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声音悠悠拖着的是外婆的名字,而外婆,已经离开几年了。梦夏定在客厅中央,像是被一下击中了软骨,鼻头不住地发酸,她一抹眼睛,到茶几边把外公的茶端过来,轻轻放在桌上。外公眼珠子一动,缓缓抬起头,就这么盯着梦夏看,足足好几秒,眼神是空洞而疑惑的。慢慢的,他眼里的神一缕一缕回来,继而被失落填忙,像个无底深渊,他目光一低,将报纸翻了一面。外公是不服老的人,可人老了老了,还是老糊涂了。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外公想念外婆了吧。到约定的地点和沈琰见面,梦夏小脸没笑意,目光也暗淡。沈琰两食指按在她的嘴角边,往上一提:“不是说今年生日最开心,怎么了?”他插科打诨也没起作用,梦夏哀哀地说:“我有点想外婆了。”沈琰没说话,静静等她倾诉。梦夏缓声说:“不知道我们老了会怎么样?”十多岁的年纪,谁正经想过这些,沈琰想大概是生日一家人聚一起发生了什么,勾起了她多愁善感的那根弦。他按着她的后脑往自己胸口一贴,声音徐徐缓缓,平静又认真:“我现在要是向你保证一辈子,太随意也太不负责了,但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从没想过我们会分开。”梦夏弯起嘴角,我也没想过分开,只想和你一直一直好下去。晚上,彩灯耀目,欢呼呐喊,演唱会的氛围很high,两人肩并肩坐在观众席里,被带得也有些燃。歌手站在炫彩的舞台中央,大声问:“今晚,你们是和心爱的人一起来吗?”是啊,梦夏在心里想。“是啊!”耳边同时响起一声。梦夏侧头,就见沈琰的手拢在嘴边,冲着舞台大声喊。歌手把手别在耳边,又大声问了一句:“今晚,你们是和心爱的人一起来吗?”“是啊!!”全场无数道声音叠在一起,声势震天,其中他们歇斯底里地贡献了两声。是啊,我和心爱的人一起来的。喊完,他们相视一笑,目光仿佛跋山涉水为你而来,又好似一直注视着你从未离开,细微妙曼地融在了一起。后来,歌手唱到:“那些你很冒险的梦,我陪你去疯……”梦夏没忍住热泪盈眶,她有梦,有家人呵护,有恋人陪伴,还有什么好彷徨的呢?十七岁的生日,她哭哭笑笑,幸福得像个傻子。……潭城的夏天一如既往地热,梦夏每天早上去补习班,下午去图书馆。沈琰和她差不多,早上专业课培训,下午抱着电脑去图书馆,忙着她看不懂的事。这天,沈琰接了个电话回来,手机往桌面一丢,拧着眉头一脸不爽。梦夏问:“怎么了?”“没事,”沈琰本不想说,见她一直看着自己,简单解释,“工资算错了。”梦夏知道他时不时接些剪辑或拍短片、拍广告的活儿,尤其暑假以来他接活儿越来越频繁了。她问:“错了多少?”沈琰手一抬,比了个五。梦夏:“五千?”沈琰皱眉,把了下头发:“不是。”梦夏惊讶地睁大眼睛:“五万?!”沈琰微微眯起眼,挑着眼尾,要笑不笑地睨着她:“五百。”呃~他平时花钱大手大脚,不像是为了五百生气的人,梦夏不解地看着他。沈琰掐住她的脸:“这是我自己挣的钱,懂?”梦夏忙不迭点头,心里有个懵懵懂懂的念头冒出来:“阿姨还不知道你准备艺考吗?”“嗯。”沈琰打开电脑,手指点着鼠标就忙上了,不想深谈的样子。梦夏看了他几秒,无奈抽回目光,继续看书。夏去冬来,梦夏用完的水笔芯攒了一大把,每天充实而忙碌,不知不觉18年过去了。梦夏参加的是北大外语类专业保送生考试,在日历上一笔划掉一天,曾经以为很遥远的日子转瞬到了眼前。去北京的前一天,梦夏照常在学校晚自习,教室光亮一晃,突然陷入黑暗,整栋教学楼漆黑一片,其他楼还有灯,想必是电路出了问题。