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说与她交个朋友,可事后,逐渐生出似有还无的情愫,剪不断理还乱,夹在朋友与暧昧之间。秦茉如醉酡颜,秀眉颦蹙,实在为难得一见的美色。容非喉结一动,低笑道:“姑娘红了脸,又不说话,是生气还是害羞?”“你、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秦茉已无还手之力,唯有出言要挟。事实上,她没考虑好,如果容非再放恣下去,她该拿他怎么办。平心而论,容非极其欣赏她眼下温婉中带点局促的情态,媚色敛去后,更多是清澄明净的通透。他们旗鼓相当,好不容易占据主导位置,他自知该有个度,过则触犯大忌了。秦茉见他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轻声问道:“对燕少侠,你了解多少?”“你问这做什么?”容非眼底擦过审慎之意。秦茉左右偷瞄,确认无人留神她说话,压低声音:“我怕他冲我来……”容非登时舒心——从远近亲疏来看,他比少年亲近得多。他既不能说少年坏话,又怕夸太好,让她生出别的想法,正寻思如何组织言辞,少年忽然从人群中突围而出,大步奔至秦茉跟前。“姐姐,救我……”他张口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容非与秦茉二人同时一惊,齐齐打量少年,见他面红耳赤,干净白袍无任何血迹,稍觉安心。“怎么了?”秦茉狐疑。“我全家除了我亲姐夫,酒量都很糟糕,尤其我姐一点酒都不能沾……姐姐救我!”话说得颠三倒四,什么“姐夫姐姐”?跟目下状况全无干系。秦茉先是一怔,再观他已现醉态,大致明白,他的“救”,是让她帮忙挡酒。她一未出阁的女子,与几十名江湖客拼酒?简直匪夷所思!她的迟疑诱发少年的焦灼,他按耐不住,改而拉住容非,哀求道:“救我……姐夫!”姐夫?姐、姐夫?秦茉震惊:“他、他是你姐夫?”转头见容非双目圆睁,过后“噗”地笑出声来,唇角蜜意连绵……她方理解,“姐夫”对应喊她的那声“姐姐”。她与容非正处在尴尬莫名的微妙中,被少年随口胡诌,变成“姐姐”和“姐夫”的关系,她心乱成麻。容非对少年笑道:“我酒量也不好,你姐知道的。”这话不但摆明了他们熟悉得很,还默认“姐夫”之名,把便宜占尽了!炸毛的秦茉只想堵他的嘴!少年晕头转向,可怜巴巴抓住秦茉的袖子:“求你!今日我喊你一声姐,往后我罩你一辈子啊!”“一辈子”三字出口,容非洋洋得意的笑容瞬即凝成了霜。作者有话要说:容小非:“一辈子”这种话,只有我才能对茉茉说!容小非抓狂地咬着小手帕,在酒馆内画了无数个诅咒的小圈圈。【小燕子的性格和成长环境有关,后面为大家补充。】特别鸣谢:读者“耶!耶!串串香!”,灌溉营养液 +3甜甜圈等我扔了1个地雷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夕阳沉下,弯月初升,沸腾许久的酒馆有短暂静谧,众人视线随少年聚拢到容非、秦茉这边。“好姐姐,帮帮忙……再喝我就废了。”少年对周遭变化犹自未觉,软言相求,好看的眸子里流淌着亮晶晶的诚恳。秦茉最大的毛病——易心软,因而她时常摆出强硬态势,以拒绝诱惑。第二个毛病,也算得上优点——她骨子里,实则有几分不为人知的侠气。自幼受父亲教导,后从酒客谈论中,吸纳江湖人两肋插刀的豪情义气,她表面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却怀藏助人的心胸,具备千杯不醉的能力,以及寻常人无法企及的灵巧手劲。