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樱时不由一惊,往常听说沙戎人的骑兵来去如风,烧杀掳掠,总以为跟打家劫舍的匪寇差不多,虽然时不时也有突破边墙,攻陷城池的事发生,但大多很快都被逐回关外。尤其是狄烻,数次打败沙戎几万精骑,从无败绩,倘若那帮胡虏都是这样的射术,战力该如何强悍可想而知,狄烻到底是怎么战而胜之的?她是生长在文章锦绣地,温柔富贵乡里的人,自然想象不出修罗地狱般的战场是何等模样,不免有些生疑,暗忖他多半是随口故意戏弄人。“将彩物吊在树上,供射中者任取,这其实也是沙戎人的规矩,凡是射落的彩物便没有再挂回去的道理。”狄烻继续解说,手又向前伸了伸,东西递到她面前:“方才你说终有一天也能练到这般境界,算是有志气,就当早几年先拿了。”听他这么说,谢樱时没再多言,之前那点小怨气也消了,真就接了过去。细瞧了瞧刀柄上精细的嵌宝纹饰,倒也有几分喜欢,索性抽.出来,顿觉寒光凛凛,竟有些刺眼,勾如弯月的刀身澄净如水,上面还布满了羽毛般层层叠叠的纹路,当真是见所未见。只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刀鞘居然是件手工粗劣的羊皮套,显然不是原配,未免显得美中不足。谢樱时倒也没如何在意,道声谢,挂到腰间的蹀躞带上,顺势摸出那罐药回递过去:“这个……给你的。”狄烻有一霎的怔诧,看了一眼,目光又转回她脸上:“是什么?”“没什么,这阵子闲的没事,读了两本医书,里面有几个方子不错,上次看你气色不大好,这是专治头风的,试试合用不合用吧,就算谢你那晚出手相救。”说起这药,她脸上不免扬起得色,又怕太刻意,显得自己把他的事记挂在心上,把手背到身后故作淡然,身子却有意无意地扭起来。狄烻眼中的诧异又深了些,似乎是盛情难却,伸手接过来,垂眸看着那只小罐,墨色的髹漆底子,四边螺钿雕嵌,上面还用金箔银片贴画着牡丹争艳图。稍稍凑近,便能闻到一丝清馨甜润的茉莉花香。作者有话要说:狄烻:……谢樱时:(⊙v⊙)第21章 月下香浓一股子花香,再配上这么个精致小巧的盛器,哪看得出是药,分明倒像是闺阁里调制的胭脂水粉。莫不是想叫他也跟着沾染些脂粉气么?狄烻少有的暗暗打趣自己,对面的小丫头却眉飞色舞,越说越是兴奋。“没药味吧?里面加了花露,能盖住川穹和吴萸的腥气,还能调和药性,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谢樱时全然没留意他唇角微抿的无奈,得意地扬着眉:“这药通关利窍,祛风安神,医头痛治标更治本,普天下哪家医馆药局也买不着。”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尤其是那双眼中洋溢的热切,还真让人难以拒绝。狄烻淡笑了下,冲她点点头:“这几日的确头风发作得厉害,多承有心,我便愧领了。”见他收下,谢樱时不由胸中一畅,很是高兴。然而了却了这桩心事,似乎也已经没话可说了,和他面对面那种说不出的尴尬又开始让她莫名心慌。“嗯,那……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狄烻似乎也觉得她留在营中不宜:“也好,我送你回洛城。”听他说要送,谢樱时顿时更紧张起来,也不知怕的什么,忙不迭地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你是军中主帅,那么多要务等着处置,送我做什么,我识得路,自己走就好。”