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屿帮前桌的课代表整理即将要发的试卷,“嗯?”“我爷爷在医院,病危通知一晚上下了好几张。”薄邵意难过道,“还是在年三十的晚上。”游屿愣了下,“除夕夜?”“我看到我爸拿着通知单的手都在抖。”薄邵意回忆,“他做医生那么久,给别人下病危通知和死亡通知的时候,病人家属抱头痛哭,住院医生都流泪了,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之前以为他已经被训练地铁石心肠,看破生死。没想到轮到自己身上,还是会产生情绪波动。“不过他没哭。”薄邵意看到病危通知的时候当场崩溃,薄覃桉除了手抖之外再无任何反应。第五十二章几日后薄覃桉回国,游屿与薄邵意放学回家,刚开门便看到薄覃桉蹲在客厅整理行李。薄邵意惊奇道:“回来了?”薄邵意比游屿高,游屿在他身后被挡着什么都看不到,薄邵意提着包回房换睡衣时,游屿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与薄覃桉对视许久。他什么话都说不出,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平淡地对薄覃桉说欢迎回国。薄覃桉先开口,他说比计划迟了几天。“饿吗?”游屿问。薄覃桉说有点,游屿轻轻将背包放在鞋柜上,低头换好鞋,而后去厨房里打开冰箱从里头拿出鸡蛋和青菜。往常他和薄邵意放学都会买一些宵夜边学边吃,今天下午吃多了两个人晚自习趁老师临时开会又趴在桌边,用书挡着脸吃了不少小饼干,现在撑得慌。青菜洗干净沥水备用,鸡蛋打散加入少量面粉,再将切好的青菜段放进去,撒入少量胡椒盐巴,加水稀释至面糊状,倒进电饼铛。游屿低头找翻饼的软铲,薄覃桉站在厨房口看着他忙,游屿一转身就能和他的目光相对。“没有火腿。”游屿说,“饼里加点火腿更好吃。”“你去吧。”薄覃桉又道,“我自己来。”游屿笑了下,“复习也不再这一会。”原本今天就打算直接洗漱休息。蔬菜饼做好后,薄邵意刚好从浴室里出来,游屿拿着睡衣去洗漱,清清爽爽扒拉着头发再回到客厅,薄邵意已经吃饱喝足回卧室休息。薄覃桉坐在客厅沙发上闭着眼,看起来疲惫极了。盘内还剩下一小块饼,是给游屿留的,游屿吃不下,安静坐在薄覃桉腿边拿书默念课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薄覃桉哑着声说:“困了就去休息吧。”游屿合书问:“您呢?”薄覃桉仍旧闭着眼,“一会有人来。”他的意思是,一会有人来找他,游屿在这不方便。“什么人?”游屿又追问。这次他没再回复他,但只是片刻的功夫,游屿猛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日罗景也是坐在自己这个位置哭,哭自己失恋,哭自己看到薄覃桉身边有了其他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毫无明星半分高傲气质,让人又心疼又好笑,心疼他居然这么依赖感情,好笑他根本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分寸。原来是得寸进尺,游屿抱着书本起身,正欲说什么,门铃响起。他愣了下,见薄覃桉根本没有开门的意思,门外的人在门铃结束后又敲了三下门。游屿咬了咬唇,慢慢穿好拖鞋去开门,他将手放在门把上,忽然产生一丝退却,但手不待大脑传达指令,反应过来时门锁已经咔哒一声松开了锁扣。“覃桉,你不是说你饿吗,我让助理买了海鲜粥,来的路上有点凉了你……你是邵意吗?”