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覃桉的目光沉静,就好像是局外人冷眼旁观,每一道视线都令游屿觉得难堪,令他觉得自己丢脸极了。他胡乱抓住车门往回拉,下一秒被薄覃桉单手把住,可游屿仍旧不打算放弃,他双手使劲想从薄覃桉这里夺回车门的控制权。可少年太累了,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连续抄写小说几个小时的手,哭泣缺氧的大脑,发软靠在车椅上的身体,怎么可能夺得过一个成年男人。更何况还是个经常上手术台的医生。他甚至凌乱地找不到打开安全带的锁扣。他将自己的情绪整理地一塌糊涂,全部以最丢脸的状态呈现给薄覃桉。薄覃桉帮游屿解开安全带,游屿立即跳下车顺着公路边缘向前跑,郊区凌晨没人更别提车,空旷的公路正适合游屿这种失去理智的小孩肆意发疯。游屿一边跑一边喊,跑累了就坐在地上休息,喊累了就停下脚步让嗓子休息,休息够后继续像个疯子般踉跄地向前。风从他脸前擦过,将他脸颊上的泪风干,蛰地皮肤生疼。他身后一直有盏比路灯还要明亮的大灯,那是薄覃桉的车灯。不知道怎么被薄覃桉带回去,更不知道这夜自己疯了多久,有没有胡言乱语,游屿浑身疼痛地被噩梦惊醒。他提不起一丝力气,嗓子更是发不出丁点声音。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是游屿上次来时薄邵意借给自己穿的居家服。游屿摇摇晃晃下地,扶着墙走到门边,再到楼梯角,向一楼望去。好巧不巧,一楼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人也正好抬头,二人对视,游屿声带疲惫,说句话都有气无力,“罗景。”罗景那张脸太过艳丽,让游屿不得不对自己此时的狼狈而感到羞愧抬不起头。罗景对游屿笑道:“鸡汤炖了一晚,我去盛,你下来喝点。”喔,会做饭的是罗景,游屿下意识想。“昨晚覃桉带你回来差点吓坏我。”罗景同游屿坐在餐桌边,游屿低头喝汤,他心有余悸道:“好好一小孩,前段时间还见过。”罗景贴心地将鸡肉撕烂放在小碟中让游屿就着小菜吃,“多吃点,饭后吃药再睡会。”“药?”游屿握着勺子的手一顿。“你发烧了。”罗景说,“昨晚覃桉还给你打了一针。”游屿下意识去手背上找针眼,却听到罗景继续说,别找啦,覃桉给你屁股上来了一针。“刺啦!”游屿猛地站起,椅子与地面发出一声刺耳。少年的脸色在罗景面前变了又变,而后最终转化为一抹抹不去的浓稠红晕,从耳后根到眼下淤青。游屿痛苦地闭上眼,太丢脸了。昨晚的事情他断断续续能记起些,但每找到一点都令他难以接受,索性不再回忆,并欲强行将此段记忆删除。如果人的大脑是一台主机,他愿意关机重新格式化。“覃桉还没醒,今天年三十,一会我们出去买年货。”罗景摸摸游屿的脑袋,“再多吃点。”“你不参加晚会吗?”“嗯?”罗景笑道,“今年在这过年。”“邵意出国陪他爷爷奶奶,本来可惜又是我和覃桉一起过年,有你就热闹多了。”“我?”游屿摇头。“我有家。”“有家还哭得这么惨?”罗景一针见血。游屿不说话了。吃过饭,他和罗景坐在落地窗边,罗景有剧本需要熟悉,游屿没见过剧本,便也坐在他身边跟着看。有必要对戏时,罗景便对着游屿念台词。他台词功底很不错,念肉麻的句子游屿都不觉得出戏。罗景是艺人,出门需要有人跟着,中午助理来敲门,他武装好自己在游屿面前转了圈问他:“怎么样。”“不怎么样。”游屿绕过他往出走。“需要向薄医生报备吗?”游屿又问,“去购物。”“不需要。”罗景瞧着游屿的模样,道:“我可不是被他包养,关系平等,我花我的。”游屿故意放慢脚步落在罗景与助理后头,视线紧紧跟着罗景。