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绛珠仙子不同别个,最是心思细密的。当日他孤身在此,因见宝钗有哥哥,那怕是个混账行子,好歹也是手足,故而歆羡不已;如今薛蜨虽是好个人物,黛玉却已有了兄长,故绝不为此自叹。自来京中,他兄妹二人相互扶持,黛玉冷眼见贾府中情景,更知只有瑧玉才是自己今生所靠。如今贾敏孝期已过,眼见会试之期近了,说不得便要下场考试的。黛玉素知自己哥哥之才,生怕宝玉扰了他清净,宝玉若有三回来寻他,倒有两回称病不见。因薛蜨也已中了举人,故宝钗如今和黛玉是一样的心思,每日将家中事务理得井井有条,定要教他哥哥无牵无绊,一心只扑在学业上。瑧玉同薛蜨闻之又是好笑又是感佩,不在话下。第24章 第二十四回【第二十四回 】王熙凤得子延宗嗣·史太君念孙引愁肠转眼便是新年,贾府中一干人等各自忙碌,不必多叙。初一当日晚间,凤姐儿自贾母那里回了自己房中,忽觉腰酸肚痛起来,知是要生了,平儿忙叫小宁同先请下的收生嬷嬷好生守着,自己同丰儿便往贾母等处告诉。大房众人闻之自不必说,邢夫人告了贾母一声,便忙忙地同丫鬟婆子们往院中来,一路上不知念了多少声佛,只盼这一胎是个男儿。贾琏此时正在外面支应,闻讯又喜又慌,贾赦见状忙命他不必在这里了,速速回房去讫。独王夫人闻知心中一跳,偷眼望了一眼贾母,只得随着说些喜悦之语,不在话下。邢夫人回得房中,同几个素日服侍的丫头都在外间里坐等。那凤姐儿渐渐疼得紧了,邢夫人只听得悬心,到底命丫头春喜进去叫了小宁过来,拉着他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家是积年行医的,好歹替我看着你二奶奶身边这些人,别教他们弄鬼。待你二奶奶生了儿子,再过些日子,我就替你做主,教他们备一副厚厚的妆奁,同你平儿姐姐他们一般,聘出去做正头夫妻的。”小宁本不是家生子,因家里败落才卖进来,家中母亲哥哥都在庄子上,亦是依附贾琏的,闻言应了一声便进去了。邢夫人虽都分付下去,到底心中不定,见贾琏往房里来,乃将一干心思皆压下去,笑道:“果然你和凤丫头是有造化的。人皆道二房出的大姑娘是正月初一生日,福气原比别人大些,如今咱们也要得一个了。”贾琏固也欢喜,见邢夫人一应事体皆料理得当,心下感佩,乃作揖道:“太太这话折煞儿子了。原是我们借了老爷太太的福气,说不得待孩儿落草,我和凤丫头一同给太太磕头。”邢夫人笑道:“不拘是谁的福气,横竖是咱们家的。且坐着等罢。”正说了,迎春也过来了,邢夫人因他是未嫁女儿,不便在此的,同他说了几句话,便将自己房里钥匙交于他道:“迎丫头到我房里去候着,若有甚么要取的,我打发丫鬟去找你寻来,不拘拿甚么,勿要离了咱们的眼。这时节用的东西,少不得要从自己手里出来才放心呢。”迎春前日闻说凤姐儿有梦熊之兆,早觉欢喜,如今见邢夫人面色端肃,忙也肃容应了,道:“女儿素日身边的司棋同绣橘两个都是好的,我只领着他二人。朝外拿东西时,我亲手取了,再教绣橘同了取东西的一道来,再不经他人之手。”邢夫人闻言道:“我的儿,你果然明白,这便去罢。”迎春便同他母子行了礼,自领着丫鬟往邢夫人房中去讫。邢夫人见迎春去了,笑对贾琏道:“琏儿见了?府里那些子奴才往日嚼舌根子,说你妹妹是个木头人,如今却怎么样?我看他不过是好性儿,这人却是最聪慧的。这才管了几日的家,口齿也伶俐了许多,虑事又周全,更难得性情柔顺,不比三丫头那般辣燥。”贾琏道:“可是呢,都是母亲教导有方。”正在说着,贾母等人又遣了人来问,贾琏一一回了,便同邢夫人在外间候着。