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了。”薄覃桉思索片刻道。“再见。”他回头对正和骨头斗争的游屿说。游屿正双手齐上啃一块带着骨髓的骨头,油顺着他的手指一直流到手腕,面目狰狞的样子正好落入薄覃桉眼中。游屿自知面部管理失控,耳垂微红,面不改色道:“还是不要再见了。”薄覃桉右手拿着车钥匙,随着他身体的微动而发出碰撞的脆响,道:“医院就不要再见了。”“同理。”游屿对薄覃桉说罢继续低头吃肉,直到门锁碰撞,室内剩下四个人。好在傅刑那颗想被游屿随时踢爆的脑子残存几缕智商,他帮助游屿午休后便带着薄邵意回自己家,游屿吃饭后吃药,药中带有催眠成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整。嗓子发干,他清了清嗓子,很快便招来江萍,江萍带着温水进来。“睡的怎么样?”江萍问。“还好。”游屿点头。“对了,刚刚薄医生打电话来说,白色药品的药一次吃一粒。”江萍又道。“药?”游屿皱眉,他这两天一直每次吃两粒,薄覃桉是怎么知道的?“薄医生又来过?”江萍摇头,“没,中午和我互换了电话号码。”什么时候?中午?游屿刚醒又陷入疑惑中,整个午饭薄覃桉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什么机会互换号码?※※※※※※※※※※※※※※※※※※※※想要海星星~感谢。第七章整个下午游屿都在卧室学习文化课,等到晚饭后再练习几个小时的素描。大约六点时,舒少媛回家,提着五六个购物袋,刚进门便叫游屿帮她看看今天买的新裙子怎么样。舒少媛忘记儿子还在轮椅上难以自由活动,正在厨房做完饭的江萍从厨房内伸出头道:“小屿在卧室写作业。”“妈妈,欢迎回家。”游屿自己摇着轮椅缓缓从卧室里走出来。舒少媛光脚走到游屿面前,“妈妈买了几条新裙子,宝贝一会帮妈妈看看怎么搭配。”游屿弯眸,笑意不达眼底,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笑,但语气一定很愉快,“妈妈今天下午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明天学校组织学生去外省比赛,正好妈妈那边认识不少老师。”舒少媛抱歉道,“明天早上的飞机,这几天听江阿姨的话,等妈妈回家一定好好陪你。”游屿张了张嘴,又笑着说:“好的妈妈。”傅刑晚饭没来烦游屿,原因是要上晚自习,虽比游屿小一岁,但却早上一年学,二人从小同班,上学期学校分班才分开。游屿下学期又要分班,会从原本的文科班分到学校特地为艺考生准备的文化课冲刺班内。不过对游屿没多大影响,舒少媛早就找好课外补习班,待艺考结束游屿去学校请长期,再回学校便是高考拿准考证。饭桌上,舒少媛与江萍敲定新的佣金,江萍肯留夜,舒少媛开出的价格也好看,二人当即重新写了合同。以前舒少媛也总是出差,游屿还是按照自己的作息,画够练习张数后休息。下午睡的时间太长,导致十一点半还是精神奕奕。舒少媛收拾好行李后进来指导游屿,作为老师,尤其是绘画方面,对学生的教育也仅仅只是技巧上的点拨,剩下全靠学生自己领悟以及长时间高强度的练习。舒少媛仔细看完游屿这两日所有练习,指出其中不足,又手把手教他画了一点,而后将所有画撕掉,用透明皮筋捆好丢进垃圾桶。“趁热打铁,睡前再画一张。”舒少媛对游屿道。游屿一眨不眨地望着垃圾桶内化作废纸的画,“嗯。”舒少媛洗漱休息,游屿等到外头再没传来声音后,缓缓推着轮椅来到垃圾桶前,弯腰将画从垃圾桶中拿出来。解开皮筋,映入眼帘的是画纸左下角签上游屿二字的花体字。