在薄邵意面前他是一副面孔,在自己面前又是另外一副,该说他作为演员的敬业还是其他?“罗景。”游屿出声。罗景以询问的目光回头。“你不喜欢薄邵意。”少年目光灼灼直截了当。罗景倒是无奈地笑了,“不是我。”“不是你?”游屿为好友紧逼而上。“邵意他不喜欢我。”罗景耸肩。游屿:“倒也不必。”“我和覃桉在一起,需要邵意的让步。”罗景很慢很慢地对游屿说,“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就会知道周围人的祝福有多重要。”你没必要告诉我,游屿说。“但我觉得你该知道。”大明星搂住游屿的肩,轻松道:“凡事都放开点,别想那么多,很容易被困住。”游屿深刻怀疑罗景知道些什么,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罗景又道:“小孩子做梦口无遮拦,要是在民国时期当间谍,组织早被你卖了不知道多少遍!”※※※※※※※※※※※※※※※※※※※※请发射给阿炮爱的海星~蟹蟹大家~第十八章游屿用看傻子的眼神说:“电视剧结束这么久,你没有出戏吗?”“是你。”罗景压低声音并用手勾住少年的下巴。“我不是演员。”游屿打掉罗景的手,语气间难掩厌恶,“请别再这么碰我。”他和罗景没什么共同语言,罗景碍于身份也不能在外头晃荡太久,提前列好采购清单速战速决,回到薄家后,门关放着一个红色纸袋,里头是红色的塑料窗花以及两副对联。游屿本以为自家已经算是没什么年味的家庭,但薄覃桉这里显然更上一层楼,与年节这两个字格格不入,清冷寡淡。他和罗景将对联拆开摆在地上,正好薄覃桉从楼上下来,罗景你出门了吗?“医院送来的。”薄覃桉走到对联前道,“收起来。”“贴吗?不贴怪可惜。”罗景说。薄覃桉答:“不贴。”不知道舒少媛什么时候来,时间逐渐逼近年夜饭的点,游屿坐在沙发上看着厨房内忙碌的罗景,以及坐在餐桌边看罗景准备年夜饭的薄覃桉,秒针每跳动一下他都觉得如坐针毡。第一道菜出锅时,罗景喊游屿来端,游屿正欲起身,门关传来门铃欢快的音乐,他身体一僵。“游屿,去开门。”薄覃桉的声音乘着刺耳的门铃,稳稳落在游屿这里。男人的目光太沉静,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游屿再三踌躇,不得不硬着头皮开门。“您好,1036宅急送,这是您的新年炸鸡套餐!”头戴粉红色安全帽,身着大红羽绒服,外卖员双手抱着一个类似于快餐店全家桶的盒子笑道:“1036宅急送祝您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游屿被外卖员递过来的外卖塞了个满怀,他愣愣将自己手中一直捏着的小橘子放在外卖员手中。“谢谢,1036宅急送在此祝您新年快乐。”外卖员将橘子揣进兜,“您家是我送的最后一单,我得赶快回家吃年夜饭。”外卖员骑着摩托车离开,游屿站着没动,直到冷风灌进衣服,他才打了个寒颤猛然惊醒。他抱着外卖转身,薄覃桉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看着他,游屿轻手轻脚关好门,并道:“薄医生,我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你一直在等吗?”“总不能一直麻烦您。”游屿抱歉道。“哪怕回家只有自己一个人吗?”薄覃桉说。游屿听不明白,但下秒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三步并作两步抓起放在电视机旁的座机,指尖碰上数字按键时手又抖得根本按不下去,几次三番重复尝试下,也只是勉强摁下三个按键。