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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刀与绣花针》TXT全集下载_1(1 / 1)

作者:带带带太监文案:逃荒三年后,阮呦陪着兄长进京赶考,恰逢锦衣卫出行, 百来十人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押送着一批戴着枷锁的犯人,十里长街上木门紧闭,萧瑟冷清,空无他人。人人皆道锦衣卫头子陆长寅是个暴戾嗜血冷漠薄情的活阎王,一把绣春刀眨眼之间夺人首级。阮呦一眼望见高头大马上神色淡漠的男人,他穿着朱红色麒麟服,在雪白的天地间赫然醒目。她盯着男人熟悉的眉眼,不顾兄长劝告前去拦马。小姑娘抬起眼眸,眼睫沾泪,“大人认得阿奴哥哥吗?”陆长寅低头看她,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声音轻佻,“不认得。”“但本座不介意认你做妹妹。”身后的锦衣卫哄笑一片。阮呦面色羞愤,打掉他的手,逃也似的离开。==后来==阮家打算给阮呦相看亲事,夜深人静的时候,阮家院子里摸墙翻进来一道黑影。陆长寅将小姑娘按在怀里温言软语地哄道,“呦呦不是说只嫁阿奴哥哥么?说话不算话?”阮呦捶着他的胸口,委屈道,“你不是不认得阿奴哥哥么?”陆长寅低笑一声,埋头在小姑娘的香肩上耍赖,“呦呦只能嫁给我。”第1章 大旱阮呦从未想过逃荒的事。阮家一共两房八口人,日子虽清贫,却也平淡幸福。她爷爷是木匠,偶尔能接木活,父母手巧又,平日里能编些背篓簸箕拿去集市卖,二叔是乡下郎中,哥哥念书厉害,时不时替书馆抄书赚钱,她又会一手出色的苏绣,一家人勤劳能干,虽然没有田地,也能吃饱穿暖。阮家还想着来年攒够了银子就去买几亩良田,以后就不用再买粮食来吃,也能节省一笔花销。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可惜事与愿违,三月,乡下刚刚插完秧苗,四月就升起烈日,万里晴空,除却四月中旬下了一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雨,接下来的连续两个月都不曾见一滴雨。水田里的水干涸殆尽,泥地皲裂,村口那条小河变得混浊不堪,露出泥泞河滩,就连井水也快见底。到了五月,县府派来衙役征税,赵县令贪污腐败,巧立名目,今年的税收比起往年高了一倍,村里许多人家穷得卖儿卖女才能凑够税银。阮家纳税的银钱还是阮呦义母出了一半才够。地里没有收成,市面上粮价又飞涨,阮家花光了积蓄只得跟在村里的人四下挖野菜挖树根屯在地窖里做储备粮食,小青山外围已经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原以为只要等到朝廷赈灾的粮食下来就能渡过难关,哪里想得到没等灾情上报朝廷,大晋就乱了。虽然阮呦在乡下长大,对世道太不太平了解并不多,但哥哥在镇上求学,听夫子讲过当今的局势,虽然各方表面上维持着稳定,但总有一根弦崩着,一旦这根弦断了,也就乱了。同年六月,西北镇北将军率先起兵造反,之后一路高歌,连占三城,自此各方节度使相继叛乱,为了争夺城池兵戎相见,战火很快袭卷全国。许多村庄轮回炮灰,被叛军抢劫屠杀一空。战火烧到她们所在的并州这一天,阮呦刚满十三,夜里才吃上一口加了溏心荷包蛋的长寿面就被娘亲李氏拉着去收拾包袱。她们要跟着村里大部队从凤鸣村连夜逃亡汴城。只是阮家匆匆忙忙出来,心却如同坠入冰窟一般。凤鸣村的人早已提前结伴离开,村里还剩下的无非是些老弱病残,自觉逃不出去,留在原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寂静的夜色干燥而沉闷,村庄里只零星见一两家微弱的灯火,显得偌大的村落更加空荡荡。