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对着他盈盈一笑,“再喝!”又陆续斟了二杯酒。十三阿哥都一扬脖子,爽快喝了。龙舌兰性烈无比,就这三小杯,也顿时让小十三晕了头,转眼便趴在桌上睡着了。八阿哥嗔怪她,“瞧你!这叫我如何把他送回宫去?”“那就不送回去呗。”八阿哥捶胸顿足,只得遣人往德妃永和宫里报信,说留十三弟在府里住下了。又命人将十三阿哥安置在自己隔壁院子。真真却又斟了两杯酒,掺了些儿甜米酒,往杯里放了几块儿碎冰,推了一杯到八阿哥面前,“八阿哥也喝一杯。”八阿哥就蹙眉,“你也想灌醉我?”“不敢,浅酌罢了。”真真嘻嘻一笑,仰头将自己一杯酒饮尽。八阿哥却不饮,只拿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她。真真皮肤也是极为白皙,一杯烈酒下肚,双颊透着桃花般的粉红,眼睛是形状极美的丹凤吊梢眼,此时水汪汪的蒙着雾气一般,小脸圆润,小鼻尖儿微微上翘,神态举止娇憨无比,真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真真嘀嘀咕咕:“十三阿哥酒品倒是好,醉了就睡觉,一点不烦人。不过这也是他心里郁结,听十四说他酒量好得很,寻常人根本灌不醉他。”八阿哥失笑:难不成她是有意要灌醉十三弟的?这小十四也是,怎么甚么乱八七糟的都跟小姑娘说呀!“喂!你做甚么紧盯着我看?”真真忽然道。“瞧你好看呗。”八阿哥随口道:“听说你先天不足,每天还在吃药,明儿我走了,你千万小心自己。若有事,尽管差遣奶公。或是他不方便,你也可去隔壁四哥府上找四福晋。”絮絮叨叨一箩筐。真真差点失笑:好个唐僧!倒真是够细心细致的,大小事件都交待一遍,仍不放心,“王氏是个懂事的,不会难为你。家里其他……嗯其他丫头使女儿,若是轻视你,你只管告诉王氏,叫她处置。你虽说是个不肯吃亏的,但毕竟还小得很,万一有些个不开眼的不小心伤到你,我可不能跟你二哥交待。”真真一一应了。八阿哥亲送她回晴川小院,那杯酒却始终没饮。次日一早,真真尚未起床,就听春水在外面不知正同谁说话呢,声音压得极低。真真翻身坐起来,有点头晕,想了想,原来自个儿昨天用龙舌兰灌醉了十三阿哥,他是歇在八贝勒府的。春雨听她悉悉索索穿鞋下床声音,忙过来伺候她穿衣。“谁在外面?”“十三爷问你起了没。”真真奇怪,“他们今儿不是要启程去热河么?”“不啊,明天走。”十三阿哥听见她说话声,扬声道:“快出来吃饭。今儿我没事,带你出去玩儿,可好?你来了京城这么久,八哥也不说带你出去玩玩。”“热得要命,往哪儿去啊?要是带我去热河避暑还差不多。”真真不领情,见衣服已经穿好,头发也不梳,就出了去厅里。十三阿哥倒是一怔,遂高高兴兴问道:“你想去热河么?”“不想——你汗阿玛可是在呢,我怕遇见他。”“你怕皇上?”“怎么不怕?我们那儿,有人一辈子也没见过比寨子里面头人更大的官儿呢。”十三阿哥就笑,笑了一会儿,方一本正经道:“皇上很和气的,见了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定是疼爱万分的。”真真没理会他这茬,“我怎么听八阿哥说,你们今天就走?”“许是你听错了罢?”真真想了一下,笑道:“哎哟!我太实在了,他说‘明儿’,我就以为是明天。我就不送你了,晚上咱们接着喝酒啊。”十三阿哥忙摇头,“我可不敢再吃醉了!德额娘刚还遣人来说,叫我爱惜自己身子,不要借酒消愁。还说了八哥一通,怪他不管着我,竟纵我喝醉了。”