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说这话倒叫儿子伤心了。”张颜神色微微失落,嘟囔几句。刘夫人用手帕捂着唇笑起来,拿眼睛斜他,笑得暧昧,“你啊,你娘喜欢女儿,可惜你是个儿子,何不将这个妹妹拐回张家去,给你娘做女儿?”阮呦神色微僵,连带着酒七也眯了眯眼。陈娘子不动声色地将阮呦拉过来,“今日天气是真好,咱们几个年龄大的且说说话,你同酒七去玩罢。”阮呦松了口气,应了声离开。“你还在这杵着做甚么?这周遭路上石子多,还不去将妹妹看着点路上别磕着碰着。”张夫人睨了张颜一眼。张颜脸红起来,忙应声,“我,我这就去,几位伯母失陪了。”等张颜离开,李氏她们便一路说说笑笑,最后寻了一处凉亭坐下,分食点心和茶水。张夫人吃了两口,赞了几句李氏的手艺,才说起今日的正事,“李姐姐,我这个人说话向来直爽,这会也实话不瞒你说,今日见了你家呦呦,我这是打心眼里喜欢,只想现在就让我那混小子将人带回去给我做儿媳妇去。”“颜儿是张家的长子嫡孙,原本这婚事是要多方考量的,偏生阮呦那孩子我极其喜欢,眼下中意得不行,只想像女儿那般疼她,我知晓你们家也疼她,要是这装婚事能成下,你就尽管放心了去,我必定不让她受委屈才是。”刘夫人吃着茶,略有些诧异地瞥了张夫人一眼,也放下茶中搭腔笑,“我这大嫂看来是极其喜欢你家姑娘了,我还是头一回见她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李氏见她如此喜欢阮呦,心底高兴,面上自然也露了几分,“我瞅着你家张公子也是不错的,温良守礼又孝顺,只是这婚姻之事还得看两个孩子的意思,不然成了怨偶就不是美事了。”“这是自然,”张夫人点头,笑着道,“我家那混小子有心事,我方说起今日之事,那孩子面皮薄,一下就红了脸,说我竟为着这事将他从学府哄骗出来,闹着要回学府去,我便跟他说,那他以后可别想娶到阮姑娘了,等他回来,阮姑娘就不嫁他了,他就又羞着说,那便不去学府,耽搁一日也没事。”“他向来是个爱念书的,这会儿竟是觉得这事比书还要重要些,可见心底中意得不行,面上又别扭着。”她说话爽朗明快,打趣这自己的儿子,惹得人笑起来。“我看呦呦也不是不喜我家混小子,至于这情爱一事,不都是相处下来经年累积的,我们张府也立了规矩,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几十年的相处难不成还结不出情谊不成?”李氏听了那规矩,心中意动,有些犹豫,“张姐姐说得有理,你既然如此诚心,我也坦诚与你交代,阮呦她身子不好,眼下正在调理身子,成亲之后几年也是难以受孕,这一点……”“这都是小事,我既疼她,万舍不得她伤着身子。”她言辞诚恳,又句句是疼爱阮呦,一时只让李氏意动不已。张氏打量着她的神色,又道,“只要李姐姐满意了,明日我就能差媒婆来提亲。”李氏方张口,就被陈娘子拦住,陈娘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张府的诚意我们也能领会到,只是婚姻大事万不能如此草率,此事我们还得考量些日子后再给张府一个准信。”“这考量的时间……”张氏迟疑出声。“十日,”陈娘子道,“不管成或不成,十日咱们就给个结果如何?”张氏敛着眉眼仔细琢磨了下时间,如今是二月初,三月春闱,十日的话倒也来得及,便笑着应下了。这话题揭过,几人便又吃着点心赏美景,拉起家常来。阮呦离她们远了些,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她正同酒七一路往山涧的小溪流处走去,尽头有处小石滩,潺潺而出的溪水流进去,响起叮咛的清脆声,原本该是个好景色,只是阮呦却觉得心底有些烦闷。“阮姑娘。”