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是账房先生发现每次伙房采购,买盐钱都要比其他高出一倍,这才换了一个手轻的厨娘,救这些学生于水火之中。听罢这样的缘由,谢珩倒也一时无言了。半晌,他道:“那时你若同我说,我可以叫家中多备一些饭菜。”“哪里值当的。”当时荀礼生怕有什么地方做不好会让谢珩感到厌烦,怎么可能还会向他抱怨这种鸡毛蒜皮无足轻重的小事儿,平白让人觉得他娇生惯养,吃不了苦。言谈之间,两人已经到了荀礼宅子门前。荀礼这才惊觉谢珩又一次送了自己回家,对谢珩又是感激道谢。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荀礼拱手道:“谢大人,天黑了,您路上多加小心。”谢珩极快又极轻的说了句什么,荀礼没有听清,于是快走一步稍微贴近了他,抬眼询问:“什么?”看着近在咫尺的荀礼,谢珩又不肯再说了了。他叫了一声元祁,元祁便闻言上前,拿出了一包东西交给荀礼。荀礼一头雾水的接了过来,发现下面还垫着一本书。借着微弱的月光瞄了几眼,瞧着像是他昨夜还过去的誊抄文集。他满心疑惑,想问些什么,然而谢珩已经带着元祁转身离去了。他也不好再叫住谢珩,只得拿着一堆东西回了家。青山给他点上灯,笑着道:“大人,满载而归啊。”“去!”他嘴上赶着着,却将那包着馅饼的油纸包递给青山:“你和蕊丹,还有老管家分一分,一人一块,不许贪嘴,不许抢蕊丹的。”他用人节俭,这些年也不过买过三五个奴仆打理家宅。贴身伺候的青山、蕊丹、管家都是从襄城跟来的旧仆,荀礼与他们感情深厚,在这京城之中,让他能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人。有什么好东西,他自然都想着他们。等青山喜滋滋的拿着馅儿饼出去,他才去解谢珩给他的东西。将那外层包的绸布解开,露出里面小小的捧盒。他再将那雕花的小盒子打开,没想到里面装着的却是他觉得味道不错的桂花糖。荀礼诧异地看着那些小小的、淡黄色的糖果将那盒子挤得满满的,心中涌上一股复杂滋味儿。他情不自禁地捻了一颗放在口中,奇怪的是,那糖竟然不如之前吃的好吃了,甜味比之前重了许多,腻的有些发苦。真是奇哉怪哉。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吐出来。继续含着那颗苦糖,去翻底下那本书。果不其然,正是谢珩誊抄的郑先生的文集。荀礼拿起来翻看了几页,复又放下。谢珩当年抄完又反复看了许多遍,不住感叹先生学问精妙,思想境界极高,他才起了些兴趣,鼓起勇气去问谢珩能不能借给他看。谢珩没有拒绝,只说当时抄写的太快,字迹潦草,荀礼定然是看不懂的。自己会再誊抄一遍,一个月后再给他。荀礼哪会说不,谢珩肯答应出借已经让他开心不已了。一个月后,谢珩果真拿出一本新的给他。他翻阅数页,确实感受到了郑先生的学问高深,不仅十分深奥,让他看的似懂非懂,还直犯困。荀礼硬着头皮啃下几章,虽说艰难,但那些他仅能读懂的地方都让他受益匪浅,如同醍醐灌顶。只是他也因为文章太过晦涩而时常读不下去。那书便放在一边,久而久之,他竟忘记还给谢珩。现今他物归原主,可原主人又将书给了他,究竟是为何?难道谢珩怪他不肯潜心研究,浪费他一片好意?然而谢珩绝非这种人。荀礼想不通其中究竟,只能将那书好好收起来,放在书架上。虽与众多书混在了一起,荀礼还是一眼就能找到它的所在。第9章荀礼平日早起惯了,虽是休沐也不懒床。起身下床开了窗户,袅袅清风拂面,半口浊气骤然消散。他自睁开眼就有一种今日温熠景会来的预感。不出他所料,蕊丹端着水盆过来伺候他洗漱时,顺便告诉他温熠景已经在厅堂等着了。荀礼心知温熠景所来为何,虽有些无奈,也只能快快穿衣出去。“少敬。”温熠景上来就是满口夸赞,“少敬今日真是容光焕发,气度斐然啊!”