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闵青脸色一僵,低声喝道:“噤声,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崔应节挠头,讪讪笑道:“我就随口说说,老大,不是我瞎操心,你是没看到,朝廷上立储的风声越来越大,好些个朝臣们疯魔了似的往宁德郡王府上跑,连我父亲那个不大不小的官儿,都被人硬拉着署名。”秦桑不屑道:“等案子查明在皇上面前一放,他们且等着哭吧。”朱闵青冷冷一笑,“刀架脖子上了都不知道,我看朱承继和张昌还能得意到几时!”“得意不了多久,”崔应节起身准备告辞,“督主说他得空就回家看你们,老大你安心养伤,我这就走了。”朱闵青知道他差事繁重,略一点头并未挽留,倒是秦桑把人送了出来,立在廊下,犹豫着问道:“崔姐姐可好?”“不大好。”崔应节坦诚道,“淋了雨,回去就病了,直到昨天才能下地。我妹子从小到大,就没受到这样的苦,唉,不过也好,总算过了这道坎。”秦桑狐疑地盯着他:“你知道崔姐姐的心事?”“我们可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兄妹!”崔应节笑道,“她那点子心思,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秦妹子,阿娆朋友不多,你可别因为这事和她生分了。”这话说得秦桑莫名其妙,反问道:“我为什么因为这事和她生分?”崔应节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急忙道:“是我说错了话,秦妹子莫怪,你有空去看看她。”心中却叹道:这丫头竟没吃醋,老大,你任重道远,兄弟先替你哀嚎三声……崔娆生病,于情于理都要去探望,秦桑寻思片刻,说道:“烦劳你告诉崔姐姐一声,待雨停了我就去看她。”不知老天爷是否听见了,后晌雨势愈来愈小,飘飘摇摇的牛毛细雨洒了一夜,第二日就云散雨收,天空放晴。秦桑吩咐豆蔻备车,和朱闵青说了句“我去看崔姐姐”便登上马车出门了。朱闵青默然枯坐,无聊透顶,只觉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半个多月以来,要么是秦桑过来陪他,要么是他过去找秦桑说话,一天十二个时辰,两人一多半的时间都在一起,有她在,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然她现在不在,猝然而生的空虚感,如同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一样,闷得他透不过气。朱闵青坐不住了,唤来小常福,“备车,去崔家巷子口。”小常福不确定似地重复一遍,“崔家巷子口?不是崔家?”朱闵青不耐烦道:“巷子口!”小常福一激灵,不敢再问。大雨过后,京城街巷的积水还没排干净,街面上东一片西一片有不少的水洼。小常福一路小心赶着马车。光他小心是不够的,前面横冲直撞来辆马车,速度很快,从小常福身边经过时,不但没减速,那马车夫反而甩了两下鞭花,将马车赶得更快。哗啦啦,泥水溅起老高,无数的泥点子扑过来,小常福躲闪不及,被溅了满脸满身,泥水顺着下巴往下流,那模样,甭提多狼狈。再看自家的马车,半面车壁都花了。对面的马车夫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下车道声“对不住”的意思。小常福登时就怒了,扯着嗓子骂道:“狗东西赶着去投胎么?”一声骂,把那人给骂回来了,“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等着找死呢!”朱闵青在马车里听得分明,敲敲车壁,“抽他,抽他眼睛!”小常福得令,二话不说挥鞭就上,一鞭子把那人抽了个满脸花,疼得是哇哇大叫。却见车帘一掀,露出朱承继略显浮肿的圆胖脸,“太岁头上动土,哼,哪家的恶奴活腻歪了,来人,把他给我绑喽!”便有两个下人装束的壮汉围了上来。“谁敢!”冷冰冰的声音自车内传出,声音不大,却透着巨大的威压,令那两人不由自主停住脚步。朱承继愣了一瞬,随即拍手大笑:“朱闵青,是朱闵青那个瞎子对不对?”“啊,是我,好巧,郡王爷。”朱闵青慢慢走下车,循着声音望向朱承继,嘴角扯了扯,笑得意味莫名,“我今儿的运气真好。”风似乎停了那么一下。朱承继但觉一股寒意袭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居然生出几分怯意。转念一想,怕一个瞎子作甚,何况自己今非昔比,是皇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今日就要将以往受的屈辱讨回来!