不多时平儿出来,低声对邢夫人道:“小宁妹子在里面看着呢,我出来报一声儿,好教太太二爷放心。卢嬷嬷同小宁都说不相干的,幸得二奶奶养得不错,只是费些工夫,再有一炷香的时节就得了。”邢夫人闻言才觉放心些,见平儿进去了,暗里又许了无数的愿心,若凤姐所生为男,必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口中喃喃念佛不迭。及至王夫人回房,暗自悬心。前日闻说凤姐胎象不稳,只道这孩儿保不住的,谁知到了如今竟也无事。当日元春降生之日,阖府皆说是祥瑞之兆,那想大房这小儿竟也挑了这们一个好日子落草,二房嫡长女虽也尊贵,如何比得长房嫡孙?如今送了宫里去,也不知何时方有出头之日。因又想起贾珠来,原是最上进的,偏又命夭;后来得了宝玉,生得聪明伶俐,于学业上却无甚进益,尚不知将来如何。少不得自己拼着损了阴德,用些手段,将这祖上爵位与他争将过来,好歹不至衰颓败落下去。然凤姐这一胎若是男儿,便是贾府长房长孙,这爵位少不得他袭的,百般筹划终不免付诸流水,因此越想越是心下焦躁,只恨不得这孩儿落地便死。方一生这念头,自己却又怕将起来,忙念了两声佛,暂且把这一干念想皆压了下去。可巧这时贾环进来,王夫人素日便看他不过,便道要为凤姐儿祝祷,命他来抄个《金刚咒》唪诵唪诵。贾环便心下不乐,又不敢抱怨,只得往炕上坐了,虽不敢违王夫人的意思,且寻衅起丫鬟们来。彩霞素日原同他好,见众丫鬟们都不答理,王夫人又不在眼前,便借倒茶之机悄悄向贾环说:“你安些分罢,何苦讨这个厌那个厌的。”贾环正一肚子闷气,闻言将笔一放,道:“都过了年还不教人安生,我是他的丫头小厮不成?你也别劝我,我知道如今你和宝玉好,把我不答理,打量我看不出来呢。”彩霞怕王夫人听见,往外张了一眼,见未在意这厢动静,方放下心来,咬牙道:“我把你这个没良心的,素日我对你如何,难道你不知道的?如今还拿这话来怄我。”两人正说着,只见宝玉也来了,进门同王夫人见了礼。王夫人眼见他来了,那脸上方露出笑来,看着他脱了袍服,把来搂在怀里说长道短的。因见宝玉吃了酒,恐他一会闹上酒来,便令他在炕上躺下,又叫了彩霞来替他拍着。贾环见了心下更是忿忿的,偏宝玉又拉着彩霞说笑,更是恨得了不得,只想个甚么法子教他吃一遭苦头才罢。一时李纨也来了,奶娘抱了贾兰来,王夫人便同李纨交代些事情。贾环见状,且喜王夫人不察,便故意装作失手,把桌上蜡灯一推,那蜡油往宝玉脸上只倒下来。谁知事有凑巧,宝玉闻李纨同王夫人说话,便欲起身问凤姐儿那边如何,这蜡烛往下一倒,正扣在炕席上,倒不曾沾了宝玉一点儿。只是将彩霞唬了一跳,见宝玉不曾烫着方松了口气,知是贾环弄鬼,乃暗中瞪了他一眼。贾环方才不过一时气急,如今也觉后怕起来,又见宝玉反问他烫了不曾,倒有些讪讪的,便道:“不曾烫了。”一面把炕桌移了过去,彩霞过来收拾了。正忙乱着,只听小丫鬟进来道:“琏二奶奶生了,是一位极好的哥儿!”这话一出,别人方可,王夫人脸色却又是一变,乃强笑道:“这可是大大的好事。凤丫头怎么样了?”小丫鬟道:“琏二奶奶没事,正睡着呢。老太太喜欢得了不得,立时就要过去看呢。”王夫人闻言,便命人取衣服来换,领着李纨过去了。赵姨娘素日原同王夫人不睦,见王夫人脸色,心下不免暗喜,想道:“原来你也有今日。素日只看环儿不顺眼,谁知大房有了孙儿,你那如王夫人虽心下不喜,也不肯表露出来,待到了那里,不过同众人一道说几句场面上的话,又问了凤姐无恙,便往自己那里去了。各自无话。意算盘也要落空了!”因见宝玉也要去,忙忙地拉了贾环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大房院中来。