荀礼让他打住:“吃早点了吗?”温熠景摸摸自己扁扁的肚子,诚实道:“还没。”两人便一起坐在了包子铺前。荀礼照常要了两个肉包,一碗稀饭,伸手给了老板五个铜板。温熠景微笑着看他:“不愧是你,少敬。”他见怪不怪,也要了包子稀饭,付过钱,端来坐在荀礼身边,叹道,“我还以为你突然转了性子要请我吃早饭。”“你若有求于我,该是你请我吃才对。我免了你请客的钱,你反而还惦记我这五个铜板的包子钱,是何道理?”荀礼斜眼看他。“是是是,少敬说的都对。”温熠景忙不迭的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你既然知道我有求与你,不如就答应了我吧。”荀礼咬一口包子,不再理会他。“唉,”温熠景捧着包子,伤心道,“我是家中独子,原先父母只盼着我考取功名,不曾说过别的。如今功名有了,又开始催着我成家。少敬,你不知道,我每日回家,面对的都是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唠叨……”荀礼充耳不闻,一心只有面眼前的大肉包。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温熠景的喋喋不休:“瑞明,少敬,你们都在这里吃饭啊?”荀礼循声望去,杨尚书笑眯眯的端着稀饭走了过来。得,倾慕人家闺女的还在这里,那边想着人家儿子的又来了,这下可齐了。荀礼两眼一黑,恨不能就地消失。他这媒婆生意越开越红火,看起来比做官还要有前途许多。三个人各怀心事的吃着早点,杨尚书率先开口问道:“今日遇见你们也是巧,那我就顺道问一问过几日康王府办的赏花诗会你们可去?”两人相视一眼,没有说话。杨尚书还以为他们不愿去,急问道:“怎么不去?”见两人一脸犹疑地看着自己,杨尚书咳了两声,道,“嗐,昨日遇见康王,他就是怕你们这些年轻的后生面皮薄,不好意思,才叫我多多劝劝你们这些尚未成家的小辈,别寒了康王妃的一片好心。”“是,是,大人说的是。”荀礼低头。杨尚书这才满意,又道:“若你们有相熟的世家子弟,也都一起叫来。我朝青年才俊汇聚一堂,大家趁此机会也结识一番,岂不美哉。”说罢,他又深深看了荀礼一眼。荀礼当下便明白了杨尚书的弦外之意,恐怕让他去是假,借他之口把谢珩劝过去才是真。温熠景还剩一口汤,嫌弃没滋味,去找店家要一碟咸菜。杨尚书趁机压低声音道:“少敬,能不能劳烦你把谢珩劝来,到时找个机会让小女与他见上一面。”荀礼苦笑:“杨大人,谢大人哪里是我想劝就能劝来的。”杨尚书想想也是,只得沉痛道:“无妨,若他不肯便罢了。”他话锋一转,又到了荀礼身上,“不过少敬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到时诗会上若有中意的女子,可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啊!”荀礼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只喏喏点头,并没有接茬。“虽你家世……”这两个字一出,荀礼脸色肉眼可见的灰暗了下去,杨尚书见状连忙改口,“真看中哪家小姐,老夫可以替你从中说项……”杨尚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好再继续下去,只能端起碗喝口汤以掩饰尴尬。荀礼脸上红色褪了个干净,他知道杨尚书本是好意,并不难过,亦不愤懑。即使新朝革制,除去商人贱籍,允许入仕,要改变世人千百年来的想法,也是不那么容易的。更何况京中这些清流人家,更是看中脸面,若要与商人联姻,免不了落个财欲熏心,有辱文人风骨的坏名声。哪怕他寒窗十年,同三百才俊一起在贡院答卷,力争金榜,别人也依旧觉得他满身铜臭,不配进庙堂。勉勉强强给个小官当着,已经是祖上积德、天子开恩了。