真真一吐舌头,“好没趣!连吃几杯酒也不能尽兴了。”“你在家里,难道你阿爸跟你哥哥,就能许你随便吃醉酒?”真真叹气:“定然是不许的,所以才要在他们管不着的地方偷偷吃酒啊。你没听说过么,这干甚么啊,都没有偷偷摸摸的去做带劲儿——比如偷偷的吃酒啦,偷偷的赌钱啦,偷偷儿的去会情人啦。”只听得春雨噗嗤一下笑了,“大小姐,你又随性乱说了,别叫十三爷听了,还以为咱家老爷家教不好呢。”春雨比其他三个春都年长一些,有十七、八岁样子,这几日也将满汉规矩学了些,一听大小姐说话又开始不靠谱,赶紧纠正。第30章 女子无才便是德十三阿哥本听她说最后一句,暗暗皱眉,觉着甚是不妥。听了春雨的话,想着大概也是真真年纪小,苗寨又听说民风开放,对男女之事也不如汉人这般避讳,所以想到哪儿也就随口说了。于是也不再提,只是岔过话题,“天儿是怪热的,八哥不知道在郊外有没有合适的庄子,不然叫雅齐布送你去大哥在畅春园边上的园子,也是好的——那边总比城里凉爽一些。”“也还好了,总比我们在湘南家里好些。府里新作了一台木头的风扇,只是还得要人手来摇动,忒是麻烦。我正要问八阿哥,哪里有工匠,做一个水车,用水力来摇动这个风扇,岂不是又清凉又便宜。”十三阿哥眼睛一亮,“你这个想法是好的,只是水车也是要人力来劳动的,八哥府上这池子又不是活水,只怕还是不好弄——你也不用劳烦八哥,只管去找雅齐布便是。”想了一想,又道:“八哥的舅舅噶达浑是在内务府造办处管着建筑工匠的,叫雅齐布唤他来便是。”“八阿哥的舅舅?”真真一脸迷惘,“原来八阿哥还有个舅舅,他怎么从来不说呢?”十三阿哥听她说的甚是好笑,只笑得掩不住口。这么一通嬉闹下来,心情倒是真的好多了,心念一动,想她虽没说些“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废话,倒有些儿故意显露孩童天真,好逗自己开心的样子。自然而然心中就忧愁起来,不知道八哥到底摸清楚这孩子的底细没?他一面想着这孩子最好是真的天真无知,又觉着,无知虽然是福,但……既然在他们跟前露了底,只怕哥几个谁也不会当她真是无心。八哥不消说了,最是个心思缜密的,虽说还比不上四哥,但他也绝不敢小觑了;十四弟虽然看着还小,但他是德额娘的亲儿子,是四哥的亲弟弟,要真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个没心眼又莽撞且只懂撒娇的小霸王,十三阿哥是绝对不相信的。心里又是一叹,想着额娘娘家门第不高,自己这个皇子,现在所能依靠的,只怕也只有汗阿玛的宠爱了罢……只是,皇帝的宠爱,无疑是世界上最不牢靠的……说着话,春雨已经给真真梳好了头,依旧是两个包包髻,脑后垂着八根细辫子,编着珊瑚绿松石等小宝石。一会儿小丫头们端来了米粥包子,两个人坐一处,各吃了一碗紫米粥。真真又吃了两个香米糖卷,一个豆腐皮三鲜包子,十三阿哥则吃了四只燕麦皮三丁烧麦,一个酥油咸肉烧饼。等吃过了早点,八阿哥过来了。“你中午歇过晌就回宫去,我昨儿叫了人知会了贾平,让他记着赶紧儿给你收拾东西,别尽顾着玩儿去了。永和宫来人说晚上德妃娘娘叫你过去用晚膳。”又说:“你俩现在这吃的是早饭哪还是午饭?等会儿午膳你俩还能吃得下么?”真真忙问:“午膳几时开饭啊?”“巳时三刻前后,不到午时。”真真点头,“那就是不到上午十一点。奇怪,我好像一直没在……嗯,没在午时过完之前吃过午饭。”“那是你一向起得太晚!”八阿哥十分鄙视,“宫里规矩,不管是谁,哪怕太后玛玛和汗阿玛,都是卯时就起了。”