耳边响起压抑着的啜泣声,是二婶和娘亲在哭。看着凄清的村落,阮呦微愣神,她依偎在兄长阮雲的肩膀旁,炎炎夏日,手脚冰凉。阮家向来与人为善,她没想过平日里相处融洽的乡邻们会如此冷漠无情,撇下他们离开。没有任何人来知会他们一声。一个人也没有。阮家人失魂落魄,他们一家是凤鸣村的唯一的外来户,住在离村最远的小青山下,也是因此,并没有听见凤鸣村的人离开时闹出来的动静。阮雲紧紧捏住拳头,半晌又无力地松开,看着哭泣的娘亲和二婶心底愧疚难言,“是我连累了大家。”如果不是他当初不愿跟里正的小女儿定亲,得罪了里正,也不会被他如此记恨,到这样的关头弃他们于不顾。阮呦抬眸看他,见他神色落寞,知晓他在自责,便拉着他的手轻声安慰,“不怪哥哥。”是里正他们不厚道。不怪哥哥。阮家也不愿意让哥哥娶里正家的小女儿,程青梅。程青梅是里正家唯一的闺女又是老来女,里正家疼宠她,将她养成一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性子,稍有不顺就寻死觅活。她被惯得娇纵任性,又只对胭脂水粉首饰有兴趣,吃穿用度要仿着县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来,当初还提出要一百两银子的彩礼。阮家清贫,要供哥哥念书,这么些年拢共没存下几两银子,就是那赋税也是阮呦和陈娘子熬夜绣了屏风换来几两银子添进去才够,阮家哪里容得下她这尊大佛。“哥哥,没事的,只要咱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就没什么困难渡不过。”阮呦不愿哥哥因为这件事伤神。话虽这般说,她心里却也没底,她没经历过逃荒,但娘亲李氏经历过,可娘对那段日子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谈。娘很害怕,也不让她问。看着黯淡的天色,阮呦头一回觉得惴惴不安。“呦呦说的对,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没什么好怕的。”阮父搂着忧心忡忡的李氏的肩膀,低声安慰。李氏抹掉眼泪,只勉强露出个笑来。阮雲心底的阴霾散了些,神色微松,他低头见阮呦姣好的容颜,心中又添了几分沉重。妹妹生得出色,身子不好,遇上这样的乱世不知会有多危险。他抬手揉了揉阮呦乌鸦鸦的青丝,见她乖巧地抿着唇,清棱棱的杏眸看着自己,心底发软。他就是死也要保护好妹妹。阮呦出生在阮家青黄不接的时候,且又是八个月早产,所以身子骨自来不好,加之,她身子还有其它的病。阮家个个都心疼她,寻常只让她在屋子里绣绣花,其余的活不许她沾手,就连养小鸡仔这样的轻松活都是阮雲放学后回来做的。她本就白,一身肌肤像雪一样,跟村里的那些姑娘家是两个颜色,要不是她自来是个药罐子,大夫说她将来不好生养,不然就凭那副模样,说亲的人能将门槛踏断。只是这样的好颜色在眼下却是个累赘。阮家一行人将干粮放在手推车上,临走的时候阮呦的义母陈娘子临时将阮雲的衣裳改了改让她换上,之后又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灶灰。知晓义母是为自己考量,阮呦也不娇气,乖巧地闭着眼睛任由陈娘子涂抹,白皙的小脸片刻就灰扑扑的,饶是如此,那双内勾外翘的杏眼仍旧如黑珍珠一般清澈动人,含羞带怯的,勾得人想要一窥她本来的面容。陈娘子还给了阮呦一把锋利的尖刀,语重心长地叮嘱,“呦呦,路上会发生些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你要知道,人本性不是坏的,但有时候为了活下去却不得不变坏,在这样的年头,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活着,义母不希望你有用到它的那一日,但义母希望在需要用它的时候,不要害怕,你要相信你所做的都是正确的。”