温熠景端着咸菜回来,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与刚刚大相径庭,顿时也有些无措起来,想着要说些什么转变一下气氛。不过不用他开口,杨尚书已经告辞了。温熠景舒一口气,站起来与荀礼一同和杨尚书道别。“嚯,这饭吃的。”温熠景目送杨尚书远去,赶紧喝一口热汤压压惊。“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还能和户部尚书一起吃包子。”数日前,荀礼也不曾想过。等温熠景把最后一口扒干净,荀礼板着脸道:“饱了吗,饱了就各回各家吧。”温熠景傻了眼,见他干脆利落的起身就离开,还以为是自己一大早过来打扰荀礼太过分了,急忙放下碗追上去:“你生气了?少敬?对不住,你若不愿意,我以后再也不提让你帮忙的事情。”荀礼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再也不让我帮忙?”“是……不是,我是说这件事嘛。”温熠景差点掉进陷阱,反应过来当即改口。荀礼失笑地看着他。见他神色缓和不少,温熠景这才放下心来,知道他并没有生自己的气。于是又缠着他,就是不让他回家。荀礼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两人调头往城外河边走去,温熠景美名其曰是和友人一起踏青散心。燕草如碧丝,红紫斗芳菲,细嗅之下还有淡淡的泥土香。城外春色总是比城内更盛一些,让人心情畅美。河边有几位浣衣女,卷起袖子,正卖力的用木棍敲打着石板上的衣服,溅起一片剔透的水珠。许是水珠落到了旁人身上,几个姑娘尖叫笑闹起来,一旁优哉游哉地游过一群胖乎乎的小黄鸭,在那绿波之上犹添了一抹亮色。眼前之景着实和谐有趣,令荀礼不自觉也唇角含笑,将那些烦心事都抛之脑后了。一旁的温熠景就没那么多心思欣赏春景了,他捡了一根断柳枝拿在手中挥舞,又开始向荀礼倾诉,似要将他无处安放的少男情思都在这暖春中道尽才罢休。“其实,我也知道我大约是配不上谢家姑娘的,不论是家世,还是我这个人。”温熠景坐在堤坝之上,愁容满面,“后来我也见过几次谢姑娘,可我实在胆小,不敢上前打招呼……”荀礼点头:“你是对的……”贸然上前,才会让人觉得你是登徒浪子吧!“……只敢偷偷跟着她,看她喜欢什么,买了些什么,去了什么地方……”荀礼:“……”想要收回刚刚的话。“少敬,我真喜欢她。看着她笑,我也想笑;看她皱眉,我也难受。我几次见她想买什么东西,却又没买成,我都恨不能亲自买了捧给她。”以荀礼对温熠景的了解,那些谢姑娘没买的东西,温熠景肯定都买下来了。果然,温熠景又道:“……不过那些东西我都买下来了,希望有朝一日能给她就好了。”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荀礼只问一个问题:“瑞明,就算我帮你问清谢姑娘尚未婚配,可她若对你无意呢?”“我……我……”温熠景很是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有些神色黯然,“我也不知……现下我只想能和她说上一两句话也好,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去赏花会。哎,你觉得谢珩会去这次赏花会吗?”“我哪里知道。”荀礼摇头表示不知。温熠景叹道:“他要是去,那必然要抢尽风头了。你不知道多少世家中意他,想招他做婿呢。说起来,上次见到他,可把我吓坏了。”荀礼嘲笑他:“那是,你还想着当人家妹夫,看见大舅哥可不得老老实实的。”“不是,你别笑话我了!”温熠景轻怕他一下以示不满,“昨日我去工部找你,远远就看见他在六部外面,像是在等谁的样子。我也不敢从他面前过,生等他走了才进去。