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之没说话,只是轻轻咬住了下唇。这个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肯开口说些甜言蜜语,从前她以为,他总是说一分做三分,现在她才懂,原来他是做了十分,却连一句都不肯说。“那我换个问题问。”楠之看着他的眼睛,“能告诉我,你和楚岚是什么关系么?”“以前我们是初中和高中同学。”“现在呢?”“现在是同事。”“那中间呢?”他看着她,缓缓皱起眉头:“楠之,你究竟想问什么?”“她长得和我很像,你不觉得吗?她以前也长这样吗?”“以前没有这么像,只有两三分而已。”“你和她……交往过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楠之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在她十五岁的回忆里,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并没有楚岚的存在,可在那之后的十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楠之并不笃定,曾经楚岚对她说的那些话,只是单纯的谎言么?郑启忽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楠之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她几乎要情不自禁地脱口坦白,说自己已经想起了以前发生过的事,却终究有些不敢,那些过往……现在换成了她不敢去提去碰。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楠之担心的事情,兀自低了头:“我说过了,我没有前任。腿还痛么?”楠之摇摇头,看着他柔和的轮廓,觉得自己好生幸运。她曾经认定自己是不被上天偏爱的那个人,终此一生奋不顾身地努力,也只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上天竟这样偏爱她,叫她遇上他,在她将他失落之后,仍在茫茫人海中失而复得。当初所谓的一见钟情,原来却是自己心里念念不忘的执想。……楠之伤得并不重,又放心不下齐连雄和齐安然,于是在几天后便出了院。除去处理家事之外,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约出了楚岚。还是上次那家咖啡厅,楠之微笑着问:“来了,喝点什么?”“来了。”楚岚放下手里的包,神态自若地坐下,“听说你出了车祸,我还挺担心的,准备去看看你,可公司那边实在太忙。”“没关系的,阿楚。”楚岚端着杯子的手僵住了,几秒后恢复了平静,笑了笑:“你想起来了?”楠之看着那张和自己六七分相像的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流淌,最后只是轻声问她:“为什么要骗我?”楚岚问:“我骗了你什么?”“那天,你有意让我误解,郑启以前喜欢的人是你。”“一个小玩笑而已。”楚岚神态自若地端起杯子,“你开口叫我岚岚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并没有恢复记忆。”“你能够想象到我有多在乎这件事。”楠之看着她,“阿楚,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么?”“没有。”楠之沉默了,楚岚却十分明白她想问的事情,她想问,那你为什么要撒谎?可她们心中分明都已经有了答案。“你猜到了啊,我是喜欢他。”楚岚说着,轻轻抚上自己的脸,“你知道我有多讨厌现在这张脸吗?每次照镜子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想起我在脸上动刀子时受过的苦,可我没有后悔过,因为我想让他多看我一眼。”楠之觉得喉咙里涩涩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着听她说下去。“虽然他总是冷着一张脸,看上去生人勿进,可我知道他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在我还长成那样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对我好过,一个是你,一个是他。”“他是第一个将我视作一个普通异性的人,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他看我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你知道十五岁的时候,他在操场上递给我纸巾,出手教训那些侮辱我的人,我的世界从此就变了,我没有办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可我根本不敢靠近他,离得近了便会抖得厉害,幸好,那时他眼里只有你,从未发现过我的心思。”