十三阿哥也道:“我们兄弟六岁上书房上学,也都是卯时就要起了,卯时二刻师傅就来了,谁敢迟了一时半会儿?哥哥们就算年长了,但没有差事的时候,也还一样要上书房。”真真摇头咋舌,“这纯属虐待儿童!你们不知道,小孩子大脑没发育好,一定要多睡才行。”又拈起一块糖糕,“还得多多的吃糖,每天要喝一斤牛奶。”“啊,怪不得你让雅齐布给你弄奶牛。”八阿哥恍然,前次听说雅齐布买了两头极好的花奶牛回来,就专为大小姐每天喝牛奶用。管厨房的鲍二媳妇还抱怨,说这花奶牛忒不好伺候,每天光吃草料就好大一笔开支。雅齐布也不用回八阿哥,直接骂了她一通,说没吃她的,她心疼哪门子。满人不习惯直接喝牛奶,而是做成奶饼子或是奶酪。只听真真又道:“羊奶也是不错,只是我吃不惯羊奶那种膻腻味儿。我叫雅齐布去买几百只小羊羔儿,放郊外的庄子上养着,只给吃青草、白水,其他甚么都不要喂,不然那肉就不细嫩了。等冬天了咱们吃羊肉涮锅子。”“年纪不大,吃得倒精细!”十三阿哥摇头,“这么挑剔一张小嘴,如何养活得起!”一面看着他家八哥笑。真真也学他样子,摇头道:“非也非也!圣人都说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告子也说‘食色性也’,可见人生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口腹之欲了。”十三阿哥大笑,“你真知道‘食色性也’是甚么意思么?”“你思想有问题!告子分明说的是‘饮食注重外形色香味,乃是人之本性’,你非要理解成男女□□,真是人小鬼大!”这一通胡扯,连八阿哥也没忍住,不禁莞尔。“真真,你懂的真多!看来看过不少书呢。”真真严肃认真,“‘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不喜欢看书的。”“太过谦虚便是骄傲自负——这也是你自己说过的。”“我几时说过这么有哲理的句子?”真真一脸诧异,“汉人的文章最最烦人,一点看不懂。”“那你前日写给八哥的扇面儿是甚么?”“随手涂鸦罢了。”“字儿已经是写的极好,四哥也说,假以时日,定能大成。”“你四哥几时见过我的字儿?女孩子的字迹,怎么可以随便给外人看呢?”真真拿眼一瞪八阿哥。八阿哥忙摆手,“你送我的扇子,我可没给人看过——只是那日你把扇儿搁在桌上,四哥看了一眼。”爷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么!闺阁女子的手迹,自然是藏的严严实实的好。十三阿哥听她撇清内外分别,嘟囔道:“四哥又不是外人。”“你跟十四弟、八阿哥不是外人,其他都是外人。”分的很清楚。八阿哥点她鼻尖,“尽顽皮!”“说起来,你四哥那日写的扇面儿,极是有意思。”真真微微沉吟,又调皮一笑,“不过我不跟你说,等哪日我偷偷儿的跟你八哥说道说道。”这两个皇子哪里是寻常之辈,一想也就明白了,各自心里回味。那日四阿哥写的是曹操的观沧海,气概非凡。不过要是说起来,他本是皇子,有些雄霸天下的胸襟也不足为奇。只是……这凡事都经不起再三推敲,管中窥豹,也是很有益的。第31章 姐姐妹妹站起来下午,八阿哥亲送了十三阿哥回宫。“八哥,”十三阿哥想了又想,“这大小姐,果真是个聪明的。”八阿哥不置可否,只将嘴角微微牵动。“别叫她掺和到……叫她离远点。”十三阿哥有些没精打采,“她还小得很,甚么都不懂,仗着聪明劲儿随口胡说,哪日惹了祸都不知道,白送了性命,可不是甚么好的。