谁知道他脚程这么慢,在宫门外又给遇见了,平白让我吃了一顿教训。我本来还想和你讨论讨论他来六部干吗,谁知你跟他一道走了。少敬,说实话,你与他在书院时关系应该相当不错吧。”关系好吗?最多就是能安然相处罢了。荀礼矢口否认:“……倒也……没有。”“也是,要是关系好,不至于这么多年他都不提携你一把。”温熠景没多想,又道,“要不是谢珩自己说出来,估计谁也想不到你和他曾是同窗。”荀礼当即怔住了——原来竟是谢珩自己说的?第10章“那天谢珩、虞望亭、颜凛几个人正巧在路上遇见,周围的人笑着说他们都是云章生,就一时聊起来,细数朝中还有哪些大人曾在云章书院读过书。谢珩突然提起你,说你也在云章书院读书,与他是同窗。”温熠景啧啧道,“你可瞒得够深的,连我都不知道你和谢珩还有过交情。”荀礼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早知道我当初也用功些,也能当个云章生了。说不定也能认识谢珩,进而就能认识谢姑娘……”温熠景越想越远,越想越离谱,离谱到他自己都有些难为情了,讪讪地止住了话题。看来谢家姑娘确实把温熠景迷得不轻,荀礼也认真与他分析道:“若是谢姑娘已经订过亲,那必定早就传遍京城,大家都知道了。看如今谢家半点消息没有,多半是还没有议亲。何况谢姑娘又是家中幺女,我想谢家上下定是极疼爱她,选婿也要慎重再慎重的,不光看家世,更要看人品。瑞明,你的为人自不必说,若真的喜欢,不如从现在开始上进,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他们又闲谈一会儿,温熠景一拍脑袋,说到饭点儿了,极力邀请荀礼去家里吃饭。荀礼摆手拒绝,温熠景知道他性子,也不强求,两人就此道别。荀礼慢悠悠地踱步到家,管家告诉他收到了康王府送来的请帖。接过一看,正是那赏花的帖子。康王与圣上一母同胞,精通字画,性格老实本分,与朝中大臣也都交好。如今亲自派人送来请帖,再拿乔不去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荀礼将那请帖好好收起来,打算十日后硬着头皮去一趟。倒是蕊丹和青山知道他要去,高兴坏了,好像荀礼去了就能给他们带回一个女主人来一样。一吃过饭,就非要拉着他上街裁身新衣服不可。“不是前些时候刚做了身新的,就穿那身就行。”荀礼不愿意,被他们拉拉扯扯的。蕊丹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样子:“不行,那身灰扑扑的,有什么好看的!大人啊,虽说大男人不该注重皮相,但要吸引姑娘们的注意也得好好打扮一番不是。奴婢就不明白了,咱们家在襄城也算数一数二的富户,怎么大人到了京城穿的还不如家里的下人。”“你懂什么……我俭以养德、俭以养廉……”荀礼不住后退,却还是敌不过两个人的力量,快出门的时候,他还想再抗拒一下,谁知老管家也笑眯眯的在后面添柴加火,直接将他推出了门外。他被蕊丹兴冲冲的拉去了布行,灰着脸站在一旁,让蕊丹一块布一块布地在他身上比划。黑的太肃穆、红的太张扬、灰的不显精神、绿的太轻浮。荀礼站都站累了,蕊丹也没能挑出一块满意的布料。“青山,你去买些糖水来吧。”看蕊丹还有好一阵子挑,荀礼打发同样有些无聊的青山出去买些吃食解闷儿。青山来了精神,一溜烟儿地跑出去。荀礼深深胳膊,转转脖子,正在活动着身体,忽然听到后面有人问:“哥哥,你看这块布好看吗?”“你喜欢便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哎,姑娘,这块布我已经要了。”接着是蕊丹在说话。荀礼停住了动作,有些惊讶得回头去看。果真是谢珩,在他身旁还有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长相与他有几分相似,更明艳可爱一些。