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空旷的宅子, 心底生出无法言说的孤寂难安。夜里她将娘温在灶房的熟食吃了,又哄着阮惜睡熟后才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吹了灯拥着被褥睡下,夜里却睡得不安稳。又是想到娘她们还被关押在牢房里, 那牢房漆黑阴冷, 心就胡乱地跳动着, 宛若大石头压在心底,几乎喘不过气。等到夜深,梦境又出现在府衙的程方南, 转而成了她将刀刺进他胸膛的画面。反反复复,尖刀与喷溅而出的血,不断冲撞着她的神经。她手上好像还有那阵粘腻的湿感, 鼻尖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不知道多少次梦魇被惊醒,阮呦耳鬓的碎发湿透了,她不敢再睡觉, 重新点燃油灯,拥着被褥坐在床榻上发神。庭院中忽然想起剧烈的狗吠声, 是元宝在叫。阮呦心惊了一下,从床榻上起来,她走窗边边打量外面, 眉头皱了起来。这么晚了,是有人进来了?会是谁?窗户外视线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她将匕首挂在腰间,犹豫一瞬,又从角落抽出一根木棒出门。凛冽的风雪扑面而来,暴露在外的脸瞬间冰凉一片,有些麻麻的疼,元宝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是在正门,而是后面的围墙角落,阮呦拎着灯笼小心地朝着院子角落里靠近。呼啸的北风中依稀听见沙沙的脚步声,阮呦的心提起来,捏着木棍的手指节泛白。“是谁在那?”她抬起木棍。将灯笼往前送了送,淡淡的光照明墙角,映出两道黑影。“阮姑娘,是我!”赵乾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阮呦提起的心松下来,看清他扶着的人时,手指又紧了紧。他浑身是伤口,角落里染着浓浓的血腥味。“呦呦。”陆长寅喉咙干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阮呦精神恍惚了一下,低下眸掩住带泪的眸子,她已经三年没听过他这样喊她了。“陆大人。”阮呦抿唇颔首,语气里透着疏远,她将木棒扔下,看着赵乾,“赵大哥,这是怎么回事——”陆长寅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赵乾琢磨不透两人之间古怪别扭的气氛,只得尴尬地挠头解释道,“阮姑娘,大人在外办案的时候被人刺伤了,眼下需要避避风头,还请阮姑娘帮忙照顾几日,等过些日子属下再来接大人离开。”“至于阮姑娘父母那件事,你尽管放心,已经处理好了,没人能够动她们一根毫毛。”“先进屋里吧。”她抿了抿唇,潜意识伸手想扶着陆长寅,顿了一下,又收回手,有些无措地捏着自己的裙摆,转过身带路。陆长寅瞥见,原本抿得平直的唇线弯起点点弧度,黝黑狭长的眼眸带了点点笑意。将陆长寅安置进了屋里,赵乾才松了口气,将药放在案几上朝着阮呦抬手告辞,“那就拜托阮姑娘了,在下不好在此久留,大人就有劳姑娘了。”阮呦摇摇头,“我送送赵大哥。”就当是她答谢他们能够说服顺天府的照顾娘亲她们吧。察觉到一抹凉凉的眼神盯了过来,赵乾一蹦老高,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走。”陆长寅的伤口都在背后和手臂上,阮呦将自己的床收拾出来让他俯身躺下,见他面色潮红,她抬手摸了摸陆长寅的额头,温度滚烫。茶壶里的水正好适宜,她倒了一杯喂给他。陆长寅微垂着眼眸,盯着她小巧圆润的手指头,吞咽着水,喉结滚了滚,他方张开口想说什么话。阮呦的手收了回来,低垂着眉眼,轻声道,“我去厨房给大人煎药。”陆长寅想说的话都都卡在嘴里,看着她逃也似匆匆离开的背影,眉梢漾起无奈的笑意。