他从小到大的老师是舒少媛,舒少媛喜欢在右下角用花体字写上自己的名字,游屿为与母亲作区别,将自己名字签在左下角。无论这幅画成功与否,都代表他宝贵的时间和珍贵的灵感,都值得他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为此他还特地练习花体字,从英文的游屿再到汉字的游屿。“如果它们拥有生命。”游屿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它们,一定在哭泣。”画室的灯一直亮到太阳重新从东方升起,游屿在江萍还未起床前回到卧室,他白着脸趴在书桌上补觉,嘴唇也不带一分颜色,脸颊呈现出一股透明般的虚弱。仔细看他放在桌面上的右手,在颤抖,并且颤抖地越来越离开。“啪。”游屿从左手狠狠打了下右手,紧握住右手五指,然后将下巴垫在十指上。昨晚没吃药,本来是睡前吃,但没想到在画室待了整整一夜。本来准备画完一副后休息,但中途突然来了灵感,他不得不趁着灵感还未熄灭的时候快速记录,这才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清晨。短暂休息半小时,游屿将药片藏进抽屉,再将冰凉的水喝下大半,营造出吃过药的假象。没有舒少媛从学校拿习题,任务便自然而然落在傅刑身上,又或者说薄邵意身上。不知道海归是不是都很热情,但薄邵意的确很乐意帮助游屿,他性格和傅刑很像,也都共同喜欢打篮球,和傅刑关系飞快发展,从游屿同桌,游屿邻居的称呼变成好兄弟。让游屿颇有种……被绿了的感觉。中秋假期,薄邵意邀请傅刑和游屿去他家做客,游屿上午刚和舒少媛进行视频通话,舒少媛那边很吵,也仅仅只是通话四分钟。舒少媛说,妈妈大概国庆节后才能回来。中秋是家人团聚的节日,江萍早在几天前便委婉表达想回家陪孩子,中秋前一天游屿主动开口,“江阿姨你回家陪孩子吧,薄邵意说明天带我和傅刑去他家玩,您放心,傅刑会照顾我,到时候回家我住傅刑家。”毕竟没多少感情,江萍面上稍作犹豫,“你自己小心点,有什么需要就给阿姨打电话。”其实游屿这边没答应薄邵意,更没在傅刑面前提,可偏偏江萍这个大嘴巴自个跑去傅刑家 嘱咐傅刑和游屿在一起的注意事项,傅刑一听,乐了,当即跑下楼问游屿你不是不去吗?说罢还摆出游屿那副说不去时的冷脸,游屿随手抓起身旁的东西就要朝傅刑丢,傅刑一边防着他一边道:“总在家待着多没意思,听邵意说他家可还是大别墅,大别墅你住过吗!反正我没住过!他说他家还养一只黑猫。”“比猫咖里的猫还可爱。”游屿眯眼,冷道:“十几年没去猫咖,去年还说对猫过敏,傅刑你好得挺快。”“去年的病去年治,今年没病!”傅刑立刻道。原本定好坐傅刑家的车去,没想到来接的却是薄覃桉。傅家爸爸临时有事,傅刑本想着按照地址打车去,但薄邵意再三强调,原本就是要我家来接,是你说可以自助,既然现在你家有事,我现在就让我爸爸来接你们。去薄邵意家玩,难免要见薄覃桉,游屿做好见医生的准备,但没做好现在就见医生的准备。他看到薄覃桉就忍不住想到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白大褂,以及轻易就能被鲜血染红的鲜艳。光是想想都仿佛能闻到温热的血腥味。游屿忽然打了退堂鼓,正欲说什么,一直低头看手机的傅刑突然站起来跑到窗边,打开窗户对楼下喊道:“邵意!邵意!薄叔叔好!”薄覃桉也上来了,很明显,是来搬游屿的。他没说话,走到游屿面前,弯腰蹲下,游屿咬咬唇轻声道:“薄医生,我……”“上来。”薄覃桉声音带着一股莫名的凉意,很舒服,就好像是秋日两排种满枫树的大道,风从火红的叶间穿插而过,空气中全是青草与树木混着的清香。“他们可能会伤到你。”