荀礼心想,恐怕这就是让瑞明茶饭不思的谢家姑娘,谢瑶了。似乎是注意到了荀礼的视线,谢珩也转了过来。荀礼飞快朝谢珩身后看去,蕊丹正和谢瑶同时扯着一块布料。荀礼倒吸一口气,忙道:“蕊丹,再看看别的,那块就算了。”“别别别,我方才没看到这位姐姐也在看布料。凡事都讲先来后到嘛,姐姐,给你。”谢家姑娘反而率先放了手,爽朗开口。蕊丹见谢瑶如此大方体贴,刚刚心里那点不情愿都不见了,还倒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心眼儿小。她放开那布料,冲谢瑶微微福身,红着脸躲在了荀礼身后。“谢大人,好巧,来看布料啊。”荀礼才顾得上同谢珩打声招呼。同时自己不禁也在心中暗自疑惑,实在太巧了,自从上次去过谢家,如今好像日日都能和谢珩见到了。怎么以前没觉得京城这么小呢?谢珩应了一声。谢瑶古灵精怪,从后面冒出一个头,冲荀礼眨眼:“你就是上次来家里的荀大人吧?荀大人也要做衣服吗?不过刚刚那块可不怎么衬你。”她从一匹匹布料前走过去,最后抱出来一块竹青暗纹的绸布给蕊丹看:“我瞧着这块就不错,既稳重又不老气。”谢瑶眼睛晶亮,满含期待地看了看蕊丹,又看了看荀礼,最后看着谢珩,似乎在等人夸奖。蕊丹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来,摸了摸绸布,柔滑顺手,确实不错,真心夸道:“姑娘好眼光。”“那是,”终于等来了赞美,谢瑶高兴起来,又问道,“不过荀大人为什么要来做新衣服啊。”蕊丹笑道:“我家大人收到康王府的请帖,过几日要去参加赏花会。”“啊!那个赏花会!”谢瑶叫起来,“我也想去玩,可是哥哥不让去。”说罢,她充满怨念地瞥了谢珩一眼。谢珩不理她,反倒是急冲冲地问荀礼:“你要去康王府的赏花会?”被他这么一问,让荀礼觉得好像自己去倒成错的了,他支支吾吾道:“啊,我是收到请帖了……”谢珩眉头都拧到了一处:“你知道那花会是……”他瞪着荀礼,眼尾悄然染上一层薄红。他不肯继续说下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索性闭了嘴。不用他说,荀礼自然知道办那花会是什么用意。但他自己并无那方面的意思,会去全是因为不知道怎么拒绝而已,不过这也无需解释。尽管谢珩看着不像是要去的样子,可既然有缘遇到了,不如就问一句……想到这里,他不抱什么希望地开口邀约:“你去吗?谢大人,不如我们一起去,权当散心了。”谢珩犹自憋闷着,冷不防听他这么一问,眼神动了动。他抿着唇地看荀礼半晌,最后蹦出一个字来:“好。”荀礼压根儿没想到他能答应的如此痛快,一时也呆住了。谢瑶惊呼:“什么嘛,哥哥,我求你半天你都不去,荀大人一劝你就去了,太没原则了吧!那我也要去,带我一起嘛!”谢珩脸上出现了些羞恼之意,轻声呵道:“闭嘴,你不许去。”“为什么!”谢瑶不高兴地抡起小拳头捶他,“我偏要去,我就去!”谢瑶是个大胆活泼,天真烂漫的性子。仗着谢珩疼她,不会生气,根本无所畏惧,时不时就要和他呛声。荀礼正瞧着有趣,短短一会儿就明白了为何温熠景会对谢瑶一见倾心。只是这样的女子,倾慕于她的不知会有多少,温熠景想要在一众才俊中脱颖而出,让谢家对他青眼有加,怕是不容易。好友情路坎坷,荀礼都有些替他担心了。那边蕊丹选定了布料,让老板过来给荀礼量身。老板拿了皮尺来,抬手在他颈上绕了一圈。深色的软尺紧紧圈住他的皮肉,再用手指掐住头尾,确认那一圈严丝合缝,不露半点空隙,老板才将尺寸记录下来。荀礼蓦地察觉到有一束灼热的目光打在了他的脖颈边。顺着那烫人的视线寻去,却是谢珩貌若平常地站在那里,见他看过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直白。接着是胸、臂……荀礼按照老板的要求抬手收腰,乖乖配合着。