“你走了以后,他像变了一个人,我习惯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看他的脊梁永远挺得那么直,和以前看上去一样,可是却好像总是在说:就只是这样站着,我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我跟他上了同一所高中,我成了他身边最熟悉的女生,可是从来不敢告诉他我的心意,直到高考完那个暑假,参加完我的生日宴以后,他像往常一样和我挥手告别,然后转身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想想他那时候的背影,仍然觉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每当我想起他的时候,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总是那个平淡又决绝的背影,他似乎从没想过为我停留。”“从前我以为,我害怕靠近他,是因为自己长得太难看,可后来我才知道,不论我长成什么样子,我都无法靠近他,我在他面前永远自惭形秽。无论女主角在不在场,我永远都是那个无人关注的龙套罢了,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故事。”她搅着手里的咖啡,把思绪从回忆里抽出,神态自若地看着楠之:“我对你丈夫的心思都已经交代完了,现在,你可以开始兴师问罪了。”“我没有这个打算。”楠之说,“你喜欢他,会做这样的事我能够理解。”“沈楠之,别自欺欺人了。”楚岚道,“你不打算兴师问罪,不是因为你能够理解我,而是因为你很清楚,你们之间的争吵和误会症结并不在我这里。”楠之抬头看着她,眼里闪烁着微光,她沉默着,没有反驳楚岚的话。“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算什么,竟然就能让你伤心难过得和他加深误解,甚至于到了提出离婚的地步,你不敢去问他,甚至也不敢来和我确认真相,全凭着自己的猜测去做事,沈楠之,既然怀疑,为什么不去问他?你在害怕什么,你信任过他么?”“或许你问过他,可他不肯告诉你,对么?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他根本没打算怪你,他甚至害怕你知道,就像他从七年前就避开了我,不肯见我,因为我见证过你们所有的过去,每次见到我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曾经那个被你伤得体无完肤的自己。”楚岚看着沉默的楠之,情绪逐渐激动起来。“沈楠之,你凭什么?”“凭什么你那样肆无忌惮地一再伤害他,他却仍旧只想着一心保护你?”“你知道当年我在那场大雨里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病得有多重吗?你知不知道他直到现在还是不能受寒,都是因为十五岁那年埋下的病根?”“你说抛弃他就抛弃他,然后干脆利落地忘得一干二净,摇身一变成了齐家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可他呢?他本来什么都有,可却突然间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没有遇见你,他这些年会少多少痛苦,你想过吗?”“最可笑的是,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神已经变了,变成了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就好像我第一次见到的郑启。”“我喜欢他啊……曾经我也喜欢你,我希望你们能够一直幸福地在一起,可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他?”“沈楠之,你凭什么被他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楚岚死死捏着手里的咖啡杯,脸上再没了云淡风轻的泰然,她牙齿不停地打着颤,两行泪水汹涌而下。“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公平过,沈楠之,我早就认输了。”楚岚红着眼,“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他。”第56章 第五十六个他屋子里很安静,楠之坐在沙发上,皱眉拿笔写着什么。咔哒一声,门开了。楠之慌忙把手里的本子收起来塞到坐垫底下,兀自站起来:“额……今天回来得这么早?怎么没和我说一声,我没吩咐阿姨准备你的晚饭……”郑启看她一眼,自顾自换了鞋,走进厨房和保姆交代了几句什么。楠之有些惴惴不安,车祸醒来以后,她越发确信他有多在乎自己,却又越发怕他。或者说,怕失去他。他待她太好,叫她轻易不敢相信这样的现实,生怕现在的日子转手就会溜走。楚岚说的那些话,在她心里不是没有影响,她的话就像一柄刀残忍地剖开她心底最无法面对的真实,她甚至不敢让郑启知晓自己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可这些天来,他的每一份关怀都在提醒着她,这些年他为她付出了多少,叫她怎么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似乎连从前那般洒脱的心态都不再,她见着他便愧悔交加,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对不起他。