身后忽然响起爽朗的男声,阮呦一回头就瞧见略微局促不安的张颜。“张公子,”阮呦朝他施礼,压着心底那股不舒坦的情绪方问,“张公子今日怎地会有空闲来此?国子监还未到沐休时间才是……”张颜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有些手忙脚乱地解释,“阮姑娘,我、我并非不好学之人,我只是、只是……他急得面红耳赤,舌头打转,似酝酿许久才红着耳朵吐出一句很小声的话,“在下只是不想错过姑娘。”这话虽然小声,但因此处无人,寂静的空气中,阮呦和酒七却听得一清二楚。阮呦的脸腾得一下红了,扭过头去,“还请公子自重。”她声音里有些恼怒,却偏生因为娇嗲的声音显得像是在含羞带怯撒娇一般,人更是心猿意马,心底酥酥麻麻地痒着。张颜脑海空白了一瞬,他靠近了几步,阮呦却同受惊的兔子似得退开,酒七见状拦住他,声音冷淡,“张公子也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未免有些轻浮。张颜脸上白了一瞬,见阮呦似乎是在生气,忙道歉,“阮姑娘,方才、方才是在下一时糊涂唐突姑娘,还望姑娘能够见谅……”阮呦抿了抿唇,并未作声。“姑娘可是厌恶在下?”他抬眸看着阮呦,眸中小心翼翼地期盼试探,又有些失落。阮呦稍愣了一下,看向他,咬着唇缄默片刻才缓缓吐出三个字,“不厌恶。”扪心自问,她的确不厌恶张颜,甚至对他的印象是极好的,之前在国子监也是他帮了她的忙。听见她的回答,张颜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笑意盈满眼眶。—这一日,阮呦很不自在,但她尽量让自己放松一些,便让酒七带着她去放了纸鸢,又摘了些花花草草,甚至还在潮湿的角落摘到几朵碗大的蘑菇。玩着玩着,倒也真正融入进去了,脸上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张颜一直跟着她身后,虽然被酒七防备着,他也没走,而是站在不近不远的距离,就时不时看阮呦一眼。渐渐的,时间不早了,日头也暗了下来,阮呦回了李氏她们那儿。瞧见她们回来的身影,李氏她们才停了说笑。刘夫人用手帕捂着嘴,“呦呦配咱们加颜儿,真真的郎才女貌,一双璧人。”陈娘子淡笑地看着,并未附和。等到两方告辞,阮家的马车渐渐离得远了,刘夫人才好奇地开口,“大嫂为何这般急?”张夫人理了理鬓发,“我原是不急的,但颜儿说了,这次春闱阮雲必中三甲,若届时他当真中了,有左首辅从中关照,阮雲节节高升不过是件小事,到时候阮家的门第也不会差了。”“今日见了,我才知道那阮呦又生了那副容貌,若不早些下手,届时只怕人家根本看不上咱们家才是。”“至于子嗣……我的确不急。”第69章临别时张夫人将手腕上的一对玉镯子退下来, 戴在阮呦的手上,那对玉镯子很罕见, 表面遍布着天然的花纹, 酷似梅花, 浅绿的底色上布满了芭蕉绿、紫罗兰、玛瑙红、雪花白、柠檬黄、竹叶青多种天然的花纹, 图案多像梅花一样,蛇曲宛转,栩栩如生。玉质晶莹剔透, 通体光滑圆润, 淡光下散着莹莹的柔光, 不需多说也能知晓这必然是极其贵重的物件。回去的路上,阮呦想取下来却被李氏伸手拦住。“张家的心很诚。”李氏盯着那玉镯,又抬眼对着阮呦道, “张府是官宦之家,轮门第咱们哪里及得上?那张公子温良恭顺,又是个爱念书的, 将来必然有前途。张府又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张夫人言辞之间对你多有喜爱,又不介意你身子弱的事, 呦呦,这般好的人家你还是不愿意吗?”之前闲谈时, 张夫人提过多次,这冰蓉梅花玉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国宝”,其贵重的意味不必多说, 这对玉手镯又是其亡母所赠,她平日里极是爱护,今日想也没想就赠给了阮呦,想来真如她所言,心底喜爱自家呦呦。