汗阿玛晓得她在你府里,到现在也不过以为你闹着玩儿呢,要是……总之你藏好了她,汗阿玛如何想的先不说,你就真拿她当个女儿养着,也是不错。”八阿哥蹙着眉,心道难得这个十三弟肯说几句掏心窝儿的诚心话。沉思着微微颔首。十三阿哥大概是觉着自己今儿难得的说了那么深刻的话,总有些赧然。向来跟八哥虽抵不上九哥跟他要好,可也是并不比他待十四弟差在哪儿,好歹自己这几句话真是对八哥、对真真好的。八哥这人,别看对谁都一脸笑微微的样子,其实比四哥更难讨好……八贝勒府上,王氏庶福晋早带了人将八阿哥物事打点好,只是在到底遣谁跟着去伺候八爷起居的问题上犯了难。王氏庶福晋、张氏格格,都是去年康熙三十七年才指给八阿哥的,没赶上去热河,是两个宫女子跟着去伺候的。今年也轮不到她们两个有名分的侍妾跟着去,仍是要从宫女子和使女儿里面挑选。宫女子是从宫里带出来,伺候惯了的包衣宫女,也有几个是侍寝过的;使女儿则是外面买的,其中就有八阿哥最近很是宠爱的一个叫怜怜的江南女子,是这次跟着皇上南巡,苏州织造李煦送的。真真也见过这个怜怜姑娘,生的果然袅袅娜娜,颜色秀丽,只不知是不是甚么扬马苏戏之类。缠着好一双尖翘翘的金莲儿,走路姿态那叫一个颤微微轻飘飘,惯常穿一双高跟儿绣花鞋,鞋面儿缀着黄豆大的明珠。风姿绰约,千娇百媚,好个江南俏佳丽,竟把八贝勒府上这许多女子都盖了过去。这怜怜虽然得宠,但并没有名分,上下只唤她“姑娘”。她倒也懂事儿,寻常不出院门,少生了多少事。一个月里倒有十几天,八阿哥要歇在她房里,怎不叫人各种羡慕妒忌恨?真真当时听得她名唤“怜怜”,就笑问:“怜怜姑娘有没有姐妹叫——”忽然想到自己名字,顿时大失兴味,从此极是不喜她。倒把怜怜给弄糊涂了,不知她这说了半句是甚么意思。王氏见大小姐不喜欢怜怜,倒很高兴,就与张氏道:“别看爷现在宠着那妖猸子,只要大小姐不喜欢,她也得意不到哪里去!”王氏跟张氏两个本来也不算很要好,只是忽然多了个共同的敌人,两个人就把微笑挂在脸上,口口声声的“姐姐妹妹”起来。八阿哥也很是得意自家后宅平安。张氏年纪还小,才十四岁,尚没跟八爷同房,虽还是一团孩子气,五官没长开,看着却比王氏要美一些,只是毕竟是北地胭脂,比不得南国佳丽那种水一般的柔美。她既然还处于摆设的阶段,跟王氏暂时没甚么利害冲突,也晓得来讨好真真,在八贝勒府过的也是不错。真真就跟王氏说:“八爷是跟着皇上的,要是带着太漂亮的使女儿去,未免叫皇上厌弃,说八爷贪恋女色。况且敏妃娘娘百日还没过,爷们怎么好——嗯,你懂的。”王氏心领神会,于是点了两个宫女子随了八爷去。都是原本在乾西头所伺候的老人儿,性子也是柔柔顺顺老实本分的,长相属于马马虎虎过得去,放人堆里找不见,又不会叫爷看着不舒服,简称“三心”——看着舒心,带出去放心,放屋里省心。等晚上回了八阿哥,八阿哥也说就按她意思办,且笑着问:你怎么不想着讨好爷,叫怜怜跟着去?莫不是吃醋了,云云。王氏就把真真说的话学说了一遍,八阿哥只瞋目道:“那小妞妞几时管到爷的后宅来了!”爷的颜面何在!王氏抿着嘴儿笑。次日一早,王氏硬是将真真从床上拉起来,去送八阿哥。真真没睡好,一肚子起床气,没个好声气。王氏赔笑,“好姑娘,你回头就是睡到晚上,我也绝不吵你。你今儿好歹要送送八爷。”真真老大不高兴,恶狠狠道:“他这是去玩儿了,干嘛要我去送他?”王氏哄她,“爷这一阵子也老不容易的,天天起早贪黑忙差事,你瞧他可不是瘦了?你今儿去送他,他心里准是高兴的。爷儿们在外面辛苦,你就当哄哄他,爷心情好了,我的日子就好过点。好姑娘,你就当体恤我一点儿。”