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话?朕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建平帝道。“哦。”月瑶一怔,水汪汪的眼眸闪着,“那、那是我想岔了。不过也没关系,说清楚了总是好的。”建平帝瞧着她,知道她平日虽然嘻嘻哈哈,但内心十分坚强,如今她心意已决,怕是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了。“出宫之后,你作何打算?”月瑶想了想道:“想到处走走,去更多地方看一看。”“那朕吩咐人为你打点,再派一些人保护你。”月瑶仍是摇头,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决:“我想独自去。皇上,我想这次出宫就是彻底出宫,就是……好像我从来没有进过宫一样,我也想皇上……将我忘了。”抬起头,双眸前所未有地执着。……夏焉的眼眸亦是红彤彤的,低声道:“娘亲说她四族体质都不是……她、她在说谎。”“是啊。或许她就是怕自己会有孩子,所以要求立刻离宫,可惜朕当时并未察觉,亦未坚持,竟就让她又诓了第二次。”“第二次?”夏焉喃喃自语,“所以……还有?!”建平帝靠在坐椅上,沉痛地“嗯”了一声,“朕视月瑶为平等的知己好友,朕尊重她,一切都按照她的意思办了。当夜,朕先送她出宫,接着持令牌一路出城,交予她银两马匹,与她告别。告别之时,她以树叶吹了一曲歌谣,朕不通音律,如今已想不太起确定的曲调了,只记得京郊道上,黎明的昏暗天色笼罩着高树短草,她站在那里低眉吹奏,许多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过来,落在树上、落在她的脚边。一曲终了,她对朕说过保重,而后上马离开,再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相见。”夏焉再度落泪,片刻后哽咽道:“之后将近二十年,父皇都没想起过娘亲,也没有去找过她吗?”建平帝沉默了。夏焉的语气分明饱含着质疑与不满,他听得出。其实同样的问题,在后来的许多时候,尤其是得知月瑶身死、认回夏焉之后,他亦反复扪心自问,并将自己追问至哑口无言。建平帝道:“朕当时也的确并未发觉还有君后黄雀在后,只是敲打了丽贵妃,观察了她一段时日,发现她还算安分,便暂时没有多想。再者,朕政务如山,又身怀有孕,神龙体质怀胎极为不易,种种艰难苦楚……不必赘述,亦的确有些顾不上月瑶。”顿了顿,建平帝露出苦笑,“当然,这些都是朕为自己找的理由,说穿了,之所以没有再寻找月瑶,有一少部分原因是因为朕尊重她的决定,另有一少部分原因是因为朕误解了她的心意,更多的原因则是因为……朕,在逃避。”夏焉一怔,“……什么误解心意?什么逃避?”时近黄昏,文思殿内映入霞光,映照在建平帝身上,平添几分苍老之感。他半垂虎眸,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道:“逃避,是指朕有心系之人,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并一心将月瑶当作知己,可却……临幸了月瑶,即便事出有因,朕终究还是……难以面对自己,故而在月瑶对那夜之事表现出惊惶和后悔,说要出宫,还说要朕不要管她、忘了她的时候,朕虽然也很担心,但实话说,心中也同时有一丝轻松。于是,在月瑶真地走了以后,朕,便继续逃避。”夏焉脸庞耷拉着,并不言语。“误解了月瑶的心意则是指,从朕识得月瑶开始到她最终离开,她从未对朕表现过一丝一毫那方面的意思,听到朕的往事和有孕的真相亦只是吃惊讶异,完全没有过半点醋意或伤感,包括朕临幸了她以后,她一直哭,还坚持要出宫,朕便以为她与朕一样,只是将朕视作恩人、兄长和朋友,所以对临幸一事十分抵触,只想逃离。既然如此,那朕又何必再去找她、去纠缠她呢?”