却说如今贾府正房得了嫡长孙,上上下下各怀心思。贾赦素日虽不管事,闻得了孙子也甚喜欢,依着辈分起了一个“若”字,流水价赏了许多古玩珍宝等物。邢夫人自不必说,往那小佛堂里烧了好几日的高香,又取出体己钱来舍粥与贫人食用,又往各处庙里去还愿。瑧玉闻知虽有些纳罕,倒也不曾说甚么,打发人送了一份厚礼过去,其余各人皆有礼物,不在话下。待到了贾若洗三的日子,一干亲眷尽皆到齐,奶妈将孩子抱将出来,只见生得玉雪可爱,也不怕生人,睁着眼睛四下里乱看,只把邢夫人喜得合不拢口,众人也交相称赞。贾母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虽说长房得了嫡孙是一大桩喜事,然府上这爵位,却是实实在在落不到宝玉头上了。本来官职只荫袭长子的,当年代善临终时放不下幼子,故上了一本,皇上因恤先臣,除令长子贾赦袭官外,又额外赐了贾政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已是天大恩典;然贾政如今方升至员外郎,不过从五品罢了。眼见家中爵位日降,待贾琏袭爵,不过封个骑都尉也就到头了。贾政那官位又不世袭,宝玉若想出仕,只得走科举的路子。若长房一直无嗣,少不得求个恩典,令宝玉袭了爵位,纵科举不第,此生也可保衣食无忧,如今此计落空,不免郁郁;但这到底是西府里正经长房长孙,因此一忧一喜,乃命鸳鸯开了箱子,取了自己往日所存几件珍玩赐与贾若,又将那人参灵芝等物取了许多,命送与凤姐儿,不在话下。第25章 第二十五回【第二十五回 】闲取乐且作戏投壶·故生非须请君入瓮过得几日便是元宵,因府中新添了人口,一派喜气洋洋,故这一年的元宵比往年分外热闹些,两府里都预备了好些彩灯,专等晚上点起;彼时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却都是闲时,瑧玉兄妹两个便往梨香院来顽,恰薛姨妈往贾母那边去了,只有薛蜨同宝钗在。几人相见,薛蜨便笑道:“成日里忙,好容易有这们个时候,咱们可顽些甚么呢?”宝钗道:“拿骰子来咱们赶围棋罢。”薛蜨摇头道:“这天怪冷的,不如动一动的好。”瑧玉想了一想,笑道:“把你那箭拿来,咱们投壶如何?”薛蜨拍手叫好,连忙命丫鬟香菱儿去把房里的箭囊拿来,又寻了铜壶来摆在院中,几人投壶作耍。却说这投壶,原是从射箭变来的。顽的人站在离壶五步之处,轮番以无镞之箭矢向那壶中掷去,每人限掷四矢,多中者为胜,负方受罚。这箭矢入壶的叫法儿,又分“有初”(第一箭入壶者)、“连中”(第二箭连中)、“贯耳”(投入壶耳者) 、“散箭”(第一箭不入壶,第二箭起投入者)、“全壶”(箭箭都中者)、“有终”(未箭入壶者)、“骁箭”(投入壶中之箭反跃出来,接着又落入壶中者)几种,颇为有趣[注1]。一时见布置停当,薛蜨便道:“咱们两人一方罢,先抓阄。”黛玉忙道:“这抓阄不妥。若我同宝姐姐一方,只有我们两个输的,你们镇日里演习骑射,自然强于我们。”瑧玉笑道:“这有何难,咱们多不过四个人,我同你一方,文起同薛大妹妹一方,咱们一家一处,倒也便宜,到时不过把两个人中的箭数合到一处就得了。”几人闻言都称是,于是分了箭矢各自站定。瑧玉知黛玉素日不顽这个的,乃笑道:“且不忙比,先试投几次,我们尚有兵法要讲呢。”便拉黛玉到一旁低声道,“你看着那壶不曾?投时身子往前探些,却要以这腕力去掷他,——我先投一支你看。”一边便往箭囊中挑了一支箭,往那划的线后站了,轻舒长臂,将手腕一抖,那箭枝便稳稳进了壶中,一旁立着看热闹的丫鬟们皆拍手叫好。