薄覃桉见游屿迟迟没动,又道。少年人力气大,但用的全是莽劲,游屿这种伤患根本不适合被强行搬动,平时从这个凳子上抱到那个椅子上还好,但若是上下楼便完全不够看了。“辛苦您。”二人说话间,傅刑和薄邵意早就兴冲冲跑下楼,空荡荡的房子里哪里还见人影。薄覃桉是医生,自然知道怎么挪动病人,游屿刚趴在他背上,他便道:“轻了?”“嗯?”“轻了三公斤左右。”薄覃桉说,“药里有激素,怎么也能瘦下来?”游屿眨眨眼,还未开口,整个人便腾空,惯性趋势下他抱紧薄覃桉的脖颈。男人肩膀宽阔而厚实,丝毫没有从肉眼看起来削瘦,游屿的手指放在他肩头甚至能感觉到衣物下蕴藏无限爆发力的肌肉。他耳边的头发微湿,像是刚洗过澡。游屿问薄覃桉,“您怎么知道我体重变轻?”“我有你的病历。”薄覃桉道。“可我打着石膏。”“按照石膏的体积来看……”游屿连忙打断他,“您是说我以后会胖吗?”“男孩胖一点显得健康。”“人胖就丑。”游屿忍不住顶嘴。薄覃桉再没回游屿,似乎是不想再进行毫无营养的话题,游屿将放在兜里的钥匙递给薄覃桉,薄覃桉单手扶住他低头反锁防盗门。游屿看着他那只漂亮白皙的手道:“薄医生私下也是这样吗?”薄覃桉没说话,但保持倾听的状态。“好像……您和上班时候的样子,完全不同。”游屿思索道,在急诊的薄医生拥有无限耐心,对每个病人都面带微笑,温柔地就像是所有女生都会爱上的那种优质男人。薄覃桉把钥匙放进游屿的口袋,“你呢?”“我?”“你对你的小女朋友也很热情。”“啊……”游屿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猛地记起他好像很久都没和庄菲菲打电话,也不知道庄菲菲自从医院看过他后过得怎么样。庄菲菲是游屿现任女朋友,也是学校男生公认的校花,在游屿住院时来过一次,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游屿看着觉得丢人,连忙哄着她回学校。庄菲菲捂脸低头离开时,正好被薄覃桉观赏全程。“她是校花。”游屿说。对校花当然要百倍热情。“高中早恋,不利于学习。”薄覃桉背着游屿,还在游屿家门口站着。“我是艺术生,寻找艺术。”游屿越说越没底气,最后下巴放在薄覃桉肩膀上说:“薄医生,我觉得,我们还是保持医患关系比较好。”薄覃桉抬脚下第一个台阶,“你和邵意是同学,你可以和傅刑一起叫我薄叔叔,如果不见外,可以去掉姓。”第八章游屿不回答,下巴离开薄覃桉的肩膀,而后用手虚虚按住他的肩头,“薄医生,我们该下去了。”傅刑见薄覃桉背着游屿下来,一拍脑门道:“小屿的轮椅!”“怪不得刚刚下楼总觉得缺了什么!”薄邵意附和道,“我上去拿轮椅。”二人从游屿这里获得钥匙上楼,游屿则被薄覃桉放在车后座。薄覃桉的车宽敞,游屿完全伸展双腿都没问题,但仔细看他是调过座椅舒适度的,游屿的腰部能够完全受力。“你的腰一年会偶尔疼几次。”薄覃桉道。“腰椎侧弯,不过不严重。”他又说,“但没法矫正,长时间坐着画画,姿势不正确,这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明显。”听到这,游屿不免觉得好笑,“薄医生遇到病人都会对着病人背病历吗?”“你从楼上摔下来,如果折的是腰,你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过得这么自在。”我倒愿意我折的是腰,游屿心里这么想,面对薄覃桉时却闭上眼表露出不想再继续交谈的情绪。薄邵意家住在本市郊区有名的富人区内,家中只有他和薄覃桉两个人,平时薄邵意住在靠近学校的短租房内,放假便回家住。