这些,她一直小心翼翼藏匿着。前几日,少年邀她至西苑,在铁线牡丹花架下共饮共食,她已看得出少年不好酒。兴许是最后,她面不改色,独自将半数残酒喝完,少年觉察她有异乎寻常的酒量,此时被人围追堵截,决意请她撑一阵。“别去。”容非趁少年未留意,垂臂到桌子底下,覆住秦茉的手。他手掌温度自手指流遍她全身,秦茉不由得想起下午,他以掌心贴向她的额头,说了句“我、我没发烧,你呢”那傻愣愣的场景。这家伙!凭什么对她动手动脚?他们不就有过一丁点肢体接触么?他以为少年随口乱叫他一声“姐夫”,他就能上天?偏不听他的!反正,喝酒而已!她堂堂一酒坊东家,还怕了不成?秦茉一甩手,杏眸豪光万丈,檀唇一勾:“说!怎么个喝法?”清脆的嗓音透着自信,立时将少年从虚无缥缈状拉回。他一跃而起,欢呼:“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燕鸣远最仗义的好姐姐了!”秦茉直到此际,才得悉这少年的名字叫“鸣远”。她离奇地与武林顶尖人物扯上干系了?只因他租住她家院落?因她陪他应酬江湖客?见喝高了的燕鸣远,趔趔趄趄推搡着秦茉,对大伙儿朗声介绍,说秦茉是他姐时,容非攥紧拳头,心下嘀咕——名动天下的燕大侠,您儿子在外头到处认姐姐,您知道不?他转念又想,燕鸣远唤秦茉“姐姐”,称他为……姐夫,是否意味着燕鸣远已瞧出他和秦茉之间的暗涌?同时也代表,这孩子对秦茉根本没动心思?忆及秦茉总盼着小豌豆快速长大,或许在她心中,渴望有个年龄相仿、才华出众的贴心小弟,才会对燕鸣远百般纵容?想通了这一点,容非对燕鸣远放下戒备,抬目注视已融入一群江湖人的秦茉。眼前的她,那袭淡紫轻纱堪比藤萝御风,周旋于一众灰哑短褐、粗眉大汉间,起初的怯懦退却后,微扬柳眉间风发意气,清眸流光笃定飒爽。她柔和侧颜逆着闪烁烛火,卷翘长睫、挺立鼻梁、樱唇张合的弧度,焕发华彩,折射出疏狂俊逸的勃勃英气。她笑意清浅,素手举杯,唇瓣染酒,丰润欲滴,昂首饮尽杯中佳酿。那纤长粉颈,如月下堆雪,优雅美好得让容非有了研墨提笔的冲动。数十人围拢奉觞,谈笑风生,秦茉连饮百杯,容色温和如常,无懈无怠,足以彰显何为“善饮而温克”。容非狭长双目无片晌偏离那洒脱飞扬的女子,连腹中饥饿亦全然忘却,眸底漾起无可名状的骄傲与欢喜。仿佛,她是他的。此前,因父辈曾为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他开始关注这容貌佚丽的神秘姑娘,外加她对血气方刚的他欲拒还迎,勾得他寤寐思服,欲罢不能。而此刻,容非方明白,真正吸引他的,从来不是她的艳绝容颜,也不是藏在岁月深处的渊源,是她由里而外的气韵风华,绝非简单的“娇媚”、“温婉”、“灵动”、“妍丽”等词语可一言蔽之。她的魅力富有层次,藏而不露,大勇若怯,正因如此,她才备受不同经历、不同层面的男子的热切追捧。这一刻,他彻彻底底,沦陷。众人喝得兴高采烈,秦茉命店小二捧出桃仁老酒。此酒取长宁泉所酿,气清味甘,回味悠长。醇酒倾泻入白瓷大碗里,烛光掩映下,色泽清透,酒质浓稠,如清流触石,芳香四溢,引来一众哗然与雀跃。当半数人饮得半醉,逐一落座后,秦茉蓦然回首,远望静坐于角落的容非。他青白长袍与如玉俊颜,成为暗处的唯一亮色,星眸如醉,弯如月牙的唇角噙着蜜糖似的甜。四目相对的瞬间,双方嘴边弧度再度翘起。秦茉烈酒入腹,脸色一如既往,却被他的深邃眼光烫得脸颊绯霞起落。逐渐地,他的眼神愈发添了狐惑,仿似冒出火星。众目睽睽下,他起身迈步向她行近,每一步都踏着凌厉的风。秦茉心跳停顿,笑容收敛,呆然抬望他复杂的目光,冷不防被他硬拽到一侧。