正确的事就是活着。为了活着,不择手段。陈娘子心中忧虑万分,阮呦这孩子性子太软了,又被阮家养得善良单纯,不谙世事,从小到大连杀鸡都不敢看,更别说是用这刀……想罢,她只能摇摇头,走一步算一步。阮呦看着手中的刀,微蹙眉,她还不能明白义母话中的意思,只大概悟出来情况或许比她想的要糟糕。她从小到大就只拿过绣花针,这把刀能做什么?阮呦抬眸见陈娘子担忧的神色,就娇娇的弯了弯杏眸,拉着陈娘子的手软声道,“义母放心,呦呦会牢记您的话的。”“从这里到汴城也不过是两个月的路程,路上咱们多带一些粮食再省吃俭用就好了,肯定能熬过去的。”陈娘子没有打断她天真的想法,她只伸手轻推着阮呦,“快去你娘那收拾吧,咱们今晚连夜离开。”等阮呦离开后,陈娘子从木箱子里掏出软银放进里衣的贴身的夹兜里,这些银子阮家无论如何也不用她的,她活了这么久,银子早已是身外之物,但日后这些银子定然会派上用处。前提是活着,死了,再多的银子也不过黄白之物。她又在厨房寻了一把菜刀用麻布包裹了一圈挂在腰间。做好这一切,她面色微沉,看着寂静冷清的夜色,定定地发神,半晌又低下头麻利地收拾东西。逃荒哪里只有粮食短缺这么简单。—阮呦回到屋子里,李氏和二婶郑氏正在收拾前段日子做好的干粮——玉米面掺野菜的饼子和粗面窝窝头。“娘,二婶。”“从义母那回来了?”李氏忙得满头大汗,转过头看一眼站在门槛的阮呦,见她变了个样,脸上带了真切的笑,“还是陈娘子心细,娘都没想到这去。”阮呦抿抿唇,欸了一声,“娘,我帮你收拾。”“不用,你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别带不必要的东西,记得把柜子里补身子的药带上,拿不到的东西让你哥帮忙。”李氏赶她出去。阮呦的闺房干净雅致,木床是阮爷爷替她做的,上面还雕刻着桃花,床头放着一个小匣子和长圆形的枕头,枕芯里装着她去岁晒的干雏菊花瓣,松松软软的,带着清香,能够提神,她给家里人每人都缝了一个。床边上摆着两个棕红色的大木箱子,上面放着细竹编的针线篓子。打开小匣子,里面整整齐齐放在几根红头绳和头花,这些是哥哥在书店里辛苦抄书攒钱给她买的,她平日里舍不得戴,以后是没机会戴了。阮呦眼底不舍,屋子里的所有物件她都喜欢。可是娘说了,不能带不必要的东西,这些东西便是她再喜欢,也用不上。到最后,阮呦只从柜子里取出一大纸包的药,又将针线装进包袱里,然后从床底下翻出一个陶瓷罐子,倒出里面仅剩的一枚半两中的银角子。这些银子是爹爹每回卖了背篓后就会匀出一两个铜板给她,让她买糖葫芦吃,她也只在七八岁的时候贪嘴买过几次,后来就把钱存了下来,交税后就只剩下这半个银角子了。阮呦收拾完东西就去寻哥哥,正好看见阮雲肩上挎着包袱,正盯着案几上的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书发神。这些书花了家里好多银子才买的,若不是为了供他念书,阮家也不至于如此贫寒,到头来这些书都不能带走。“哥哥。”她轻轻唤了一声,拉回阮雲的思绪。阮雲回头看她,见她拎着包袱,连忙过去,“东西都收拾好了?哥哥帮你拿。”“不用,包袱很轻,我能提得动。”阮呦眉眼弯了弯,摇头道,“哥哥别心疼这些书了,反正哥哥已经看了好多遍,书里的东西都在你的脑袋里,也不亏,等到了汴城,我绣几副屏风再给哥哥买。”阮雲知晓她在安慰自己,嘴角浮起浅笑来,揉揉她柔软的青丝。作者有话要说:带带:已经存稿35万~欢迎跳坑呀`第2章 阿奴哥哥为了赶上同村人的脚程,阮家不得不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只是他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又不曾做过农活,体力脚程都不算好,如何赶路也见不到同乡人的影子。阮爹推着阮爷爷亲手做的手推车上路,粮食放了一部分在车上,一部分在各自背的包袱里,阮呦身子差,便让她走累了就坐在车上由阮爹推着赶路。