朱承继也跳下马车,踱着四方步走到朱闵青面前,故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确无反应,遂讥笑道:“朱闵青,你说你一个瞎子,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乱跑什么,你仇家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小心让人一刀砍了你。”他说话时,朱闵青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慢慢举起,蓦地抓住朱承继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折,朱承继便“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朱承继疼得满头大汗,干张着嘴却发不出声。紧跟着脑壳疼痛欲裂,朱闵青的另一只手扣在他头上。他抬头,正对上朱闵青的“眼”,虽蒙着白布,可他仍觉得那里有两个黑洞阴森森地盯着他。只听朱闵青道:“郡王爷,你的眼睛不错。”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9 21:17:39~2020-04-21 00:2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611170 6瓶;ccccccofu 3瓶;卡修、35237848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9章朱承继但觉头皮一炸, 想招呼自己的人, 奈何喉咙被朱闵青卡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手下一见情形不对,硬着头皮想往前冲,但是自家爷的命在人家手里,投鼠忌器,行动间不免畏畏缩缩, 扯着嗓子叫道:“你敢伤我家爷, 皇上就会要你的命!”朱闵青的手松了松。朱承继重重深吸口气,像是一个濒临溺死的人吸入最后一口空气, 心头一松, 哑着嗓子道:“放开我, 你仗着朱缇有屁用,我身后可是皇上!”朱闵青慢慢仰起头, 今天的日光应是很好,闭着眼,蒙着布, 都能察觉到光亮, 且, 一阵阵地疼。他笑了下, 弯下腰,什么都没说,右手骤然收紧。朱承继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 只发出“嚯嚯”的模糊不清的字眼,可任凭他如何挣扎,朱闵青的手就是纹丝不动。忽眼前黑影一晃,冰凉的手指摁在他眼皮上。朱承继连呼吸都忘了。朱闵青冷冷吐出四个字,“以眼还眼。”蓦地手指伸出,竟将朱承继两颗眼珠子活生生挖了出来,往地上一抛,松开了他的脖子。“啊啊啊,眼睛、我的眼睛——”一阵惨叫几乎刺破人们的耳朵。朱承继满头满脸都是血,在地上来回地打滚,呼声凄厉无比,须臾片刻,已然昏死过去。街面上死寂得像荒墓一样,过往的行人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哆哆嗦嗦靠街边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而朱承继的侍从也只满脸骇然盯着朱闵青,竟忘了地上的郡王爷。朱闵青拿帕子随意擦擦手,转过身,脚步一动又停了。小常福会意,忙上前引着他往回走,小声问:“少爷,还去崔家巷子吗?”虽出了口恶气,然已没了出行的心情,朱闵青道:“不去了,回家。”却觉小常福身形一僵,便问:“怎么了?”小常福打了个磕巴,“小、小姐……”朱闵青怔楞了下,忽然间有些慌乱。前头街巷拐角静静停着一辆马车,秦桑正透过车窗看向这边。车帘一晃,豆蔻煞白着脸跳下马车,落地时一趔趄,几乎瘫坐地上。秦桑轻声嘱咐道:“你别跟着我了,好好平复下心情,切记不可乱说,更不要在他面前失态。”豆蔻点点头,跟头咕噜又爬回车厢。秦桑慢慢走过来,“哥,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朱闵青下意识将手放到身后。秦桑心头好像被针尖轻轻刺了下。车马店第一次见面,他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杀人。山林遇险时,他让自己闭上眼,捂住耳朵,他不愿让自己看到他杀人的模样。现在,他将染着血迹的手藏起来,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疼。心尖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其中,又疼又痒。秦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她很清楚,朱闵青现在情绪很低落,而她,想让他高兴起来。