知道她还在怄气,他也不勉强,只稍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感觉到枕头地下压着什么东西,露了一角出来。他有些抬手费力扯出来,看清楚那单薄的绣着海棠花的物件是什么,刚刚有所缓解的喉咙又如同火烧一般。烧得陆长寅眼睛都红了。—灶房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炉子里渐渐有药香飘出来,灶膛中炙热的温度将阮呦的双颊烤得粉红,狭小的空间温度太高,很快她的鬓角渗出浅浅的密汗,浸湿的碎发贴在额际。阮呦轻抿着唇看着火,杏眸被雾气染上氤氲,她看着跳动的橙色火苗定定发神,脑袋里乱糟糟的。等炉子冒出一声尖锐的气流响声,她才回过神,用厚麻布巾包着耳提,将药罐子端开。又将铁锅里烧开的水都舀进木桶里,打了冷水混合,伸进手指试了试温度。反复调着温度,等水温刚刚好,她才费力地将木桶挪进屋子。阮呦一推开门就对上那双黝黑的眼睛,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敛去平日的冷漠薄情,那眸中狭着一丝可怜,像讨食的元宝一样。阮呦垂下眼帘,躲避他的目光。“陆大人,水都打好了,先净身吧。”阮呦将木桶和毛巾拎到床前,转身离开,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手抓住。手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阮呦心中微酸,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身后响起虚弱的声音,声音闷闷的,隐约有一丝委屈,“呦呦,我差一点就死了。”阮呦身形微顿。他在撒娇示弱。阮呦震惊地回过头,陆长寅的眸半阖着,他舔了舔唇瓣,喉咙沙哑,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出格的话。他其实想说,快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她。快死的时候,他有些后悔将她推开了。可是不能说。阮呦心尖颤栗,朱唇哆嗦一下,声音却仍旧疏离冷淡,“大人还是叫我阮呦吧。”大抵重伤的人都会收敛浑身的尖刺,变得异常脆弱,所以他才会在自己面前说这样的话。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她也不能自作多情。阮呦收敛心神,思及他此刻负伤行动不变,她叹了口气回来,“我帮大人净身,大人不必担心我再缠上你,今日只是为了答谢大人帮我照顾娘亲她们恩情。”陆长寅心尖像被人刺了一针,莫名地疼,半晌,他只能勉强“嗯”一声。后背的衣裳被剪开,露出男人精壮的背。大大小小无数个的伤口暴露在眼前,爬满身躯,有些愈合了,留下蜿蜒曲折如同蜈蚣一样的痕迹,有些伤口还在结痂,新的伤深入见骨。刀伤箭伤,野兽的爪印,都在这里留下痕迹。阮呦抿着唇,盯着他左后胸的那一处箭伤,那一处是心脏的位置,她以前给他上过药,这里以前没有的。阮呦拧干帕子,手轻颤着擦拭他的背,听见他闷哼一声,眼泪再也憋不住,滚烫的眼泪一颗颗砸落下来,砸在男人的背上。陆长寅头皮到脊梁都麻了一下。“为什么?”她压制着哭声问他,“大人这样真的值得吗。”那些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当真如此重要吗?重要到连性命都不顾了。做陆大人当真比做阿奴好吗?她不懂。陆长寅淡抿着唇没有说话。阮呦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早已结痂的伤痕,肌肤相亲,全然不知道陆长寅此刻有多煎熬。他情不自禁地僵直身子,被她手指触碰过的地方一点点变得滚烫,皮肤泛起红来。