瑧玉过去把那箭取了出来,递与黛玉道:“妹妹来试试罢。这支箭轻,容易投些。”黛玉接了箭,也往线后站了,便学着他的模样往壶中一掷,恰打在壶口上跳将出来,不免憾然。瑧玉见妹妹模样,又见宝钗抿着嘴儿笑,便笑问他道:“薛大妹妹想是顽过这个的了。”宝钗笑道:“小时候淘气,我哥哥顽过的我无有不顽,这个他也曾教过我的。那时候不知事,见了甚么都想往里掷,把我父亲书房的花瓶碰豁了一个口。我父亲心疼得了不得,又不舍得骂我,只批哥哥不该教我这些。”瑧玉大笑道:“薛大妹妹原来是高人,今日但请手下留情了。”一行说着,见黛玉又投一箭,这次却是稳稳掷入壶口中,宝钗因笑道:“这不林妹妹也掷得准?谁胜谁败尚且未定呢。”一边丫鬟过来将箭取了送至黛玉手中,几人各选了四支箭,依次往那壶中掷不提。转眼一轮掷过,瑧玉薛蜨同掷了全壶,宝钗中三箭,黛玉中两箭,因此薛蜨他们多出一根筹来。眼见又是一轮,薛蜨先又是四箭全中,临宝钗掷时,已掷中了两箭,见黛玉在一旁绞着帕子看自己,恐他输了心下不快,后两箭便故意掷偏了。谁知黛玉投时,第一箭未中,第二第三箭方中了,及至第四箭时,那箭矢被前两支的箭翎儿一担,恰担在壶口上,仍是未中。薛蜨见状笑道:“哥哥也不用投了,眼见胜负已分,且乖乖领罚是正经。”瑧玉笑道:“谁说输了?”一边将手中箭矢用力一掷,正打在黛玉未中的那一箭尾上,丁的一声,两支箭尽落入壶口里,众人见了都喝起彩来。接着瑧玉又是连投三箭,箭箭皆中。瑧玉便对薛蜨笑道:“你们十三箭,我们也是十三箭,大家半斤八两,谁也罚不得谁。”薛蜨道:“你耍赖,那一箭是后来进去的。”瑧玉道:“起初讲的就是每人四支,我多投了不曾?再有咱们算的是入壶的数目,我们同你们一样,怎么算输了?”几人正在说笑,忽见有人报说:“史大姑娘来了,老太太叫各位爷和姑娘去呢。”他四人听了,便往屋里穿了外面的衣裳,一齐来至贾母这边。只见史湘云同宝玉三春都在,湘云正大笑大说的,见他几个来,忙问好厮见。那宝玉本在湘云侧边坐着,见黛玉来了,忙换至他近前坐下,又问黛玉在那里来的,闻说方才顽投壶,便顿脚道怎么不叫上他,又赞黛玉今日气色好,唠唠叨叨说个不住,将众人皆丢在一旁。湘云见了便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黛玉听他咬字有趣,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也咬不清。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宝玉笑道:“你学惯了他,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史湘云便哼了一声,道:“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又见宝钗在侧,便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黛玉听了笑道:“我那里敢挑姐姐呢。长幼尊卑那个不知道?只有姐姐说妹妹的,妹妹反说起姐姐来,那可不乱了章程。”瑧玉明知黛玉讽刺湘云,也不说话,只坐着喝茶。宝钗笑看了黛玉一眼,道:“我有那些短处,凭你挑,我再不生气的。”宝玉知他两个素日交好,恐湘云不自在,不等说完,忙用话岔开。湘云嘴上没占得机锋,究竟不甘心的,乃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罢怕黛玉起来赶他,忙起来转身要跑,谁知转得急了,被椅子绊了个趔趄,直扑在地上。