“但是,这是误解。”夏焉抬头道。建平帝点点头,长叹道:“朕这一误解,便是二十年。”“后来的事,朕也是在你回宫那日,从谭卿口中,以及他呈上的一本月瑶的手记得知的。”建平帝道,“原来月瑶在离开后的一个多月,因为身体不适,停在野外道路上休息,正巧遇上了出巡在外的谭卿。曾经朕与谭卿议事之时,月瑶在旁奉过茶水,故而谭卿认得她。谭卿请随行大夫为她诊治,发现她居然有了身孕……”“月瑶对朕说她要出宫的时候,表现得是一副以为远离纷争就可以的单纯模样,其实她心里清楚丽贵妃不会放过她。所以,她怕孩子跟着自己会很危险,送孩子回宫亦会危险,又不愿……给朕添麻烦,可那毕竟是皇子,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向谭卿求助。”建平帝沉重地笑了,“她真地很善良,在手记中记下了她对此事的愧疚,说倘若只有她一个,她绝不会麻烦任何人。”“谭卿遵从了月瑶的意愿,在她生产之后,将孩子接回谭府,当作他那刚刚夭折的孙女抚养,而后一直为保护朕与大齐的血脉努力着。”夏焉喃喃道:“那么误解了娘亲的心意就是说,娘亲其实对父皇……”建平帝重重点头,“这也是朕三年之前才从月瑶的手记中得知的,原来她心中爱着朕,那份爱意深澈而无私,她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能让朕轻松愉快,如何能不给朕添麻烦。那夜她哭泣,并不是因为她不愿被朕临幸,而是因为她知道朕不爱她、却为了救她性命而选择临幸她的时候,觉得给朕添了麻烦。所以她要走得远远的,她要亲手彻底斩断她这个麻烦的源头。朕知道这些的时候,亦是……”建平帝的语气开始发抖,“亦是难过后悔至无以复加……”夏焉惶然,眼泪簌簌而下。建平帝放他哭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谭卿说,随着你一日日长大,他曾数次与月瑶谈过要不要帮你恢复身份的事。月瑶起初不愿,但日子一久,她的想法也渐渐变了,最后她终于松口,说任凭谭卿决定。”“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谭卿促成你与程熙的婚事,便是希望在他故去之后为你找到靠山,有朝一日能助你重回宫廷。月瑶遇害那日,也的的确确是与谭卿约好前来见你的。”抬眼看向夏焉,“这,便是你的娘亲和你身世的全部,朕再无任何隐瞒,其中究竟,你自己决断吧。”夏焉吸了口气,双肩猛地一抖,“呜”地哭得更大声了。建平帝亦少见地红了眼眶,摇摇头道:“这两年来朕一直在想,其实朕很幸运,非常幸运,不止打下了疆土,成为了帝王,还拥有了历来帝王大多都不可能拥有的两个人。”夏焉抬起泪眼。“爱人与知己。”建平帝的虎眸充满疲惫,眉头难过地蹙着,“朕自问勤政爱民,对得起百姓对得起群臣对得起天下,可是……可是终究辜负了他们两个,朕,辜负了他们两个……朕不愿再辜负你,焉儿。”夏焉一怔。“到朕身边来好么?”建平帝向他抬手。夏焉一时茫然,犹豫片刻,终于吸着鼻子起身,慢吞吞地走到建平帝面前,垂首站住,一脸不甘,眼泪再次啪塔啪塔地落下。“你想说什么?”建平帝捉住他的手。夏焉抖着肩膀道:“娘亲、娘亲深爱父皇,可父皇却只把她当作朋友。”建平帝将夏焉的手攥紧,咬牙道:“是……朕最对不住的便是月瑶,纵然愧疚,却……无法补偿她了,朕只能将那些都补偿给你。”认真地望着夏焉,“你有否想过,朕为何今日才告诉你事情的全部?当初又为何要给你编造一个假身份?”夏焉抹抹眼泪道:“为了不让我难过?还有保护我不被丽贵妃他们伤害?”建平帝摇头道:“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那是为什么?”夏焉诧异。建平帝一手握着夏焉的手,一手取出明黄色天子御帕为他擦脸拭泪,轻轻地丢出了一句令夏焉听来宛如炸雷的话语——“为了让你亲手为月瑶复仇。”夏焉猛地吸了口气。