高三的时间比什么都珍贵,学校立马联系电工来维修,班主任拿着蜡烛一桌桌发,让大家稍安勿躁,很快会来电。梦夏半点不慌,拿起英语作文书到操场边的路灯下背,这里有一条一米多高的水泥台子正适合放书,她常来这儿背书,水泥面被她用得干干净净。四周安静,夜里寒风一吹,冷得透心凉,睡意全消,学习效率出奇高。作文已经滚瓜烂熟,她小声背出来,构思自己的好句和作文结构。脸颊忽而一暖,他的声音紧跟着出来:“猜猜是什么?”梦夏没回头先笑了,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双手塞口袋里,围巾裹到嘴,笨笨地转向他,呵出一捧白雾说:“奶茶。”沈琰左手从后背拿出一杯奶茶。“我猜对了。” 梦夏眼里笑意更浓。沈琰右手又从后背拿出一杯牛奶,得逞地笑起来。他常买的无非这两样,梦夏猜什么都会对。梦夏跟着傻笑:“你无聊啊。”“要喝什么?”沈琰问。“奶茶。”梦夏没犹豫地说,奶茶可以提神。沈琰把牛奶给她:“晚上睡好点。”“奶茶。”梦夏坚持。“一起。”“好。”梦夏从口袋里抽手,被沈琰按住,“你别动。”沈琰戳开两杯饮料,放在她的书边,梦夏弯下腰就能喝,暖融融的滑入胃里,细胞好似都温暖的饱满起来。两人一口牛奶一口奶茶,两杯饮料快喝完时,视线一亮,旁边的教学楼来电了。梦夏合上书准备回去,仰头看他,眼里漾着细碎的光,嘴角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暮色四合,冷冷的夜风里,路灯的淡黄灯光溢出暖意,沈琰张开手臂,说:“来,琰哥抱一下。”梦夏眼睛一弯就笑了,张开手扑倒他怀里。沈琰拥住她,蹭蹭她的鬓角:“明天想去送你。”考点在北大,后天开始笔试,梦夏明天去北京。梦夏说:“妈妈回来接我了。”“知道,就是想想,”沈琰说,“考试不要紧张,等你回来。”“嗯,”梦夏抬头,鼻尖顶着他的下巴,“我感觉你更紧张。”“我靠,”沈琰夸张道,“被你发现了。”梦夏头一低,蒙在他脖颈里笑,他最近小心翼翼的,生怕影响到她的情绪。不止他,还有家人、老师、朋友,全都对她呵护备至。“我不紧张,”梦夏目光莹润,像是含着一弯温泉,“想到考上了就能和你在一起了,全是高兴,都忘了紧张了。”沈琰故作叹息:“考试的时候也别太想我,我这么帅,你一荡漾容易影响发挥。”梦夏的温情瞬间破碎,隔着衣服掐他:“谁荡漾?你说。”沈琰举手认输,笑着后退:“我,我荡漾,你这么好看,我一看就荡漾。”“沈琰!!”第49章第二天早上, 梦夏提着行李下楼, 王阿姨已经把早饭盛好了,在厨房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李月来和陈怡说着什么走下楼, 到了餐厅便止了话题吃饭。饭后,陈怡摸摸梦夏的后脑:“正常发挥就好, 别有负担。”“嗯, 知道的,”梦夏点头,往楼上看了眼,“外公还没回来吗?”“他在朋友那儿下棋钓鱼, 多住两天,外公说普通考试, 让你保持平常心,”陈怡一笑,“他是怕特意回来送你, 反而让你有压力。”“嗯嗯,”梦夏点头, “让外公安心玩。”大路平阔,晨风浩荡, 汽车一路疾驰,大楼、树木不断往后闪逝变幻。梦梦夏看了眼手机,给他发的信息没回, 大概正赶去学校。李月来一路上都在打电话处理工作, 到了机场, 细高跟一路敲进候机室,俨然一副雷厉风行的女总裁模样。梦夏颠颠跟在她身后,像个未成年的小助理。一步迈进候机厅,正对着门的最醒目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黑色羽绒服下到大腿,往上帽子盖到头,羽毛遮住点眉眼,还煞有介事地带了口罩。