众人见状更笑得了不得,贾母一行笑,一行又骂丫鬟们不搀起来。瑧玉觑着无人看他这边,乃低声对黛玉笑道:“阿弥陀佛,这就现在人眼里。”黛玉闻言忍笑忍个不住,忙假作咳嗽,用帕子掩着口偷笑。薛蜨同宝钗都听见了,亦不好笑的,忙低头的低头,转身的转身,聊作遮掩。独有宝玉忙过去同翠缕扶了湘云起来,回来往椅上坐了,他姊妹几个都上来往湘云脸上看了一看,幸得未曾磕破皮,才渐渐地止了笑。贾母因道:“阿弥陀佛,你也仔细着些儿,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顽个不住。”湘云因跌了这一下,自己倒愧起来,只坐在那里摆弄扇坠子,也不如方才兴头。一时珍珠从外面进来,笑道:“老太太,这外面下雪了。”贾母忙道:“方才他们几个来时候就见这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的样儿,果然下了。如今可下得大不大?”珍珠道:“地上都下了二指厚了,飘得尽是鹅毛大的雪片子。”他姊妹几人的奶娘丫鬟闻了这话,忙上前告了一声,皆回去取斗篷。湘云便道:“老太太,我往外边顽去。”贾母道:“这外面雪大,你又没带雪褂子来,怎么出去?在屋里同你姐姐妹妹斯斯文文地说话才好。”湘云那里肯依,撒娇撒痴地缠贾母不住,贾母无法,只得道:“琥珀往屋里替云丫头找一件斗篷穿罢。”湘云闻言方欢喜起来,便同琥珀往里间去,宝玉忙道:“我也去。”贾母因觉乏上来,便命丫鬟们好生跟着,自往房里歇息去了。探春闻言也起了兴,便令翠墨回去拿那踏雪的木屐来,迎春推说天冷,只同惜春在暖阁里下棋,瑧玉因问黛玉:“你去不去顽?”黛玉笑道:“云儿这们野人似的,我不同他顽。我见这雪下得有趣,不如往外面逛逛去。”宝钗闻言也称是。薛蜨同瑧玉怕二人滑跌,待丫鬟取衣裳回来,便也跟了出去。那边湘云随琥珀进了屋,琥珀让湘云在床上坐了,自己便往碧纱橱内去开箱子。湘云正四下里乱看,忽见椅上搭着贾母的一个大红猩猩毡斗篷,还是簇新的,便等不及琥珀寻出来,自己悄悄地披了,走得几步,见太长了些,又往床上拿了个汗巾子拦腰系住,便往外跑了。琥珀回来时见没人,知他等不及先跑了,却不知他披了那斗篷出去,只恐他被雪淋了,忙抱着找得的斗篷,撑了伞往外寻他。【注1投壶的解释引自百度,有小小修改~然后就是关于文中男女多大年纪需要避嫌的设定,根据曹公原文中的一些线索,暂且设定在十五岁。目前想的是几人起两次诗社之后就不会再有同处的内容了,时间在瑧玉和薛蜨殿试结束前后,差不多也是两家搬出贾府的时间。】第26章 第二十六回【第二十六回 】破旧谶见红楼非梦·为新谜知现世有缘却说几人撑了伞往院中来,一路玩赏,但只见两旁树枝上落满白雪,如玉树琼花一般,煞是好看。瑧玉见黛玉出神,笑问道:“又看呆了,难不成正作诗呢?”宝钗笑道:“可是呢,常日家听说妹妹于这诗词上颇有造诣的,今日难道不作一首?”黛玉闻宝钗如此说,倒不好意思的,道:“甚么造诣,不过随手写着顽罢了。”薛蜨笑道:“自己作没趣儿。改日咱们起个社,一人作一首可好?”宝钗笑着称好,又道:“只是年后便是会试,你同林大哥哥都要下场的,爽性待这天暖了再自在顽罢。”黛玉笑道:“可是呢,若考中了才有心思顽,考不中的话,谁还有心思呢。”宝钗摇头道:“自然有人有心思的。”黛玉便知他说的是宝玉,不免失笑道:“果真如此。”一面见湘云同宝玉几个在雪地里跑,笑指与宝钗看道,“姐姐快看云丫头这身打扮,好不笑人的。琥珀姐姐也忒没算计,怎生寻了这们长的一件与他穿?仔细绊倒了,可不是顽的,快教他住下。”宝钗便命莺儿道:“去和云儿说,且住一会子,把我那件红羽纱的寻了来与他穿。”