻融略带怒气的问话给吓得满头冒汗。苻融对王睆的那一丝小脾气全给太医的话给磨没了,本来还想着再各干各的闷几天,自己不能这么没气势,结果发现等下自己还要把她给抱回去,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许再这样了,不然本王待会不抱你回去。”他撅嘴小声道。王睆舞着她那双什么也做不了的双手示意知道了。苻融把扑在他身上的王睆抱下来,苻坚叫下人在殿侧安排了座处,让王睆在旁边等着苻融。苻坚难掩脸上的笑容:“博休,朕待你和你的王妃这么好,真的不考虑答应朕吗?”苻融知道自己拗不过苻坚,诚恳地俯身拜道:“皇兄,司徒乃是与丞相同位,臣才疏学浅,忝与故丞相齐名史册,请皇兄另择官职。”苻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既然不愿意要这个名号,朕就先只赐你开府之权吧。”“开府?”苻融一惊,当年丞相灭燕之后,苻坚给予他的就是开府及仪同三司的荣耀,向来把权力紧紧握在手中的苻坚不会轻易赐人如此权力,除非……“博休,这一条你不能再拒绝了。”他严肃地说道,“朕如今要封你高位,是想让你替朕完成一件事。”苻融的双手渗出汗来,忽然之间,不好的预感涌上来心头,他感觉未及酷暑的日子忽然间变得燥热难忍,他很想赶快脱离这个牢笼,甩去这些包袱,但是苻坚一句“替朕完成”却是牢牢把他圈了回来。“皇兄请说……”苻融深吸一口气,静静等待着苻坚发号施令。“朕统承大业垂二十载,芟夷逋秽,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宾王化。”苻坚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仿佛心潮澎湃,他正坐起身子,完全抛却了先前随意的姿态,修长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的龙头处摩挲。这句话,这件事,他憋了很久了,就等着苻融做出一番真正的成就,自己就可以找个机会同他商量此事了。即使不问政事的王睆在一旁听到“东南一隅”也被吓到,虽然苻坚只是含蓄的点到此事,但是王猛临死前的嘱托忽然萦绕在她的耳畔。“愿不以晋为图。”字字诚恳,难道苻坚这就忘了吗?即使苻融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不敢置信,这句话真的就从苻坚的嘴里说了出来。苻融胆怯地瞥着座上苻坚的神情,他紫色而深邃的眸子直视前方,仿佛面前就是海清河晏九州一统的盛世图景,他的浩荡骑兵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建康城下,江南水汽也柔和了他脸庞的棱角,秦淮河畔响起了氐人浓郁而热烈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