这小丫头忽然避起嫌来,有点不像她的性子,却反而更袒露出心迹。狄烻凝着那张因脸红愈发明艳的小脸,有一瞬的出神,但很快眸光又淡了下来,重新变得止水无澜。“这里离城有二十里,道上不好走,选匹快马,着几个人送你吧。”谢樱时略想了下,这次没再反对,依礼作别,走出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道:“这药趁新鲜用最是有效,记得放在阴凉处,千万别在日头下晒,否则一两日便不中用了。”见他颔首答应,偏又目光灼灼,赶忙别开头,带着两颊绯红快步去了。狄烻送她出帐,叫来阿骨吩咐沿路照看,务必安然送回城内秦府。天早已全黑了下来,夜风撩动着营火,摇曳翻腾,“噗噗”乱响中夹杂着“喵喵”的叫声。狄烻俯身抱起还在翘首张望的小白猫:“才见了这一会,就舍不得人家了?”“喵……”他一笑,抱它返身往回走,那猫恋恋不舍似的,挥爪扭身闹起别扭来。回到帐中,小东西才略略安分,兀自还在“呜呜”的低声“埋怨”。狄烻随手放下它,撩袍坐到椅中,闭目静了会儿神,扫了一眼桌案上的饭食,似乎没什么胃口,转回头从落兵台上拿过刚才解下的兵刃。那是一柄三尺长的横刀,从刀鞘的外皮到握柄上的缑绳都是同样的乌如墨染。他双手横握,徐徐拔.出,长刀出鞘的瞬间轻灵地挽了个花,兵刃的寒光如秋水长虹般一闪,又像游龙般嗡嗡有声。他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滑过刀身,目不斜视地端详,眼中甚至带着几分虔诚,然后取出鸊鹈膏,沾抹在雪白的丝巾上,一丝不苟地擦拭……“喵,喵……”寂静中又传来猫儿带着幽咽的叫声。狄烻没转头,目光微斜,瞥见它不知何时跳上了旁边的桌案,正围着那只精美的小漆盒绕来绕去地打转,像是很感兴趣。他倒是已经忘了,这时也不在意,仍由那小东西随性闹去,自己继续擦拭手中的刀。然而却莫名其妙没法子再像刚才一样澄心如水,那明明身着男装,却难掩婀娜的身影一下一下总在眼前晃荡。那猫儿也“喵喵”的叫个不止,伸爪在漆盒上拨弄,像非要打开瞧瞧不可,只是不得其法。漆盒在案几上打转,没几下就被推到了边上,那猫儿全然不知后果,依旧乐此不疲,又急不可耐地恨不得整个身子扑上去。下一瞬,它终于失手,一爪推过去,漆盒翻下案沿。眼看就要摔在地上的刹那,寒光闪过一挑,漆盒顺势飞起,半空里翻了几个转,稳稳落在狄烻掌心。那猫儿也跳下桌案追了过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仰头瞧他,口中幽幽噎噎的叫着,像是认错,又像在求助。“你想瞧瞧这里面的东西?”狄烻目光和煦,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抚了抚,双眸重又落回到自己的掌心,脑中回现的是那小丫头拿出这盒药时自吹自擂的样子,还有离去前切切叮嘱的话语。他默然端详片刻,抬手在漆盒上面拧转了几下,打开封盖。里面是粉白色的药膏,乍看之下还真和胭脂水粉差不多,茉莉花的香气几乎同时扑面而来,萦绕在鼻间。他向来不喜欢诸如此类的脂粉味,偏了下头,双眉蹙起来,随即想起之前手把手教那丫头开弓射箭时,她身上依稀也是这个味道。怕也正是这个缘故,猫儿才会盯着这盒子不放,而他那时候非但不觉冲鼻,反而全无所感。狄烻回过头,试探地将漆盒凑到鼻前又嗅了一下。