这一路上李氏最操心的便是阮呦身子受不住,所以赶一段路总会停下来给阮呦熬药吃。好在阮爷爷身子骨硬朗,一家人轻装上阵,除却天气恶劣,热得快将人融化,一路上走得还算顺畅。宽而低的天空低低压下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天上没有一片云,烈日高高悬在头顶,炙烤着大地,路旁的荒草丛几乎要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的热浪。暴露在外的肌肤接触到空气火辣辣地疼,白日没有一丝风,蒸热的空气静止不动,河岸边的柳树枝条焉耷耷地垂下,几乎枯萎。阮呦在林子周围挖野菜,外围已经被之前经过此地的人挖得干干净净,她找了许久也只在几处偏僻的旮旯里找到一两株又瘦小的苦麻菜。阮呦望着前面的深一些丛林,手指紧紧地揪着袖口,额角的汗珠顺着耳鬓滴下来,她有些犹豫。本来从凤阳村通往汴城,走官道的话只需两个月就可以到,但这样极端酷暑的天气下,她们将过去一日的路程走成了两日。这样下去,要到汴城的话足足要花四个月。可她们带的粮食不足以支撑那么久。阮呦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去。林子里到处都是枯黄的叶子,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阮呦有些喜,深一些的地方野菜果然有比起外面多些,地上留有行人留下的脚印,之前也有人来过这里,这些步履看起来并不紊乱。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她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蹲下身子挖野菜,将一株株野菜宝贝地放进背后的小背篓里。她挖了六七株芥菜,见这一小块地方的野菜都被她挖干净了,微抿着的唇轻轻弯了弯,打算出去。不然一会儿被娘知道她进了林子肯定会被骂的。忽然间,身后一颗合抱之木下的灌丛中好似传来有什么动静,枯黄的叶子抖动起来,阮呦紧紧地抓着背篓带子,光影下的小脸煞白,她屏住呼吸想逃离,腿却像是灌铅似得一动不动,那响应越来越大,心提到嗓子眼。扑通一声,丛林中忽然飞出一只雌雉鸡,扑棱几下就消失不见。不是野兽。阮呦受了惊吓身子发软,跌坐在地,心跳动得飞快。她打算离开,只是那处灌丛被野鸡拨开,隐约露出个野鸡窝,心神一动,她抬脚悄悄靠近。一拨开枯草丛就看见里有十来枚野鸡蛋,野鸡蛋比起家养得小了很多很多,但阮呦眉眼弯了弯,连忙将十五个鸡蛋用草网兜住放好。就在转身的时候她偶然瞥见一颗大树。阮呦瞪大眼睛,她看见那里躺着一个人。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灰扑扑的衣裳破烂不堪,浑身是干涸的血渍,看着那狰狞又血肉模糊的伤口,阮呦抿了抿唇,朝着外面的哥哥喊,“哥哥,哥哥,快过来。”阮呦咬着唇,声音发颤。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正在河堤取水的阮雲听见她带着哭音的喊声,心头一慌,顾不及盖上竹筒盖子就连忙跑过去,眼见阮呦不在林子外面,心里急得火烧火燎,也不管林子里危不危险直直就冲了进去。等看见阮呦人好好的在那,心微松,却又生起怒火,“呦呦,你怎么到林子里来了?哥哥不是说过不准进林子吗?”阮雲脸上带着肃色,见她不听话乱跑,心里一阵后怕。“哥哥,这里有人受伤了。”阮呦见哥哥脸上带着历色,自知理亏,心虚地埋着头,她吸了吸鼻尖,“哥哥,我错了。”她拉了拉阮雲的衣角撒娇认错,阮雲一向疼她,这会儿被她这么哄着,原本打算说两句重话都说不出口了。只瞪她一眼,“你就等着娘收拾你吧。”“哥哥,”阮呦眨巴眼睛,眼眶微微发红指着地上躺着的人,“他还活着。”