真真看她说的实在可怜,也就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儿,起床梳妆,去送了八阿哥到门口。八阿哥果然高兴,骑在马上,俯身对真真道:“要不要我带你骑马?你跟我到神武门,我接了十三弟,再着人送你回来。”真真想了想,点点头,“好。你这汗血宝马,我还没骑过。”“你会骑马?”“问的奇怪,我自然是会骑马的。”真真得意洋洋,“不过我们寨子里面多是滇南马,或是川藏混血马,没有你这种汗血宝马俊伟好看。”一面喊了小谢小顾过来。八阿哥颔首,叫石青抱了她上马,放在自己身前。遂打马往神武门去了。及到了神武门,十三阿哥已经同侍卫等候在那儿了。一眼看见一群人骑了马过来,领头一匹雪白骏马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大人自然是他家那温文俊逸的八哥,小人儿竟是真真。十三阿哥赶紧翻身上马,迎了上去。“八哥,”十三淡淡一笑,“怎么,真真也要同去么?”“她不去。等会儿再送她回府。”俩兄弟会合了,整理一下人马,分了前后顺序,往安定门去了。等到了安定门内,就叫小谢小顾送她回府。一路上十三阿哥同真真嘀嘀咕咕,说要给她打几张好皮子回来,送她做靴子。八阿哥忙说,他也会挑几张好皮子,给她做几件皮袄子皮坎肩儿,还说若是照苗女裙子那样,做几件俏皮的出锋儿的皮子短裙,是最好看的。真真大喜,高高兴兴的先谢了他二人。第32章 四福晋好这边,王氏跟张氏说道:“妹妹,今儿你可瞧清楚了?我们爷真是喜欢大小姐呢!”张氏却道:“可惜,大小姐不是旗人,连汉人也不是呢。”“虽说满汉不通婚,但哪个爷儿们府上没有几个汉女?就连皇上的妃嫔里,也有不少汉女呢。”王氏悠悠道:“大小姐虽说是苗人,但身份高贵,就是求着皇上指婚,也不是不可能。嫡福晋是不行了,封个侧福晋是没跑的。这也就是大小姐年纪实在太小,咱们爷没法现在就开口。”她声音不高不低,却是能叫怜怜听个清清楚楚。怜怜看她一眼,没说话,扶着小丫头的肩膀,进去了。王氏一撇嘴,暗骂一句“小狐媚儿”,心里又冷笑,“妹妹,在贝勒府里面,最紧要得顺着爷的性子,甚么手段,都比不过爷的宠爱。这宠爱,可不是说多侍寝几次就是了。爷是个好性子的,又念旧,只要把爷伺候好了,就是以后嫡福晋进门,咱们也不用担心。”张氏听的似懂非懂,只知道点头。王氏就笑,“瞧你这副小样儿!这么傻乎乎的,人要不知道,还当我怎么欺负你了呢。”张氏低着头,“姐姐最心疼我了,待我好的很。对了,姐姐,前几日大小姐说我绣活儿好,央我绣个炕屏,我正不知道该绣甚么花样儿呢。姐姐也帮帮我,选个秀气的花样子出来。”王氏忙道:“这个是正事。正巧爷出门了,以后府里也没太多事儿,我也能得闲。你就拿了花绷子,上我那儿去做活。我那屋里刚装了玻璃窗儿,亮堂得很,做活儿是最好的,又不伤眼睛。”两个人亲亲热热拉着手儿进去了。小谢小顾护送真真回八贝勒府,正巧遇见四福晋往永和宫里请安回来,真真骑在一匹三河马上,兴高采烈的从四贝勒府门口经过,就见一个满洲贵族少妇从轿子里面低头出来,听得马蹄声响,于是抬头向她看来。小谢悄声道:“大小姐,那是隔壁四贝勒府上的嫡福晋。”真真点点头,小顾小谢已经下了马,小谢便过来,抱了她下马。“四福晋好!”真真脆生生的道。四福晋那拉氏见是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梳了汉人女童的包髻,桃红、水蓝双色的缎带垂在肩上,脑后垂了八根小辫子,发辫里编着青玉石珠子、红珊瑚珠子,着实伶俐可爱;面庞更是玉雪玲珑,一双丹凤吊梢眼,小巧的鼻尖儿,下巴圆润,但已经可以瞧得出鹅蛋脸的轮廓。