又因为之间相隔的时间太长,座机无法识别号码,只能发出嘟嘟嘟的占线声。舒少媛来过一通电话,早晨八点的时候,游屿正在沉睡,她表示下午就要与男朋友去外地过年,想现在带游屿走。“为什么不告诉我。”游屿蹲在座机前,双脚发麻。薄覃桉拿起自己的手机,找到薄邵意的电话号码拨出去,然后将手机开启免提面对游屿。“爸?”薄邵意很快接起。“为什么不回家过年。”薄覃桉看着游屿,冷道。电话那头的薄邵意顿了下,但还是很快回复,语气格外不善又颇为莫名其妙,“回家?回家看你和小妖精卿卿我我?爸,罗景让你打电话吗?爸你知不知道现在我这边凌晨,我好困!以前不也没跟你过年。”为防止油烟飘出来,厨房推拉门紧闭,罗大明星在里头炒菜抄地火热。“你爷爷身体怎么样?”薄覃桉问。薄邵意答:“马马虎虎。”“挂了。”“哎哎哎?不是,爸?罗景那个小……嘟嘟嘟。”通话界面转换为手机桌面,又过了很长时间,手机桌面转换为锁屏壁纸,完全暗下去时,游屿一屁股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坚硬的地板硌地他尾椎骨生疼,他双手撑着地面不知道该说什么。薄覃桉这样做是为自己好,他知道,但让他觉得不自在。木偶的四肢都被缠绕看不见的丝线,被人提着线无意识行动,但忽然有一天有人抽走几根丝线,跟随丝线所动的人偶也会疑惑,自己该听谁的。游屿苦涩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这样让我很难堪。”“我以为你最难堪的不是现在。”薄覃桉走到游屿面前,“是你做好决心跳楼后被救护车送到医院,表现出来的求生欲。”“难看吗?”游屿仰头问。“难看。”“那请您闭上眼睛。”游屿觉得自己能够站起来后双手撑着膝盖站起。罗景很会做菜,原本打算饭后教游屿烤小蛋糕,但临时有事被经纪人叫回去。电视机开着,里头是刚刚开始的春节联欢晚会,游屿喜欢的明星没出来。他切到直播联欢晚会后台的频道,记者举着话筒正准备采访坐在化妆间椅子上,拿着台词熟悉,身着深蓝色运动服的男人。记者将话筒凑到男人面前笑着说:“虽然已经是我们国民熟知的演员,但还是做个自我介绍吧。”男人眼眸深邃,岁月在他的脸上没留下过多痕迹,眼角也仅仅只是有一两道不明显的细纹,但也因此为他平添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留着黑色短寸,额头光滑饱满,仔细看甚至还有个不明显的美人尖。“大家好,我是演员谢江余。”谢江余对镜头打招呼。“今年是我们江余第一次参加联欢晚会,现在心情怎么样?”记者捂住心口说,“我也是你的粉丝,你的所有电影我都看过,前几天网上也披露了新电影的造型,就是现在这个短寸,能不能跟我们全国观众透漏透漏新电影的进展情况呢?”谢江余点头做出一个紧张的表情,“虽然演戏这么多年,但还是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舞台。”“从大荧幕到大舞台,看得出十分紧张呢。”记者说。“过年后大概就会进组展开拍摄,角色是我之前没有碰过的类型,新的一年想有新的改变,希望到时候能给观众朋友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谢江余说罢又晃了下自己手中的剧本,“不过现在还是先好好努力今晚。”“之前接触过小品吗?”记者提问。“没有,所以很忐忑。”记者从谢江余身旁走到镜头前,“是的,正如大家所见,今年的联欢晚会许多演员参与小品的创作,也有新生代偶像通过歌舞传达正能量。现在就不打扰江余准备节目了,我们把镜头交给演播室。”