建平帝眸色深沉,继续道:“丽贵妃当年下药的事情一出,她在朕心中就已被弃置了,及至后来听到月瑶的死讯,又看到了你,她的弃置变成了死罪,连带着行事一向跋扈的纪儿,朕也决定了只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这些事固然可以由朕来做,但仔细一想,还是由你来做最好,那毕竟是母仇。”“再者,你在谭卿府上被当作闺阁小姐养了近二十年,无论心志还是身体都需磨炼,需要经历一些事情去获得成长,而且你与小程爱卿之间,也需要一些事情,让你们彼此更加亲近,感情更加深笃,从而不再错过。于是朕在昭告天下时改了你真正的来历,给你时间,让你慢慢去发现。”“这些都是父皇早就想好的?!”夏焉又是惊讶又是恍然大悟。“嗯。包括将你与纪儿都发去湖州,那便是朕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如若他能明辨是非用心改过,朕便继续认他是儿子;如若他执迷不悟,那么就由你将母仇彻底报完,为朕除去逆子,为大齐肃清未来,日后封王亦有功劳傍身。”夏焉:!!!“你做得很好,不仅把朕预想的都做到了,还保全了百姓的性命,朕很欣慰。”擦完眼泪,建平帝笑着摸了摸夏焉的脸,“还有你的病,朕也早在你阿梦哥哥替你医治的时候就知道了。朕问过太医院,那种病用药物无法根治,朕便决定,将曾经辅佐朕打天下的先师子褚真人,也就是景卿的师父留给朕的,可以起死回生的仙丹留给你。”夏焉:!!!!!!“你为月瑶复仇后病情恶化,朕让太医院时刻关注着,到了合适的时候就会拿出仙丹,不想却是让小程爱卿捷足先登了。”建平帝欣慰地笑了,“小程爱卿是良人,将你交给他朕很放心。是了,如今你虽然好了,但那仙丹朕还是要赏赐给你,至于日后你用或不用,给谁用怎么用,朕都不过问。只要你要保密,毕竟,这等灵药极易引人觊觎。”夏焉满心震荡,红着眼睛张大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这是怎么了?”建平帝无奈地瞧着他。“父皇,我、我……”夏焉双脚不安地动起来,双手也抓来抓去,他彻底混乱了。“马上就要当爹爹了,怎么自己还像个小孩子呢。”建平帝抬手摸了摸他隆起的肚子,接着一笑,“不过的确,在朕面前,你永远都是小孩子。”夏焉又一怔。“你与其他皇子不同。”建平帝道,“即便是朕亲自生下的昭儿和焕儿,因为他们一出生就在宫中,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皇帝,始终受着太子皇子的教导,所以他们固然也尊敬爱戴朕,但与朕相处之时,终究隔着一层。”看向夏焉,“但你突如其来,身上毫无宫廷之气,更一点儿也不怕朕,你会跟朕发脾气犟嘴,你会怨恨朕,也会担心朕,你,让朕体会到了像普通人一样的父子之情。”夏焉愣愣地看着建平帝。“焉儿。”建平帝抬起手,疼爱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和头顶,“日后,我们还做一对普通父子,好不好?”夏焉双眸一睁,再一次热泪盈眶。建平帝将他一拉,他顺势坐在建平帝身侧,一时惊愕,但在建平帝鼓励的眼神下,他终于缓缓靠过去,靠在建平帝同样宽阔结实的肩头,哽咽着唤道:“爹、爹爹……”“好……乖。”建平帝亦落泪了,帝王的尊严令他本能地即刻忍住,接着笑道,“你与月瑶的确很像,尤其是活泼洒脱、率真可爱、无惧无畏的性情,甚至就连哭也是一哭就停不下来。”“我就哭这一次,以后都不哭了!”夏焉连忙吸气摇手做保证。建平帝摸着他毛茸茸的脑顶,发自内心地安稳而笑。……夜幕初临,夏焉走出文思殿,见程熙不急不躁地站在院里,身侧正是他俩先前淋雨面壁的墙。“聊完了?”程熙转过身来,温柔笑问。