女人身着红丝绒长裙,外头罩一件白色大衣,长发披肩,淡妆红唇,她看到游屿后眼睛一亮,抓住游屿的手笑着问:“你是邵意对不对,来来来,这是海鲜粥,一起吃。”游屿张了张嘴,回头去看薄覃桉。薄覃桉眼神淡漠,他对着他极慢地眨了下眼,而后低头将自己的手腕从女人白皙纤长的手手抽离。他声音很轻,但足以让面前的人听到。“我见过你,在电视上。”年末获得国内最佳唱跳女歌手lisa。“我真名叫谭姝,你叫谭阿姨就行。”谭姝笑道,俨然以长辈的身份。女性从不以长辈自称,大多都喜欢被往小了叫,更何况是这些搞文艺的人。所有人第一次见他,都把他当薄邵意,可从来不待他自我介绍。“我不是邵意。”游屿见谭姝提着粥要进去,他伸手拉住谭姝。重复道:“我不是薄邵意。”“谭阿姨,我叫游屿。”游屿指尖发凉,对她笑道。谭姝愣了下,没想到游屿要说这个,她对薄覃桉笑着说:“你家亲戚的孩子?”“游屿,明天还要上学,回去休息。”薄覃桉道。游屿很乖地点头,拿着手中的书进卧室了,进去前,他听到谭姝撒娇道:“明天有活动,经纪人不许我吃饭,我看着你吃。”关门,反锁,游屿没开灯,背靠房门在黑暗中待了会,默念道。语文试卷三张,写完了。数学的错题也已经誊抄,明天早读课代表收模拟试题十四。英语单词每个十遍,已经抄了两页,早读老师要教新单词,得提前去学校预习。所有安排已经做好,是该睡觉的时候,他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切。临睡前,他发消息给罗景,问他新戏什么时候上。凌晨五点半醒来准备上学时,罗景的回复显示凌晨两点半,他说马上就要播了。我妈妈特别期待你的新剧,游屿说。中午放学再打开手机,罗景惊喜道,那我再签几张剧照给你妈妈。游屿想了想问罗景,谭姝你知不知道。“那个狐狸精我知道。”罗景的措辞让游屿想到了之前的薄邵意。日头渐暖,脱下厚重的棉衣,街道随处可见单薄外套不畏春寒的年轻人。舒少媛也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时令平安生产,是个女孩,杨家全家上下都高兴的要命。游屿第二天去看,小孩刚生下来皱皱巴巴的,他也看不出多漂亮,可产科的医生护士都夸。游屿想,舒少媛这么漂亮,女孩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他与杨程昱并肩坐在楼道里,医生正在为舒少媛例行检查,不许他们进去。游屿说,如果小孩不好看,那一定是你的基因劣质。杨程昱不乐意,游屿说我知道你想骂我,憋着,想骂也别当着我的面骂。“名字起好了吗?”游屿问。杨程昱说没有,他起了小名,大名舒少媛起。还有小名,游屿酸不拉几想,自己都没有小名。医生似乎是检查完了,他站起身道:“大名取好一起告诉我,”“去哪?”杨程昱问。游屿冷笑道:“十七年后你也得陪里头那个皱巴巴的小孩高考。”经历过高考的人都知道备考日子有多辛苦,杨程昱这几日高兴,也就顺着游屿的话说,反正也还得等好几十年。艺考成绩公布,游屿考了全市第二,带着他照片的红榜贴在学校公布栏上。惹得他想努努力冲一把国美,更没日没夜抓紧复习。原本养胖了点,一个月内又飞快瘦下去,但人精神得很,打了鸡血似的。舒少媛是想让他考南大的,但游屿能考更好,她也不拦着,多半的功劳源于怀孕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全部身心都投入女儿那里,自然没空管游屿这个成年小孩。游屿乐得没人管。高考前一个月,舒少媛拜托傅家父母照顾游屿,原本是想游屿跟她住,杨家父母也表示愿意照顾,但实在是离学校远,游屿上下学太折腾。薄邵意百般挽留。游屿边收拾行李边道,“我妈本来就不知道我住在你家,现在不回去露馅了怎么办?”