“过来。”他的声音自偏厅传了过来。楠之连忙应了一声,趿着拖鞋走过去。沙发前摆着一桶刚泡好的草药,正冒着熏熏热气。郑启指了指草药前的座位,冲楠之道:“坐那。”楠之想到前几天泡脚的感觉便腿脚打颤,此刻却也应着头皮坐过去,却磨蹭着不肯脱鞋伸脚。郑启蹲下来,径自脱了她的鞋,又去脱她的袜子。楠之吓了一跳,看着他半跪在地上替她伺候脚,不知为何并不觉得感动,而是一下子心酸得不行,冒出一个念头:他这样的人,不该替她做这么多。她挣扎了两下,小声道:“我自己来。”他却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脱了她的袜子,伸手试过了水温,觉得可以接受,这才捧着她的脚放进水里,低着头,声音仍是冷冰冰的:“李嫂说,这两天我回来的晚,你就干脆不肯泡了?”用这药草泡脚是出院时医生特意交代的,只是这要求的水温太烫,里面的草药泡起来叫她的脚又痛有麻又痒,楠之泡过一次之后,基本上是能逃就逃,这两天郑启在公司待到很晚才回来,无人监督,楠之便索性强行拒绝,还特意嘱咐家里的佣人不许让郑启知道。只是显然家里的佣人更偏向他们的男主人,楠之看了眼低头站在一旁的女佣,有些认命地把脚塞进水里。刚一入水便忍不住低低地嘶了一声,下意识想逃。郑启挽了衬衫的袖子,把手伸进水里替楠之揉着脚,没一会儿就看见白皙的手背被烫得通红,他却没事儿人似的,动作仍是轻柔的。楠之一下子心疼起来,弯腰去拉他的手:“郑启,我会老老实实泡脚的,你不用帮我洗。”“医生说泡的时候按摩效果会更好。”“你非要替我按,我就不好好泡了!”“我初中的时候,被学校记了一次大过。”“谁叫你要和那些混混打架?”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郑启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像先前一样如常继续。楠之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磕磕巴巴地道:“我听楚岚……说过……”“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郑启问。楠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她看着他平静的样子,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他松开她的脚,低着头,轻声问:“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很可笑?”楠之怔住。他还半跪在地上,熨帖的衬衫和西裤还没来得及换下,整个人看上去局促又不适。他抬起头来看她,从她的高度对视便成了居高临下。楠之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字也吐不出。郑启轻轻地笑了笑:“你还要看我的笑话到什么时候?”楠之无措地摇头,伸手去握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他低头看着木桶内不断晃动的水面:“如果你是想看我到底能够为你做到什么程度,沈楠之,你赢了。”楠之惶然道:“我……我不是……”郑启站起身来,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却很快强行抑住。到这时楠之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随着咳嗽浮现出些许不正常的红晕,似乎很不舒服。她看着他,像看到了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兽,绝望而又固执。泪水突兀地涌出眼眶,她连忙伸手去擦掉。郑启看着她,那样的神情叫她一时间形容不出,她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响起来。“沈楠之,你现在知道了,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等了你十年,如果没有再遇见你,或许他还会一直等下去。他的冷淡和强硬都是伪装,只为了不让你看穿他有多在乎你。就算被你一次次地抛弃,也仍然不肯去放弃你,只会用最可笑的法子去一次次讨好你,就算在你面前连伪装都被撕扯烂,也依然不知悔改地爱着你,从未想过放弃你。你满意了么?”他用最平静和绝望的语调,说着这世上最动听的告白,却叫她害怕得全身寒冷。楠之发着抖,从桶里站起身想要去牵他的手。他朝后退了两步,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脸色苍白得可怕,轻声道:“以前我曾经说过,只要你要,无论什么我都会给你,现在是我食言了。抱歉,楠之,最后的这点尊严,不能给你了。”他转身离开,安静地走到玄关处脱了鞋,光着脚走了出去。楠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被人生生撕扯掉了心脏,她用力喘息着。哐地一声,楠之的脚绊在木桶上,连人带桶重重摔倒在地上,红艳艳的药水浸了一地。佣人们早心惊胆战地不敢说话,此时连忙上前扶起楠之,却见她眉眼呆滞地看着地面。