阮呦怔愣一瞬,转眼看李氏,就见李氏已经眼眶发红,她抿唇垂下眼眸,心底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声音微颤地,“娘已经应下了?”“我只盼着你好,可千挑万选再选不出比张家好的,”李氏抹了泪,“就是如此我也没应下,只想等你点头,才应下,你跟娘说,张家到底是哪里不如你的意?”她认定阮呦还放不下阿奴,心中有气,说话的语气也强烈了几分。阮呦见她哭,心底内疚难安,笨拙地抬手替她擦泪,“娘,您别哭……”“张家没有什么不好……阮呦咬着唇,憋着泪,“是呦呦不好。”张家反倒是处处都好。说来说去,是她配不上张家才是,那样的人家若是在她没遇见阿奴哥哥之前她也会想嫁进去,只是她先遇见了阿奴哥哥,看见了他的好,旁人的好她便再也看不见了。“那呦呦为何还不同意?”李氏见她哭,心底又发疼,将她揽进怀里,“错过了这样的好人家就难寻下一处了。”“娘,您给呦呦时间斟酌一下……”阮呦将脸埋进她的胸口,含愧疚地说。“娘都依你。”李氏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回了家,阮爹在院落里做木活,听见马蹄声靠近,忙去开门,他一眼就看见阮呦红红的眼眶了,稍稍愣了一下,什么也没问,等阮呦进了房间,他才去灶房用油纸包了几个黑乎乎的东西出来。阮呦还是将那对玉镯退了下来,好好得收在柜子中。门外就传来叩叩的声音。“爹爹。”阮呦喊了一声。“欸,”阮父听了,憨厚得笑着应了,“爹爹烤了红薯,呦呦吃吗?”“嗯。”阮呦点点头。“你先做好,爹爹给你剥。”阮父仔细将烤得黑乎乎地皮一点点剥了个干净,露出红红的果肉,才递给阮呦,还叮嘱了一声,“刚从灶膛取出来的,小心烫着。”阮呦应了声,小心地接过,今日出游,她不自在也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会儿也确实饿了,一口一口地吃着。“呦呦啊……”阮爹边剥皮,迟疑一会,忽然开口。“嗯?”“你不想嫁人咱就不嫁,爹爹养得起你,就是去种田做木活,都能养活你的,咱别委屈自己。”他声音闷闷的,说的话笨拙却又窝心,“爹爹也舍不得。”阮呦的眼睛一下就热了,雾气腾腾的,视线都模糊起来。“爹爹。”她吸了吸鼻尖,轻轻唤了声。“欸。”阮呦扑了过去,像儿时一般抱着他的脖子,含着鼻音道,“谢谢你。”—翌日清晨,阮惜被送了回来。阮呦久未见他,连头发也未打理好就急急忙忙出门去接他,她原是想要去寻他几回,只是之前听谢娉婷说,谢家老祖喜静,带着阮惜去了临州祖宅,她便没机会去见,只能写了信差人送去。“姐姐!”阮惜一见她,立刻就冲了上前,环着她的腰怎么也不肯再撒手。“惜儿又长高了些,”阮呦摸着他的头舍不得放手,“在师父那过得如何,吃好穿好没?”“姐姐,”阮惜撅了撅嘴,头蹭了蹭她,然后仰起一张精致的小脸弯了弯眉,“师父很好。”这回回来后,他口齿清楚了不少,就是脸蛋清减了许多。“想姐姐了,”他鼓了鼓腮帮子,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姐姐没来看我。”阮呦只觉得心快化了,捏了捏他的脸,“是姐姐不对,下一回姐姐一定去看你。”“怎么今日忽然回了?”送阮惜回来的小厮先朝着阮呦鞠了个躬才恭恭敬敬地答,“老太爷有些私事处理,要去个远一些的地方,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不足,怕路上照料不好小公子,便特地让小人将小公子送回来住一些时日,等他回来后,小人再来接小公子回去。”