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香云纱斜襟窄袖单衫,一条宝蓝色玉缎中长裤,长度只到膝盖下面二寸,襟边、袖口、裤边都绣着茜草红的米兰花纹;腰间系着一条宝蓝色玉缎短裙,裙边也绣着茜草红的米兰花纹;小腿儿上包着茜草红绣米兰花纹的腿套,腿套跟裤子之间露出一截儿白净粉嫩的小腿儿;脚蹬一双茜草红的凤头丝履,那凤口里噙着一粒莲子米大的珊瑚珠;腰带上又挂一个白缎子荷包,上面用金色孔雀线绣了一只曲颈天鹅;两只细细手腕上各套了四、五个粗细不一的银镯子,脚腕上则栓着几根样式不一的银脚链。通身一派南夷风情,华丽尊贵,又古怪,又好看。她既是跟自己道了好,当然要按礼数回她,于是微笑道:“大小姐好!”真真莞尔一笑,“四福晋太客气啦!您跟八阿哥一样,唤我真真就好了。”“你这是打哪儿来?”“刚送了八阿哥、十三阿哥出城。”四福晋就叫了一声,“好孩子!”上前拉了她手,“怪道八弟疼你!这么懂事儿。”真真暗自汗颜,心道要不是王氏非要拽着她起床,她现在一准还在跟周公打架。“你今年几岁啦?”四福晋上下打量一番她,“我瞧着还小,顶多六岁罢?”真真惊愕:这女人年纪也不大,二十来岁罢了,眼竟这般毒辣?答道:“虚龄七岁了,康熙三十二年二月里生的。”四福晋心里一算,可不正是足岁六岁,按落地一岁算,正是七岁。“可巧!跟八弟是一个属相,都是属鸡,你小他刚好十二岁。”轿子里面忽然钻出来一个小男孩的半秃瓢儿,“额娘,儿子饿了呢!”一眼瞧见真真,嘴里禁不住“咦”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番,恍然道:“我知道啦!你就是八叔收养的那个苗疆干女儿!”真真一头汗,瞪他一眼,“小阿哥不要这样胡乱讲话!”小男孩也不过两、三岁样子,一双眼睛像四福晋,圆圆的,滴溜溜的转,很是灵动;下巴尖尖的,想来是像他老子。四福晋忍笑,“弘晖,不要随口乱说!”她也踌躇了,不知道这称呼咋整。嗯,这嘴快的小孩儿就是四福晋的嫡子了。太小了,还看不出甚么来,只知道这孩子命不好,没活多大就殁了。要是他一直活到他老子驾崩,就没小四乾啥事了。“四福晋,我先回去了。我今儿起得早,还没吃东西,饿啦。”弘晖赶紧拉着他额娘的衣袖,“额娘,请姐姐到我们家里吃东西啊。老吴的点心做的可好吃啦,姐姐一定喜欢的。”四福晋也汗了:这孩子,见个小姑娘就喊姐姐,到底是哪个教的他?!内心挣扎一下,“弘晖,不能喊姐姐,要叫她‘姑姑’。”说罢,看了看真真神色。真真也有点晕,两个人其实差不了几岁,但她在家辈分就高,能有资格喊她“姐姐”的,也不是很多。所以乍一听弘晖叫她姐姐,心里就一愣一愣的,好不习惯。但……姑姑这个辈分,似乎……好像……大概……也不大妥当罢?真真险些愣在当场了。好容易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应了弘晖的一声“姑姑”。只得苦笑,跟了弘晖进门。一面惴惴不安,“四福晋,这个——”哎呀!幸好四贝勒不在家!她虽不怕这个传说中的冷面阿哥,但心里总有些疙疙瘩瘩,生怕露了马脚,或是不知所以然的得罪了他,所以总想着能不见就不见。可巧八阿哥一向也是这么打算的,就没让她见过除他们三兄弟以外的其他皇子阿哥们。第33章 弘晖童鞋献爱心四福晋含笑道:“正是该喊‘姑姑’。你年纪小,辈分在那儿呢。”但也并没有主动热情的让真真改称她“四嫂”,含糊点,日后也好分说。