身后的人捂住嘴小声地啜泣着,声音软软怯怯的,挠乱了陆长寅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陆长寅叹了口气,阖上眼,掩住眸中惊人的暗色。他受不住她哭声。阮呦擦干泪一点一点地替他清理伤口,将血洗干净,一桶水顷刻间被染成了红色,等到最后,她才将金枪药涂抹在伤口。后背触感柔软,伤口一点点发烫,甚至压过伤口的疼。“呦呦。”陆长寅受不住,唤了她一声,他的声音沙哑得吓人,漆黑的眸染上浓浓的情欲。对上的却是干净澄澈的杏眸,她似茫然一瞬,眉头轻蹙一下,抹掉眼泪,忙起身去端了一杯水过来。阮呦将水递到他的嘴边,声音轻软,“大人是想喝水吗?”陆长宴耳尖微动,喉结滚了滚,目光挪到阮呦的唇,因为咬过正泛着血色,水灵灵的,很诱人。他眸色暗了暗。他想喝的不是这个水——“大人?”陆长寅愣了一下,回过神,他暗骂一声,有些不忍直视自己起如此龌蹉的念头,阖上眼埋下头。他定然是被手下的人带偏了。阮呦疑惑地皱起眉头,看着将脸掩埋在枕头上的陆长寅,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一时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方才听他声音那么般哑,她以为他是口渴了。难道不是口渴么?阮呦见他一言不发,满头雾水,只得将杯子放在一旁,继续替他上药。等到阮呦用纱布替他缠好伤口才想起煎的药已经放凉了。她打算给陆长寅喂药却发现人已经睡熟了,他侧着半张脸,薄唇微翕动,平日轻轻皱起的眉头舒展下来,长眸阖着,浓密的眼睫轻颤。睡得很安详。阮呦知道他累得不行了,不忍将他叫醒,只好作罢,她轻手轻脚地从木箱子里又抱出一床新棉被,轻轻给他盖上。然后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他。她想阿奴哥哥睡得舒服些,伸手将他的发簪取下,原本竖起的乌丝散落在桃红色的被褥上,有几分凌乱。他长得很好却不女气,鼻梁高挺,棱角分明,每一寸都恰到好处,只他周身尽是戾气,狭长的黑眸凌厉得让人害怕,总会让人下意识忽略这副好皮囊。阮呦觉得他只有睡熟的时候才是最好看的,也是最平易近人,最让她觉得安心,觉得和他之间距离不是那么远。屋子外吹着狂风,如同群魔咆哮着拍打着窗户,屋子烧着碳,又关得严严实实的,很暖和。阮呦离开的时候,伸手替陆长寅掖好被角。起身移开的时候,她的手忽然被抓住,力道不重,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手背上,轻轻用滚烫的额头抵着,唇轻轻地开阖着,在梦呓着。阮呦抿唇,稍稍贴近了些。“呦呦。”是她的名字。那声音很破碎,轻盈,卷着缱绻温柔,让人心跳加速,阮呦的脸颊微红,她的挣脱开手,退后几步,手心已经渗出细汗。阮呦脑海一片混乱,她安静片刻,吐了口气,提着灯笼出去。门一打开,狂风卷着雪扑面而来,大雪纷飞如同乱絮,粘上面颊,很快化成一汪雪。冰冰凉凉的触感让阮呦清醒了些,她提着灯,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朝着耳房走去。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她的心很乱。作者有话要说:阿狗:他想喝的不是这个水---锦衣卫们:怪我咯?你品,你细品。第38章巷子响起起伏的鸡鸣声, 熹微的晨光从青瓦缝隙中透出来,几支光束照进, 昏暗的屋子亮了些, 陆长寅眉头轻蹙了一下, 缓缓睁开眼。门吱呀一声打开, 阮呦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床榻上的人已经醒了,正手撑着床榻翻身,阮呦忙将手上的药罐子放在桌子上, 急忙伸手拦住他, “阿奴哥哥!你躺着别乱动, 不然崩坏伤口了。”