香气顺着呼吸渗入鼻间,忽然间好像也没刚才那般浓烈,隐隐似乎还掺杂着其它捉摸不透的味道,让茉莉花的香气显得柔淡亲和,本来还有一丝胀痛的头脑也随之渐渐清爽了……他略感诧异,捏着漆盒在眼前轻轻翻转,不免开始重新审视这盒原本没放在心上的药膏,莫名觉得那上面的金银纹饰也不那么阴柔俗气了。正出神瞧着,腿上忽然一沉,那猫儿已经跳到了身上,一边“喵喵”叫着,一边抬起爪子在漆盒上拱弄着,那模样倒不像急切想要看的意思。“怎么,你也觉得我该试着用用?”“喵。”狄烻哑然失笑,倒是从善如流,从盒里挑出一点药膏,在指间捻了捻,揉磨在额角的穴位上。外面有人朗然通传了一声,一名值夜校尉进来躬身行礼,似是闻出帐内有股异样的气息,愣了下没立刻禀报。“何事?”“禀狄帅,中州老夫人到了。”第22章 浮云流水狄烻迎出门时,钱氏已经由人前后簇拥着到了帐外。老夫人一身大衫襦裙,雍容华贵,仪态端庄,面色温然慈和。等狄烻行完拜见之礼,挥退众人,脸就沉了下来,推开他伸来搀扶的手,径自走入帐中,拂袖坐到椅子上。“母亲既然要来,怎么不先差人告知孩儿一声?”“知会你?等我到时,你怕是早已经躲到关外没个人影了。”钱氏揶揄似的回了一句,神色间却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现下说吧,你跟皇甫家那个三丫头究竟怎么回事?”狄烻不紧不慢地端了茶水过来:“大致情形,孩儿在书信里不都说过了么,母亲何必还要舟车劳顿特地来一趟?”“少拿这话搪塞我!”钱氏横眼瞪他,“这么大的事,你不当面禀明父母,自己随随便便定下来,一封书信就把家里打发了?从小娘便教你读圣贤书,人子之孝就是你这样么?”狄烻躬身把茶水递到面前,微笑道:“母亲别动气,我去中京本来是为了公务,退婚是在皇甫老令公的寿宴上,事出突然,来不及当面禀明,事关狄家和皇甫家的声誉,有些话不便明说,况且孩儿自认与三娘子并非良配,事已至此,母亲就别再多问了吧。”听他这么说,钱氏面色稍和,其实她并不如何看中皇甫宓,觉得此女举止轻佻,不是贤淑守礼的人,根本配不上自家儿子。先前订亲时便有些不情不愿,只是碍着夫君和皇甫家是生死之交,亲事早已定下,不能背信毁约,没法子只能认了。如今退了婚,除了怪儿子不禀明父母做主外,倒像了却了一桩心事,反而松了口气。“亲事是你耶耶定的,人却是要和你守一辈子,不喜欢能有什么法?罢了,罢了。”钱氏摇头叹了一声,算是揭过这事,转而又望向他:“那你往后怎么打算?”这“打算”的意思不关乎功业、仕途之类,说来说去还是躲不开娶亲成家。在当事之人心里算不得什么,换做父母便时时刻刻牵肠挂肚,几乎操碎了心。狄烻搁下茶盏,微倾着身子立在一旁:“这半年来沙戎人挑衅不断,前方大战一触即发,孩儿眼下自然要以军务为重,娶亲的事,往后放一放,不碍的。”见自己说了半天,他却丝毫不上心,钱氏不由蹙起眉来。“你别觉得娘是妇道人家,眼皮子短浅。大夏立国百余年了,边关征战无数,沙戎人却至今仍是心腹大患,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沙戎不灭,你便永远不娶亲成婚?将来如何让狄家开枝散叶,又如何光大崇国公府的门楣?”这话已听得太多,狄烻眉间也不由纠蹙了下。“母亲言重了,狄家世受皇恩,怎能只计较个人得失,再说开枝散叶,不还有二郎么……”话没说完,就被钱氏又一个横眼怒瞪了回来。“掏心掏肺地同你说话,你却一句一句犟得好,是想活活气死我么?老二是个什么德性,你难道还不清楚?”说到这里,想起不成器的二郎,心里一阵悲苦,不自禁地红了眼圈。