谁知莺儿去了不久便回来道:“史大姑娘说了不用,嗔我多事呢。”一行说着,见琥珀撑着伞往这边来了,手里捧着一件斗篷,黛玉因笑道:“是了,定是他等不及琥珀姐姐去寻来,自己不知那里寻了一件穿了。”宝钗定睛一看,道:“倒像是老太太的那件,想来是放在那里,就被他披了。”正说着,只见湘云脚下一滑,正踩到那领斗篷下摆,一跤栽到水沟跟前,直滚了一身泥水。众人见了都掌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琥珀忙上去扶了湘云,将那寻出来的斗篷与他换了。莺儿在一旁直笑,念佛道:“阿弥陀佛,这年节已是要过了,还叩甚么头来!”宝钗笑道:“小蹄子,见他摔得那样,不说去扶罢,还说嘴起来。”莺儿辩道:“他方才嗔我多事,如今方知咱们好心。我便在这里说几句罢了,又不曾给他听去。”宝钗道:“幸得你林姑娘不是旁人,若教有心人听了去,少不得埋怨咱们呢。”黛玉闻言便一笑,几人又往别处去看,不在话下。贾母午睡起来,问琥珀报说湘云偷披了自己斗篷出去摔了一身泥水,倒笑了一场,因素知湘云性子,并不曾怪责琥珀。因见天色渐暗,便分付将席摆到花厅上来,专等晚上,便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因如今是元宵,又令制了一架大围屏灯来摆在当中,好使家中子弟各作灯谜贴在其上,大家猜谜取乐。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一时众人聚齐,贾母便命他姊妹几个各自暗暗的作了,写出来粘于屏上,也有作一个的,也有作几个的。这当儿有人报说:“二老爷来了。”一闻这话,别人尚可,唯独宝玉变了颜色,忙将自己所写揉了,交与身畔丫鬟令他悄悄收了去。瑧玉见他情状,便知他定是作了甚么不长进之物,恐他父亲看了恼,也不欲揭穿他,只一笑不肯说,乃偷说与薛蜨。薛蜨见了也笑得了不得,忙又敛了笑,自低头往纸上写去了。原来是贾政朝罢往这里来,见贾母高兴,况在节间,晚上也来承欢取乐。一时拜过贾母,便在席上坐了。往常间只有宝玉长谈阔论,今日因见他父亲在这里,不敢多说,只坐在那里。贾母因见宝玉神色惴惴,不似初时喜乐,便知缘故,酒过三巡,便对他道:“你入朝回来,尚未歇息便来我这里了,想来是累的,不如先回去罢。”贾政也知贾母之意,便陪笑道:“今日原听见老太太这里大设春灯雅谜,故也备了彩礼酒席,特来入会。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以儿子半点?”贾母见他有兴,便笑道:“你在这里,他们都不敢说笑,没的倒叫我闷。你要猜谜时,待会子他们姊妹作得了都粘在那屏上,你且猜一猜我听。”贾政应了,又见宝玉在侧,乃对他道:“你也作一个来我猜。”贾母因见众人所作多是诗谜,恐宝玉若做的不好,又要遭贾政训斥,便说:“不要弄这文绉绉的才好。不若作简易些,只出些字谜儿,大家都可猜的。你们作的那些诗好虽然好,我却看不懂的。”彼时黛玉同宝钗等人已得了一个诗谜,闻贾母所说这话,也把所作的放在一旁,另作新的来。瑧玉同薛蟠闻言,只得也各去寻思。过了一阵子,珍珠上来道:“各位爷同姑娘们都做得了,正往围屏上粘呢。”贾母笑称好,道:“咱们都看看去。”贾政应了,一时众人都往那屏前去,只见头一个写道是:半垂绿丝入清江贾政略一思忖,道:“这是个‘紅’字。”原来这正是瑧玉所作,当下笑道:“舅舅猜得是。”贾母因问何解,贾政便令宝玉解,宝玉想了一想道:“半边‘绿丝’是个‘系’,清江似无水,把这‘江’的‘水’去了,是个‘工’,合在一处可不是个‘紅’字?”