她忽地想起他方才认真替她揉着脚的样子,手背被烫得通红却一声不吭,就像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从来都安静无声。她坐在湿漉漉的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深夜,启阳。陈让端着两杯咖啡走进郑启办公室,把咖啡放在相对而坐的郑启和王淮安面前。王淮安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疲惫地深呼吸了一下,他拿过咖啡,看了眼对面仍埋头在纸堆里的郑启,轻声道:“头儿,休息一会儿吧。”创业初期,他们三个人经常像这样凑在一起加班到深夜,那时候年轻,有一股子倔劲儿,也不觉得累,启阳走上正轨以后,他们已经很少为了工作而聚在一起加班了,更多的是各忙各的,事实上他们现在也并非在为工作加班,而是在为为一起官司的辩护做准备。他低头看了眼手里厚厚的案件卷宗,心想也就是当事人是楠之的爸爸,除了她,恐怕再没人能让郑启这么上心了。郑启揉了揉眉心,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沉默了些许,他忽然道:“对不起,因为我的决定,连累了你们。”王淮安挑挑眉,一拳轻轻打在他右肩:“说什么呢?我叫你一声头儿,是因为我服你,论起来你还比我小两岁,我在心里一直把你当兄弟看,再说没有你就没有尽头的我们,说这话,见外了。”大块头陈让连忙说道:“说的没错,我也这么想,当初我就想按岁数排,我老大,淮安老二,郑启老三,这样多好,谁知道王淮安这憨货死活不同意,反正我和他谁也不服谁,但是一起叫你头儿,我倒是服气。”王淮安脸色黑如锅底,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滚。”陈让怒了:“王淮安你又找练呢是不是?”郑启看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心头微暖,轻声道:“谢谢。”王淮安和陈让对视一眼,拍了把郑启的肩膀,哈哈笑着:“等忙完这个案子,记得请我们喝酒啊!”出乎意料地,郑启竟被这随手一拍推倒,猛地磕在桌子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止不住地发着抖,像是连呼吸都无比困难。两个人吓了一跳,王淮安看他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连忙伸手去探他额头,然后被手心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王淮安站起来去扶他,“郑启,你又发烧了?”陈让匆忙站起来:“我去开车。”郑启挣开王淮安的手,平静道:“我不去医院。”王淮安一双眉毛皱得死紧,知道郑启每次这样时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而且他受寒后容易发烧也是老毛病了,于是没在坚持,走出去打了个电话给郑启的私人医生,让他尽快过来。陈让也是一脸无奈,都虚弱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是硬撑了多久,还在这里熬夜和他们看资料。王淮安很快闪身进来,端了杯清水,又从郑启办公室的壁柜里翻出常用药,递到郑启面前:“陈医生马上就到。你也真是,就算不想去医院,就不能自己吃个药么?把你这价值亿万的脑子给烧坏了,看你上哪儿哭去。”郑启接过药,皱着眉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烧坏脑子?王淮安叹了口气:“我看你现在就是个小孩子,你先回家吧,我打个电话和楠之说一声。”不叫郑启头儿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将对楠之的称呼也从楠姐改了回来。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郑启整个人便似乎冷了几度。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郑启开了免提,听见外面的秘书说着:“郑总,楠之小姐来看您了,现在在会客室。”秘书握着话筒,有些不安,原本郑启是通知了不管何时楠之过来便直接让她进去的,可今天郑总又吩咐过,除了里面的三个人,谁也不见,出于谨慎,她还是打了个电话通报一声。电话那头沉默了些许,然后响起郑启平静的声音。“不见。”第57章 第五十七个他郑氏的空调温度打得太低,楠之提着食盒,觉得有些发冷。秘书走进会客室,脸上是礼貌又歉意的微笑:“抱歉楠之小姐,郑总和王总陈总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正在处理,暂时没办法见您。”楠之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地笑了笑:“知道了。”秘书的脸色有些为难:“那您……”“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走。”秘书微笑着退了出去,没有再多说什么。楠之静静地坐着。