“那我和你一起。”薄邵意道。游屿停下手中的活,想了想道:“邵意,如果一个人产生想离开一切有关某个人的想法,你觉得会是为什么呢?”“嗯?”薄邵意没听明白,让游屿再重复一遍。游屿弯眸笑着说,“没什么,帮我取下我的毛巾。”回南大那边住,饮食起居有傅妈妈照顾,虽没有跟薄邵意一起住自由,但游屿能够将自己更多的心思放在学习。有时也挺可笑,努力十几年,最后只为拿到一纸通知书。考前一天参观考场,第二日傅爸爸开车送他们去考场,早餐是傅妈妈做好的油条煎蛋。游屿坐在车内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他昨晚收到了不少加油短信。其中有沈白詹发来的谢江余高考祝福,一个小时后谢江余微博发布了这条视频。游屿问沈白詹,这是粉丝可以提前预览的福利吗?沈白詹玩笑道,考得好我带你谢江余剧组一日游。决定命运的考试,结束后的一周里,游屿都觉得像是梦一般,睁眼闭眼时间从指缝间溜走。无论多坚定的信念,一旦完成后整个人好似精神透支,游屿不可避免地在昏睡两天后开始发烧。他没告诉任何人,躺在床上等待积攒些力气后下楼去诊所看病。烧地不厉害,医生开了点常规退烧药,游屿带回去每天按时吃,就这么昏昏沉沉虚弱了大约一周,终于活蹦乱跳打开电脑同薄邵意玩枪战游戏。薄邵意问游屿有没有毕业旅行的想法。游屿趁游戏界面加载的空档去冰箱取冰棒,等回来的时候傅刑上线,已经在跟薄邵意商量去哪玩划算。“你们决定,我没意见。”游屿说。“不过下个月我得跟老师去东京。”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回家途中游屿接到陈卡斯的电话,陈卡斯说要带他去东京参加一个艺术展,顺带到处逛逛寻找新作灵感。病了这么多天,他倒是把这件事完全忘记,该是提前办护照的时候。薄邵意说,假期长,那就等你东京回来再计划。白天在家画画晚上玩游戏,没有刻意提高画功,心情格外放松,想到什么画什么,出发前一天游屿住陈卡斯那,陈卡斯看过他最近的练习后笑着说:“色调比之前明朗,有点自己的风格了。”恰逢烟火大会,游屿所住的酒店正好能看得清楚,本想坐在窗前边吃冰淇淋边看烟花,但临时被陈卡斯叫出去陪一位前辈的孙女。前辈拍着游屿的肩膀说,“这丫头想看烟花我们这些老头子不感兴趣,你们年轻人好交流,你帮我好好看着她。”说罢,前辈拉出来一直躲藏在身后的女孩,女孩身着和服俨然是准备好去烟火大会的装扮。她染了薄藤粉的发色,长发束成两股麻花辫,一齐盘在脑后,鬓角俏皮地留下两缕发丝。“我是游屿。”游屿自我介绍道。“我见过你的画,少年组金奖。”唐瑜琪笑道。什么金奖?游屿的画都是舒少媛投递报名,对获奖根本没概念。“吃冰激凌吗?”游屿指了下不远处的冰激凌店,用纸巾擦了下鼻翼间的汗。“第一次见面,我请。”唐瑜琪拍拍胸脯,不待游屿回复,她颇为豪爽地提着手中小包,踩着木屐这种难以掌控平衡的鞋如履平地,大跨步朝着冰淇淋店去。游屿匆忙与前辈陈卡斯道别跟上去,以防唐瑜琪摔倒。第五十三章虽同样出身于艺术氛围浓郁的家庭,但唐瑜琪显然不是甘于被安排人生的女孩,她拿着冰激凌边走边问,“听爷爷说你和我同岁,我也今年高考,你打算去哪?”游屿说如果可以,想去国美。唐瑜琪啧啧两声,仿佛已经看透游屿未来,“像我家老头那样天天满身颜料拒绝社交吗?”游屿愣了下,唐瑜琪哈哈大笑:“你是不是画画画傻了?”“你呢?”游屿问,你想去哪所大学。唐瑜琪的木屐啪嗒啪嗒响,并未回答游屿,她蹙眉小声嘟囔,“早说就不穿木屐,运动鞋多舒服。”