车内放着不知名音乐家的钢琴曲,薄邵意坐在前座早在行驶中遇上的第二个红绿灯时睡过去,脑袋靠在安全带上,这样在车上睡着其实很不舒服,甚至说是对颈椎的摧残,但薄邵意仍旧睡得很死。傅刑低头打开手机备忘录朝里头打字,打好后装作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将手机屏幕对准游屿。傅刑:薄医生一个从海外刚回来的医生就住富人区,是不是……没说出来的话,被他打了省略号。游屿抬起手指删掉他那留个省略号,然后将键盘切换到九键,倒不是因为他习惯九键,而是手指打字用二十六键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游屿:国家马上就要消灭贫困进入全面小康,进入小康后,你我都要被消灭。傅刑:……“明天记得帮我带画纸。”游屿忽然说。“我记得上一叠也没买多久,又用完了吗?”傅刑愣了下,还夸张地用手比了个厚度,“这么快?你画画速度怎么一年比一年快?”游屿今早上才发现素描纸只剩下两张,以往他都会在剩下两袋的时候去书画店补货,但现在腿脚不便,书画店又在学校附近,任务自然而然落在傅刑身上。“总见你消耗,不见画,画呢?”傅刑摊手。“撕了。”傅刑颇为同情道,“阿姨还是这么能辣手棘画。”“画?”驾驶中的薄覃桉忽然出声,傅刑话匣子打开根本合不上,他一拍大腿遗憾道:“薄叔叔,我们小屿画画特别刻苦,就像我们年级学习第一的那个物理学霸一样,无时不刻学物理,简直就是物理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如果把他比作未来诺贝尔获奖热门人选,我们小屿就是未来齐白石!”游屿皱眉,打断傅刑,“你知道齐白石画什么吗?”“齐白石画虾,小学我就知道。”该说傅刑没脑子,还是说他实在是太有脑子,游屿后半句“我要画也是油画”根本没机会讲。薄覃桉单手把方向盘,他那边的车窗开着,白衬衫挽至小臂中央,每个褶子都整齐平展,他将手肘放在窗边道:“虽然我没学过画画,但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每天画一张人体器官图,每次画都要花大概两三个小时。”“后来熟能生巧,最快速度也需要一个半小时。”薄覃桉问,“游屿,一天二十四小时,画画在生活的比重是多少?”这好像是游屿第一次听薄覃桉在极其轻松的环境中,不那么压着嗓子说话。医院工作环境丰富,导致许多医生在上岗前都换上一副老成的面庞以及语调,说白了就是需要病人相信他们。一个多医生无论专业上多过硬,病人们首先相信的都是他们表露出来的稳重成熟。换而言之,就算医生成为主治,如果天生娃娃脸,病人可能看着你的脸,更会相信比主治资历相隔天堑的小小住院医师。薄覃桉这张脸的问题不是幼稚娃娃脸,更不是泛泛人群中的普通,而是——他实在是太帅了。军装提气质,医生的白大褂也亦是如此,一切笔挺的职业装只要稍加精气神,都特别提升个人好感。薄覃桉生得仪表堂堂,鼻梁高挺眼眸深邃,腰身比不输模特,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这种优质帅哥更适合从事文艺工作,而不是整日在医院面对医患关系整得灰头土脸,转头上手术台又被病人家属握着手百般祷告,请求他一定救活自己所珍视的人。“小屿他是战斗机,画画不需要休息。”傅刑替游屿回答。“没有。”游屿摇头。“前两天你画室灯明明亮了一晚。”傅刑说,“我看得到。”游屿一脸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傅刑,心说怎么你什么都能看到?他朝后缩了下,“你在我家装了监控?”“你猜。”傅刑笑嘻嘻去捉游屿的腰。