“喜欢谢江余?”游屿正看得上劲,薄覃桉端着一小碟水果走过来。“嗯。”游屿点头。没有谢江余镜头后,游屿又将台切回晚会,问道:“您认识他吗?”既然认识罗景,罗景也是演员,那么薄覃桉是否还认识演艺圈其他人?之前薄邵意也表示过薄覃桉接触的情人大多都是娱乐圈内的鲜肉。“认识。”薄覃桉话还没说完,立即感受到游屿越来越炙热的目光。游屿下意识抠手,“我很喜欢谢江余,他所有电影都看过。”少年接连挪动几下,手臂挨着薄覃桉问:“您能帮我要个签名吗?”“不可以。”少年的目光暗淡几分,双手捏紧遥控器,正欲说什么,男人又道:“谢江余很忙,我一年也只和他见两三面。”“但。”薄覃桉话锋一转。“有个离谢江余很近的人,你倒是可以见见他。”游屿眨眨眼,“谁?”“南大每年都有一场大学生新闻研讨会,三月举办。”“谢江余会来?”薄覃桉摇头,“他可以带给你签名,是个很有趣的人。”彻底将游屿的好奇心勾起来了,游屿缠着薄覃桉问他到底是谁,薄覃桉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是谁,现在说了名字你也不认识。游屿是那种没问到答案就会一直放在心里反复琢磨的人,薄覃桉给了提示但也没给,在谢江余参演的小品开始之前他彻底没了心思看节目,饭后才两小时便摸着肚子发觉自己饿得要命。饭桌上没多吃,饭后又思考太多,薄覃桉将剩下的炸鸡用烤箱热好,游屿抱着盘子啃鸡翅,双手及嘴角全是脆皮渣,吃到最后一个才记起问薄覃桉,你吃不吃。他唑咗手指上的油,用一双你说你不想吃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薄覃桉。薄覃桉无奈,“够吗?”“……”游屿摇头又点头。“这个点大概没有外卖。”薄覃桉说,“有罗景留下的饭菜。”话外的意思是,热一热得了别那么多要求,你我都不会做饭。游屿昨晚是睡够了的,之前过年都没想着守夜,舒少媛又是需要睡美容觉的人。今年跟舒少媛吵架跑出来,没跟舒少媛一起过年,他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有家人陪伴总好过没有。但他看着薄覃桉毫不在意薄邵意是留家,又听到电话那头的薄邵意似乎是要跳起来抗议不想和罗景一起过年。这父子两之前一直生活在国外,没那么多关于国内家庭节日的意识,淡薄地好像是周日。游屿坐在沙发下的毯子上看晚会,薄覃桉坐在沙发上看了会便去书房取书过来,游屿回头看了眼他手中是什么书,又认真投入晚会欢乐的节目中。中场休息主持人采访晚会观众坐席时,游屿忽然来了句。“学医难吗?”“难。”游屿抱着膝盖说:“我学文科,好像不能学医。”薄邵意放下书,游屿又道:“艺术生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艺术生通常都是在高二最后的假期决定到底要不要选择艺考这条路,一旦决定便不能回头。“但我数学不好。”游屿自我放弃般笑笑。对学文科的学生来说,数学很重要,几乎是他们考试的命脉,一旦数学崩溃,别说一本,考二本都很难。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薄覃桉说,游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说:“数学不好很要命啊。”※※※※※※※※※※※※※※※※※※※※谢江余——《物质交易》第十九章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极慢,游屿几乎要靠在沙发边睡着,恍惚中看到薄覃桉起身拉开落地窗往外走,冷风从窗外蹿进来,游屿立即蜷起身体往里缩,薄覃桉很快回来,他站在窗边对游屿说,有烟花。