昏黄斑驳的阳光被巨木遮挡,斜斜打下来,树下少年脸部轮廓被光影切割,一半隐在暗色中,一半病态的白。五官棱角分明,眉骨硬朗,下颚线勾勒出流利的线条,眼尾狭长微翘,即便昏睡过去,眉心隐隐浮着一抹戾气。这样的人向来不是什么简单人。阮雲有几分踌躇,一时举棋不定,他怕救了此人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这又是一条人命,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要他见死不救他却难以做到。阮家自来一心向善,做不来这样的事。昏迷中的少年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看着就骇人,阮呦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她先前只敢将手指放在少年的鼻息处,还能感受到微弱的呼吸。还好还活着。“哥哥,想想办法,”她看着喘着气的兄长,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人,抿着唇催促,“咱们救救他吧。”阮雲心思微沉,皱眉思索一瞬,又将腰间系着的竹筒交给阮呦,“呦呦,你先别动他,就在这守着给他喂点水,哥哥去叫爹和二叔过来,你乖乖的待在这儿,不要乱走。”他有些不放心。阮呦接过竹筒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有些怕,强作镇定,“哥哥快点回来。”等阮雲离开后,阮呦四下打量了一下,林子里空旷寂静,偶尔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心底有些毛毛的,总觉得这周围还藏着什么野兽。不敢再乱看,阮呦咬着唇打开竹筒,手微微发颤着给受伤的少年喂水。昏迷中的陆长寅头疼欲裂,他喉咙发烫,撕裂一般的疼,如同被烈火炙烤,又如同刀割一般疼,直到喉咙滑过清清凉凉的触感,如同干涸的稻田初逢雨露,缓解了几分煎熬难忍的燥热疼痛。他觉得好似做了场梦。眼前的黑暗不知持续几何,他费力地想挣脱开,只迷迷糊糊看着一个人影,很娇小,视线如同蒙上一层白纱,只依稀看清一双杏眼和微红的鼻尖,之后视线又遁入黑暗。耳畔传来急促地脚步声,和女子怯生生,又柔软的嗓音:“爹爹,咱们救救他吧。”—阮家人心善,自来秉承着结善不结怨,记恩不记仇的祖训,见他还是一个少年,阮父和阮二叔思索了一瞬也就将他抬了出去,放在手推车上治伤。听天命尽人事,这少年伤得太重,能不能活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他们只能尽力而为。做在大树下乘凉的陈娘子看得无奈,当初选择阮呦做她徒弟教她苏绣就是看在这家人实诚心善,只是这世道乱了,这样鲁莽地救人,不知道会不会给自身遭来祸患。那少年的模样出众,眉间又含着桀骜难驯,只怕不是善茬子。李氏看出她的担心,拍了拍她的手背,嘴角笑意柔和,“婆母在的时候就说过,广结善缘是好事,咱救人也不是图个什么,不过是让自己心安,若是见死不救,这一辈子心里都过不了那道坎。”“这要是他还能记得恩情,将来在我家落难的时候能回报一二就更好了,便是这场灾难中能替咱们收尸,也不至于落个孤魂野鬼的下场不是?”李氏的脸上带着苦笑,气氛骤然沉重下来。她是经历过逃荒的人,那时候她不过七岁,一家十来口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她也知道,逃荒到底有多苦多难。陈娘子低声长叹口气,目光幽幽地看着正忙碌成一团的那方,“但愿结的是个善缘不是孽缘。”“只是呦呦这丫头胆子太大了,竟然敢往林子里跑去!”想罢,李氏眉头一竖,脸色带怒,她叮嘱过她多次,不准进深山。陈娘子见她起身要去训阮呦,忙笑着拦她,“她要是不进去,也救不了人不是?