游屿怕痒,见傅刑的架势便下意识去挡,可他病号一个,健康都斗不过傅刑,现在更不是对手。傅刑将游屿挠地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花都笑得流出来,可不知为什么游屿笑着笑着忽然有点想哭,不是那种笑哭,而是他真的想流泪。想不顾一切的流泪,想不顾一切地大笑。他逐渐蜷缩起上半身,头抵在傅刑腿上,双手蒙住眼睛,大口呼吸平复心情。“小屿,小屿?”傅刑拍拍游屿的后背,正欲说什么,一抬头却看到后视镜上薄覃桉投来目光的双眼。薄覃桉缓缓对傅刑摇头,傅刑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头,无声地安抚好友。薄家在别墅区最深处,郊区本就清净,薄覃桉挑选的房子又离其他别墅远,更显得荒无人烟。已经不算是寻求安静,远离人群,倒像是特意孤独的意味。仿若一座孤岛。薄邵意丝毫不知来时发生了什么,兴高采烈帮游屿搬东西,游屿继续由薄覃桉背进家。这次游屿沉默地趴在薄覃桉背上,这里空气都是湿润的,肺部在迅速适应这里的清新,在车上时脑袋涨得厉害,此时才稍有缓解。“药带了吗?”薄覃桉将游屿送到客房后问。游屿从兜里拿出药片盒,薄覃桉接过道:“好好休息。”“辛苦您了。”游屿道谢。薄家一楼是客厅厨房,二层共有四个房间,一间客房一间书房,剩下的薄家父子一人一间。游屿躺在床上睁着眼,住院时自己绝对想不到现在居然会在主治医生家中,甚至还要在他家过节。从客卧的落地窗望下去,能看到薄家后院的花坛,以及立在花坛边的摇椅秋千,花坛中是蔷薇花。其实游屿一直分不清蔷薇与玫瑰的区别,他特意在网络中查询二者之间的区别,但最后仍旧觉得这两种花除去花色,甚至花色都有可能在人工培育下变得相同,此外没有任何不同。同属蔷薇科,就都叫作蔷薇,他自暴自弃只作设想。直到他看到月季,再对比蔷薇玫瑰,更坚定无法分别那就就此作罢的念头。绘画者对色彩敏感,可没说过对样式也要同样敏感。“喵,喵喵喵。”几声微弱的猫叫由远及进,游屿下意识循着声音的来处寻找,很快从床那头蹦上来一个黑乎乎的小团,紧接着它又小声叫:“喵喵喵,喵喵。”这大概就是薄邵意口中所说的猫,但并不是他所描述的通体黑色。小猫皮毛柔顺蓬松,自腿部第一个关节以下的毛像是雪一样白,这种猫叫做雪鞋猫,四肢就像是踩在纯白雪花上那样干净美好。小猫踏着轻快的脚步朝游屿走来,来到游屿身边后打了个滚,将它的肚皮露出来,游屿不由得用手去挠挠它的下巴,小猫舒服地哼哼唧唧。“撒娇精。”游屿双手将小猫揽过来抱在怀中,小猫暖烘烘的,如果现在是冬天一定是个绝佳的小火炉。游屿和小猫玩了会很快便精神不济,小猫卧在他怀中,他单手将小猫圈在臂弯里,慢慢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外头已经完全黑了,客房门关着,但从门缝中能隐隐透进来楼下的暖灯。游屿的神志仍旧不清醒,怀中的猫仍在沉睡,过好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薄邵意家。床头有灯,游屿倾身去开灯,却不小心打翻放在床头的水杯,他迅速收回手,愣愣看着玻璃杯四分五裂,好在里头的水不是很多。门外传来上楼梯的声音,很快门被从外头打开,猫也就在这时醒来,喵地叫了声要从游屿这边跳下去,游屿连忙逮住猫。“薄医生。”游屿哑着嗓子说,“我好像闯祸了。”“快开饭了,我先打扫一下,一会带你下去吃饭。”薄覃桉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道。