阮呦抿着唇笑,取了些铜钱塞给他,“原来如此,辛苦小哥跑这一趟了。”小厮喜笑颜开地接过来,“不辛苦,老太爷喜欢小公子,小公子又是老太爷唯一的门生弟子,这些都是小人应该做的。”“老太爷还让小人提醒小公子一句,这些日子虽然他不在,但小公子万不可掉以轻心,懈怠作画,他回来只一看便能看出小公子是否偷懒。”“我不会偷懒,”阮惜抿唇道,“我喜欢画画。”阮呦柔了柔他的头顶,朝着小厮道了谢。谢家老祖还赠了许多笔墨纸砚以及价值千金的十色颜料,时下的颜料皆昂贵如斯,大多由珍贵的玉石珠宝研磨而成,因而卖价奇高。阮惜将东西搬下马车的时候,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这些东西都贵得很。中午吃了饭,阮呦央求着阮爹做一幅二十米长的木架子摆在大院里,阮爹虽然一时疑惑,弄不明白要那么大的木架子做什么,却也没问什么就满口答应下来。苏绣阁开张一个月,每日的生意皆是爆满,每每推出新鲜的款式都被哄抢个一干二净,这其中最受年龄不大的公子小姐最为追捧,后来渐渐的,也多了些夫人老夫人来预订。正好今日谢娉婷约了阮呦一道去看账,阮呦便将这些日子与义母一同设计出的新样式草图一并带过去。“姑娘今日让阮伯父做那么大的木架做什么?”酒七忽然开口问起。阮呦想着自己的打算,只略微神秘着朝着她笑了笑,并未透底,“酒七姐姐还记得除夕夜那条街?”“记得,是道华街,怎么了?”酒七轻皱起眉头。“酒七姐姐知道燕京何处最高吗?我想看看……燕京城。”阮呦抿着唇道,“整个燕京城。”酒七虽然琢磨不透,但沉静下来细想,“有倒是有一处,那地方是燕京皇城的云台,登上去能俯瞰天下,整个燕京之景都能入目,只是……”“那地方,非常人能去。”阮呦有些失落,这可就有些难办了。酒七暗自打量着她的神色,缓缓开口,“姑娘若是实在想去,大人那或许有办法。”阮呦的神色黯淡下来,小声嘟囔,“阿奴哥哥太忙了。”她又许久不见他,见了也只匆匆一瞥,自娘她们要与她和张家说亲起,她便心如火焚,想寻他,但酒七姐姐也说,都指挥使府现在被重重是人盯着,她暗中根本没法子接近。“姑娘……”酒七担心地看着她。阮呦摇了摇头,脸颊浮出浅浅的梨窝来,“总会见到的,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我们先去买些丝线。”这回要做的物件,可是要费许多丝线的,阮家没有那么多。街道上人很多,阮呦将阮惜牵得紧紧的,正走着路,忽然一股香浓的脂粉味掠过,一条娥黄色手绢落在地上,两道婀娜多姿的倩影过去,不一会儿便被街道上的路人遮掩住。阮呦见了,忙将手帕捡了起来,想要去追那两个女子。酒七脸色微变,想叫住她,“姑娘。”“怎么了?”阮呦困惑地回头看她。丢手帕是青楼女子招揽生意耍的手段。酒七张了张嘴想说,却那双黑珍珠般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过来时,神色僵硬起来,吐不出一个字。阮呦不清楚这些,她只知道手帕是私人之物,若是被有心人捡去了,到时候怕是会毁了女子的闺誉,也就顾不得多思量,见酒七没说什么,就捡起那手绢去追前面的人。这些日子她身子好了许多,小跑了快两个街道,勉强追上了人。雪姬正同雪妮听见身后若有似无传来“两位姐姐,请等一等”的声音,那声音软软糯糯的,清甜温柔,怎么听也该是个姑娘家。如此便没有回头,毕竟通常不会有女子叫她们的。只是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又一直在她们身后不曾停过,两人这才停下来,转过身。雪姬正看见阮呦的时候恍了一下神,情不自禁喊了声“娇娇”。雪妮骇了一跳,轻轻掐了她一下,回头看了眼前面不远处的满玉楼,胆寒地压低声音提醒,“雪姬姐姐!你莫不是糊涂了不是?”