把自己拾掇得和大侠一样,梦夏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她在李月来身后,悄悄伸出手,拇指和食指一捏,冲他比了个心。沈琰微微眯着眼,有些困倦,细长的眼尾弯出笑,看上去平顺柔和,看着她走近。梦夏从沈琰身边走过时,两人默契地伸出手,梦夏本只想和他牵个手,手心却被塞进个硬硬的东西。她继续往前走,沈琰的手还握着她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滑开,像是有糖浆从指间磨出,顺着血液流入心脏,丝丝缕缕缠绕住她。走远了,梦夏摊开手心一看,是一颗香橙味的棒棒糖,他喜欢的味道,她让他想念她的味道。选拔考试一共三天,有条不紊地准备、笔试、等待、面试,转眼就过去了。面试结束,梦夏鞠躬致敬,走出教室,脑子还在高速转着刚才的问题。李月来在考场外等她,见她一副丢了魂的神情,理了理她的衣服说:“考完就过去了,别再想。”梦夏眼珠动了动,又看着花圃发了几秒呆,慢慢从高压状态中抽离出来,看向李月来,软软地说:“妈妈,我有点累。”李月来轻柔地抱了一下她,鼻头都酸了,这孩子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儿和她一样,却比她那时候懂事,对谁都笑眯眯地说没事,夜里却一个人辗转反侧地失眠。现在的孩子,压力太大了。李月来说:“先去吃点东西,早点回家休息。”“嗯。”梦夏点点头,将口袋里的棒棒糖拿出来,轻轻撕开包装,陪了她三天,终于舍得吃了。晚饭后,梦夏洗完澡又不困了,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同时和沈琰还有爸爸发信息聊天。李月来在书房看邮件,声音钻出来:“夏天,明天早点八点的飞机,妈妈没空,让助理送你好吗?”梦夏正愁怎么和妈妈说,穿上拖鞋走进书房,试探着说:“不然我自己回去,可以不用送。”“你对北京不熟,堵车又厉害,” 李月理所当然地说完,身旁半晌没动静,她嗅出点不同寻常,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梦夏的手在睡衣口袋里绞着,声音没底气:“是爸爸,他想送我…”闻言,李月来的手指和眼睛都被定住了一般,半天没动一下。梦夏安静地等,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难熬。“让他送吧,”李月来轻声,沉沉压着疲惫,“你以后想见他不用问妈妈。”梦夏从旁边伸手搂住李月来的肩膀:“妈妈,我想你和爸爸都好好的。”李月来终于笑了一下:“傻孩子。”第二天,母女俩一大早起来,打算先在小区外吃个早饭。太阳还没出来,东边的天泛着白,空气冻住似的。小区大门外的路边停着一辆乌黑程亮的汽车,梦文昌站在车边,穿了件笔挺的呢大衣,不知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区,站成了望夫石。李月来比梦夏先看到他,脚步一顿,不走了。梦夏循着妈妈的目光看去,瞬间扬起笑,不停地冲梦文昌挥手。梦文昌拢了下大衣,长腿阔步走过来,目光轻轻地从母女脸上抚过,扯起一点笑,礼貌又不失风度:“还没吃早饭吧,先去吃点?”“你们吃,我去公司。”李月来言简意赅,不留情面,转身时瞪了眼梦夏,背脊笔直地往车库走。梦夏吐了下舌头,蹦到梦文昌面前:“爸爸。”直到那道人影看不见了,梦文昌才缓缓抽回目光,看着女儿,笑容有些吃力。“爸爸。”梦夏小声唤他。“爸爸紧张坏了。” 梦文昌重重卸了口气,数九寒冬的,衬衣里硬是激出一层汗。梦夏抿抿唇:“妈妈一定是觉得太突然了。”