她下意识喊出阿奴哥哥,陆长寅身形顿了一下,没再动弹, 几缕碎发垂在鬓角,有些凌乱,遮掩住的眉眼带了笑意, 他唇角微翘。被阮呦扶着靠在墙壁上,陆长寅目光注视着阮呦,喉咙震动, “别担心,我有分寸。”阮呦见他盯着自己, 方才反应过来,她低垂眉目声音变小,“陆大人, 该吃药了——”她背影有些慌乱,舀了一碗药递给陆长寅。他却只静静地看着她,并不接过。阮呦盯着他,秀气的眉蹙了起来,有些不赞成,“陆大人。”陆长寅淡抿唇,“我手没力气了——”“大人方才还能自己起身。”阮呦抿着唇。陆长寅从胸口闷闷地震出一声“嗯”了,有气无力地咬了咬舌尖,懒洋洋地蹦出一句,“刚刚用完了。”阮呦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样耍赖,僵持片刻,只能赌气地瞪他一眼,认命地用勺子舀了一勺药送进他嘴边陆长寅眉梢带了笑意,张口吃药,唇碰到勺子的时候却忽然蹙眉吸了口气。“烫吗?”阮呦吃了一惊,以为是药太烫了,下意识伸回来抿了一口勺子。温度分明刚刚好,她也记得自己是晾凉了才端过来的。“大人方才为何——”她抬眸,美目皆是茫然。“唔,药有些苦。”他鼻音浓浓的。阮呦觉得古怪,狐疑地盯了他几秒,她记得他不怕苦的。但见他坦荡荡地任由她打量想着许是在燕京三年养娇气了,也并未多想,重新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陆长寅偏了偏头,垂眸低笑,埋头吃药,唇轻轻研磨着勺子。亲不到她。这样也算是亲了吧。—阮呦给他喂了药就去厨房,将他的饭菜端过来,还提了一个食盒。进屋的时候陆长寅手上捏着一张纸条,转过脸,目光去挪到她的手上提着的食盒,“打算去府衙看你父母和义母?”阮呦点头,“大人就在屋子里静养,不要到处走动。”“你不用去了。”陆长寅道,“她们过几日就会放出来,府衙里有我的人,她们不会受苦。”阮呦愣了一下,却还是不放心,想亲自去看看娘她们怎么样了。“你去了府衙也见不了她们,阮雲拜了山长为师,成了他的亲传弟子,你父母的案子有人会去调查,很快就能破案。”陆长寅见阮呦担心,将实情告诉她。阮呦微愣,有些吃惊,“可是山长不是没有实权吗?他能插手这些事?对方是平南侯府世子。”阮呦平日和谢娉婷谈论过的官场的事,虽说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但山长的事,她听谢娉婷有提过,也就记住了。陆长寅淡抿唇,没有告诉她阮雲拜入山长需要牺牲些什么。阮雲的恩师是林氏一族,而山长是左党嫡系一脉,阮雲拜山长为师,成为亲传弟子的意义很重大。这与国子监里普通的师生关系不同。阮雲会因此背上叛师叛道,依附权势的骂名,他的前途一生都会和左党牵扯在一起。阮雲不会希望她去揣摩这些朝政之事,他也不希望她被这些事扰心。“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出去。”陆长寅将纸片揉了揉,修长的手指根根合拢,片刻后摊开时成了一团碎片。阮呦明白他的意思。那些陷害阮家的人,一是为了阮家食肆的食谱,二是因为她。想起在衙门见到的程方南,阮呦的脸色忽然煞白。陆长寅瞥见她惨白的脸,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声音放轻下来,带着点哄人的意味,“这段时间忍一忍,等过些日子,他们就跳不起来了。”阮呦咬着唇摇头,额头冒出冷汗来,“我、我昨日在府衙遇见一个人。”陆长寅能感受到阮呦的害怕,察觉出不对劲,他蹙起长眉,声音沉沉,“什么人?”“一个本该被我杀了的人。”阮呦垂下眼帘,恐惧弥漫心头,削廋的肩膀抑制不住地轻颤着,“逃荒的时候,他被我杀了,我亲手将刀刺进他的胸口——”“他当时……是死了的………”“可是他活了——我又看见他了——”她抬起眸,满目惊恐茫然,眼睫沾着泪珠。“阿奴哥哥,”她松开咬得殷红的唇,指节泛白,声音哽咽,“我想杀了他。”她不想杀人,可是她害怕程方南。