“跟我回去,”他剑眉凝聚寒意,挡在她身前,“不许再喝了。”“凭什么?”秦茉用力甩他的手,被他重新抓住不放。他是她的谁?有何资格管束她?容非不顾旁人的议论,略一低头,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再喝,衣服要成透明的了。”秦茉垂目觑向前襟,只见酒渍晕染在轻薄夏裳上,使得丝绸中衣一大片处于半透状,贴身穿的抹胸若隐若现。大惊之下,她双手抱住胸前,急道:“你、你不能看。”容非心道,又不是没看过。只是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众说出口。“面向墙壁,别动,等我。”转头见燕鸣远兴奋地坐在木桌上,与人争论不休,容非对魏紫道:“有劳魏掌柜照顾燕少侠,容某有要事想跟姑娘商量。”魏紫在旁早已留心二人的亲昵举止与眼神交换,惊觉姑娘听他之言乖乖候立一旁,会心一笑:“好。”容非作出客气状,护着满脸绯红的秦茉,于旁人艳羡注目中离开。一前一后来到后巷,见四下无人,他拉她到灯火阑珊的角落,笨拙脱了外穿的半臂衫,罩在她身上,“主院还有男仆从,你……你这样有失体统。”秦茉被夜风一吹,酒意散退,再感受到他衣服上残留的体温,乍然生出被他拥抱的错觉,如海棠盛放的娇颜赧然垂下,悄声细语:“谢容公子体贴。”她延颈秀项,眼睫宛如鸦羽小扇,投落颤动的阴影。美人如玉,纱衣招摇,惹人遐思。容非微怔过后,为掩饰神思不属,语带抱怨:“姑娘家……得爱惜自己。”他这话原是指豪饮伤身,偏生秦茉理解有偏差,误会他指的是她与一帮大男人混在一起于礼不合,遂忿然答话:“我就一粗野村女,不识礼数。你看不惯,也是常理。”“没那意思,姑娘莫要曲解,”容非凝望淡薄月色下的她,“你终归为女子,少喝点,免得让人有机可乘。”“我又没醉。”她贝齿咬唇,倔强的眸中清晰映着他的轮廓,只有他一人。容非心念一动,深吸了口气,踏前半步,眼眸深深,沉嗓柔柔。“醉的人,是我。”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各位小天使的大力支持!本文从下一章入v,请大家支持正版,我会继续努力撒糖的噢╮ ( ̄ 3 ̄) ╭特别鸣谢本章的独家赞助商:微语扔了1个地雷第33章 第三十三章【一】弯月害羞地躲进云层, 墨染夜空幽深神秘,唯有零碎星辉忽明忽灭。后巷墙角下,容非逼近, 沉嗓如怨如诉, 道出一句暗昧不明之言, 教秦茉心肝儿乱颤, 连呼吸都忘了。她懂他话中含义,半吞半吐道:“别、别以为我不知, 你没喝,怎会醉?”“假装听不懂?”他眉头一拧。秦茉心慌意乱,疑心自己喝高了,一切为幻觉,甚至分辨不清, 致她心跳剧烈、耳根通红的微醺,是源于酒意还是他。或许, 兼之?被他火热气息包围,她禁不住抬手,抵住他前倾的上半身。这有意无意的绵软力度,停在容非胸口, 化作最撩动欲念浪涌的浆, 挑起心湖波涛,以非比寻常之速,渗进他四肢百骸。他唇畔挑笑,悄然靠向她, 宛若在梦中。秦茉双腿如灌铅, 沉重无比,想逃离, 却又似受到蛊惑,呆立不动。他想做什么?该不会要……亲她吧?从今晚出现在酒馆,这人就不太对劲。是因她赠予他并蒂莲之故?该死!那不是普通花儿,蕴含特殊寓意!她胡思胡量间,目光凌乱,檀唇紧抿,待视野已被容非的脸覆盖后,吓得急忙后退。偏生容非那件外衫于她而言过长,她踩中袍子下摆,脚步一浮,整个人向后摔去!下意识抓点东西作为支撑,记起眼前人是意图轻薄她的男子,手伸到一半,强行缩回。原想跌得极其难看,幸好……不晓得是幸或不幸,容非右臂往前一捞,将她抄回怀中。