白日余温还未散去,游屿很快便发了一身汗,到东京这两天他都用小发卡将额前的碎发拢在一起夹好,出汗也不至于打湿刘海,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唐瑜琪来日本不为艺术熏陶,单纯喜欢旅行,顺带看看自己喜欢的音乐剧舞台。她问游屿明天有没有时间,她明天得去商场帮朋友代购,缺个拎包的。“等等。”游屿低头点开手机发消息给陈卡斯,征得同意后才抬头道:“可以。”“为什么是我。”游屿又问。唐瑜琪这种明媚的女孩不像是身边缺异性的样子,参加画展的不止游屿一个男生。“你是陈老师的学生,算知根知底。”唐瑜琪弯眸笑道,“你可以认为那么多同龄人里,我只看你比较顺眼,当然不是对你有好感的意思,别想歪。”游屿指了下不远处买糖苹果的摊子,问:“吃吗?”唐瑜琪跺跺脚说脚疼,指挥游屿去买。和唐瑜琪这种女生相处,明显比游屿之前见过的女生们好相处的多,她的性格趋向于男生的爽朗但又有小女生的活泼。来看烟花的大多是年轻人,情侣最多。游屿看动漫里的高中生约会,经常喜欢去烟火大会,没来之前不信,来了之后果然看到许多青涩通红的面庞,胆大的会牵手同吃一个棉花糖。害羞的则会保持若有若无的距离,可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对,彼此对视的眼神骗不了人。唐瑜琪哎了声,真羡慕小情侣。“你有喜欢的人吗?”她转而问。游屿一直跟在唐瑜琪身后,护着她别被人流撞倒。听罢,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可心中却不由得突然开始发酸,紧接着眼前也一片模糊。光与影的追逐下,他的胳膊被彩灯斑斑驳驳地贴着,而白净的脸颊被昏暗的光轻柔围拢,这种氛围,不由得让他想到某个冬天,让他想到高烧不退逐渐崩溃的自己。他莫名觉得心脏似被人揪起一般疼痛,紧接着手中啃了一半的糖苹果脱手落地,他缓缓抱着双臂蹲下,额头贴在膝盖上。空气中都是甜腻的炒糖香,以及异国他乡,他听不懂的语言的窃窃私语。唐瑜琪见游屿突然垮着脸有要哭的趋势,向四周望望,颇为尴尬地弯腰说:“快起来,别人看到以为我欺负你。”“都要上大学的人了怎么还……别哭,你别哭啊,怎么哭了。”唐瑜琪见不得人哭,更没见过游屿这种问一句话便突然委屈地要命的苦。“就是问一句你怎么就哭了,被人甩了?”唐瑜琪安慰,“哪个女生这么没眼光甩你,长得帅又优秀,还是学艺术的,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跟你在一起就是投资潜力股。”“别哭,别哭,就算你哭也帅,可这张脸也禁不住你这么哭。”“越哭越丑。”唐瑜琪用左腿撑着,半脱右脚的木屐缓了下,一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将游屿从地上拉起来,半搂着他往人少的地走。游屿其实没哭得那么惨,不说话,不出声,眼眶通红默默掉眼泪,本来就热,两颊通红,哭过后鼻尖也泛着红。他坐在长椅上,手中是唐瑜琪塞给他的纸巾。他没用来擦眼睛,用手兜着接眼泪。眼泪滴滴答答掉下来,唐瑜琪从包里取清凉喷雾出来对着游屿的后颈喷。“别喷。”游屿抬头,声音都在发抖。唐瑜琪气笑了,倒也不是生气,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觉得游屿这个样子好玩的要命,她对着游屿的脸又喷了下,游屿捂着脸说对不起。“我不想哭。”游屿说,不是故意要哭,可就是忍不住。很快游屿哭得要背过气去,他从聊天界面找到薄邵意,点开,语音通话拨出去。薄邵意那边很快接起,“小屿?什么事。”游屿抽噎着声音说,“邵意,你可不可以对我说话,说什么都行。”薄邵意听游屿的声音觉出不对,皱眉道:“你怎么了?现在还在东京吗?”“嗯。”