曾经山盟海誓的人,一别十一年,再次见到岂止是隔山隔水,隔着的还有心里那道假装看不见却从未愈合的伤。梦文昌叹口气,弯下点腰看着她,眼角细细的纹路柔和而温柔,说:“爸爸要重新开始追妈妈了,你要帮忙哦。”“嗯嗯,”梦夏点头点头,可想到妈妈一如既往的冷漠,又说,“爸爸,就算妈妈不理你,我希望你也要多坚持一下。”“妈妈是女孩子,爸爸当然要让她,”梦文昌轻轻一笑,问,“你姓什么?”“梦。”“这就对了,”梦文昌摸摸她的头,“妈妈嘴硬心软。”梦夏这才意识到,虽然他在外公家长大,爸爸再不受待见,可从未有人要她改过姓。回到潭城,梦文昌送她到家属院外就回北京了,梦夏这才给沈琰发信息,说自己回来了,太早说怕他旷课来接自己。一进家门,陈怡正提着饭盒往外走,脚步匆匆,险些和梦夏撞上,她微微一愣后笑了:“回来了?考得怎么样?”“还好,”梦夏问,“送饭给谁?”“你把行李先放下,跟我去个地方。”车上,陈怡娓娓对她说:“前几天外公心梗,你别担心,送医院及时,已经没什么大事了,他怕影响你考试,不让说。”像一块大石头哐当一下砸在心口上,梦夏惊痛交加,足足窒了好几秒才问:“外公现在怎么样了?”陈怡微微叹息:“时不时会犯糊涂。”到了医院,外公靠在病床上,素来硬朗的身子骨躺在那儿,瘦得剩一把骨头,目光像是搅浑了的水,混沌得看不清人。盯着梦夏看了许久,脸色忽而一变,骂道:“你又不好好上课,就知道贪玩,快给我去学校。”说着,哆嗦着手要找棍子揍人。梦夏绞着手指不知所措:“外公…”“外公把你认成你妈了,”陈怡拉开她,走到床边,“爸,月来还没上课,你先吃点东西。”外公鼻子里出气:“我知道你,老大说你是他媳妇儿,不好好读书给我谈恋爱,一个两个都要造反了。”梦夏站在旁边脑子懵懵的,几天没见,那个不苟言笑的外公突然变成了老小孩。她的心揪得难受,之前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惦念着那点分数,总觉得时间还长,先将其他事抛在脑后,对外公更是敬而远之。可成长这么慢,哪儿赶得上老人老去的速度。现在想起来,在外公头脑清晰的时候,她竟从没有,哪怕一次,好好陪他说说话。没多久外公又赶她去学校,陈怡说:“你下午上课的话就去学校,在家休息也行,这边别操心。”梦夏“嗯”了声先走了,她在这儿外公更生气。刚走出医院,电话就进来,沈琰的声音轻快地冲到耳膜上:“我们正往状元楼走,你什么时候过来?”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被蒙上一层水雾,梦夏低头眨掉眼泪,说:“现在就过去。”到了状元楼,还是他们常去的那间包厢,梦夏推开门。“surprise!”伴着砰砰两声响,五颜六色的彩带、亮片喷出来,飞飞扬扬落了她满身。梦夏下意识抬手挡,耳朵嗡嗡作响,有欢呼声、笑声,光线折射的人影晃来晃去。“吓傻了?”沈琰扯下她的胳膊,周舟也过来帮忙撇她身上的彩带和亮片。梦夏看着沈琰近在咫尺的脸,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几人见她这样,以为她没考好,收敛了热闹,打着哈哈说吃饭吃饭饿死了。梦夏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抓抓头发,扯起笑说:“我飞机上睡迷糊了,那个…谢谢你们。”“我就说梦夏绝逼是凯旋而归,”肖锋笑出小白牙,“我从小到大认识的都是他俩一类的货色,就这么一个学霸,可长脸。”沈琰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吃饭。”