失去重心的秦茉,被迫埋首于他身前。不论北院小房屋、被人围追堵截的山林内、秦园月下后花园六角亭,还是东苑月季丛边的廊柱前,她都曾因他肌肤的坚实而惊羞。此时此刻,亦无幸免。她被他单手搂住,身体如被暖流漩涡吸附,沉溺其中,惊慌到极致,又隐隐约约滋生出令人懊恼的迷恋。他的气息和心跳,仿佛成了这世间唯一的、确切的存在。一定是醉了。若非醉了,何以身不由己?似有短短一瞬,又似半生漫长,秦茉如梦初醒。不,她有婚约在身,绝不可与男子过分亲密。容非仍沉浸在她的温顺乖巧中,感受她的柔软躯体,心底满满欢悦与欣喜——她果真喜爱他的,她的笑貌与顺从,早已出卖了她。不料怀中人轻轻一挣,茫然抬头,像要从他臂弯抽身而退。水眸在苍茫夜色中柔然亮着光,羞涩与退怯兼有;红唇微启,仿如诱人樱桃,勾出他品尝的念想。泡过酒的樱桃,是辣?是甜?他俯首贴向她那两瓣恼人的唇……相距不足两寸,回过神来的她猛地低头。如花瓣飘下的一吻,滑落在她温软眉心上。秦茉浑身一颤,根本未能体会他的情致黏缠与温柔缱绻,只觉这猝不及防的温热,麻痹了身体发肤,让她手足僵硬、心跳停滞。依稀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二人均是一惊。忘情的绮丽嘎然而止,容非极不情愿,松开怀内娇躯。秦茉傻呆呆地站着,如失了魂,并无他想象中的甜蜜欢喜。容非心一沉,此为害羞所致?步伐仓促而焦灼,渐行渐近。弱光中勉强可辨,来者中等身材,一身短褐,手里拎着竹制提盒。“姚师傅?”秦茉定神后,出声招呼,嗓音比平素略微沙哑。姚师傅未认出她,快步走近后,惊疑打量外披男子衣裳的秦茉,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容非,“二位这是……”秦茉窘迫到无以复加之地,讪讪说不出话来,倒是容非淡定一笑:“姑娘不慎弄湿了衣服,我借她作遮挡之用。”他语气谦和,从容不迫。无人得知,他内心有多不安。“噢,”姚师傅似未为意,转而对秦茉道,“我刚做了些松子饼,请姑娘和魏掌柜尝一尝。”“谢谢你。”秦茉伸手接过食盒,从他眉宇间捕捉到压抑的焦虑,且指甲残留面粉痕迹,衣袍沾了粉末,显然来得十分仓促。“对了,听闻酒馆客人在卧仙桥斗殴,魏……你们没受影响吧?”姚师傅看似不经意随口问了一句。秦茉猜出他关心的是魏紫,心下震悚,莫非他得知,魏紫被人调戏?按理说,除魏紫自己知道,应当只有那灰衣青年无意间看到而已。这事竟外泄了?她压下疑问,装作没理解他言下之意,浅浅一笑:“大伙儿去看热闹罢了,散了又继续饮酒,对生意无碍。”“那就好。”姚师傅心不在焉,匆忙告辞,临行时快速瞥向容非。是她太多心?秦茉总觉得,两个男人投向对方的眼神,皆带着意味深长的了然与戒备。她被容非的拥抱与亲吻闹得晕乎乎的,经姚师傅一打岔,再回头追究容非的逾矩之行,只怕会让场面更尴尬。含糊应付过去?放他一马?她未免忿然。容非见她垂下桃花眸隐有娇羞、惊悸、恼怒、惶恐来回更替,心中忐忑之极。今夜之事,既是蓄谋已久,亦有一时冲动,他无从掂量前者居多,或是后者占据主导。那偏差的一吻,令他遗憾,也教他彷徨。事实上,他甘愿抛下母亲多年顾忌与猜疑,放下困扰他那部分的身世,和秦茉携手相伴,尤其是,他倾心于她,在他眼中,她亦如是。毕竟父亲那句断断续续的遗言,未必是他们猜测的意思。他抱有侥幸心,壮着胆子,借机亲近秦茉,不曾体验过的绵软,化作浓情蜜意,缭绕心头,回味无穷。然而,越王再次以点心师傅的名义送食物给秦茉,让容非的心凉了一半。关于贺祁、燕鸣远、越王和宋老板各自围绕秦茉转悠的现实,深深刺痛了他。