游屿张嘴又是新一波的热泪盈眶,他使劲抹了把眼睛说:“我没事,讲故事都行,我听到声就好。”“你等等。”薄邵意那边传来一阵翻找的声音,很快他清清嗓子,“你让我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给你念一段课文,手边也没其他书。”书都是高考结束没来得及扔的高中古诗词必背,薄邵意背课文都没这会认真,正儿八经念的同时,也仔细听游屿那边的动静。游屿的呼吸逐渐平稳,抽噎也没那么频繁,他又翻一页,正要继续念下去,这篇文言文念完游屿大概就能好。“咔哒。”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打开,薄邵意反应快,他立即对游屿说了句等等,捂着手机道:“爸,怎么也不敲门!”薄覃桉刚从医院回来,进门就听到二楼传来念古诗词的声音。他对薄邵意疏于管教,纯属放养,但对薄邵意的性子了如指掌。高考结束薄邵意就再没碰过有关学习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笔他都觉得扎眼。家里做饭的阿姨在一楼剥豆角看电视,他问阿姨薄邵意吃错什么药,阿姨说薄邵意接了个电话。然后念了大半个小时的课文,还下楼取了次饮料。阿姨豆角掰地起劲,对薄覃桉说:“先生我们今下午吃烧鱼和干煸豆角。”……游屿静静等待薄邵意,他刚刚将手机放为免提,唐瑜琪听到文言文后目瞪口呆掐着嗓子问游屿你怎么还有这爱好?是高考不紧张吗?“游屿。”对面重新响起声音,是他熟悉低沉与平静。男人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游屿像触电似的一下子丢了手机,仿佛手机是多么便宜不要钱的东西。唐瑜琪连忙俯身接住,重新放在他腿上。游屿低头愣愣看着手机,眼泪又是啪嗒啪嗒掉。“游屿,说话。”“我又犯病了。”游屿蜷起手指,小心翼翼说,“薄覃桉,别管我,我一会就好。”“不会打扰你的。”他看不到薄覃桉的表情,可从语气中他知道薄覃桉一定是生气了,每次薄覃桉生气,说话都一个词一个词往出蹦。他没叫薄医生,叫了他的大名,一定更生气。“回国来找我。”薄覃桉又道。游屿低头回他,“是你让我回去,薄医生,您不是把我已经转交给新的医生了吗?”从急诊转到骨科,从一个已经换了科室治病救人的医生手中,转到另外一家医院的心理医生那里。“薄覃桉,你早就不是我的主治医生了。”游屿才平复的心情瞬间支离破碎,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里像是玻璃被什么金属打碎落地的声音。清脆动听,每一个带着尖锐的碎片都稳准狠地落在他残损不堪的器官上。嵌入血管,与血液搅和在一块。他崩溃地捂着耳朵:“薄覃桉,你别再管我了行不行。”“算我求你。”“我犯病也是我应该,我会好好看医生,不会打扰你,你可以不可以……”说着说着,游屿的声音也逐渐小了起来,他努力掐着自己的衣服让自己不至于失声。“可不可以当作没认识过我。”话音未落,游屿猛地惊醒,意识到自己那句话有多重,可他不后悔,甚至心中还留有一丝侥幸,侥幸自己如果不犯病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地脱口而出。他将腰弯至最低,整个人都贴在腿上。大脑充血,夹带着炎热的空气,如同浪般一波接着一波。很长时间薄覃桉都没再回复,游屿觉得他应该不会再说话了,颤抖着手挂断电话。一抬头,他看到唐瑜琪用一种惊愕的眼神望着自己。游屿抱歉道:“对不起,吓到你了。”唐瑜琪先是摇头,而后才皱眉道:“我会帮你保密。”游屿点头说,哭的确挺丢人,需要保密。“其实我也不常这样。”