秦桑把手轻轻放进他的掌心,左右摇了摇,“这个朱承继一肚子坏水儿,我恨死他了,多谢哥哥帮我出气。”朱闵青又是一愣,喃喃道:“你没被吓到?”秦桑手上用力,扶着他上了马车,挨身坐下说:“我怎么会被吓到?你也忒小瞧我了,山林遇险时我还拿刀砍人呢。”说着,用茶水洇湿手帕,一点一点给他擦拭手指。她的手很暖,很稳,她的声音听上去也非常的轻松。朱闵青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唇边刚浮现一丝笑,然而马上凝固住,呆然片刻,道:“坏了,督主的吩咐……这下全京城都知道了。”果不其然,九千岁的干儿当街把宁德郡王的眼睛挖了出来,这等令人瞠目结舌的大消息好似瞬间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一个时辰不到,朱缇就得了消息。朱缇望着未整理完的案宗,深深叹息一声:告诉他不要打草惊蛇,这孩子也太沉不住气了。他叫来崔应节,“你立时带人去抓朱承继,记住,要活的。让吴其仁收网,去搜张昌的私宅,一张纸片儿也不能漏掉!”崔应节问道:“如果遇到反抗怎么办?”朱缇抬抬眼皮,不紧不慢说道:“朱承继死不了就成。”事不宜迟,交代完差事,朱缇抱起案宗就去了御书房。一个小黄门低眉侍立在门口,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墙角自鸣钟“咔咔”的机械声。永隆帝照常在镌刻他那些宝贝石头。朱缇示意小黄门退下去,这次他没有等永隆帝尽兴,直接“扑通”往地上一跪,也不说,以头触地只默默地流泪。永隆帝放下手中的半成品,用疲倦得发酸的眼睛斜睨了他一眼,问道:“又出什么事了?”朱缇哽咽道:“老奴擅自做主拿了宁德郡王,特来向皇上请罪。”永隆帝脸色微微一沉,似乎不悦,却没有发火,“他犯了何罪?”朱缇掂掇一阵说辞,又叩头道:“秋狩根本不是瓦刺人袭击,已查明是江湖匪类假扮的,都是宁德郡王事先布的局!杀了其他的郡王,储君人选就他一个,这心机又深又狠,若您有个……他能直接当皇帝!”“老奴不忍皇上为逆臣蒙骗,更不能容忍他致使皇上置身险境,一时激愤就抓了他!皇上,这谋反案您要不要亲自审问?”朱缇深谙永隆帝的忌讳,一是闵皇后,二就是“谋反”,十七年前寿王掀起的那场宫变几乎要了他的命,给他的刺激太大了!所以朱缇句句往谋反上引,先让永隆帝起疑心再说。永隆帝腮边肌肉抽了两下,不可避免地联想起寿王,眼中登时闪出杀气,“可有证据?”“这是匪人的口供。”朱缇忙把案卷呈递上去,觑着皇上的脸色试探道,“他们都是经过中人互相联系,证据……或许差了点。不过老奴想,这种事大意不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永隆帝一目十行看完案宗,已是铁青了脸,啪地将案卷摔在书案上,喝道:“好个孽障,当真狼子野心!你给朕审,好好地审!”朱缇心下顿时大安,因见皇上在气头上,索性再加把柴,“他一个人办不成这事,老奴查到他和张昌有往来,那个中人也和张昌的徒孙联系过。”“张昌?”永隆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可是朕的大伴!”朱缇一脸的苦笑,“皇上,您念旧情,不见得人人都念旧情,您打发他荣养是您的恩典,可他不知足,还埋怨您刻薄寡恩。”“他埋怨过朕?都说什么了?”“他说……还不如给您守陵去。”朱缇说得颇为投机,其实张昌的原话是“我想给皇上修陵去”,然他改了个字,意义便大为不同。“朕还没死呢!”永隆帝暴喝道,“你亲自去办,张昌、朱承继,还有李贵妃,都给朕审个清楚!”“老奴领旨。”朱缇低下头,暗暗笑了下。有皇上的旨意,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朱承继进了诏狱,一道刑罚都没扛过,就将所有谋划全说了个明白。一开始他还求饶,恳请皇上开恩,但后来结结实实尝了诏狱刑讯的手段,什么念想也没了,只讷讷道:“只求速死,只求速死……”当然,死是一定,速死就不一定了。李贵妃更干脆,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临死前道:“我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养了朱承继。”张昌却着实硬气,咬牙抗下了诏狱的刑罚,只说自己一切不知,都是下头人瞒着自己干的。他的私宅里并没有搜到有用的东西,而那个小徒孙,一见东厂来拿人,立时服毒自尽,来了个死无对证!朱闵青想要亲审张昌,朱缇没让,“你的眼伤刚有起色,不能劳累,不能动怒,你好生养着,眼睛可比一个张昌重要。”林嬷嬷对此很是不解,反复和朱闵青念叨:“好容易等到张昌失势,赶紧给娘娘洗清冤屈,给小主子正名才对,朱缇为什么要拦着你?”朱闵青沉吟道:“时机还不成熟。”“还要什么时机?”