百选千挑,坚若磐石的心好不容易动了,可他并非她独一的心尖人。夜风沉寂,酒馆内喧闹声渐退,两名店小二搀扶着晕头转向的燕鸣远,趔趔趄趄行出,见容非与秦茉在墙角相对而立,未敢惊扰。燕鸣远哼哼唧唧,喃喃自语:“不要你这个姐夫!不厚道……中途把姐姐给拐走了……哎呀,我的麻雀呢?我要麻雀……”容非与秦茉对望一眼,“麻雀”是什么鬼,不得而知,但他嘴上的“姐夫”“姐姐”指的是他们二人。对应方才的亲吻,他甜赧,她羞恼。后巷回复静谧,容非唇边挑笑,轻挽她的手,柔声道:“咱们回去吧。”秦茉深知,再由着他放肆下去,名声必然全毁。一想到缥缈婚约,她忍无可忍,怒而甩开他,脚下踏云般飞掠向主院大门。容非一怔,难以区分她是真生气还是羞赧,急忙追出。无奈秦茉全力奔跑的速度,不亚于男子,无丝毫延缓,他迟疑停步,惆怅不已。心中交叠诡秘蜜意与惴惴之情,他回到东苑阁子。楚然闻声出迎,见他两手空空,还少了最外层的半臂长衫,惶惑不解:“公子……不是说去酒坊,买现成的酱肘子和白切肉么?”容非方记起,先前楚然在厨房做饭,他自告奋勇去买外带菜肴,结果一见秦茉,他啥都忘了。眼见饭桌上放着五方豆鼓、酱油浸花椒、蒜汁和醋汁等佐料,还有一大盆米饭,正中处留出一大块空位,却无下饭菜,容非窘然一笑:“我……遇到点事。”楚然啼笑皆非,巴巴等了半天,好几次怕公子出意外,想去寻。事到如今,只好以酱料拌饭,凑合一顿。容非心绪不宁,随意吃了几口,洗浴歇息。躺卧在床,他细嗅并蒂莲的清香,反复回味旁落一吻,以及秦茉甩手离开的刹那,酸酸甜甜,滋味难辨。今日,她先是赴贺祈邀约,再领回一温和的宋老板;过后,她把亲手折下的并蒂莲塞给容非,还娇声娇气撩拨了一下,又落荒而逃;黄昏,她为燕鸣远挺身而出,挡下一众江湖客的连连奉觞;其后,她在后巷被容非拥在怀内,受了他轻柔一吻,收下越王的点心,一语不发疾奔回家。细想,她一日当中先后受五名男子的追捧。诚然,论家世和年纪,年少气盛、甜言蜜语、百般纠缠的贺祁与她算是门当户对。不知宋老板根底,但此人稳重朴实,看上去颇为可靠。稚气犹在的燕鸣远,来此地动机不明,其背后势力不容小觑。最离奇莫过于越王,即便是位闲散王爷,终究是当今圣上的嫡亲皇子,何以纡尊降贵潜伏于此,还频繁做点心讨好她?虫草低鸣声中,容非辗转反侧,直至夜静更深,才缓缓入梦。梦中,秦茉一会儿嫁给越王,当上了越王妃;一会儿又嫁给燕鸣远,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儿媳妇;一会儿说是要过平凡生活,与宋老板成了亲;一会儿又嫁给贺祁,到杭州贺家大院,向身为贺家现任家主的容非行侄媳之礼……独独没他的份儿。气!死!他!了!【二】仲夏之末,夜风吹送莲香清幽,闺阁内珠帘细碎声响回荡。云破月来,浅薄流光漫入窗台,为黄花梨妆奁蒙上一层皎皎银光。恍恍惚惚间,秦茉周身发烫,如困在容非的炽烈的怀抱中。她想推拒,又忍不住多逗留一阵。那个吻,是幻想?可那街巷的冷清寂寥太过真实,诸多细节重现脑海,一遍遍提醒她,那清浅一吻,确实发生过。梦内,她不曾躲开,不曾逃离,由他抱了一宿。密密麻麻的吻,遍布她的眉额、脸颊、鼻尖……感觉,要完。阳光投入窗格时,秦茉满脸红霞,搓揉发胀额角,掀起薄软衾,大口喘着气,深觉浑身似被火烧过,快要冒烟了。她是有多春心荡漾,才会做出这种梦来?再瞥见檀木衣架上那青白色的半臂衫,她只想捂脸。他们……算什么啊?他是真心喜爱她的?还是被她的所谓“撩拨”激怒,决定以牙还牙?平定心气,秦茉愿意相信,答案在他们相遇那一晚,已然揭晓。他拥有世上最美好清澄的眼睛,无半点猥亵,昨夜凝望她的目光,即使沾染微细欲念,也发自于情。