夏焉的面庞仍有些呆滞,他将程熙认真地看了片刻,接着不顾已近八个月的胎腹,奔跑着冲进程熙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将头埋了好一会儿,而后撤开,转身,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双手拢起放在嘴边,仰头朝天空尽情地大喊——“‘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娘亲!冥冥之中,我实现了你从军作战、保护百姓的理想!你看到了吗!”脑壳喊得生疼,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平静后回头望向程熙,拉住他的手,闪着双眸期待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真是个小傻瓜。”程熙宠溺地一摸他的脑顶,“此时此刻,鸟儿归巢,我们当然也要回家。”……回家。夏焉在心中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再温暖不过,再畅快不过。翌日早朝,建平帝下旨,贬君后秦子安为庶民,追封宫女佟氏月瑶为皇后,于家乡湖州林江郡宣梧县与宫中建立祠堂,以供凭吊。作者有话要说:又到了周末日万的时候,二更在下午6点,感谢大家订阅!然后本文正文快完结了,大家做好准备哦~第91章 解毒的时刻夏焉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双腿盘好,打着哈欠扶腰挺身,迷蒙地看向周围,一点一点地找回记忆——与建平帝聊完,和程熙出宫,坐上马车回丞相府。路上他有点累,小睡了一会儿,睡前千叮万嘱程熙下车时叫他,结果……居、然、就、没、有、叫?!这是程熙的卧房,他穿着中衣,全身都很清爽,而天光已然大亮,可见……他直接从马车上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仔细想象了一下程熙在众目睽睽下抱着睡得宛如死猪的他走进丞相府的场景,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啊!太丢脸了!这可不是像从前那样因为受伤或生病,以皇子的身份前来暂住,而是在他与程熙确定了关系、并重新喊了景澜作爹爹之后的首次回家!是非常重要的!他居然就睡过去了!而且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但想来已是不早,哎呀真是太失礼了!夏焉后悔得要命,掀开薄被扶着肚子伸脚下床,左右看看,架上有新衣,但他根本来不及穿,就光脚走过去取下外袍简单一披,快步走到门口,推开一条门缝,探头出去查探情况。“殿下醒了?”突如其来的一声带着笑意。“嗯?!”夏焉吓了一跳,接着发现是管家站在门背后,立刻笑着挥手,“奉一叔叔!”“是小的。”管家冲他躬身,“传人服侍您洗漱用膳吧?”夏焉是有点饿了,但脑海中还有许多困惑,便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管家道:“午时初刻。”夏焉眉头一皱,心想他居然睡了一个对时还多,立刻不好意思了。管家最会察言观色,道:“殿下这一年多在外受苦,刚刚作战归来,身子又重,正该好好休息,故而相爷吩咐,不叫任何人前来打扰,用膳也随您喜欢,在哪里用都行。”夏焉心想景澜真是好贴心好包容,又问:“景相他们都去朝中了?”“是。”管家点头道,“相爷与老爷天不亮就上朝去了,大公子说欠了礼部的许多公务,也去衙门了。”“这么勤奋啊!”夏焉撇撇嘴。想到程熙比他还辛苦,而且受了很多伤,都不休养一下就马不停蹄地去做事,很是心疼。果然还是因为父皇太严厉了,他一定要同父皇说一说,让程熙在家好好歇几天。“所以,殿下想在哪里用膳?”管家笑眯眯道。夏焉想既然景澜他们都不在,那他在哪儿吃都一样,便道:“拿来这里吧。”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要太多!书上说吃得太多小宝宝太大了会不好生出来!”