林嬷嬷急得直拍桌子,“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有张昌的供词,再加我,皇上能不信吗?”朱闵青叹道:“嬷嬷,就算皇上相信,可一个瞎眼的皇子有什么用?而且督主……恐怕要丧命。”欺君之罪,永隆帝不可能饶了朱缇。林嬷嬷白着脸久久不语,好半晌才掩面哭道:“我可怜的小主子,到底何时才能身份大白啊!”一阵冷风袭来,满室寂然。进入冬月,这个案子终于结了,张昌没死,正如他所愿,给皇上修陵去了。林嬷嬷又是一阵抱怨,“朱缇到底怎样想的,至少也要把人放在眼皮子下看着,诏狱难道没地方?”这次朱闵青同样迷惑了。林嬷嬷左思右想,猛然想到另一个可能,那是越想越心惊,耐不住和朱闵青道:“朱缇和江安郡王走得很近,你说他会不会有其他打算?”朱闵青似乎有点意外,“不太可能吧。”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1 00:25:29~2020-04-22 00:2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人? 12瓶;ccccccofu 3瓶;我想粗去丸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0章朱闵青声音不高, 语气却很确定。林嬷嬷望了一眼他的眼睛, 踌躇着该不该把话挑明。快两个月过去,小主子的眼疾已有好转,但看东西仍是模模糊糊的,迎风见光还是会流泪,也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恢复。万一好不了,就像小主子所说, 一个瞎眼的皇子有什么用?朱缇肯定会扶持别人上位, 那个江安郡王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而且她还听说,江安郡王看上了秦桑。林嬷嬷不得不多想。话到嘴边, 她又吞了回去, 到底不忍心再拿朱闵青的眼睛说事。遂慈爱地抚着朱闵青的头, “许是嬷嬷想多了,朱承继一倒台, 朝臣们还不得一窝蜂地投奔江安郡王去,多朱缇一个不多,少朱缇一个不少, 人家不见得能看上他。”朱闵青道:“我知道嬷嬷着急, 我们十七年都熬过来了, 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日。督主和朱怀瑾合作只是为了查案, 现在案子了结,督主为避嫌也会减少和他的往来,所以嬷嬷大可不必担心。”林嬷嬷嘴上称是,心里却逐渐弥漫起一种悲哀, 夹杂着慌张。从前小主子很听她的话,既利用朱缇的势,也暗暗提防朱缇,可现在,他接二连三地维护朱缇,俨然把朱缇当做最信任的人,这可怎么得了?他们只有朱缇一个选择,而朱缇却不止小主子一个选择,小主子又这般相信他,迟早要吃亏的。林嬷嬷想,须得断了朱缇所有的念想,让他一心一意扶持小主子才行。她回到厢房,在柜子最下头翻出来一个金线荷包,上面绣着一个篆体的“闵”字,装着一个极为精致的金质长命锁。除却金鱼、莲花等常见花纹,还有五条龙纹。林嬷嬷死死攥着这枚小小的长命锁,一咬牙,仿佛终于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小心谨慎地把这两样东西藏在怀中,一路避着人悄悄从角门出去。此时天色晦暗,苍茫的天穹下,银白色的雪粒子一阵阵撒下来,不多时就白了地。因地气尚暖存不住雪,等晌午雪一停,便是半泥半水,毫无半点美感。林嬷嬷没有叫车,一脚泥一脚水来到西市口大街。冬季昼短,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又阴又冷,其它街巷很是冷清,然这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沿街两旁香楼酒肆鳞次栉比,门前挂着的一盏盏红灯笼连绵蜿蜒连成片,几乎映亮了半面夜空。街面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门前揽客的尖着嗓门一声赛一声的招呼人,笙箫丝竹不绝于耳,伴着女子或软糯或妩媚的笑声,真是个花柳繁华地,十分的好景致。林嬷嬷四处张望一阵子,来到本司胡同,踅摸到一处歇山顶三层酒楼,抬眼看看,门匾上三个大字“青云楼”。是这里了,她吁口气,对揽客的老鸨:“我找青鸢姑娘。”那老鸨搭眼一瞧,这人穿戴不俗,以为是哪家的太太找上门来了,便道:“今儿青鸢姑娘不见客。”林嬷嬷塞给她一锭银子,因笑道:“我是她的故人,这儿有个荷包,您拿给她一看,她便知道我是谁。”老鸨将信将疑,看在银子的面儿上道:“你在门口等着,我就替你跑趟腿儿,她见不见你可做不得准,青鸢可是咱这里的头牌,只伺候官老爷,脾气大着呢!”