她看见他就怕。怕的要死。逃荒的时候他几次想强暴她,她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真的失身了。这么多年,她日夜梦魇,睡不好觉。只要一回想起,她就怕得要死,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绝望。陆长寅看着惊恐的阮呦,心底泛疼,记忆如潮水涌上来,他记起她说的是谁了。“呦呦。”胸口有些窒息的疼,他捏紧拳头,喉咙干涩。“他想让我做外室,还说,还说如果我不服侍他,就会被人转手相送,沦为玩物,”阮呦垂着头,木木呆呆的,“说我会被其它男人玩死——”泪珠顺着下巴低落,她抬起头,杏眸茫然无助,“阿奴哥哥,我是不是祸害,为什么就要被人这样践踏侮辱。”“我是不是要把脸毁了才不会被人这样惦记,才不会给娘他们带来灾祸……”如果不是她,娘她们也不会被关进府衙受罪。“呦呦,别说了,别说了……”陆长寅声音沙哑,再也克制不住,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用劲地按着,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他心疼了。他抬手用宽厚的大掌轻轻拍着那张瘦薄的背,下巴抵在她鸦青色的秀发上,紧紧克制着呼吸。阮呦的耳边响起他冰凉却狠戾的声音:“我会帮你。”杀了他。所有欺负她的人都不能活。阮呦哽咽着,这些天提心吊胆,片刻都不安稳,此刻便爆发出来,后来哭累了,直接睡了过去。陆长寅搂着她娇软的身子,鼻尖尽是她身上的馨香,低眸看着哭得昏睡过去的小人儿,眼眶脸颊鼻尖都是红红的,委屈巴巴又可怜。他抱着她,狭长的眸盯着她看,低低叹了口气,眉眼间狭着无奈。明明说好的,不能再和她有什么纠缠。可他舍不得。断得一干二净是不可能了,他做不到,也不想做。他就守着她,护她一生平安。就做个大哥哥,只是哥哥。—日头渐渐大,天从蒙蒙亮到透亮,阮呦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她怯怯地喊了声,“阿奴哥哥。”陆长寅“嗯”了一声,阮呦的杏眸亮一瞬,如盛满璀璨的星光,鼻尖却忽然酸起来,又伸手抱着他小声地呜咽起来。陆长寅眸底染上疼惜,声音倦倦的,慵懒无奈带着笑意,“怎么又哭了?”阮呦听话地抹掉眼泪,抿唇对他笑,梨涡乖巧,“我不哭了。”她是高兴。她和阿奴哥哥算是和好了吧。陆长寅心尖软得一塌糊涂,克制着想摸摸她鸦青色秀发的手,嘴角含笑,“你想哭就哭,在我面前不用忍。”他话音刚落,眼前的人鼻尖就又红彤彤地,不过她极力忍着没哭,只声音软糯糯的开口,阿奴哥哥上次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呀,我以为阿奴哥哥真的不认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多难过………”她声音软糯,似在撒娇,这样带着哭意的撒娇最能激起人的怜惜。陆长寅知晓自己上回说的话有多过分,见小姑娘哭得这样惨,清冷的眸子柔和下来,喉咙微哑,“对不起。”他伸手替她擦掉泪痕,一点一点的,指腹下的雪肌泛起桃花的粉色,精致漂亮。他看得认真,眼尾梢染上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动之色,如若泛滥的春水,瑰丽撩人。看得阮呦呆滞。“呦呦,是我错了。”他低声道歉。阮呦的耳朵酥麻一下,脸颊腾得烧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唤她名字,都很好听。她有些害羞低头,擦干眼泪。她不喜欢和阿奴哥哥明明相熟却要保持之间保存那种有着隔阂的生疏。那样的感受很难熬。