狄烻也觉先前那话不当,俯身握住她的手劝道:“母亲莫要难过,是孩儿说错了,但孩儿的难处,母亲也该明白。”他顿了顿,缓声切切道:“从小耶耶便教导说,领兵之人顾忌多了,弱点也就多了,少一分牵挂,便能添一分胜算。沙戎总有臣服的时候,孩儿也定有成家立室的那天。”“行了,行了,少给我画饼充饥。”钱氏忍住哽咽,摇手示意不愿听这些哄骗自己开心的话:“我也瞧出来了,若是指望你用心,这事就算再拖上三年五载也是现下这般模样,还得是娘来操这个心。”她叹了口气,转而也将狄烻的手握住:“你跟娘说实话,到底中意什么样的人?”这话也不是头一回问了,他原先都是随口敷衍过去,从没去仔细想过。可这回却不同,脑中打了个回旋,不由自主地想起到颍川皇甫家祝寿的当夜,那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扮鬼吓走了皇甫宓,还邀功似的跟他讨价还价谈起了条件。除了兵法和武学外,狄烻极少对别的事情留心,但却莫名对那夜的情形记忆犹新。还记得她站在秋千上,一身素白的单薄衫裙,衣袂和垂瀑般的长发随着前后荡漾的起落飘舞飞扬……“咳,咳。”等了半晌的钱氏在旁清起了嗓子:“怎的不说话?自己都闹不清,还是……心里头早有中意的人了?”狄烻愣了下,随即一讪:“母亲说笑了,没有的事。”他矢口否认,钱氏却将信将疑。以前问他这话,要么一笑不答,要么直接便摇头了,今日却不同,居然当面发起呆来了,尤其是那走神的当儿,目光中那股子暧昧不清的东西,哪能逃得过她这当娘的眼。若猜得不错,十有七八是心里有人,这是好事啊,为何不说出来?莫非是有什么挂碍,不好直说?钱氏想到这,心里又咯噔一下,猜想他中意的人八成门第出身不佳,甚至是什么有夫之妇,父母定会反对,那自然是不便开口的。她肚里打鼓,原先不知道还好,现在便有些搁不下了,说什么都想弄个明白。“当真没有,你可别哄骗我。”“孩儿怎会哄骗娘,没有就是没有。”就这副嘴硬的脾气,不逼看来是不成了。钱氏撇了撇唇,斜眸睨着他:“常言都说知子莫若母,娘却是半点不懂你的心思,这里也没别人,你说出来,好歹娘替你拿拿主意不是。”狄烻无意继续揪扯,正要把话岔开,就看钱氏脸色一沉:“不说是不是,那我倒要问,你身上这股子脂粉味是谁的?”“……”狄烻被问得一怔,才想起药膏的味道还在帐中氤氲不散,这会子却被母亲抓住做起了文章。他心中坦然,倒也不怕误会,随手从案上拿过那只漆盒,揭开盖子。“母亲说的是这药吧。”“药?”钱氏接过来放在鼻间嗅了嗅,一脸狐疑地望着他。“正是。”狄烻点点头,“方才的确有人来,就是皇甫家大娘子的独女。”“皇甫大娘子的……哟,是广陵谢家的人?”“是,上月在颍川见过一次,前些日子我夜巡时,见她病倒在街上,便顺手帮了一把,本来没什么大不了,她倒是心中感念,今日送了这药膏来说是治头痛的。”“是这么回事,她怎么会在洛城?”“这倒不清楚,不过是跟她表兄一道来的。”钱氏“哦”了一声,心下却难免失望,既然是皇甫尚明的外孙女,论起来比自家大郎便小了一辈,那还能有什么指望?唉,可惜了。作者有话要说:谢樱时:狄叔叔?狄烻:……第23章 称心可意别看北方春来得迟,天热得却快,还没到立夏,日头便有了炎炎晒人的感觉。四下里没什么风,秦府中庭那棵三丈高的老槐树也有点打蔫,对面站在廊下弯弓搭箭的人却兴致勃勃。秦烺从另一头绕过来时,恰好瞄到谢樱时一箭发出,真就将三十步外系在枝条上的葫芦射了个对穿。“哟,了不得,了不得!不说比后羿、纪昌,起码也跟王翦、李广不相上下了!”