起身洗漱完毕,她没好意思让丫鬟清洗容非的衣裳,自个儿拿到浣洗间,洗净他与她交缠过的气味,于烈日下晾晒,好像能将点点滴滴冲淡。一整日,秦茉不敢踏出秦家主院半步,没到酒坊和酒馆查问情况,就连书斋也不愿去。她避的,不仅仅是容非。昨晚的豪迈之举,没准已在镇上传开,她尚未准备好如何面对镇民不一样的眼光。从酒馆内空前的盛况来看,燕鸣远似乎不单纯是天下第一高手之子那般简单。命人到外头再三打听,她才知悉,这少年的母亲,是一门派创始人,名扬天下;同母异父的姐姐和义姐皆为两大门派的掌门与帮主;一位师姐嫁给青脊最高指挥使之一,所生长女,便是即将来江南办案的小杜指挥使;另一位师姐贵为皇家郡主,其夫婿封侯且手握重兵……可怕的是,她在不知这些复杂关系时,为这少年挡了一回酒。现在,他喊她“姐姐”。燕鸣远有着少年最完美的容颜,最显赫的家世,最讨人喜欢的性子,但这个“弟弟”,秦茉无法认领。她心情复杂,无以言表,干脆躲在房中装病。傍晚,马蹄声疾驰而来,停在秦家主院大门外,不多时,又慢吞吞离开。过了一盏茶时分,慕儿上楼:“姑娘,贺少东家说有要紧事跟您解释,大伙儿坚持说您在养病,不见外客。他很是失望,问候一番,声称明日再来。”“嗯,”秦茉半日盯着书上的同一页,眼皮也不抬,“咱们从贺宅莲湖采的莲蓬呢?挑几个过来……唉,那么一大筐子也吃不完……”而今提到莲蓬,无可避免,她首先会想到容非,仿佛他已成莲蓬的代名词。一念及他对她……她咬唇,决意不给他莲蓬!忆及燕鸣远喝了不少,秦茉至今未了解过他酒后是否不适,遂吩咐慕儿送些莲蓬到西苑给他,顺便问一下情况。待慕儿捧来莲蓬,秦茉搁下手中书册,自行剥皮,细细品味莲子的清甜,亦品味贺祁所言——“有要事解释”。并非商量,而是解释?·······暮云合璧,花香茶香萦绕西苑一角。容非丢下一烂摊子给楚然,在外百无聊赖闲逛大半天,买了两串小粽子,行至西苑外,想试探燕鸣远到长宁镇有何目的,遂敲开大门。“你昨晚把我供出来,我还没怨你,”燕鸣远鼓着腮帮子以表不满,“可你中途拉走秦姐姐,丢下我一个人,没义气!”“是我不对,”容非笑道,“我这不就给你赔礼道歉么?”燕鸣远盯了他片刻,示意请他坐到院子的木椅上,“我好像见过你。”容非心下凛然,剑眉不着痕迹蹙了蹙,薄唇轻张:“哦?”燕鸣远明亮双眼转动,摇头道:“喝多了,记不起来。”容非淡笑:“天下之大,江湖之深,在乎于心,际遇本无常理。”“别绕来绕去,”燕鸣远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枇杷,撕开皮,开始吧唧吧唧地啃,“说说看,来找我干嘛?肯定不是道歉!这破烂理由,糊弄小孩子还成!”容非暗觉此人表面天真烂漫,实则观察敏锐,不愧为高人教导出来的少年,正要委婉套话,燕鸣远忽道:“慢着!我猜一下!”容非扬眉而笑,笑颜舒展。“我懂了!我懂了!你怕我跟你抢美人,特地来说教,对不对?”燕鸣远得意抬了抬眼皮。被他猜中一小部分心事,容非直言不讳:“你会吗?”“要是我真跟你抢,你能如何?打我一顿出气?”他嘴里咀嚼着果肉,口齿不清。容非笑道:“我又不会武功,岂会做此等自不量力的愚蠢之行?”“真可惜。”“可惜?”“可惜你不会武功,”燕鸣远叹了口气,“否则我就打你一顿。我爹娘不让我欺负弱者,所以……便宜你了。”让人占了天大便宜的口吻,教“弱者”容非哭笑不得:“我那么欠揍?”“当然!”燕鸣远嘀咕道,“你的小把戏,瞒不过我。”见对方错愕,他补充道:“你昨晚铁定欺负过她!你们俩那种杵着不说话的别扭样子,我一看便知,还有啊……姐姐今天闭门不出,说是生病!你要负责任!”