不知是奔波累了,还是情绪堵着,梦夏没什么胃口,落在熟悉她的人眼里,一餐饭吃得强颜欢笑。饭后往学校走,沈琰和梦夏走在最后,他问:“不是说考试发挥的挺好?”梦夏勾着头,一步一步看着自己往前迈的脚尖,说:“外公在我考试前住院了,我刚知道,感觉自己好没用,什么帮都不上忙,大家还要顾及我。”沈琰问:“外公病得严重吗?”“人没事,就是糊涂了。”沈琰拿她没辙,将她的肩膀拨过来,抱住,搓面团似的乱揉一通,“多愁善感的小朋友,来,琰哥哄哄。”梦夏被他弄得都快摩擦生热了,哪有这样哄得,声音也被他揉碎了:“沈琰,你..放手..哇。”毕竟在路上,沈琰很快松开她,揽着她的肩膀,姿势不拘,倒像是和兄弟勾肩搭背,说:“人吧,生老病死在所难免,你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多陪陪外公,或者帮他做点什么。”这一套说辞委实官方,梦夏品味了一番,问:“你也会熬心灵鸡汤?”“哎,”沈琰叹息,带着笑说,“谁让我的女朋友老是要哄,不断点亮新技能。”梦夏一笑:“你啊。”第50章梦夏回到学校, 坐在教室里, 身边是埋头学习的同学,讲台上是唾沫横飞的老师, 去北京一趟回来,恍如隔世, 她有种熟悉的陌生感。原来有明确的目标, 学习有劲儿,现在结果还没出来,一时劲儿不知放哪儿好。过了两天,梦夏被叫到部长办公室, 一进门就见班主任、年纪副主任、主任并排坐着,三人脸上如出一致地挂着含蓄而婉约的笑, 搞得气氛十分微妙而神秘。梦夏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在冒尖,轻轻地一戳一戳,看着他们, 紧张地等待破土而出。部长一笑,眼纹一路扯到鬓角:“恭喜你, 被北大录取了。”梦夏脑子嗡地一下,表情全是空白, 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连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也扬起笑:“笑一笑啊,不高兴吗?”“笑不出来,”梦夏轻轻抿着嘴角, 声音莫名泛着委屈, “有点想哭...”几个老师一下喷笑出来, 笑得见牙不见眼,十足奔放。梦夏看着他们笑,先是弯起一点嘴角,慢慢地笑出来,笑着笑着眼角溢出湿润,结束了?怎么和做梦一样。梦夏保送上北大的消息第一时间在年级老师里传遍,余自立有一种迷之骄傲,物理课预备铃才敲,他已经走进了十三班,往讲台上一站,清清嗓子说:“大家安静一下,全都注意过来,通知个好消息。”这一套说辞是梦夏还在十三班时通知名次专用,大家许久没听到了,底下睡觉的、聊天的、学习的,总之没人理他。余自立拍拍手,拔高音量:“大家都注意过来!”朱兑友拖着尾音说:“小鱼哥,什么事儿啊?”余自立嘴角一动,声音还没出来,学校广播滋滋打开的声音冒出,话筒轻碰着被拿起,接着,一道声音响彻学校——“恭喜高三(二)班的梦夏同学,在北大外语类专业保送生选拔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取得北大英语专业的保送资格。”轰的一下,教室炸开,大家鼓掌欢笑,隔空为梦夏庆祝,还有不少人回头冲着沈琰鼓掌。朱兑友远远喊:“琰哥,自豪不?”秦帅侧头看他:“你媳妇儿已经稳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肖锋探头过来:“哟哟哟,看你乐的。”沈琰顶顶牙齿,露出一丝笑,真他妈高兴。距离高考还要近五个月,老师和家长都建议她继续来学校上课,有个完整的高中,也能名正言顺地拿高中毕业证。