管家再一躬身:“殿下放心,您的膳食皇上亲着操着心呢,命太医与御厨共同定了菜谱,还派了位御厨过来专门给您做。”“啊?!”夏焉震惊了,突然发觉自己好像的确是个受宠的皇子了。午饭后,夏焉收到了娘亲被追封为皇后的旨意,不久后又听到了君后在玉晓宫中自尽的消息,心中复杂而感慨。接着,板凳和板凳娘前来探望——他从镇远镖局逃跑后不久,程熙就派人将板凳母子送来了京城。一开始他们住在丞相府,过了些时日觉得游手好闲只等吃喝不行,便在京城街道上开了个小食摊,还坚持要自行赁屋过活。景澜同意了,更赞他们自立上进。今日听说夏焉回来了,便立刻前来拜访。三人开开心心地聊了半下午,夏焉送走他俩,在府中随意转悠起来。夏日景致鲜嫩靓丽,他一路摸着花朵草叶,闭眼感受清风,不知不觉来到梧桐居外,而后脑门一亮,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庭院里,清瘦的景晚月背对着他躬身坐在竹席上,双手摆出向前的姿势,小片刻后,一个白白嫩嫩胖胖软软的小家伙撅着屁股扭出了景晚月身形的遮挡,提溜的圆眼睛一转,便看到了他。夏焉连忙笑着摇手,小家伙弯了眼睛咧开嘴咯咯笑,景晚月转过身,神色一凛,便就要站起来。“不要行礼不要行礼!不要这么客气!”夏焉摆摆手,走到竹席边认真地说。“也是,毕竟已是一家人了。”景晚月微笑抬手,“大嫂请坐。”“哎呀。”夏焉扶住景晚月的手撑腰坐下,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向趴在席上的小家伙张开手,开心道,“小发糕!你好呀!”“大嫂知道他的名字?”景晚月一脸意外。“嗯。”夏焉点点头,“早就知道了,是晨星告诉我的,果然人如其名,他好可爱!”小发糕穿着一身大红绸褂,绒绒的头发在脑后编了个小麻花辫,脸盘圆圆的,脸蛋肉肉的,鼻子软软的,眉眼很像景晚月,但因为还是小婴孩,完全不见清冷之气,只觉得精致灵动。小发糕趴在竹席上,打量了夏焉一会儿,迅速向他爬来。“怪了,他平日除了我不要旁人,唯独愿意让爹爹抱上一刻,对你却是亲近。”景晚月微讶道。夏焉想了想,道:“可能他感觉到了我肚子里有与他一样的小宝宝!”“或许也是因为大嫂面容年少,性情活泼,他觉得喜欢。”景晚月微笑。“真的吗?!”夏焉双眸一亮,兴奋地搂住小发糕的身体,戳戳脸蛋,惊叹道,“他好软好滑!”景晚月疼爱地摸了摸儿子的脑顶,道:“小孩子的肌肤自是光滑柔软。”“嘿嘿。”夏焉完全沉浸在了小发糕的可爱之中,与他对笑着晃脑袋,煞有其事地说道,“小发糕,你还从来没有见过我吧,我是夏焉哥哥!”“叔叔。”景晚月纠正道。“哦哦。”夏焉反应了过来,努力定平面色,重新介绍道,“对对,我是叔叔,你才是哥哥。”抓起小发糕软嫩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这里有你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哦,再过不久它就要出生了,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一起玩!”小发糕瞧着夏焉那小山般的肚子,十分好奇,忍不住用手去摸,还主动靠上去。“哇!小发糕身上有奶香味,好好闻!”夏焉又发现了新鲜事,鼻子来回吸着。景晚月略无奈道:“等大嫂的孩子出世,你整日抱着他,喂奶喂水□□觉,你的身上也会有奶香味。”“我感觉我现在就有了!”夏焉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严肃地说。大概的确是因为他身上又香又舒服,小发糕靠着他,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他们便将小家伙的身体轻轻地放平,盖上小薄被,景晚月更拿出扇子,一下一下地在旁扇风。