雪娇已经死了。雪姬回过神,脸色白了一瞬,眼前出现的人的脸才逐渐清晰起来,那不是娇娇,尽管看起来一样的乖巧软糯,眼睛那样漂亮,声音那般甜软,却不是娇娇。她的娇娇已经死了。指甲几乎陷尽了掌心,疼痛才让她头脑清明几分。“两位姐姐,这可是你们的手绢?”阮呦有些喘气,轻轻拍着胸口,将袖子里的手帕拿出来。雪妮脸色僵了一瞬,正想发怒,就被雪姬拦住了,“是我的。”她伸手接过,朝着阮呦行了个礼,端端正正,丝毫不风尘,“多谢这位妹妹。”阮呦见她收下来,这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又仔细叮嘱着,“下回可不要再如此粗心了,不然丢了手帕,被有心人捡到就麻烦大了。”雪妮尴尬地笑了笑。雪姬轻抿着唇,看她嘴角的梨窝,思绪又恍惚了,眼前的人同昔日那张稚嫩的小脸几近重合。那一日,亦是娇娇捡到她的手帕,说漂亮姐姐,你的手帕掉了,下回要小心啊。她尴尬地红了脸,只说“要你多管闲事!”娇娇却只笑眯眯的乖巧着笑着,也不生气。那之后,她每每被妈妈叫出去拉客,她所丢下的手帕都被那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丫头捡走了,还在她手上。后来娇娇也被卖进花楼,她那日瞧她哭得凄惨,递了一条手帕与她,她看了手帕上的绣花好看,舍不得用来擦泪,只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一张脸成了花猫,抬起眼看清她竟然破涕为笑,道一声,“姐姐。”“我们好有缘啊。”雪姬阖了阖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多谢姑娘,下回我一定留心。”满春楼二楼,天香坊。厢房中的人将下面的场面尽收眼底,封昀的手指摩挲着细颈酒壶,半眯着眼,有些醉醺醺地呢喃,“有些面熟啊。”叶蔚抬眼看过去,“是阮家那位姑娘。”“哦——”叶蔚抿了抿唇,已经有许久,封昀都不曾给过自己任务了,他踌躇许久,顺着刚刚的话题说下去,“大人,属下打探到阮家进来在给阮呦说亲。”他说完打量着封昀的神色,见他眉梢挑了起来,显然有几分趣味,他便顺着说下去,“是和城西的张家说亲。”“唔,陆长寅有没有什么反应?”封昀懒懒地抬起眼皮。“没有。”“嘁,”封昀舔了舔唇角,“行了,你退下罢。”“是,大人。”叶蔚手指紧了紧,转头的时候看见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女子,张了张嘴,“大人……”封昀看向他。他便闭口噤声,“属下告退。”走的时候,他轻轻将门合拢,怜悯地看了一眼那女子,在心底轻叹一声。罪孽做多了,会折寿的。作者有话要说:阮家的家人都非常非常温暖哒,所有人都很宠呦呦。第70章苏绣阁生意火爆, 客人进进出出,马车在店铺门前堵得寸步难行, 阮呦和酒七探头看了一会儿子, 就从店铺后留着的一处隐蔽的小角门进去。“谢姐姐。”阮呦刚进去就瞧见谢娉婷正伏在案几上, 神色认真地捧着账本查看, 左手打着算盘,右手翻动着账本,几缕青丝耷在胸前, 原本张扬明媚的容貌此刻多了几分娴静, 安静又从容。她是世家女, 自小就学了这些本事。阮呦心底为哥哥没有错过谢姐姐而高兴。谢娉婷见她来了,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她招手让她坐过来, 神神秘秘地道,“等算完了账你跟我去珍馐楼里,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人?谁?”阮呦微微睁大一双杏眸, 满是疑惑。谢娉婷却卖了个关子,“待会儿见了,你便知晓了。”她既然这样说了, 阮呦歇了打探到底的心思,目光落在账簿上, 好奇地问出声,“这月可赚了银子?”