不需要参加高考,梦夏成了高三的大闲人,她的座位被班主任挪到教室最后,只要不影响其他人,随她干什么。梦夏每天看课外书、英文杂志、英文原声电影、画画、有时也听听课,帮老师批改作业,辅导程度略差的同学。刚开始并不习惯,所有人水深火热地学习,她却舒心自在,但没几天也就超脱自我了。天气一天天冷下去,期末考一天天逼近,晚自习时,沈琰大爷经常没头没尾地发来信息:[数学一题不会][困,咖啡][有点饿了]有时候理由都懒得找:[过来]这时,梦夏就会从教室后悄无身息地溜出去,再静悄悄走进十三班,坐在沈琰身边。晚自习第二节 的铃声刚响,沈琰的信息就来了:[饿了,想吃点热的]梦夏傍晚去了医院,沈大爷估计自己一个人没去吃饭,她想了想,去了学校小卖部。本想买关东煮,怕沈琰不够吃,又买了碗桶面,在店里泡了几分钟后,加了些关东煮进去,汤汤水水晃荡得快满出来,她一步一小心地往教学楼走,突然想到味道太大在班里吃不好,脚步一转,到她常背书的操场边,给他发信息。沈琰很快过来,一看,眉头皱出三条褶:“就吃这个?”“学校没有其他卖的,”梦夏手贴在泡面桶取暖,“你就当偶尔换个口味。”沈琰慢慢揭开盖子,看到里面丰富多彩的内容,忍不住叹为观止,顺便连骨头带刺地挑剔了一番,最后总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喂猪。”梦夏笑骂:“少爷病。”“我只是嫌弃一下。”沈琰嘴上嫌弃,吃得倒是很快,估计是真的饿了,连带泡面汤都喝得差不多。吃完嘴一抹,吹着冷风,身上暖烘烘地热起来。沈琰走到几米外的垃圾桶丢了垃圾,回来手一伸,臂弯勾住她的脖子准备走。“等等,”梦夏不动,“你等会儿...”“怎么了?”沈琰问。然后,奇迹一般,沈琰眼睁睁看着梦夏从宽松的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块小蛋糕,一根蜡烛,一个打火机。“......你要干什么?”“你生日的时候我准备考试忘了,听肖锋说你那天正好接了家网店的拍摄,过来也没过生日。”梦夏小心翼翼地打开蛋糕,插上蜡烛,点火,一边碎碎念:“我给你补过,你过两个月就要艺考了也没时间,我们简单一点。”蛋糕没有半个巴掌大,放在口袋久了还有点变形,她两手捧着,蜡烛的微光轻轻蹿动,小小一抹,刚好照亮他们的脸。“沈琰,十七岁生日快乐。”“这是我过过的最寒酸的——”沈琰嘴角缓缓勾起笑,“还滞后了三个月的生日。”他看着小蛋糕,烛光一跃一跃跳到眼里,看着她说:“但是我最满足的生日。”梦夏笑吟吟弯着眼睛:“快许愿吧。”“我希望…” 沈琰看着她,“ 我眼前这个女孩——”梦夏没绷住笑出来:“你正经点。”“一本正经的,你别打断我,”沈琰说,“我希望我面前的女孩永远快乐....嗯,还有平安。”这句话朴实无华,却直捣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腹地,烛光在梦夏眼里荡着,明亮而灵动,宛如天上所有的星光全落入她眼里。说完,沈琰吹灭蜡烛,在她嘴角亲了一下,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宝贝儿读书太累了,你怎么能坚持这么久?”沈琰现在的主要精力放在艺考上,好在他从小对摄影、电影感兴趣,日积月累,这方面算得上博闻强识,但也不能怠慢,毕竟他之前随着自己喜欢走的是野路子,现在针对艺考系统学习专业知识。他野路子走惯了,最怕刻板学习,期末考也快到了,每天学习学习学习...简直要犯晕书症。梦夏又从口袋里摸出小叉子:“我觉得苦的时候就吃点甜的,心情会好点。”“太苦了,蛋糕不够。”沈琰腰一弯,头顶在她的肩膀上,整个人懒懒地颓着。