谢樱时斜了一眼他那嬉皮笑脸揶揄的样,没搭睬,暗地里对自己刚才那一箭还挺满意。虽说离狄烻的水准还差得老远,但至少比从前强多了,不免感叹懵懵懂懂那么久,到现在才稍稍领略射术之妙。“我就纳闷,你不过去了趟城西的越骑营,回来怎么射术便长进了呢?”秦烺踱步走近,丝毫没在意她爱搭不理的反应,依旧笑嘻嘻地凑近:“莫不是有人单对单,手把手地教你了吧?”他明明是说笑的口气,却阴差阳错道破了实情。谢樱时不由耳根一阵发热,怕被他瞧出端倪胡言乱语,一脸不屑地瞪过去:“凭我还用得着人手把手的教?稍微用心瞧瞧人家的手法便开窍了,这叫无师自悟懂不懂?”看她作势提箭上弦推弓,秦烺下意识地向旁避了避,陪起笑脸:“别恼,别恼,我不是觉得奇怪么,开句玩笑而已,何必当真。想想也是,照你的脾气,哪个敢手把手地教。”“懒得跟你置气,到底什么事,要说快说。”“还不是前两天你求我那事,怎么自己反倒忘了?”“求你什么……哦,已经找到好的了?”谢樱时俏目一亮。这回轮到秦烺脸上泛起得色:“那还用说,几只猫而已,能有什么难找,捎个信回去,中京那边立时快马兼程,一刻没歇,这会子刚到的,瞧瞧吧。”说着挥手招呼了一声,十几个家仆就从角门里转出来,每人怀中抱着一只猫,齐齐地站在廊檐下。自从见了狄烻那只小猫之后,谢樱时莫名其妙被这种小东西迷住了,尤其是那毛茸茸的身子在她手里蹭痒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甚至有点后悔没开口跟狄烻讨要过来。现下若再想去,她说什么也张不嘴了,心血来潮就跟秦烺说想要只猫儿在身边作伴。她顿时来了兴致,搁下弓箭过去瞧。秦烺在旁逐一介绍,什么黄狸、白狮、黑玄、三花,还有川南简州,西域波斯的贡品,随便哪一只都是出类拔萃的稀有良种。谢樱时来回打量了两圈,随手将一只看着顺眼的抱在怀中逗弄。那猫倒是温顺,由着她抚弄,但却一副懒散相,连瞧出不瞧过来。“怎么没精打采的,不会是病猫吧?”见这猫不讨喜,她有点不高兴,转手塞进秦烺怀里。“哪能呢,这都是精挑细选的,想是在笼子里一路呆蔫了吧。”秦烺拎着那猫瞧了几眼,往地上一丢,转头向那些家仆示意:“还抱着做什么,都放下,让这些个畜生跑一跑。”家仆门赶忙都放了手,转眼间十几只大小不一,品类各异的猫儿就在院子里玩开了,一个个爬高上低,追逐打闹,哪有半点打蔫的样子。“你瞧,你瞧,要是病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往我这里送?瞧中哪只入眼的收着吧,就是全留下也无妨。”秦烺一副随你处置的口气。谢樱时蹲在地上拍手叫了几声,那些猫儿却只顾自己玩得欢,竟没一只理会她。本来满心期待,却好像被嫌弃了似的,谢樱时不觉意兴索然,起身一挥手:“留什么留,没一个称心的,趁早都送走。”秦烺眨巴着眼睛,不知她怎么莫名其妙又恼起来了,赶忙先示意家仆退下,正要说话,院外忽然有医馆的伙计由管事带着进来。“禀少主,医馆有人来求诊,方先生刚好昨日是兴安办药,还没回来,馆中无人主持,请少主定夺如何处置。”秦烺听得心烦,没好气地一摆手:“出个诊而已,只管叫哪个坐堂的去不成,这点小事也值当的来烦我,去,去,去!”那伙计碰了个钉子,怯怯地抽了下脸,陪着小心又道:“小的也是这么想,但来的人说话口气不小,像是有来头的,一出手就是五百钱的诊金,指名说要方先生亲自去……”“五百钱算个什么,你们敢是没见过钱么,先打发了回去,等人来了再说。”秦烺吩咐完,那伙计唯唯应声,刚要退下,谢樱时忽然叫了声“且慢”。“我问你,得病求诊的是什么人?”