他低头把玩着唐瑜琪为了安抚他买回来的,用纸做的小兔子灯笼。灯笼不大,比一个巴掌还能再胖一圈,提在手里一看就是哄小孩的玩意。但游屿很喜欢,兔子耳朵粉粉的,尾巴处还画了朵嫩黄色的小花。唐瑜琪庆幸,如果经常这样,谁敢带你出门。“陈老师知道吗?”她问。游屿摇头。女生敏感且细腻的,游屿闹这么一阵,也大约联想到了许多,她沉默了会又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念课文的那个是你朋友,不念课文的那个呢?”“是我的医生。”游屿回答地很快,像是提前准备好说辞似的。烟火大会结束,唐瑜琪实在是受不了木屐,去附近的商场买了双运动鞋换好,她颇为满意地走了几步说,“走,吃宵夜去。”翌日,游屿陪着唐瑜琪逛街,临走时陈卡斯笑着对游屿说早点回来,毕竟是人家的孙女,得循序渐进。游屿无奈,昨晚哭过后,唐瑜琪很大可能会把自己当作姐妹。后来唐瑜琪也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回国前一天是高考放榜的日子,唐瑜琪不敢查,蹲在电脑便捂着眼让游屿输入证件号。游屿也不敢自己查,把自己的证件号给了远在国内的傅刑。傅刑打来电话的时候,唐瑜琪正为了自己超水平发挥,仿佛从考分中看到自己辉煌的前途,光着脚在床上尖叫跳跃。“过了吗?”游屿垂着眼问,下意识抠指甲上的倒刺。傅刑比唐瑜琪还兴奋,哈哈大笑都掺杂着吼的成分。“过了!游屿!你铁定能上国美!”“别掐我,喘不过气了。”周弋微弱的声音传来。游屿吸吸鼻子,回头对唐瑜琪说:“我又要……”“哭吧哭吧。”唐瑜琪说罢,自个的脸色也在顷刻间耷拉下来,随后跌坐在床边捂着脸崩溃大哭。游屿看到唐瑜琪哭,倒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难过了。他终于第一次有资格离开一个城市,离开一个困了自己十几年的地方,离开挟制着自己的生活。离开藏着许多秘密的舒少媛,摆脱那么多和自己有关的人和事。不必再那么仓皇地用借口逃避自己的懦弱。他总是朦朦胧胧地接受一切对自己充满善意的人,可到头来才发现,人与人的关系如果能保持在若即若离的程度,那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善意。第五十四章将消息告诉舒少媛,舒少媛正哄孩子休息,听罢格外高兴,她问游屿有什么想要的,妈妈当做奖励给你。游屿沉默片刻,“回国后我来找您,当面谈吧。”电话那头传来婴儿啼哭,游屿眸色又暗了点,安静挂断通话。唐瑜琪飞奔找家人报喜,游屿坐在床边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像现在该欣喜若狂,但他提不起一丝力气。他又问傅刑和薄邵意考得怎么样,薄邵意说马马虎虎可以上个二本,傅刑倒是够着了一本线,也就超了几分,能不能被一本院校录取还是个未知数。三个人里游屿考得最好,可游屿只觉得如释负重。回国后的第二天,游屿接到方家来的电话,方奶奶问游屿高考成绩,游屿只说可以考到自己想去的学校,其余的再没透漏半分。他害怕,害怕方远和方志材会再次找到自己。一旦他告诉他们自己的成绩,他们就会从一切能够报考的学校中一个个筛选。游屿甚至去学校,希望这次优秀学生的红榜不要贴自己的名字。老师惋惜道:“多好的机会,那么多人想上都上不了。”信息高速发展的时代,没有什么查不到,但游屿还是心存侥幸,能够少留一些痕迹,就少留一点。就算最后还是能够找到,但也让顺藤摸瓜的时间变得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让他真正有勇气面对一切。