她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她在确信他一心爱着自己之后,便只顾着甜蜜和患得患失,从未想过这一切对他意味着什么。易地而处,对他而言,她是刻骨铭心的初恋,也是当初狠心抛弃他的人。后来,他独自度过了并不容易的十年岁月,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即便再遇见的时候,她早已忘记了他,他却仍心心念念地娶了她。可自己呢?她猜忌他,一次次重蹈覆辙地不信任他,甚至因为几句他根本不知道的对话,生气得向他提出了离婚。那天她第一次看见他发怒,他在她面前摔了杯子,飞到了美国,可他仍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毫无犹豫地帮助她。而她,竟将他一次又一次委婉的妥协,当作他不爱自己的证据。他分明爱惨了她,却从来不肯承认,他害怕叫她知道自己一次次毫无底线的退让,固执而笨拙地用尽一切手段掩藏,只因为他不想让她知道,他为她,已经放下了所有尊严。究竟是多骄傲又纯粹的人,才能这样深沉地爱着她,哪怕过去了十年,却似乎只是变本加厉。楠之揭开食盒的盖子,看着里面绿莹莹的桂花糕。上一次,他因为没有尝到而生气,可现在,他连看看也不愿意了。楠之站起身,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离开。她可以等。他曾经漫无目的地等了她十年,这一次,换她来。……楠之一连几天坐在启阳的会客室里,每一次来她都会带上当天新做的桂花糕,从清晨等到深夜。郑启没有见过她,甚至没有出过办公室的门,他的日常起居似乎都只限于那里,楠之甚至连他的身影都没有捕捉到过。启阳的工作人员似乎每天都比之前要少几个,一周之后,已经只剩下原来一半的人。再次到了深夜,楠之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腿,准备离开。有人推开会客室的门走了进来。楠之勉强笑了笑:“他还好么?”王淮安看着楠之疲惫的神色,微微皱眉。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两个人显然都很坚持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似乎谁也不打算先改变决定,让他看不到这场互相折磨将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摸了摸口袋,似乎是想抽根烟,看到楠之却又忍住。他问:“吵架了?我还从没见过郑启对你的气性能持续这么久。”楠之看他一眼:“他以前也经常生我的气么?”这是什么关注重点?王淮安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之前有过,你为了林鸣,在他生日那天把他一个人扔在餐厅里,直接把他精心安排的求婚给搅黄了,那次他气得不轻,还跑来问我,为什么明明是他该生气的事,你的气性却比他还大,而他一看见你生气,自己就忘记生气了。”楠之从不知道这件事的另一半剧情,她木木地道:“他……那天打算向我求婚?”“怎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王淮安挑挑眉,“我以为他早告诉你了。”楠之心头空落落的,轻声道:“我不知道他在误会我和小明的事,我们只是朋友。”“这事儿,怎么说呢?”王淮安无奈地笑笑,“你们的事儿我原本没立场说什么,不过这件事你们之间相互误会,可他对这件事的处理,是和秦潇解了约,又有监控作证,算是把这事儿处理明白了,可你那边好像没什么变化,连句正经的解释也没有,他后来没提过,不代表心里没想法,要我说,他其实还挺缺乏安全感的,你说呢?”楠之久久说不出话来,她从未想过,他们两个人当中,他才是更需要安全感的那个。王淮安看了眼她的神色,又问道:“前阵子听说你们闹离婚了,他飞去美国,不接你电话,是因为害怕你再次提起这事儿。”“我从没有想过真的和他离婚。”楠之艰难地说着,“我……是因为一些误会,说的气话。”“我理解,女人嘛,口是心非的时候多。”王淮安终于还是抽出一支烟点上,倚在门上尽量离楠之远一些,避免熏到她,“可是他那会儿是确确实实当真了,你别看他一副聪明样,其实他连恋爱也没谈过,根本不懂女人。”“他……以为我喜欢小明?”“这个他没和我说过,看他那样子,多多少少有些吧,估计他也以为你想离婚是因为林鸣,而且他其实一直不确信,你和他结婚究竟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楠之心头酸涩的厉害。“那份离婚协议书……”王淮安这次有些迟疑,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其实他在美国那几天写了正经的离婚协议书,条件对你来说非常优厚,那天我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胡子也不知道几天没刮,我还是第一件见他那么不修边幅的样子。”“那会我劝他,他还冠冕堂皇地和我说,既然你过得不开心,不如他大方放手给你自由,当时我说他是个傻逼,他没理我,好在他还没傻透,回来见了你一面以后就改变了主意,搞了个乱七八糟的不离婚条款,虽然蠢了点,也还说得过去。”