谢娉婷抿唇笑,轻轻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个数目, 阮呦吃了一惊,“这么多!”“那是当然,咱们用的料子都是贵重的料子,那些生丝绸缎几两,几十两银子一斤不等,还有咱们的人去江南收购料子路上的花销,本钱就大,咱们卖东西的价钱自然翻好几倍了。更别提咱们卖的物件上面还有苏绣,衣裳的样式又是燕京从未有过的,世家爱攀比,就是咱们卖得贵,货还不够她们抢呢……”谢娉婷有些骄傲地扬起下巴,“这里头也有许多配套的面扇,手帕还有绣花鞋之类一并卖出去的利润。”阮呦听了那数字自然心惊肉跳的,心底兴奋,却忽而蹙起眉头来,“生意兴隆,这是好事,也是不好的的事。”“怎么说?”谢娉婷一双丹凤眼瞅了过来。“咱们眼下生意好,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这才开张一月倒也没闹出什么龌蹉的事来,”阮呦抿了抿唇,软声道,“但只怕会有不少红着眼睛的人暗中盯着咱们,到时候说什么咱们家的衣裳料子穿了皮肤瘙痒,或是过敏,流产……亦是死人,闹出事端来……”“她们敢!”谢娉婷想到这其中的可能性,气得噔一声站起来。阮呦忙将她拉着坐下,柔声道,“谢姐姐先别急,你听我说,倒不是我想多了,若是这铺子明面上是谢家开的,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毕竟谢家根基大,那些人也不敢轻易碰瓷,只是咱们这铺子是姐姐私下的……明面上没有人护着……”“那些欺软怕硬的,见钱眼开的不在少数,之前我娘她们食肆闹出的那场祸事不也是惹了别人眼么?防范于未然,咱们得找个靠山才是。”阮呦顿了顿,又道,“只是这靠山有些难找,得找有实力,但又不是黑心的,咱们将利润与他分成,作为他庇护咱们的酬劳,之后但凡有什么祸事都由他们出面解决,他们不用添银子进来,每岁就有一大笔进项,这也是一桩美事,只是……”“只是什么?”这话是酒七接的。“只是这天底下不贪的商人太少了。”阮呦有些为难道。谢娉婷脑袋转了转,握着阮呦的手,叹道,“呦呦聪慧。”阮家就没有一个笨的,难怪她兄长说,阮家就是灵气之地,生出来的孩子个个都是珠玉珍宝。阮呦被夸了,有些腼腆地低下头,“我不过是怕事怕惯了,哪里称得上聪慧,且那靠山……也很难寻。”谢娉婷朱唇微翘,笑意盈盈,“我这里倒有个人选,真的有缘分,就是我待会要带你去见的那人。”“那人如今富甲一方,每岁给朝廷贡献的银子都能占了半个国库,听闻陛下早有打算招揽他做朝臣,只可惜那人脸上又上,不能入仕。他是出了名的仁商,想必不会为难咱们,就是不知道咱们的分成他看不看得上。”“那人呦呦也应该听说过,就是燕京的街道挂着他家徽章的铺子也随处可见。”阮呦吃惊,“那他怎地还活得好好的?”倒不是阮呦咒人,这些年她无趣时也读了好多史书,历史上那些富甲天下的大商人没有一个好下场,天家不可能容忍得了的,一个抄家令下,就能充盈国库。谢娉婷笑得灿烂,“传闻是那么传闻的,许是有夸大的成分,但我听说,他跟朝中的势力都有些牵扯,那些大人们都护着他呢,至于天家,这些年征战不断,军饷中有不少是他捐的税呢。”所以天家才不能随意动他。阮呦听得咋舌,生出退缩之意,“这样的大人物……许是看不上咱们吧。”“既然已经约了,总要试一试不是?”阮呦听罢,点点头。也是,万一就成了呢。“谢姐姐,我、我还有一个打算……”阮呦捏着衣袖。那声音娇软糯糯的,听得谢娉婷只想揉揉她的脸,这样想着,她也就伸手做了,“什么打算?”手指触碰到阮呦的脸颊,触感柔软嫩滑,如羊脂玉一般。“我想从我那三层收益中拿出一成的收益捐给慈安堂,”阮呦抿了抿唇,“我想用那些银子来资助进京赶考的贫寒学子。”