“烟花?”游屿声音闷闷的,跟着薄覃桉念了遍,而后强撑着精神问怎么会有烟花。城市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一旦燃放被社区抓住那是要交罚款的,按照购买烟花价格的十倍计算。这项条例的实施虽有效避免因烟花燃放不当而导致受伤群众增多,但过年的气氛之一便是闻着火药焦糊刺鼻的味道,熏得眼睛发涨,青烟中看到窗台前一连明亮三四晚的大红色灯笼。游屿起身走到薄覃桉身边,看着他脚边放着的黑袋,俯身从里头随意摸出一个红绿相间的长方形纸盒。是小时候经常玩的叫作“仙女棒”的小型烟花。火苗稍微在其顶端停留,很快便会点燃,迸溅出明黄色的火花,就像天空无数片造型各异的雪花放大无数倍,染上金粉后交叉重叠。薄覃桉说这里是郊区,没人管。除了仙女棒,黑袋里还有巴掌大的小型烟花,烟花能飞三米高,花色单一,绿色与红色共十二响。“就这个。”游屿将仙女棒都拿出来,把烟花收回袋子。夏日花园内的花全部被清理过,花坛内光秃秃地只剩下被寒冷冻得坚硬的泥土,室内的光渗透出来,柔柔将部分寒冷包裹,游屿披着小毯子坐在窗前用薄覃桉给他的火柴点蜡烛。蜡烛点燃后用透明玻璃灯罩罩起来,防止风将其熄灭。他没想到薄覃桉连这个都有,但又转念一想,有罗景在,有什么都不足以奇怪。仙女棒与摇曳的烛苗接触三至五秒,游屿脑海里保存着的幼年记忆便随着明黄色火花倾泻而出。他接连点燃三根,而后问薄覃桉:“像不像雪花?”薄覃桉没说话,游屿又道:“小时候我很喜欢玩这个,但每次想在第一根熄灭前点燃第二根的时候,第一根就会在比我想象中要结束燃烧的时候熄灭。”“烟花禁令第一年的时候大家都没当回事,我和傅刑买了好大一包仙女棒在小区院子里点。”国人过年还有个有趣的风俗——跳火堆。点燃木柴,做一个不大的小火堆,大家在火堆上来回跳三次,代表明年一年的坏运气都会被驱除。游屿和傅刑点了个小火堆,将仙女棒都投进去。“虽然很短暂,但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仙女棒。”游屿指尖提着仙女棒的末端,仙女棒的烟花逐渐燃烧至火药所及的尾部。傅刑说,有仙女棒加成的火堆跳三下,来年一定健康又帅气。当时两个人才小学六年级,傅刑这个傻子顿时自我感动激动地上蹿下跳,游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在傅刑一片真心和期盼下,勉为其难地围着仙女棒火堆转了几圈。“您看过灰姑娘吗?老版的。”“看过。”薄覃桉也点燃一根,游屿用新的一根去蹭薄覃桉烟花中的火。“嘶啦!”话音刚落,仙女棒点燃。游屿举起仙女棒在眼前晃了晃,“小时候跟着班里同学一起看电影,老师有放过灰姑娘,制作这种烟花的人是不是因为看过灰姑娘里仙女教母的仙女棒才找到灵感。”“观众朋友们!新的一年即将过去,让我们向过去告别,对未来招手,让我们倒数十个数!”电视机中传来主持人激动且高昂的声音。“十!”“九!”游屿吸吸鼻子正想说什么,手背忽然传来极其微弱的冰凉,他趿拉着拖鞋走入花园,回头对薄覃桉说:“下雪了。”……“五!”“四!”仙女教母的魔法只能停留在最后钟声响起前,在这之前,辛杜瑞拉必须坐上她还没失效的南瓜马车回到家中那个狭小的杂物间。“一!”“新年快乐。”少年清朗却带着哽咽的声音随电视机内的最后一声倒数重合。男人坐在落地窗前,手边是天寒地冻中唯一燃烧着的热源,眼前是与黑夜融于一体的少年。今夜没有月光,层层云雾笼罩,空气中的湿润在雪花的冰晶中肆意释放。“谢谢您。”