燕鸣远人小鬼大,振振有词,倒教容非难以辩驳。秦茉生病了?他的确没主动去寻她,一是那情不自禁的一吻后,她半字未对他说,反倒与姚师傅客客气气说了一阵子话,他搞不懂她到底怎么想的;二是,他找不到合适理由。摸清楚燕鸣远的来意,或许是他们的最佳话题。燕鸣远玩弄枇杷核,倏然以手指弹出,“嗖”的一下极轻微的破空之声,枇杷核以锐不可当之势飞入花丛一角。容非只当他少年天生爱玩,细看后,发现密密层层的花丛内,一只大老鼠一动不动,已被他用果核击中而亡,不由得心中骇然。正要夸燕鸣远暗器功夫一流,忽而院落边上传来女子的声音道:“燕少侠……”来者为秦家丫鬟慕儿,她讶于容非在此,窘然不知所措:“真巧,容公子也在。燕少侠,这莲蓬,是姑娘命我送来的。”见燕鸣远气色不错,当着容非的面,问候之辞不好出口,慕儿放下一盘莲蓬,福身告退。容非料想此乃贺祁家莲湖所采,为何慕儿见了他,神色如此不安?该不会是……秦茉没留他的份儿?有了这念头,他坐不住,暂且压下对燕鸣远的疑问,打算先回东苑瞅一眼。燕鸣远早就垂涎他带来的小粽子,翻出一把枇杷作为交换。容非自然不与这孩子计较,粽子分了他一半,闲聊几句,转而出西苑。斜阳欲落未落,主院大门紧闭,他步履匆忙直奔而回。楚然在阁子更衣,听得仆役招呼声,边系带子边出迎,抱怨道:“公子啊!您可算回来了!我收拾老半天,总算把厨房恢复原样……“您半夜想吃点心,好歹叫我来做,别自己一个人半夜三更半夜下厨,手又不方便,还打瞌睡……把厨房熏得到处黑乎乎的……把人家小李吓坏了!”容非赧然笑道:“再不济,赔点钱重新建一个便是。”他哪里是半夜要吃点心?被昨晚一连串噩梦欺负后,他不敢再睡,又不愿惊醒楚然,便独自到花园忆苦思甜。他明知秦茉再不可能像上回那样偷偷跟着他,仍执意将原路走了一遍,到了厨房,又心有不甘。越王堂堂一王爷也亲自上阵做点心,他也能!他小时候曾与母亲一起动手劳作,虽隔十八年,印象颇深。做点甜食,让那怒气冲冲的姑娘甜一下,心就软了。于是,他找出糯米、芝麻、糖等,意欲先蒸糯米,后捣烂,再以研磨好的芝麻屑和糖做馅儿……他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自得,遗憾是糯米还没蒸好,实在太困……被呛醒时,厨房里烟雾弥漫,墙黑了,锅里的糯米已成焦碳。他把这一切归咎为——半夜腹中饥饿。楚然半信半疑、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一说法,默默为他善后。此际,见自家公子归来,提了一串十个小肉粽,还有四五个黄澄澄的枇杷,楚然的心是崩溃的。再听他张口就问“秦家有否送来莲蓬”,楚然更是一头雾水。主仆二人吃着小肉粽,一口一个,两下吃完,各怀疑虑。直到天色全黑,不见有人送来什么莲蓬莲子。秦茉真生气了?她的生气令容非惶恐。他认定他们两情相悦才亲她,她却怒而不再搭理他……这意味什么?意味着,此事完全是他一厢情愿,他不该胡来。那吻,变成对一位姑娘的冒犯和亵渎。她乖乖由他搂着,也许是喝多了没力气?她口口声声说没醉,跟越王的对话也清晰流畅,最后跑得比他还快……会因没力气靠在他怀里?容非糊涂了。担心秦茉真生病,又没好意思亲自去问,他让楚然跑一趟酒馆,买些酒回来,借机向魏紫问问情况。等待中,他吃着枇杷,记起燕鸣远的眼力和手劲,佩服之余,又暗自惋惜自己几乎把骑射剑泉等防身之术丢光了。正要清理枇杷核,忽见墙角瓷瓶内插了好几根大大小小的弯竹杆,应是作器具之用。他心生一计,下沉半天的嘴角,徐徐扬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