这会呦呦估计也吓坏了,等晚些再教训她吧。”“吓坏了才是应该的!”李氏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一旁的阮呦,又有些无奈,“就是你们一个个的偏疼她,回回给她说情,她才成这么个样,明知错误也要犯。”只她眼底却不是怒而是后怕担心。还好呦呦没出什么事。少年褪去那一身破旧的衣衫,瘦骨嶙峋的身躯上满是伤痕,胸口处的巨大爪痕更是触目惊心,猛兽的爪印几近见骨,从胸口划到肚脐,眼下他正身体滚烫昏迷不醒。阮二叔连忙用沾了水的帕子替他擦拭伤口,之后才将备好的草药碾碎替他敷上。阮呦觉得自个也疼起来,就背过身子没敢去看,衣角忽然被人扯了扯,她低下头去。“姐姐……”阮惜是二叔二婶的孩子,今年堪堪五岁,生得粉雕玉琢,只是他生来就得了怪病,看起来虽然很正常,却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跟外人交流,一旦接触到陌生人就会抱着头又哭又叫。在阮家他跟阮呦最亲近,眼下到了陌生的地方,一张小脸上挂满了害怕恐惧。阮呦心软了软,轻轻把他揽进怀里,从荷包里掏出一颗早已软化的糖塞进他嘴里,拍拍他的背轻声安慰,“姐姐在呢,不怕不怕,咱们不看就不怕了。”阮惜很怕血的。“疼....”阮惜瘪瘪嘴,有些委屈。阮呦抿着唇,心底恻然。是很疼的,那些伤口那么深。“吹吹……”阮惜撅起嘴呼呼呼的出声。阮呦笑起来,抹抹他头顶,柔声道,“对,吹吹就不疼了,惜儿一会给大哥哥吹吹,他就不疼了。”顾及到陆长寅的伤口,阮家走得很慢,一路上停停歇歇好几日。他身上的衣裳破旧不堪,又满是血渍,阮雲的衣裳有些小,只能给他换上阮父的衣裳。但阮爹身形壮实,那衣服又太大了,少年身材清瘦,穿起来松松垮垮,路上颠簸,时常露出两根明显的锁骨和染血的胸口,他脖颈修长,灰渍下的肤色冷白,鼓起的喉结旁有着一颗红痣。阮呦偶尔目光触及到那方,有些脸红心跳。她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喂药的时候,羞红了脸尽量躲避视线触及那两根好看的锁骨。少年伤得太重了,即使阮二叔费尽全力救治也不能保证他能活下去,他身体的温度持续升高,温度烫得惊人。他就好像睡熟了一样,长长的眉头微微皱起,长而密的睫毛微颤着,阮呦知道,他此刻并不舒服。可她除了熬药喂药,别的也做不了。阮呦犹豫了一瞬,从包袱里取出针线来。—陆长寅手指动了动,昏昏噩噩好几日后竟然清醒了些,他头疼欲裂,感受到冰凉凉的手指头在自己身上轻轻掠过。有人在触碰他的身体。他蓦地挣脱开黑暗,就对上一双温柔的杏眸,杏眸的主人似受了惊吓,如小鹿一般惊慌,眼睛主人的指尖微颤一下,又朝着自己露出个怯生生的笑,白皙的耳尖透着漂亮的粉色。“你醒啦。”阮呦抿着唇,她垂下眉眼,软声道,“你别动,还有两针就好了。”话说这样说,她的手却微微抖起来,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这样给陌生男人缝衣裳有些出格了。且少年那双黝黑的眼睛冷冰冰的,隔阂着一层厚厚的坚冰,透着大大的拒人千里,她不敢与他对视。阮呦心底有点怕他。陆长寅意识清醒了些,头脑却还是钝疼,身上也不能动弹,他仰着头,刺目的阳光从层层叠加的枝丫照射下来,在他脸上镀薄薄一层金色的光。狭长的眼睛半阖半开,看清了眼前娇俏的女子,半晌才喉咙干哑地“嗯”了一声。不是梦。他被人救了。因为没带小剪子,阮呦只得埋下头咬断线尾,陆长寅身子微僵,一时分不清胸口处热热的感觉是阳光还是她的呼吸。阮呦将针线仔细收好,又连忙揭开竹筒给他喂水,“喝点水吧。”她听见他声音哑了。陆长寅瞥见她唇瓣干得发白,只喝了两口就没再喝,就算这段时间他陷入昏迷了,也能断断续续听见她们的话。他知道眼下的处境有多艰难,水就是活命的东西,比金银要珍贵。