忽然想起什么来,阮呦惊诧地抬头,白莹莹的小脸上满是懊恼后悔,秀眉蹙起来,眸子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又埋下。“阿奴哥哥,”阮呦咬唇,“我把你送我的兔子弄丢了。”也是奇怪,第二天她再去扔包袱那看的时候,那只草编兔子就已经不见了。陆长寅伸手将她的眉头抚平,低头看她,嗓音慵懒地道了一句,“无事。”那兔子就好好地躺在他的枕边。“还有银步摇——”阮呦提一口气,手指拧着袖口。“嗯?”陆长寅仰了仰微酸的颈脖,笑看着她。“我卖了。”换了五十两银子。阮呦埋下头,全然不知道雪白的纤颈露出一截,身旁的陆长寅又差些变成禽兽。她只知道实在太亏了,当时阿奴哥哥在汴城买给她的,那银簪子据说是名匠的手艺,花了八十多两银子。但她当时只顾着伤心去了,一狠心就贱卖了。陆长寅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手指撩开她的青丝,遮掩住那一处雪白。“卖了就卖了,我以后再给你买。”阮雲不也送她首饰。他送她,也是一样。阮呦抿唇笑起来,眉眼弯着。—温和的阳光照耀进来,院子里青松上的积雪精益剔透,折散光线,透出五彩缤纷的光芒。午时,阮呦将热好的饭菜端进阮惜的屋子,哄着他吃。阮惜将笔放下,见她来了乖巧地扑过去,黑葡萄一般的水眸定定地看着她,又偏过头,望着阮呦屋子的方向,撅嘴道,“坏人。”阮呦笑起来,拉着他坐下,用热帕子给他擦干净手上沾的墨迹,“他不是坏人,是阿奴哥哥,你小时候也见过的。”阮惜歪了歪头,看着她,又看了眼屋子的放心,小脸上有些闷闷不乐,“惹姐姐哭——”“坏人——”阮惜已经七岁了,但说话说不是很顺畅,看起来有些呆讷,去看了郎中后说是被那场高烧烧坏了脑子,大抵以后长大了也会如此。在他的世界了,谁欺负姐姐,让姐姐哭就是坏人。阮呦微愣,心底柔软,“姐姐以后不哭了,这件事不可以告诉哥哥他们。”娘她们不会想让她再和阿奴哥哥有联系的。阮惜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乖乖点头。阮呦就放下心来。吃过饭,阮呦照旧在院落里晒着柔和地太阳,她才木板里取出一块浅蓝色的布来,又拿了一块丈尺,想给陆长寅量尺寸做件衣裳。他身上的衣裳被她从背后用刀子剪开了,整个背部都暴露在空气中,缠着一圈厚重的白纱布,肩甲骨边沿的线条流利分明,背脊线从背脊拦进腰部,深深地一道陷痕。背部肌肉硬梆梆的,很结实,明明穿着衣裳时看起来很清瘦。“阿奴哥哥,抬一下下巴。”阮呦比着尺子道。那支冰凉的尺子比在脖子处,雪白纤细的手腕若隐若现,戴着银铃铛手镯,稍稍一动就发出叮叮叮的脆响。陆长寅嘴角噙了点懒散的笑意,指尖一挑,揭开腰带将外衣褪下,雪白的里衣领口敞开,露出一半的锁骨,再往上是突出的喉结。“不用这么麻烦,照着这个做。”他将外衣褪下来,放在阮呦手上,声线有些哑。阮呦抱着衣裳,看着上面的大口子,还沾着血迹。这衣料是用绸缎做的,布匹泛着珠光,摸上去又滑又软,上面还用金丝线绣着锦鲤,看起来雍容华贵。这衣裳定然很贵。只是当时衣裳和干涸的血黏在伤口上,若是要脱下来势必会牵扯到伤口,所以阮呦只好用剪刀剪开,小心地剥开衣裳。脱下来这件衣裳后阿奴哥哥就没衣裳穿了,阮雲的个子比他要稍矮一些,又单薄削廋,阿奴哥哥穿不了。再者阮呦也怕被阮雲发现了。好在她箱子底下有一块闲置的布。阮呦取出针线抱着布去了外面。枝叶被雪压低,一台小石几上铺着软软的棉垫,元宝哼哼撒娇地靠过来,大脑袋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腿,嘴里叼着一根木棍,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阮呦接过木棍,朝着方向用力扔过去,元宝开心地汪了一声,撒欢跑过去,肥肥的屁股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它叼着木棍过来,然后被阮惜扔的雪球砸得有些懵。