也不知这量尺寸有什么看头,能让谢珩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目光跟随着老板的动作在他身上不停游走,直把荀礼看的面红耳赤。他想要说上一两句,什么“非礼勿视”之类的,可一跟谢珩的眼睛对上,那浓黑的眸子中散发的热度霎时便将他烤的口干舌燥,半句也吐不出来了。荀礼头顶都快要冒出烟来,好不容易等老板量完,谢珩才移开了视线。他舔了舔嘴唇,以手作扇,试图扇些凉风给自己降温。蕊丹加了钱让老板快快赶制,老板满口答应,约定了七日后来取衣。谢瑶也没选到合心的,喊着累了要回家去。临走之时,谢珩复又叫住荀礼,低声道:“十日之后,不要忘了,一起去。”荀礼脸上热意犹在,颔首道:“不会忘的。”第11章“什么?你见过谢姑娘了?还、还说上话了?”温熠景瞪大眼睛,一声高过一声。这尚且还在宫里,荀礼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试图让温熠景冷静下来:“瑞明,你小点声。”“我好嫉妒!早知道我就不回家吃饭了,吃什么吃啊,我是个饭桶么!”温熠景抱着脑袋在一旁跳脚,懊悔不已。忽然,他幽怨地看着荀礼,“少敬,说实话,你……你对谢姑娘……”荀礼一甩袖子,颇感无语:“你能不能想些正经的?”温熠景愁眉苦脸,哀哀戚戚道:“她这么好,你若喜欢她也是正常的……”眼见荀礼要走,他连忙改口,“诶!我错了!我错了!你再与我多说说。”“真没什么了,其实我也没跟谢姑娘说上话。谢姑娘还跟着她哥哥,我怎么可能越过人家兄长就去搭话。不过我能告诉你的是,谢珩要去花会,可能谢姑娘也会去。”荀礼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什么?”荀礼更张大了嘴巴吼道,“谢珩,谢珩要去赏花——?”一声惨叫惊起树上飞鸟无数。谢珩要去花会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大多人听说了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毕竟谢珩是出了名的难邀请,他又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未婚才俊,如今听说他要去,不知多少人家要暗中铆足劲儿把握机会了。杨尚书喜笑颜开,放衙之后强行拉着荀礼一顿夸:“我就知道你行的!”荀礼低头不敢:“我没有我没有。”“不不不,少敬,多谢你了!还有一事非得你帮忙不可。”杨尚书恳切道,“等花会那天,劳烦你将我家小女向谢珩介绍一番。”看着杨尚书兴高采烈的样子,荀礼心里好似被什么扎了一下。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大约是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谢珩。甚至他那日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谢珩便答应了下来。谢珩纯良心善,对他这样多年之前的泛泛之交,也拿出了十分真心对待。可自己接近他却别有目的,若要让他知道此中因果,只怕再也不会理会自己了。片刻,他又觉得自己想法奇怪,明明是要给谢珩介绍良缘,是好事儿一桩。就算姻缘不成,谁也不会去怪中间的介绍人吧?他又不是介绍自家女孩儿,也谈不上对谢家别有目的,谢珩就更没有理由责怪自己了。他反复地想来想去,蓦然惊觉自己原来竟是怕谢珩生气,就此再也不愿与他来往……这个念头一出,荀礼顿时惊骇地说不出话来。明明很早以前,就没什么来往了不是么……难道就因为这短短数日的再次相处,他便有了不舍么?荀礼脑中愈发混乱起来。