“回娘子,没说什么人得病,只说在城西梅山庵那里,倒也不算太远。”“那……提过什么症状没有?”“提是提了,但只说是起疹子,身上刺痒得紧,别的没说仔细,估摸着八成有什么顾忌,先生不在,也不好多问。”谢樱时听到这里,转着眼眸想,人在庵堂里,肯定是女子,有些话自然不好说得太明白。她琢磨着身上起疹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十分疑难的病症,心里忽然冒出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念头来。“既是方先生不在,索性我代他去瞧瞧吧。”那伙计吓了一跳,转头望向秦烺。秦烺也惊呆了,不知她又在赌什么气:“阿沅,你在这怎么闹都成,就算拆了这宅院也没关系,可诊病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出了岔子,谁担待得起?”谢樱时翻了个白眼:“上回你没听到么,方先生做过御医的人都夸我涉猎广,悟性高,不过是去瞧瞧而已,就算治不好,还能不知深浅砸了你家医馆的招牌不成?”她说完,也不管秦烺答不答应,叫上那伙计便走。“慢着,你这么急做什么,等等我!”秦烺劝不住,却不敢放她一个人胡闹,赶忙追上脚步:“这些个猫怎么好,你真的不要?”“不要,随你怎么处置。”谢樱时丢下这话,人已出了院子。秦烺回头望了一眼院中那些浑然不知失宠,还在嬉戏打闹的小东西们,摇头叹了口气:“啧,这丫头越来越难伺候了,也不知今后祸害到谁家去,可惜了这几只猫……哎,不晓得云裳喜不喜欢。”作者有话要说:猫猫们:她心中已有白月光,我们拒绝当替身╭(╯^╰)╮哼第24章 东风和气谢樱时到前院医馆,搭眼就看到停在大门外的那辆老蓝布罩衣的马车,旁边还立着一个青衣长随。车马瞧着没什么特别,可那长随却是身形高大精壮,不像是寻常家奴,神情间倒有几分行伍出身的模样。她也没多想,四平八稳地过去,由那医馆伙计介绍,说这是方先生亲传的高足,医道精明,已得了七八分真传。那长随皱眉将信将疑,但要请的大国手不在,也只能将就着先找徒弟回去交差。谢樱时不愿多听秦烺啰嗦,一副急人之疾的模样,先一步上了车,催促快走。出城向西,没走太远,果然就看前面一座姑且还算绿树掩映的小山上有处黄墙灰瓦的宏大院落,楼阁重重,香烟缭绕,果然是处礼佛修禅的地方。车子没从正路走,反而转绕向后,停在半山处。那长随引她沿偏僻的小径上去,一直到山顶处,迎面见高大的黄墙左右环抱,原来不知不觉已经绕到了庵堂的后院。前面不远处有一道斑驳落漆的小门,显然是不常开启的。那长随带她进去,穿过一条夹道,来到内进的院门前,上去神神秘秘地拍了三下,里面半晌才传来开锁的窸窣声,一名半老仆妇探出头来。“怎么耽搁到这时候,人请到了么?”“不巧,老太医出城办药,一时半会回不来。”那长随面有惭色,跟着朝身后比手,“这位是老太医的入室弟子,也是有几分手段的,高低让老夫人先瞧瞧吧。”那仆妇朝谢樱时打量了两眼:“啧,怎么是个丫头,年岁还这么小。”说着又叹声招手:“罢了,罢了,是个丫头也方便些,快些来吧。”谢樱时从没被人这么轻视的呼来喝去过,站着没动,望那仆妇问:“敢问府上老夫人发病几日了?”“有两日了,怎么?”谢樱时目光绕过她,瞥了一眼院中来回匆匆的仆婢:“已经两日了,你们还是这般平常一样的伺候?凡皮痒疥疮之类,无非内外两因,内因或饮食,或七.情.六.欲,上郁于肌肤,倒不难治,可若是外毒侵入体内,不知其性是否传染,还不小心戒防,是想任其发散么?”