方奶奶委婉地提起希望游屿有空能够回来看一眼,游屿把玩着着手中的橡皮,将画好的草稿一点点擦掉,“他怎么样。”“唉,老样子,不过大医院就是不一样,说可以控制,定好下个月做手术。”“钱够吗?”游屿又问。方奶奶那边迟疑了下,还未来得及回答,游屿说:“缺多少。”“这都是大人们的事,你还小,别操心这些。成绩刚出来,你跟朋友多出去走走。”方奶奶道。游屿笑了下,“奶奶,我们这行没名气的赚不了钱,但有名气的来钱很快。您说个数,没什么拿得起拿不起的。”“缺多少,我看着补。”一辈子没出过村子的妇人,稍稍一说便能被劝动,方奶奶说还缺十五万。还真是笔大数目,游屿握着手机起身时叹道。夏日炎热,站在路边一眼望过去,公路中心的空气都是扭曲的。游屿嫌晒,套了件薄外套,但很快又脱掉拿在手里,太热了,热到他出门时还未从门槛踏出去,刚打开门一股热浪迎面朝着他铺天盖地涌来,他甚至觉得自己马上要被扼住喉咙窒息。今年的夏天比之前更来势汹汹,游屿没等到公交来,连忙拦了辆的士挽救自己的窒息感。杨程昱在一家游戏公司实习,齐海娜照顾坐月子的舒少媛,舒少媛体质比其他产妇虚弱,修养的时间也更长。齐海娜抱着孩子进卧室,将聊天的时间留给游屿。舒少媛从冰箱里拿出酸梅汤,又将西瓜切成小块装在盘中,游屿半蹲在茶几边吃了小半盘才停下,被灼热烤地滚烫的身体逐渐被清凉取代后,他问:“名字定了吗?”“舒夏,小名叫夏夏。”舒少媛说。游屿愣了下,这么简单吗?“舒夏?”“我和杨家商量好了,孩子跟我姓。”舒少媛说。没待游屿再说,舒少媛又道:“你和她都是我的孩子,她是你的妹妹,我希望等我死了,你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杨家有提要求吗?”游屿皱眉,舒夏跟舒少媛姓这件事,不由得让他立即想到方家是在得知自己是男孩后才极力寻找舒少媛的下落。“没有。”舒少媛摇头,转而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家并没有那么坏。”“我从来都没有同意过你结婚。”游屿望着舒少媛的眼睛说。“但我觉得你该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你觉得幸福……”他无话可说。“之前怀孕,有些话我不敢说,怕打扰你。”游屿叹道,伸手轻轻握住舒少媛的手,“我知道,这么多年,我们母子有矛盾,但我觉得这都不重要。”争吵是生活百味中的其中一种,这对游屿来说,虽然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但他也认了,那么多人水深火热,自己的烦恼根本不算什么。至少在他看来,自己有能力承受。“接下来我要告诉您的事情,我希望您能有接受事实的心理准备。”原本方家这事游屿打定主意一直瞒下去,但他看着舒少媛生下舒夏的样子,又觉得舒少媛可能没自己想象的那么脆弱。毕竟是独自养育孩子长大的女人,无论什么风浪都好似无事发生,活得年轻漂亮有声有色。他和舒少媛疏离的一年里,真正感受到了有母亲和没母亲的区别。以前只是从傅家父母那里看到了父爱珍贵,可备考的最后一个月,他与傅家一起生活,改变了他想独立的想法。只有失去才知道最珍贵,他想到舒少媛切好水果送进画室让自己补充营养,想到参加宴会时舒少媛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儿子最优秀,想到自己放学回家,舒少媛总会留着餐厅的灯,自己开门不至于家中一片漆黑。游屿垂着眸,鼻尖微酸,“不管我们之前有多少矛盾,您都是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