一楼饭菜的香气升腾入二楼,紧跟着传进游屿的嗅觉中,游屿怀中的猫闻到肉味哪里还坐得住,这边游屿不许下,它便迅速挣脱朝另外一头跑。游屿刚醒来没劲,一时没抓住,猫从手中似液体般的逃离,他望着自己空空的手发呆。“它叫miur。”薄覃桉道,“一直没见到它,以为在家里哪个角落,没想到跟你睡了一下午。”“miur。”游屿跟着薄覃桉念。这个名字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某种象声词,软软糯糯的幼猫会发出这种声音。miur对自己的名字敏感,听到游屿在叫它,即将从客卧消失时停下脚步扭过身体又喵喵叫两声算是回应。游屿下楼后,薄覃桉把他安置在客厅柔软的沙发袋里,他整个人陷在沙发中,与此同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miur也轻巧跳到他怀中,一人一猫以同样的姿势看向厨房。游屿轻轻揉了下miur的后颈,miur将爪子搭在他的手指上,游屿垂眸看着猫笑了下,很轻,一闪即逝。傅刑会做饭,厨房里基本是他在忙,薄邵意大概是觉得好玩,在傅刑身边打下手。而薄覃桉,则在送游屿下来后上楼回书房工作。郊区气温低,屋子里开了空调,热气都喜欢向上飘,二楼的时候游屿穿着短袖不觉得冷,在这里抱着猫坐了会,发觉所有热源都来自猫后才搓搓手臂。去年中秋傅刑拉着游屿去ktv泡了一晚上,傅家向来崇尚各过各的,倒不是说家中感情不好,而是觉得人都是个体,该有自己的生活,傅刑一度向游屿抱怨,担心成年后自个妈就要把他丢出家门自生自灭。而游屿,游屿情况特殊,舒少媛常年不着家,除非过年初一至初三商场不开门她才能安分在家做几天“母亲”的角色。饭很快做好,以前的游屿怎么也想不到这次中秋节过得如此特殊。新同学,老朋友,自杀未遂遇见的主治医生。桌上的菜少盐少辣,全都依着游屿的口味,游屿低头看了眼在自己脚边不停转圈猫,指了指道:“它什么时候吃?”“一会。”薄邵意说,“咱们先吃。”游屿弯腰又揉揉miur脑袋,如果自己的腿还好,那么就可以带着miur吃饭,可现在他自己都难以自理,不好再麻烦主人家。miur伸出粉粉嫩嫩的小舌头试探性舔了下游屿的手指,游屿下意识收回手,将被舔的那根手指用另一只手攥住,紧跟着心脏也在瞬间飞快加速跳动。只是眨眼的过程,游屿竟惊出一身冷汗。“邵意,带着你的猫出去。”自上饭桌便一直没说话的薄覃桉突然开口。“哦。”薄邵意立即放下筷子将miur抱起朝楼上走,边走边说:“我们miur还是离那个坏人远一点,每次都这么凶。”听薄邵意的意思,薄覃桉驱逐猫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是人家自家事,游屿也无法开口说什么,目光追着miur与薄邵意去。“你也害怕你的手。”薄覃桉的声音响起。游屿一抬眼,正好对上薄覃桉的眼,他缓缓摇头道:“不是。”“猫是薄医生允许才养的吗?”“是。”薄覃桉回道。“但这是薄邵意自己的要求。”他又说,“他得为猫负责。”所以在薄覃桉命令时,薄邵意毫无怨言地起身抱着猫离开。薄覃桉用公筷夹了根青菜放进游屿碗中,游屿的眼皮忽然撑不住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困意席卷他整个精神状态,他撑着疲惫道谢,“谢谢薄医生。”游屿说罢,闭眼用手揉了揉眉心,再睁眼时眼前变得一片模糊,他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紧跟着四肢无力双手发凉,在听到呼喊自己的声音前,他不可避免地昏了过去,甚至在昏倒时顺带嘲笑了遍自己。第九章有薄覃桉在,大概死透也透不到哪里去吧。