游屿弯眸笑着说,“是我过得最开心的除夕夜。”颗粒般的冰晶很快抱团成为如鹅毛般大小,轻盈地盘旋而下,游屿收拾好燃烧过的仙女棒,跟着薄覃桉回屋。守岁之后再熬夜其实也没多大仪式感可言,游屿过了瞌睡的时间点,此刻倒逐渐精神奕奕。放在沙发靠背上的杂物笼里有便签纸和墨蓝色的签字笔,游屿在医院见过很多跟相同的,医生们用这种颜色的笔写只有本专业人士才能认识的病历单。游屿简单两三笔便在便签纸上画出一个可爱版雪人,下意识咬着食指指甲紧紧盯了薄覃桉几秒,“薄医生,有没有人说过您的侧脸轮廓很适合画漫画。”说罢他还用笔在空中虚虚描了下薄覃桉的侧脸,薄覃桉道:“十二点三十分,给你十分钟洗漱时间。”“嗯?”游屿没反应过来。“明天早上八点起床跑步。”游屿懵道:“跑步?”薄覃桉没再给游屿当复读机的机会,带着他的保温杯上楼,走到一半提醒游屿休息时将房间内的空调温度调至二十四度。游屿本以为薄覃桉只是说说,没想到第二天还真八点钟来叫他起床,薄覃桉一身黑色运动服,将另外一身深蓝色的放在游屿床头,游屿困得晕头转向,薄覃桉说什么根本听不到,只能看到他嘴在动。他和傅刑一起过年的时候,可以睡到自然醒,傅家父母大清早包好饺子等着他们两个起床后煮。“饺子呢。”游屿从被子这头挪到那头,委屈的要命。他将手腕搭在床边,张开五指小声说:“没有饺子元宵也行。”听说有些地方也有大年初一吃元宵的习俗。薄覃桉听罢转身便走。半小时后。游屿被薄覃桉押着在郊区的小路进行慢跑,腰上还被绑着根不知道是不是拴过miur的粉红色绳子。薄覃桉把他从房间里带出来,居然还怕他跑路,游屿环顾四周,人生地不熟他哪敢跑。长这么大除非体育课体测跑步,不,大多体育课游屿都用来补习画画,他根本没上过体育课!体测成绩都是找体育委员随意填成绩报上去。没跑多久游屿便开始剧烈喘息,薄覃桉皱着眉说体质太差。游屿累得捂着眼防止自己看到薄覃桉便控制不住翻白眼,他委屈道:“邵意一定很难。”“当薄医生的儿子一定很艰难。”薄覃桉觉得好笑,“邵意代表学校参加国际马拉松,你问他冲浪好玩还是骑马有趣。”马拉松?冲浪?骑马?游屿双手抓住绳子,脚下不肯再动一步,“我学的是画画。”“所以你腰椎才会出问题。”薄覃桉一扯绳子,游屿立即痛地皱眉。薄家的床是席梦思,游屿腰椎有问题不能躺太过柔软的床,本想着睡几晚没关系,但没想到昨天就不怎么舒服,今早起床更是连弯腰都难。“也不能剧烈运动。”游屿迎着薄覃桉冰凉的目光继续嘴硬。和医生狡辩显然是个不明智的选择,游屿越说气势越弱,最后只能被薄覃桉拖着跑完全程。今年过年薄覃桉不必在医院值班,但同事得去接来过年的父母拜托薄覃桉顶一下午,许诺不忙时请他吃饭,并送给他两张电影票。电影下午五点半开场,罗景昨晚离开后至今下落不明,薄覃桉在车上将电影票递给游屿:“你可以联系你那个朋友一起看。”将游屿一个人放在家中显然不现实,薄覃桉便带着游屿去医院,游屿手握电影票说:“傅刑和家人出去过年了。”薄覃桉一转方向盘从路口左边开,“原来如此。”“什么?”“怪不得你跑来找我。”薄医生要上班,游屿一个人去看电影又有些浪费,踏入急诊大楼后,薄覃桉去护士台和那些小护士们说了些什么,小护士纷纷笑着回应。是个极具异性缘的男人,游屿心想。可惜是个同性恋。他自觉去薄覃桉休息室,半路被一个小护士拦住,游屿看着她的脸不确定刚刚在护士台和薄覃桉说话的有没有她。“薄医生说让我带你看电影,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小护士笑着问。游屿没立即回答,反问道:“你第一天来?”“第一天?”小护士没听明白。游屿指着自己自我介绍,“我叫游屿,前几个月跳楼骨折没死会画画的那个。”