听她煞有介事的一说,那仆妇立时像被吓住了,不由自主真起了痒似的在胳膊上抓弄了两下。“那照你说,该……该怎么好?”谢樱时没应声,似笑非笑地从医箱中取出一块厚棉巾系在脸上,遮住口鼻,闪身进去。里面是座四面合围的院落,不算宽大,靠南墙有幢二层小楼,瞧着也是有年头了。那仆妇这时客气了许多,推门将她让进去。进门之际,谢樱时已经嗅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古怪味道,生怕真是有什么隐情无意间被自己猜中了,只让那仆妇跟着,叫其他人全都退到门外去。踩着吱嘎作响的木梯一步步往上走,堪堪还剩几级台阶时,就望见屏风后露出绣床的一角,帐幔遮得严严实实。等绕过屏风,那股怪味愈加明显,分不出是腥是臭,甚至有点不辨浓淡。瞧来还真不是寻常的病症,她也不由紧张起来,又加了两分小心,把医箱搁在桌案上,找出两只细棉掌套戴在手上。那仆妇立在帐外禀报:“老夫人,医馆的郎中请到了。”“到了?快,快请先生坐。”见那仆妇面露迟疑,谢樱时抢着应道:“家师有要事外出未归,权且只能由在下冒昧前来,还请老夫人恕罪。”“怎么,是个女娃娃?”里面的人讶然中竟还透着惊喜,随即像又觉得唐突,轻咳了一声,温然道:“求诊之人哪有怪责郎中的道理,这就请帮老身把把脉吧。”说话间,一条手腕就从帐中伸了出来,肤色白皙透红,说老倒也不算老。谢樱时撩了撩袖子,在仆妇搬来的椅上坐下,蒙在掌套中的食指和中指搭在那只手腕上,很快就觉出她关脉洪盛,只是尺脉和寸脉中有些细微不易察觉的滞涩。她心里大概有了数,撤开手:“从脉象上看,没什么大碍,中气也足,看得出夫人体质极好,但心火稍有些旺,须得多加调养,不可牵挂得太多,过分操心伤神。”里面的人闻言一叹:“唉,果然是大国手的高徒,这脉看得真准,可人到了这般年纪,上有夫君,下有儿女,真要有不操心的时候,那就谢天谢地了。”一句话竟引出这番感慨来,谢樱时不知她弦外有音,顺着那话又劝了两句,先示意旁边的仆妇退后,道声“得罪”,轻轻撩开帐幔。半靠在垫枕上的是名姿容端丽的中年妇人,两颊和双唇血色稍淡,鼻息也稍见沉重,微耷着眼皮,人瞧着并没有说话时那么有精神。那夫人一见她,眸光倒亮了几分,眼蕴微笑,也在暗自打量。“不知夫人身上哪处觉得不妥?”“就在肩背上,从昨日起便刺痒得厉害,抓也抓不得,今日更坏,硌着皮肉已经有些疼了,着实难受得紧,牵带的人也气虚心烦的,这不才要找郎中来瞧瞧。”“且让我看一看。”谢樱时扶她坐起身。“我自己来。”那夫人动手解着衣衫,目光却不离她遮着口鼻的脸,“不知娘子如何称呼?”谢樱时倒没歇手,一边应一边帮她扯袖子:“不劳夫人动问,我没名字,师父平日里都是丫头来丫头去的叫。”这么回答,显然是不肯说。那夫人也瞧得出来,毕竟是女儿家嘛,矜持是难免的,怎么能轻易把名字告知给陌生人。她非但没觉不妥,听她回答得温文有度,还暗暗喜欢,举止做派更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不由更是留心。“多大了?平日里就跟着师父,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这样的追问有点莫名熟络的味道,本来该回绝,可谢樱时却少见的耐住了性子。“父母都在,不过我七岁时就离家跟着师父学医,算起来也有八、九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