……本以为醒来后会是在那个充满消毒水与白炽灯的地方,但游屿醒来后怀中一团毛茸茸。miur又在睡觉。可真能睡。游屿用手指小心翼翼戳了下miur的脑袋,miur没半分要醒的迹象,反而是极为柔软地动了动脑袋,靠在游屿怀中无意识在他胸前蹭了下。“醒了?”落地灯只用暖光照亮一角,男人坐着的地方已经是全部,他怀中是一叠厚厚的文件,游屿见过这种格式的东西,在医院。而那个东西,则是他也存有的诊断文件。他正欲说话,张嘴却狠狠打了个喷嚏,怀中的猫终于被他成功唤醒,双爪扒着他的衣服好奇地叫了声。“中午问过你,画画占据你的时间大概有多少,你没有回答我。”薄覃桉将文件放到铺着厚重羊绒毯的地上,而后从椅子边专供放下午茶的矮玻璃茶几上拿起保温壶,往橙黄色的玻璃杯中倒水,玻璃杯中事先是有一部分水的,再添热水进去温度刚好。游屿嗓子糊地厉害,接过玻璃杯一饮而尽,混沌的大脑这才清明许多。“抱歉。”他第一句是道歉。薄覃桉抽出文件中其中一份,游屿借着昏暗的光能看到封皮上写着游屿两个字,接下来是年龄,十七岁。他十七岁,在十七年中,画画占据他大半个已走过的人生,并且融入他的骨血。游屿知道自己躲不过,薄覃桉此时的态度又变了,他以一个医生的角度在质问病人,质问游屿为什么会昏倒。在车上时,傅刑就说漏嘴,游屿不好撒谎,只能如实回答:“睡六个小时,有时候会通宵。”“全部都在画画吗?”“不。”游屿摇头,“我还会学文化课。”“是你自己愿意吗?”薄覃桉坐直的身体又慢慢靠回椅背,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提问,乍一看觉得温和极了,实际上紧盯着回答的少年,让少年根本无法逃脱。“出院手续是个男生办的,是你哥哥?”游屿抠了抠指甲的倒刺,“不是,我没有哥哥。”“是……大概是我妈妈的男朋友吧。”游屿说,“我只见过一两次,记不清长相。”“出院的医嘱他说会监督你执行,以一个医生的角度来说。”“以一个医生的角度来说。”游屿打断薄覃桉,略带苦笑道,“虽然过问病人家庭情况也是了解病人的一项方式,可薄医生,请您不要再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两人对视沉默,游屿一个人生活惯了,身边又有傅刑这种善于活跃气氛的人,面对与薄覃桉这种情况,游屿实在是被低气压闷地喘不上气。他不善于与人沟通,更不适合做气氛的牵引者,他现在所有的回答都是在薄覃桉刻意的的引导下被迫做出反应。语言是门艺术,显然游屿不具备这种艺术。一整天除去早上都在休息,游屿抱着猫坐在床边看薄覃桉工作,薄覃桉也全当游屿不存在。miur似乎是真的很怂薄覃桉,一点声都不发,游屿低头逗弄miur,“你怎么不说话,喵喵喵。”miur将脑袋埋在游屿掌心,游屿将它的毛揉乱又捋顺,窗外实在是一片漆黑,他手边又没有什么能够证明时间的东西,“薄医生,现在是几点?傅刑他们呢?”“凌晨两点。”薄覃桉回道。游屿愣了下,“两点?”明明觉得没昏迷多长时间。“哪里缺,日后就会补上,你之前没给身体休息,身体只不过挑选今天作为索取应得的假期。”薄覃桉放下文件,去将茶几上透明药盒打开放在游屿面前,药盒中不同颜色的药片都是游屿带来的,其中还有一种他没见过。应该是薄覃桉在自己昏迷后又添上的一种。中秋就这么糊里糊涂过去了,伴着游屿毫无征兆的昏迷混过去。游屿惋惜,没有吃月饼。“你想吃月饼?”“也没有。”游屿意识到自己竟然又不过脑子嘴先行。“邵意他们还剩下一个,蛋黄的。”“薄医生您不休息吗?”游屿将药盒中的药拿出放在手心,低头用手指翻动,翻够了再重新丢回药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