“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声音软软的,见他没再喝水,自己舔了舔干燥的唇,宝贝地将竹筒收起来,她似打算走,又退了几步回来,细声细气地问道。那小猫般的声音像生怕惊扰了他。阮呦踮着脚尖,她该称呼他什么?她抬眸看去,少年神色微怔,虚弱地抿着泛白的唇,漆黑的双眸微阖着,目光盯着晴空万里的天际,瞳仁空洞,滑过阮呦看不懂的情绪。阮呦以为他还虚弱着没力气说话,有些懊恼自己太粗心,歉意地红了脸,小声道,“你、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熬药。”她落荒而逃地转过身。“阿奴。”身后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声线有些哑,似漫不经心。阮呦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他懒懒地靠在板车上,神色厌厌的,好似精疲力尽。他吐出那两个字,忽然轻笑一声,似在嘲讽,似无奈。陆长寅的意识又有些模糊,喉咙涌出腥甜,他已经不是那个天之骄子陆长寅了,陆家倾覆,他也不配再用那个名字。现在的他是奴隶。阿奴,就是他的名字。陆长寅眉梢悄悄染上戾气,苟且偷生受尽屈辱又如何,他活下来了不是吗?活下来了,就是好事,他还在,陆家就会在。阮呦先是愣了一会,黑珍珠一般的漂亮眼睛呆呆的,反应过来后才弯了弯眸,抿唇轻笑,唤了一声,“阿奴哥哥。”那声音轻轻的,甜又软。竟奇迹般地扫平了他心中骤然生起的戾气。陆长寅怔了怔,阖上眼睛轻轻应了一声。“嗯。”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出场~第3章 她在哭阮家出来得晚,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就更是落后了一大截,路上只偶尔能看见一两队结伴而行的陌生面孔过去。他们脚程太慢,生生将三天可以走完的路程拖成七天,带出来的干粮也消耗了许多,这样下去要到汴城,遥遥无期。地表被烈日灼烧得发烫,脚踩在地上亦觉得脚心正被地面炙烤着,阮呦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头被晒得有些昏沉沉的,她蹲在临时用石头砌的小灶旁熬药,等到竹筒里冒出缕缕白雾的时候,她才熄了火,用帕子包裹着取过竹筒。哥哥他们都去找吃的了,照顾阿奴哥哥的担子就落在她身上,虽然阮雲极力不赞成自家宝贝妹妹跟外男接触过多,但大家都腾不开手得多找些吃的才行,也只有闷气地离开。这些天阮呦同陆长寅接触得多,虽然他时昏迷时清醒,偶尔能够搭上几句话,阮呦已经没有最初那般害羞了。她捧着竹筒走到陆长寅的身边,“阿奴哥哥,该吃药了。”陆长寅身子不能动弹,她便用手肘轻轻枕着他的头给他喂药,只是好久没有净身,身上的衣裳传来一阵让人窒息的酸味,阮呦有些难为情。陆长晏睁开眼看她,娇小纤瘦的身子裹着麻布短打,风一吹,那衣裳之下空荡荡的,贝齿咬着唇,小脸慢慢变红,埋着头不敢正脸看他。他亦抿着唇,收敛眉心的煞气。当是他将她吓着了。阮呦原本是个很爱干净的小姑娘,阮家知晓她爱沐浴还特意给她做了个浴桶放在屋子里。只是她身子不争气,曾经在木桶里泡澡还泡晕了过去,那之后娘就不让她泡澡了。阿奴哥哥是外男,阮呦这会子心里便有些小别扭。阮呦悄悄抬眸盯着少年眉眼,心里惊叹。他眉骨俊朗,眉间倨傲慵懒,狭长的长眸眼尾微翘着,低垂着眉眼的时候扬起撩拨的意味。喝药的时候,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莫名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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