当初谢娉婷是说五五分,但陈娘子跟她商议过后,还是决定三七分。阮呦做这样的事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她常常见那些穷困潦倒的书生在街头摆摊卖字,这便让她想起以前的哥哥,也是提别人抄书写心情赚几个辛苦钱。后来她又看见几个念不起书的孩童偷偷在私塾的窗户边偷听课,稚嫩的脸满是对念书的向往。就连邻家的黑子也是擒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练字,因为买不起纸笔。阮呦想帮那些人,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苏绣、湘绣、粤绣和蜀绣这"四大名绣"在技艺上不分高低,各有各的美和意趣。但“天下第一绣”只能有一个,在前朝是因为后宫之争,宠冠六宫的黎贵妃推崇湘绣,又跟来自苏州的娴妃娘娘有恩怨,便大肆打压苏绣,湘绣成了“天下第一绣”。所以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绣”,远远不止技艺精湛这一点,名声和民心都得要。阮呦就是花钱来为苏绣买名声,民间的呼吁越高,苏绣的名声越大。要名声,没有什么比讨好读书人来得更快,更容易。一来,念书穷三代,通常在乡下都是举一族之力才能供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那些贫寒学子确实需要这笔钱,二来苏绣自古都是给官宦世族赏鉴的,那些学子科考成名,得了苏绣阁的恩惠,自然会更偏心于苏绣,久而久之,苏绣阁累积一定的名声,在仕林得能得到推崇。谢娉婷端着阮呦的脸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得阮呦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才放开,“那银子本就是呦呦的,呦呦想怎么使就怎么使,只不过一成有些少,我也拿出一成银子出来。”“姐姐,我是为了苏绣,你又何必……”谢娉婷笑着打断她,“我是为了你,你想完成的心愿,我这个做姐妹的自然都帮你,你我之间,这些银子算不得什么。”—阮呦和谢娉婷处理好了账簿的事就到了珍馐楼前。想到要见盛瑛那样的大人物,阮呦还有些紧张,她用手帕擦干湿润的手心,提一口气紧跟着谢娉婷进了包厢。推开门,就看见珠帘内有一道坐着的人影。窗前的人背着光,正低头把玩着青花瓷盆里的富贵菊,他身量颀长,穿着翠竹色的长袍,墨发只用青色丝带松松地系着,腰带上绣着梅兰竹菊,阮呦记得这件衣裳是苏绣阁卖出去的。听见开门的声响,那人转过脸来,脸上带了谦和有礼的笑意,“两位姑娘,请。”阮呦看清楚他的样貌,稍愣了一下,怎么也不曾想过那富可敌国的盛瑛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才俊,看模样也不过二十几岁,就如此有作为。男人容貌平平,算不上好看,也不难看,但胜在气质如兰,潇洒自如,却又比谢钰多了些刀尖舔血的锋利。一道刀疤从眉峰处划到眼角,打破那张脸柔和的气质,显得有些狰狞,让人不敢直视。盛瑛仍旧温和地笑着,“还望盛某没有吓着两位姑娘。”他声音有些粗哑,与外貌不相吻合。不过也是,若人如外貌一样温和无害了,他也不可能做出今日这份家业。阮呦朝着他行了礼,掠过他脸上的疤痕,抿着唇道,“公子更像个读书人,不像个商人。”盛瑛听她说话,轻笑几声,“承蒙姑娘夸奖,盛某几时也曾想过念书做官,只可惜行走江湖,破了相,也就没了这个念想,因而故作文人打扮附庸风雅,姑娘万万不要取笑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