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老鸨满脸堆笑地走出来,“姑娘请您进去,她不便出来,您跟着我走,请了您呐。”穿过嘈杂的门面,从后楼梯拾阶而上,绕过中厅回廊,尽头处站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姿容妩媚,形态风流,也是一双凤眸。她仔细辨认半晌,试探着叫了声“林嬷嬷?”林嬷嬷霎时泪如雨下,嘴唇不住颤抖,抚膝一蹲,哽咽道:“表小姐……”青鸢忙扶起她,一面往屋里让,一面摇头叹道:“哪里还有表小姐,只有沦落风尘的卖笑女罢了。我还以为您已经……您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林嬷嬷看了老鸨一眼,欲言又止。青鸢温温柔柔道:“妈妈,可容女儿单独说说话?”林嬷嬷递过去一张银票。老鸨笑了几声,关上了门。“我去年找到了闵氏旁支的旧人,得知你在这里。”林嬷嬷抹把眼泪,“表小姐,老奴想给你赎身。”“我是官妓,纳入贱籍不得赎身。”青鸢的笑既无奈,又落寞,缓声道,“嬷嬷,这个金线荷包是我娘绣给表弟的,人都没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这个做什么。”“表小姐,这话你埋心里头,千万别漏风声。”林嬷嬷凑到青鸢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小主子还活着。”青鸢惊得嘴唇发白,“这怎么可能!不是烧死在宫里吗?”林嬷嬷拿出龙纹长命锁,“他活着,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可精神着呢。”青鸢盯着长命锁,紧紧揪住胸口,许久才重重透了口气,却是无声地大哭起来。“我闵家能昭雪么?”“等小主子恢复身份,还有什么可愁的!”“别……告诉他我在这里。”青鸢垂泪道,“嬷嬷,您突然找我来,定是遇上了为难事,您尽管说,我能做什么?”林嬷嬷附耳道:“事关小主子生死,求表小姐……”黑黢黢的夜空如一顶厚重的幔子罩下来,一阵又一阵的西风,吹得窗前的竹林沙沙作响。朱闵青躺在塌上,秦桑正小心地给他抹眼膏,抹好后轻轻吹了吹,秦桑笑吟吟说:“今儿太医说你的眼睛大有好转,再休养一两个月就能大好,安心了吧?别整日皱着个眉头,瞧瞧,眉心都长出竖纹了!”两人的距离很近,朱闵青只觉一阵吹气如兰,似有似无的幽香萦回环绕鼻尖,顿时一阵口干,扭脸躲开,半天才道:“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年节,到时我带你去看社火。”“社火啊,舞龙舞狮跑旱船都看过不少,京城有没有打铁花?我小时候曾在真定庙会看过一次,真是好看,可惜后来没了。”朱闵青回想片刻,“我很少逛庙会,等我问问崔应节,他是个包打听,常混迹在茶楼酒肆,一准儿知道哪里有。”“崔娆约我明天去银楼打首饰,我托她问一句也行。”“正好明日要去趟署衙,我和你一起去。”“快算了吧。”秦桑笑道,“你没发觉崔娆这阵子都不来了?人家生恐见面尴尬,你就别在她面前露脸了。”朱闵青皱皱眉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外间响起小丫鬟的问好声,林嬷嬷回来了。秦桑起身道:“天不早了,早些歇着,明儿个我再来看你。”她出去,恰好林嬷嬷挑帘进来,二人差点碰上。秦桑隐隐闻到一股异香,甜得发腻的味道,好闻,却很怪。这样的甜香,秦桑从未在别处闻过,不由暗笑,林嬷嬷用的香真是与众不同。虽觉奇怪,却也没多想。翌日天光晴好,巳时刚过,秦桑就早早出了门。稍后,林嬷嬷也出了门。因来的是九千岁的亲闺女,银楼的老板娘一张脸笑得比花还灿烂,请人到雅间就坐,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摆出来,任凭秦桑二人挑选。女孩子没有不喜欢首饰的,秦桑和崔娆叽叽喳喳地讨论哪个样式灵巧,配什么衣服好。好一阵子才选好,待要走,却听楼梯处一阵环佩叮当,帘栊微动,两个女子款步而来,看打扮是一主一仆。擦肩而过时,一阵甜香扑鼻而来,秦桑不由一怔。但听老板娘笑道:“青鸢姑娘,今儿怎的有空亲自来了?”秦桑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对她笑了笑。秦桑又是一怔,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外面不知何时起来风,细细的,很锐利,吹在人脸上有些疼。朱闵青站在铺子前,正和崔应节说着话,吴其仁也在。刚才还笑着的崔娆登时就沉静了下来。秦桑暗叹,不让他来,他为什么偏不听话!崔应节好像没发现妹妹的窘然,大大咧咧道:“老吴知道一家店火锅子很地道,正巧到了饭点儿,老大说来找你们一起去,还好还好,你们还没走。”朱闵青眼上仍蒙着细布,微微向前探出手,“阿桑?”