狗眼瞪了阮惜一眼,正准备凶阮惜,张开狗嘴汪一声,没等汪出来,狗嘴里也多了一团雪球,噔时气得去追阮惜。阮呦见他们打闹起来,看得好笑。陆长寅支开窗户就看见这一幕,青松下的女子穿着红衣,乌发如墨,眉眼弯着,朱唇微翘起好看的弧度,梨涡浅浅,笑得乖巧开怀。她这样鲜活的模样很少见。陆长寅薄唇不自觉地牵起,黑眸柔软。第39章夜里, 浓密泼墨一般的乌云笼罩着燕京,今夜难得没有下雪, 也没有呼啸而过的大风, 室内燃着木炭盆, 灯笼里的火星不断跳动着, 分外安静。陆长宴披着一件狐裘靠在墙边,手指抚平皱巴巴的纸条,火光照亮他漆黑的瞳孔, 闪烁不定。几道黑影从阮家屋顶掠过, 油灯上的火苗忽然不着痕迹地倾泻一下, 陆长宴眉头皱起,手撑着床起身。他推开门,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里衣渗进来, 冰凉凉的冷气扑面而来,从鼻息到凉到心底。一院之隔的耳房里燃着明黄的灯,陆长寅伸手推开门, 空气由凉到暖,绣着金兰屏风后白雾氤氲缭绕。哗地一声,水珠落尽。春光美景尽收眼底, 少女双颊酡红,粉面桃腮, 雪白酮体沾着的水珠精益剔透。□□细腰,鸦青色碎发滴着水,贴在臀后, 若隐若现地腿匀称纤细。瞳孔缩了一下,陆长寅的心跳骤然加快。呦呦长大了。原来衣料之下是这样的光景。陆长寅阖上眸,不去想那美好的风景,他舔了舔骤然干燥的唇,压下心底莫名的躁动。紧紧咬住舌尖,直到口里腥甜,才用指尖解开狐裘的系带。阮呦来不及惊呼一声,室内的灯忽然就灭了,她被狐裘裹住腾空而起,几只冰凉的手指堵着她的唇,转瞬间两人已经到了房梁之上。单薄的衣料之下,身体依偎,肌肤相贴。阮呦唔了一声,被陆长寅紧紧锁在怀里,他宽大的身躯包裹住她,在单薄的里衣下,阮呦能够感受到他滚烫的胸口。阮呦双颊因羞赫而烧了起来,脸色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她不明所以,只能用手指轻轻掰着陆长寅的手。昏暗中,月光从瓦片缝隙中穿透而过,光影打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忽明忽暗,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薄唇上,做出噤声的动作。门吱一声打开了,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进来,阮呦身子一顿,陆长寅呼吸微紧,贴在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擦过耳畔。阮呦从耳根到头皮都麻了一下,险些没了力气。“没人?”最先进来的黑衣人四下看了一圈人出声。“怎么回事?之前看见屋子还亮着的。”“把人找到,我倒不信她还能跑到哪去,另外一个呢?”“在这。”最后一个人扛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进来。阮呦看清那衣裳,瞳孔瞪大。是惜儿!她的身子动了动,立刻被陆长寅禁锢在怀里,只是房梁狭窄逼仄,挣扎间不小心滑了一瞬,阮呦差些掉下去,失重感袭来。阮呦害怕地闭上眼睛,小手胡乱在空气中一抓,恍惚间触碰到什么东西。下一瞬又同触电般的松开。她抬起眸,对上陆长寅呆滞的眸光,眼前忽然闪过三年前他离开的那一幕。阿奴哥哥。阮呦的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陆长寅的神色有些狼狈,他紧紧地抿着唇,眸底有什么东西被撕碎,那双黑眸也越来越凉。阮呦脑海一片空白,她好像又将他推远了。可是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好像碰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