弘晖倒是大大方方,一点不认生,过来拉着她手,忙不迭的道:“小姑姑,我家的点心可好吃了,就连八叔也很爱吃呢。”这孩子真的只有两岁吗?一路去了四福晋的院子,弘晖已经在路上吩咐了小丫头,叫赶紧让饽饽师傅做几样儿拿手的点心上来。小丫头去了,等他们到了四福晋院里,小丫头早把点心摆在桌上了。想来是早就备下的,真真数了数,一共十二样,豌豆黄、茯苓糕、驴打滚、萨其马是必有的,再有四样苏样点心,山楂糕、桂花糕、杏仁酥、枣泥酥饼,又有四样咸点心,蛋黄酥、咸肉粽、椒盐酥饼、胡桃酥饼,另外还有六样蜜饯果儿,蜜饯玫瑰花、糖瓜儿、糖菠萝片、糖蜜瓜片、蜜饯梅子、糖水黄桃。林林总总摆满了一桌子。弘晖进了屋就嚷嚷肚饿,小丫头给他洗了手,他就直扑桌子,转眼吃了两块豌豆黄,一块杏仁酥下肚,这才知道让人,“小姑姑也吃呀!”真真忍笑,让小丫头伺候她洗了手,才斯斯文文的用小白玉碟子拿了一块蛋黄酥、一块山楂糕吃。弘晖道:“小姑姑也尝尝豌豆黄呀,八叔都说好吃呢。”“上次四福晋送了好些过来,我也尝过了呢。”真真很给面子,赶忙又拿了块豌豆黄。弘晖小盆友是个爱现的,自己喜欢的东西,非要别人也喜欢才行。“额娘,”弘晖很知道哄人,亲手拿了一块豌豆黄到四福晋嘴边,“额娘来尝尝,儿子觉着今儿的豌豆黄特别的好吃。”四福晋含笑看着儿子,一口一口将儿子手中的点心吃了。真真抿嘴笑,“弘晖阿哥真是孝顺。”她是不会假客气的,就着点心吃了个七成饱,又吃了些蜜饯玫瑰花并糖水黄桃。四福晋见她爱吃甜的,暗暗记下了她的喜好。弘晖见她态度大方,也很高兴,一直跟她嘀嘀咕咕的说话。四福晋心里也不禁纳闷,这弘晖怎么肯跟个从没见过的女孩儿这么自来熟?正说着吃着,二格格来给嫡福晋请安了。四贝勒家里妻妾不少,也生了好几个儿子女儿,现在府里却只有五岁的二格格、三岁的嫡长子弘晖两个孩子;宋格格生的头生女大格格落地没满月就殇了,李侧福晋生的次子弘昐今年二月里也殇了,所以二格格、大阿哥两个,如今是四贝勒府的宝贝,到哪里都一堆人跟后面。这二格格也是李侧福晋所出,李侧福晋是汉军旗的,容貌出众妩媚,身份也算高贵,只是不如满洲旗的嫡福晋。二格格眼睛生的极好,是很漂亮的杏仁眼,自鼻子往下大概是像四阿哥,跟弘晖也很像,可见是亲兄妹了,又都是各自母亲的头生子,都是像亲爹的。二格格给嫡母请了安,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着实懂事。弘晖问:“二姐姐不吃点心么?”二格格文静的摇摇头,“我吃过了来的,弟弟自己吃。”真真见了不禁汗颜:瞧人家这股子大小姐的端庄姿态!好在她也吃饱了,便问四福晋,可不可以找人带她在四贝勒府里转转看看,四福晋就让自己跟前大丫鬟领她去,且叫弘晖、二格格陪着。弘晖小野马一样,顿时拉了真真手,就往外跑。真真将他轻轻一拉,“别跑,小心摔着。”不由自主照看起他来了。二格格跟在他们身后,其他丫头媳妇等跟了一路,却都一声不发,只听得见弘晖跟真真说话的声音。真真跟他说了几句话,也诧异身后跟了这么一大堆人,竟一点废话听不见,想来都说四阿哥、四福晋治家有术,确有其事。八贝勒府也就好在一个人口简单,主子不多,下人相应的也不太多,规矩立的也还行。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四福晋想来也是个有手腕的人;王氏毕竟只是个庶福晋,性子也算是温和,虽然娘家阿玛也是个四品,可毕竟比不上一品内大臣所出的满洲贵女那拉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