王淮安弹了下烟灰,垂眸道:“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楠之低着头,吸吸鼻子,轻声道:“原来你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多了。”王淮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不过你们俩这样有点看不下去,哪怕被他揍一顿我也认了。正因为他的事我知道很多,所以才更觉得这次的事情严重,这都一周了,也从他嘴里撬不出半点消息,这不,感觉事情大发了来找你聊聊。”楠之看他一眼:“他不说的,我也不会说。”“不必跟我说。”王淮安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哪敢打听你们的私事儿啊,你们自己说透了就好,他还在里面,要不要进去看看?”楠之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用了,这件事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我会一直来等他,直到他肯见我为止。”她站起身,提起食盒准备离开。王淮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你知道启阳快要解散了么?”楠之猛地止住了步子,回头看着他,显然她根本不清楚这件事:“怎么回事?”“因为接了你爸那个案子,《朝阳》这部主旋律片子肯定是不能再做了,已经转手卖出去了,解散公司是郑启的决定,他为每个人都安排了丰厚的遣散费,剩余的资产打算变现,盘活你爸那个公司。”楠之死死地咬着下唇,强忍住眼里的酸意,这个男人究竟还打算为她做多少她根本不知道的事?“哦对了。”王淮安状似无意地随口说道,“这几天他老毛病犯了,发的烧一直没全退,现在是带病工作。”楠之转身朝郑启的办公室走去,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响连成一片。王淮安冲门外的秘书比了个手势,示意不要阻拦。远远看去,楠之背对着他拿手擦了擦脸,似乎是在掉眼泪。……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推开门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咖啡味和酒精味。郑启正坐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听见动静抬头来看,整个人滞住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你来做什么?”楠之冲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微烫,他却很快躲开,微微皱眉。“为什么不去医院?”郑启没有回答,仍是低头去看手里的文件,楠之强行合上他的文件夹,抿着唇问:“为什么要解散启阳?我说过,只要我爸能躲过牢狱之灾,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救他的公司。”郑启静静地看着她:“想要打赢官司没有这么简单。”“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郑启没回答。“之前是我做错了,我不该瞒着你我想起了以前的事,也不该让你误会。”楠之揉着眼睛,声音又软又柔,“我都可以跟你慢慢解释,你听我说好不好?”郑启依旧没说话。楠之道:“郑启,你不必对我这么好的,让我……”“我对你很好么?”郑启问。楠之怔然:“很好……”“所以你打算怎么对我?”郑启站起身来,“之前对你的好,足够你嫁给我,现在呢,足够你扔掉床头抽屉里的避孕药,替我生个孩子么?”楠之呆住。郑启猛地扯开了衬衫最顶上的一颗扣子,胸膛剧烈地起伏,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兽。他看着她,哑声道:“沈楠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楠之咬住嘴唇,一下子委屈得要死,却不知道是为他更多还是为自己。她呆呆在原地站了半天,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又气又急,说出口的却只是小孩子一般赌气的话:“不是这样的,反正不许你这么想!”还未等他说话,她便捂住耳朵摇头:“我不管,我要解释的事我会解释清楚的,我不听你说话!”说完不再等待他的反应,径自转身,逃也似的奔了出去。第58章 第五十八个他楠之回到家,冲进卧室,从床头的抽屉最里面翻出那盒吃了一半的避孕药。它还安静地放在原处,完全看不出被人动过的痕迹,她想象着那天夜里自己累到昏睡时,他在床头发现这盒药,却仍是写下那份不离婚协议书的场景,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痛,她猛地把那药盒扔到地上。满腔情绪依旧无法发泄,她拿了剪刀,抽出吃了一半的药片,抖着手把它铰成碎片,不小心把手划出了伤口也毫不在意。又过了片刻,被她电话叫过来的方清欢走进了卧室,被她披头散发的阴鸷样子吓了一大跳。“楠之,你这是怎么了?”方清欢扯住她的手,急道,“手不想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