杨尚书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答应了,自顾自道:“到时候我家小女会穿一身粉色衫裙……少敬,麻烦你了……”荀礼听的断断续续的,只觉得一股躁意从心底升起,草草打断了杨尚书,推说自己还有事儿,飞也似地逃走了。杨尚书犹自沉浸在喜悦之中,想着快快将这事儿告诉家中女儿,并未在意荀礼的异样,笑着走远了。荀礼提着一口气儿直走到宫门才放下。这几天日日都能遇见谢珩,放衙之后就会一起步行回家。有时是他先送谢珩回去,有时是谢珩先送他。荀礼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权当是顺路,有个说话的伴儿也好。今天见过杨尚书,他忽然就有些害怕见到谢珩。若是谢珩知道自己接近他不过是替人做媒,会是何种反应;更不知,到时与杨姑娘见过面,他会不会中意杨姑娘......荀礼不愿再想下去,甩了甩脑袋,想将这些杂念都甩出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他脸色郁郁,一回去便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管家与青山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晚饭时才肯出来,也许是想通了什么,没有了方才刚进家的烦恼模样,管家放下心,吩咐蕊丹将饭菜端上来。正在荀礼大快朵颐之时,管家突然想到了什么,在一旁道:“方才翰林院的谢大人来过了。”荀礼一噎,猛地咳嗽两声,惊道:“什么?”管家也被他吓一跳,连忙给他拍背,又慌张地给他倒水,等荀礼顺过这口气,才道:“刚刚谢翰林来了。”“他、他来做什么的?”荀礼顾不得喝水,急切地追问道。“啊,就是来问问大人你是不是到家了。”管家回忆了一下,“本来打算通报大人一声的,是我说错了话,不过就嘟囔了一句您脸色不大好,哪知道谢大人这么耳聪目明,竟然听见了,立刻就要身边下人去请大夫。我赶紧给拒绝了,哪能让谢大人这么劳心劳力的呢。谢大人也没不高兴,也不让我再去打扰您,还说若要帮忙,尽管去谢家喊他。”管家感叹道:“真是没想到,传闻中凛若冰霜谢大人竟是这么个热心肠的好人。”他当然是……这世间最好的人……荀礼听罢,苦笑了两声:“……下次不许瞎说。”管家也知道是自己多嘴了,向荀礼认了错。荀礼见管家自责的样子,很明白管家也只是担心自己,又宽慰他几句。转过念头又想起谢珩来。两人虽未约定好,可这几日一起回家已成惯例,就算他有事在身,也要先告知对方一声,省的对方担心,如此说来,确实是他无礼在先。于是荀礼吃饭的心思也没有了,打算明日早些散值,在宫门等一等谢珩,向他赔个罪。谁知第二日翰林院忙碌起来,谢珩又被叫去了御书房当值。荀礼在翰林院等了好久,也没见谢珩从宫中出来。夜色渐浓,他不敢再宫门前逗留许久,只能先回家吃过饭,一推掉饭碗就赶紧跑去了谢家。在问清谢珩尚未回来时,隐隐松了一口气。要是旁的事情,也就罢了。只有道歉一事,拖一天,诚意便掉一分,荀礼觉得自己有错在先,如今权当是惩罚了吧。好在没过多久,终于有车马声远远传来。在这寂静的巷子中,车轮压过一块一块青石砖路的声音都听的分外清楚。声音越来越近,谢家门房叫了几个下人,挑了灯笼一字排开,给晚归之人照亮家门。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一只骨节明晰的手从车厢里伸出来挑开了帘子,接着边露出谢珩的脸来。越是在黑暗中,就越是显得他那张脸莹白如玉,整个人都如同名贵玉石一样在发着光。谢珩漫不经心地看向前方,谢家下人都穿着相似的衣服,然而在那一片统一的样式中忽然蹦出个不一样的人来,难免叫人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