瑧玉笑应道:“正是。”贾政又看道:窗下伊人在柳旁此为薛蜨所作。若宝玉作这个,贾政定然又批轻薄,只是如今为外甥所作,倒不曾说什么,便道:“是个‘樓’字。”薛蜨笑曰:“是。”贾政道:“此句甚妙,虽出得奇巧,倒也在情理之中。”贾母便问,贾政笑道:“这‘樓’字右边上头可不正像窗格子?”又往下看是:篱落疏疏通一径贾政虽知宝钗这句套的是“篱落疏疏一径深”,谜底倒一时想不出的,宝钗见状,便对自己哥哥使眼色。瑧玉已猜到了,笑道:“果然薛大妹妹同文起是亲兄妹两个,连作个谜的手法都一样。”贾政闻言茅塞顿开,道:“此也是个象形谜,是个‘非’字。”众人都懂了,乃笑称好,又往后看是:几处青萝各生凉瑧玉知这是黛玉所作,其意也浅,倒不为难猜,只是将四人谜底串将起来,倒心下一动。贾政道:“此是‘夢’字。”宝玉早已不耐,闻言道:“林妹妹这个做得也好。这‘几’处在‘萝’中,‘各生’作‘异形’讲,变‘几’为‘冖’,得一‘夢’字,夢醒犹凉,果然好个意思。”贾政皱眉斥道:“谁问你来!”唬得宝玉倒退,再不敢则声。贾母见贾政如此光景,恐拘束了宝玉不得高兴顽耍,见尚未看到宝玉所作的,即对贾政云:“你竟不必猜了,去安歇罢。让我们再坐一会,也好散了。”贾政一闻此言,连忙答应几个“是”字,又劝了贾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且说贾母见贾政去了,便道:“你们可自在乐一乐罢。”一言未了,早见宝玉挤至围屏灯前,指着道:“我方才就要说了,林妹妹宝姐姐同两个表哥作的恰好能连到一处。你们几个难道不是说定的?”一行便念道:“半垂绿丝入清江,窗下伊人在柳旁。篱落疏疏通一径,几处青萝各生凉。”众人闻之都称妙,探春便道:“果然如此。不仅韵脚都一样,这景竟也是连起来的,纵专意去做,也不得这样的。”湘云在侧笑道:“不但谜面是一首诗,谜底还成一句话呢!可不就是‘紅樓非夢’么?”薛蜨闻之愕然。他几人原非说定,不过各自作了罢了,如今连成一首七言绝句,不过凑巧而已。一面探春早将这诗誊了出来,众人传看,不免称奇。瑧玉因想起原书中众人所作灯谜皆是自身谶语,或此谜也有些缘故在里面,面上倒不曾有异色,只看了一回便了。宝玉又道:“方才林妹妹同宝姐姐也作了两个诗谜,如今可拿出来大家看罢。”一时丫鬟取了来往屏上粘了,见黛玉的是:騄駬何劳缚紫绳?驰城逐堑势狰狞。主人指示风云动,鳌背三山独立名。又见旁边宝钗作的是:踏碎章台晓月华,徐行按辔到谁家。车驰骑骤终不止,几时看罢长安花?薛蜨便笑道:“这可闹到一处去了,倒应景。”原来他二人所做之谜是同一物事,正是那灯节所顽的走马灯。原来是瑧玉不日便要科考,黛玉有心的人,意欲在这节下取个吉利,又恐人说他,便作了这个谜,实则谜底又是一个新谜,取“走马观花”之意,即“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典故,不想正和宝钗想到一处,当下便对他一笑。贾母看了笑道:“这个我也猜得了,宝丫头和林丫头作得是同一个,皆是走马灯。”宝钗同黛玉都笑应道:“是。”湘云笑道:“还说不是说好的呢!那一个就罢了,这个还一样起来!知道你们两个好罢了,偏要特意地剖白剖白。”说得众人又笑了。贾母又与李宫裁并众姊妹说笑了一会,也觉有些困倦起来。听了听已是漏下四鼓,便命将食物撤去,赏散与服侍的下人,随起身道:“我们安歇罢。明日还是节下,该当早起。明日晚间再顽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