小护士摇头,虽然没印象但关心道:“你的腿怎么样?小小年纪跳楼寻死可不好。”说着,她指了下自己袖口上的零星血迹,“昨晚夜班有人大年三十跳楼,抢救室还有气,今早没的。”“急诊经常死人吗?”游屿好奇。小护士摇头,“医学那么发达,死亡几率大,救治的几率也很大。”急诊中生命的消逝和那些住院大楼内的消逝来说,前者显得格外鲜艳剧烈,带着排山倒海及突如其来的悲伤。后者便是被海水缓缓吞噬的海岛,被每日毫无痕迹地消耗,总有一天会被完全淹没,什么都不剩。得了慢性病的病人明知道会死,还是要拖着残躯挣扎着和死神作搏斗,渺茫中努力寻找残存的希望。无论是病人还是照顾病人的家庭,双方都被疾病折腾地提不起精神,可还是要表面装作坚强,日复一日互相鼓励。等到撑不住离开时,家人早就被日子磨干了眼泪。房露露语重心长道:“弟弟,好好对自己才最重要。”“以后少来医院,最近调来急诊后我觉得头顶的发量都少了不少。”房露露摸摸自己的头顶,“薄医生说你想吃元宵,我包里有糯米滋。”“学医难吗?”游屿获得糯米滋投喂后一边咬一边问。房露露花容失色。“想不开跳楼我能理解。”她扑上来握住游屿的手,“但也不能想学医啊弟弟!”第二十章游屿根本没想到房露露搞突然袭击,整个人下意识要挣脱她的手,但房露露手劲太重硬是把他锢地无法脱身,手背上也被很快勒出红白相间的指印。游屿房露露忧愁道:“小小年纪怎么能喜欢学医?”“为什么。”游屿镇静道。“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房露露带着游屿从休息室的椅子上转移至门口,将门拉开一个小缝,“医生的确是个说出去很体面的职业,但你真觉得医生在病患面前很体面吗?”“薄医生一定给了你错觉。”房露露指了下坐在大厅内拿着药单的妇女,“那个人的女儿怀孕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没救回来,把责任怪在医生头上,已经在医院坐了一个周,听说她想雇人拉横幅要求医院赔偿精神损失。”“她的接诊医生就是薄医生,只要薄医生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会……”“薄医生。”游屿忽然说。房露露啊了声,紧接着大厅内传来女人嘶哑却格外尖锐的嘶吼,刚刚被房露露划重点的妇女捏着皱巴巴的纸冲到正与病人家属交流的薄覃桉面前,薄覃桉止步的同时,妇女使足全身的力气朝他身上扑过去。她疯狂挥舞着双手,尖锐的指甲对着薄覃桉的脖子划去,薄覃桉身边是患者家属,没法躲开,只能任凭妇女将他扑倒。患者家属吓得大叫,薄覃桉一手撑着地一手把住妇女防止她将自身全部重量都压过来,而后在患者家属的帮助下站起,他稍微转动了下脚踝弯腰去扶妇女。“啪!”“嘶……”急诊大厅的嘈杂寂静几秒后,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妇女并不领薄覃桉的情,薄覃桉对她伸手的同时,反手一挥,薄覃桉被结结实实挨了响亮的一巴掌,他偏着脸,动作有短暂的停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面无表情地站直。“你赔我孙子!你赔我孙子!你这个杀人犯,你们医院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妇女双膝跪在地上接连向前滑几步,张开手要去抱薄覃桉的腿。“嘭!”众人均未察觉时,少年一阵风似的突然出现在妇女与薄覃桉之间,妇女落了个空,只抱住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