他性子虽冷,不大会哄逗孩子的诸多花样,但对孩子的爱意却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夏焉望着眼前父子相处的美好细节,将这画面认真地记下。正巧有机会,他忍不住向景晚月请教。“晚月。”夏焉双手按在席上,微微抬头,神色郑重,“生小宝宝是不是真地很疼?”景晚月眉梢微微一挑,道:“大嫂要听真话?”夏焉使劲儿点头。景晚月道:“我怕吓着你。”夏焉有点明白了,咽了一下口水,说:“没关系,我做好准备了。”景晚月心想的确,若是故意说轻,让夏焉掉以轻心太过乐观也不好,便如实道:“很疼。比我从小到大受过的所有疼都还要更疼,疼到几乎绝望,若非为了他,一直咬紧牙关憋住一口气,可能就真地撑不过来了。”感慨地摸着熟睡的儿子的小身体。夏焉下意识张开嘴。景晚月笑道:“害怕了?”夏焉又吞了一下口水,摇摇脑袋道:“也、也没,就是……比我想象得要严重一点。其实、其实我从前一直都没想过这些,但是今天起来,发觉我的肚子好像又长大了好多,而且行动也的确有些笨重了,就开始想了。”“你的产期在何时?”景晚月问。“七月初五。”夏焉扳着指头算了算,“还有四十日。”“进入最后一个月就是这样的,我也是,八个月前肚子一直不太大,八个月后突然开始疯长,手脚也开始浮肿,腰背、双腿渐渐地用不上力,有时一侧身子都是麻的,连气息都被压住。还有耻骨,最后那段时日撕裂般地疼痛,让人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弄得我甚至有点厌弃自己,不愿照铜镜、不愿出屋,不愿见人,只想赶紧将这小家伙生出来恢复原样,可真正到了生的时候,那般折磨,又不受控制地想着不生了不生了。”景晚月自嘲笑着,摇了摇头。夏焉听着,嘴巴张得更大,喃喃道:“可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生。”“是啊。”景晚月感慨道,“想想我们朱雀体质尚且这样,那些神龙体质还生了孩子的,该有多痛苦。”夏焉立刻想到了韩梦柳,还有建平帝,他们都是神龙体质!他不由自主地觉得疼了,眉角轻轻皱起。景晚月瞧见了,挽回道:“不过想来你应当不会像我这样。”“为什么?!”夏焉诧异道。“因为你有大哥在身边关怀你、爱护你、给你力量。”景晚月面色沉下,声音也低下去,“我快生的时候,身体负担重,心情跟着沉重,一日日的总是瞎想,譬如……曾经和他在一起的短暂时光、他此刻在做什么、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等等,反反复复地回味那些没甚意义的情绪,又无法纵意发泄,一时憋得有些郁结,甚至有点想要发疯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这样!”景晚月难得袒露心声,夏焉立刻认真起来,恨不得将所有心里话都掏出来给他,“你应该知道,我以前也这样过,最后就得病了,治不好的那种,如今想起来实在是太亏了!哪怕、哪怕我和程熙没有再在一起,我也不愿再回到那样的心情当中。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渐渐明白到,从前想事情的时候我总是很极端,但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极端,它可以用很多种方法来解决!而且而且,你心中越是有这种好的想法,就越能将事情向好的方向办!”夏焉凑近景晚月,扯住他的衣袖,眼神闪亮,“我不是因为如今一切都好了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是真地这么想!何况你现在有了小发糕,他那么可爱,你和他在一处,一定会开心起来的!”“的确是这个道理。”景晚月点点头,“原本我还曾想,孩子一旦出世,我或许会有些无法面对他,但实际上却是从真正看到了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彻底没空儿想别的了。”