梦夏好笑,轻轻抱住他的头:“那要什么才够甜。”“你,”沈琰说,“你的话一点就够了。”话落,他抬头,吻住了她。第51章期末考后, 寒假补课到农历二十七, 放假后眨眼就过年了。鞭炮声起起落落,冰冷的空气里泛着硝烟味, 万家团圆, 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红色。挂灯笼、贴福、贴对联,年味在忙碌中浓郁起来, 年夜饭后, 梦夏问李月来:“妈妈,我和同学出去玩一会儿?”李月来看了眼时间:“别太晚回来,我现在不限制你了,但你自己要有分寸。”梦夏被点破有点不好意思, 笑笑说:“知道的, 妈妈。”得到首肯后, 梦夏打车去了沈琰家,去年没和他一起跨年, 今年总算能弥补上了。叮叮按响门铃,没多会儿门从里面打开, 沈琰穿着牛仔裤,薄线衣,手上沾着白白的面粉。“你还没吃饭吗?”梦夏问。年夜饭家家都吃得早, 这会儿天已经黑下来了。沈琰耸了下肩, 一脸懈怠,目光瞥向梦夏,她脱下羽绒服, 里面是红色的小裙子,配着纯色羊绒衫,小腰一掐,少女姣好的身材柔软有致。“今天很漂亮,”沈琰避开手上的面粉去勾她的脖子,亲了下她的嘴角,“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梦夏头一转,直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沈琰眼里的光一缕一缕亮起来,笑意渐深。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脚步声,秦帅用肩膀顶开门进来,后面跟着陈思恩和肖锋。他一看到沈琰便笑起来:“你家今年开火啊?沈少爷亲自下手?新鲜,有毒我也要尝一口。”沈琰的爸妈连貌合神离都懒得,已经多年没在一起过年了,过年这几天保姆不在,母子俩的年夜饭从来都是在饭店吃。厨房乒铃乓啷,不断往外滚白烟,阵仗好似在里面放鞭炮,肖锋惊悚地说:“澜姨不会是亲自下厨吧?”“呵,还有更精彩的。” 沈琰转身往里走。餐厅的桌上摆着饺子皮和肉馅,还有一些丑到宁愿被毒死也不会想吃的饺子,沈琰捻起一张饺子皮,舀了一勺肉馅,随心所欲地捏。“我帮你吧。”梦夏不忍直视,说着去卫生间洗手。其他几个嚷着也去卫生间洗手。厨房里隐约有个男人的身影,秦帅悄声问:“你爸在家?”沈琰垂眸乱捏水饺:“我妈男朋友。”秦帅一个趔趄险些栽倒:“都带家里来了?”“嗯。”沈琰懒懒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其他人识趣地不再说这个话题了。直到饭做好了,周澜一盘盘往外端菜,边说:“知道你们会来,特意多做了些,一起再吃点。”“澜姨亲自下厨,必须要吃。”肖锋嬉皮笑脸。菜端完了,周澜最后领出个男人,介绍道:“这是顾承安,你们可以叫他顾叔叔,菜都是他做的,我打下手。”顾承安手有些拘谨地在裤子上蹭了下,笑笑说:“我也不会做,凑活弄几个,味道不好。”男人面相儒雅,这年纪说不上帅,但很干净舒服,看着比周澜历任那些满嘴花腔的男友靠谱多了,难怪没被沈琰丢出去。他们老早吃了年夜饭,不饿也吃得下,图个热闹,围在一桌开始吃,味道平平淡淡,能入口。秦帅夹起一块鱼:“顾叔叔刀工不错,鱼片得又薄又均匀。”顾承安呵呵一笑:“我手术刀拿惯了。”众人一默,秦帅干笑一声:“顾叔叔是医生啊?”顾承安:“我在第一医院肿瘤科—”周澜咳了一声:“吃饭不提这个。”顾承安从善如流地转开话题:“你们都是明年高考吧,最后冲刺了,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