秦桑没动,反而挽起崔娆的胳膊,“崔姐姐,咱们自己去吃。”这时崔娆面色已好了很多,柔声道:“这样冷的天,难为他们还惦记着咱们,一起去吧。”崔应节招呼她们上马车,还不忘搀扶朱闵青,“老大,我扶着你哈,慢点儿!”就在此时,青鸢带着婢女从旁经过,似乎脚下滑了一下,好巧不巧,直直冲着朱闵青他们摔了过去。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2 00:26:32~2020-04-22 23: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ccccofu 3瓶;cherish—k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1章青鸢倒下的方向很巧妙, 离朱闵青更近些, 但距离其他两个男人也不远,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一阵香风袭来,朱闵青以极快的速度后退几步,嘴角耷拉着,一脸的嫌弃。崔应节吱哇乱叫着,连蹦带跳, 蹭地蹿出去老远, 恰好挡在崔娆和秦桑前头。青鸢面朝下直直向青石板地面坠去,眼见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就要跌个头破血流。在婢女的惊呼声中, 一双手蓦然从旁伸出, 拦腰一抱, 堪堪稳住了青鸢的身形。青鸢俏脸煞白,娇喘吁吁, 显见吓得不轻,连站也站不稳,几乎半个人都倒在吴其仁的怀中。她的婢女张着胳膊, 傻子一般站在原地呆看着, 半点要搀扶的意思也没有。青鸢仰头看了看吴其仁, 眼中浮现一层水光, 雾蒙蒙的,眼神愈加朦胧迷人。却是马上又垂下头,轻声道:“多谢公子搭救,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青鸢全凭一张脸过活,若破了相,也和死了差不多了。”雪白的粉颈弯得恰到好处,娇媚软语,口若檀香,柔若无骨的身子靠在胸口,撩拨得吴其仁心里一热一痒,竟是忘了答话。青鸢并未在他怀中久靠,略一用力挣开他的胳膊,屈膝一蹲,抬头一笑,转身飘然而去。她没有看其他两个男人。软玉温香倏然离怀,吴其仁但觉胸前一凉,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秦桑和崔娆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俱是古怪。不过,崔娆更多是看热闹,秦桑更多是惊诧。哨风袭来,路旁衰草伏地瑟瑟颤抖,落光了叶子的白杨树枝桠摆动着,发出“咔咔”的声响。三男二女,竟无一人言语,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寂静,连崔娆都察觉到不对劲。沉寂中,倒是崔应节先开口道:“妹子,回家了。”崔娆讶然道:“不去吃火锅子?”一向好脾气的崔应节难得不耐烦地说:“不去,回家!”说罢把崔娆塞进马车,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径直扬长而去。秦桑看得一头雾水,只听朱闵青喊她:“阿桑,快过来!”秦桑忙快步走到朱闵青身边,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我在呢,咱们也回家么?”朱闵青脸色稍霁,“等下,我有话交代——老吴,那姑娘定是长得很美,把你的魂儿也勾走了。”吴其仁一激灵,好似大梦初醒,掩饰般笑笑,“老大别拿属下取笑,不过是随手拉了一把,长相美啊丑的,我还真没注意。”朱闵青眼睛看不见,耳朵好使得很,刚才半晌没听到吴其仁说话,崔应节又一反常态猝然离去,就算猜也能猜到怎么回事。但他没有点破,只提醒道:“好好和崔应节说道说道,很好的兄弟,别因一点小事生嫌隙。”吴其仁面皮一僵,随即浮现一丝苦笑,“等他气头过去,属下找他喝顿酒赔个不是。”朱闵青点点头,携着秦桑上了马车。秦桑便问:“你们究竟打什么哑谜?怎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朱闵青先笑了一阵,慢慢道:“崔娆都十七了亲事还没定下来,崔家二老着急,天天在家和她闹腾。崔应节心疼妹妹,就想撮合她和吴其仁。今天本打算让吴其仁好好表现表现,结果闹了这一出!”秦桑扶额叹道:“这主意……崔应节为何会想到吴其仁?就算崔姐姐看上他了,崔家二老能同意?”“崔家比较开明,不大注重身世根基,吴其仁在同辈之中算个不错的,而且正因为他无父无母,和崔应节又相熟,崔娆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根本就不会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