轻松一笑,“日子总要过下去,想必慢慢地就会好起来。”“嗯!”夏焉笃定道,“谁都会有难过的时候,说一说就好了。你若是不好意思同程熙他们说,就同我说,我绝对不告诉他们!”“好,谢谢大嫂。”景晚月信服地望着他。夏焉咧嘴笑起来,沐浴着晴好的日光,与亲人朋友随意聊着天,摸着熟睡的小发糕,畅想着自己的小宝宝出世后的模样,内心前所未有地松快。但还有一件事不能令人松快,便是程熙体内的毒。按照下毒人先前所说,服第一剂解药的日子到了。那一天,建平帝派来太医,夏昭、韩梦柳亲至丞相府,无名剑客在用毒方面有些小成,亦前来帮忙,丞相府众人更是如临大敌郑重其事,尤其夏焉,坐在程熙身边抱着他的胳膊,眼睛在他的脸与桌上黑乎乎的药汁之间来回瞪,呼吸都屏住了。唯独程熙最是不在意,端起药碗喝水一般,数息就喝完了。“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夏焉凑得更近,眼珠都快瞪出来了。程熙感受了片刻,在无数的紧张与期待中道:“没什么感觉。”夏焉:……众人:…………程熙一笑,道:“当时中毒也没什么感觉,或许这毒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去。”夏焉拧起眉头,一点儿也不相信他的话。可太医看过一遍,韩梦柳看过一遍,无名剑客也看过一遍,均无特别的发现。大伙儿只好暂且离开,夏焉十分忐忑,一整日都追着程熙问这问那,直到晚上睡过去的前一刻还在操心。但他在梦中也的确期待和祝祷着真像程熙说的那样,没什么感觉就把毒彻底解了。结果翌日清晨,朝华园卧房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惊恐大喊,夏焉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期待完全落空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大大猫.depp.猫灌溉营养液!感谢大家订阅!第92章 小学生恋爱朝华园卧房再次聚满了人。程熙穿着中衣蹬着靴子,一脸崩溃地坐在桌边抚额,夏焉也穿着中衣,双手抱着大大的肚子,双脚光着勾在一起,委委屈屈地缩在床角,头发蓬松,撇嘴皱脸——一副小夫妻起了争执,喊家人朋友来评理的架势。鸡同鸭讲地询问解释了好一会儿,大伙儿才震惊地发现,程熙,又、失、忆、了。但与前次不同的是,他的智慧并没有倒退。“我的父亲、爹爹、师父师娘、弟弟们……”他冷脸挑眉,将面前人挨个儿看了一圈,最后瞥向身后角落里的夏焉,“还有我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景澜面色沉稳地点了点头,将他中毒服解药的经过讲了一遍,猜测此番意外或许是服药所致,接着关怀道:“午儿,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程熙一脸疑惑地思索了片刻,没有回答景澜的问话,而是又回头看向夏焉,眉头深深蹙起,不可置信道:“我的妻子……为什么是个大冬瓜?!”正垂着头暗自郁闷的夏焉惊惶抬眼:!!!人群里,薛晨星实在忍不住,将拳头放在唇边,扭身“噗嗤”笑了一声,景晚月连忙以手肘怼了他一下。程熙起身望着景澜,手臂向夏焉那边一伸,道:“这婚事当真是我愿意的,不是逼婚?”夏焉:!!!!!!景澜:…………诡异的寂静之中,程有缓和道:“午儿先稍安勿躁,大伙儿……也别着急。”特意示意一脸悲愤的夏焉,“太医已在来的路上,稍后给午儿仔细查验了,或许就会有解决的办法。”“无所谓,不必大惊小怪。”程熙的语气极为随意,两手分别掸了掸衣袖,拨开众人向屋外走去,“反正我现在好好的,忘了的人和事情重新记便罢,就是我那妻子……和我预想的实在差得太远。算了,此处闷死了,我出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