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不知道也看不见,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楚辞声音里带了浓重的鼻音,垂着眼睛眼圈已经红了。章华在心里叫苦,没想到陛下走之前交代他的这件事这样难办,又生怕拦不住殿下,让她直接冲到议事房去,到那时,就算是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想来想去,他只能在心里对陛下告罪,闭着眼睛想:“陛下,奴才这也是为您好。”章华咬着牙说:“陛下和殿下感情甚笃,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该这般揣测殿下啊。况且陛下知道殿下今夜定会不高兴,特意交给奴婢此物,还说殿下见到了便一定不会生他的气。”章华呈上一个荷包,花清伸手接过转呈楚辞。楚辞捏着手里看了看,拉开抽绳看了一眼,里面装着的是糖,她捏了一个放到嘴里,外面是焦香的酥脆,咬开之后是水果的清甜,正是秦尧第一次见她时喂给她的那种味道。她颠了颠荷包,沉甸甸的一袋子,分量十足,她舔了一下嘴角上的糖渣,问:“这是陛下给我的?”章华硬着头皮道:“是。”才不是,陛下怎么可能一次让殿下吃这么多的糖,这是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也所有人都知道殿下很好哄,殿下给一颗糖就能哄好,所以他才大着胆子,假借陛下的名头,希望殿下吃了糖就开开心心的。可是楚辞好像也没有变得很高兴,至少,不像秦尧把她惹生气又给一颗糖那样好哄。章华心下惴惴不安,楚辞却把荷包系紧,捏着抽绳晃了晃,声音低低地说:“我知道了,会早点睡的。”章华闻言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说:“那奴才就退下了。”楚辞倦倦地点了点头,等他们都走了,才没什么精神地把一荷包的糖递给花清,轻声说:“我记得你也喜欢吃糖,这个你留着吧。”花清也不用她客气,自己伸手拿了一个,尝了尝,问:“不好吃吗?”楚辞摇头,坚定地说:“不好吃,和原来的味道不一样,而且荷包也不一样。”花清没尝出来什么不同,不过荷包确实不同,以往不管里面装的什么糖,陛下用的荷包总是银白素面上绣荷花的,这个却是青色祥云。不过她懒得想有什么不同,左右都是糖,她不挑,谁给的都一样能吃。楚辞挑开帘子,把章华送来的东西一个个拿起来认真看了一番,把白绒领子围在脖子上,毛茸茸暖呼呼的,特别舒服,然后把花清指挥得团团转,要手炉里放上碳,脚炉里灌上热水,银熏球放在被子里面暖被窝。然后经过软榻的时候,她脚步一顿,扭头问花清:“如今时节,夜里睡软榻是不是特别冷呀?”花清理所当然地点头,“肯定的。”楚辞表情一下子就变得犹豫起来,花清又接着说:“不过陛下看起来是不怕冷的,况且再过些时间,就该用熏床了,到那时就更加不会冷了。”楚辞默默地收回将要说出口的话。云舒领命而去,回来时已是深夜。她瞧起来和善温柔可亲,可是任凭别人哭号哀求,总是温温柔柔的却丝毫不会改变主意,从今夜起,宫里便算换了天了。她回来时并未直接回去歇息,而是先去飞鸾宫看楚辞是否睡下,谁知她竟然还睁着眼睛醒着。花清已经困顿到东倒西歪,倚着床榻打起了瞌睡。楚辞看到云舒眼睛一亮,看了一眼睡着的花清,竖起食指冲她做“嘘声”状,披上衣裳同她去了外室。“怎么回来这么晚?事情才办妥?”楚辞放轻了声音问。云舒也轻声说:“是,一直到现在才处理完。”楚辞懊恼地揉了揉额头,“是我安排不当,应该明天再让你去的,就不会累你熬到这样晚。”云舒看着她笑,为她理了理衣裳,说:“殿下这么晚不也没睡吗?”然后她朝内室看一眼,不怎么意外地说:“陛下今日没回来?”“没有。”楚辞摇头,过了许久欲言又止,最后才问:“他去了哪里?”云舒对着她自然是毫无隐瞒,如实告知,“陛下点了一队人,和赵大人一起,出宫去了。”窗外突然一道惊雷响起,像是炸在人心口上。楚辞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然后又很快归于虚无。她沉默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回去拍了拍花清,叫醒她,“困了就回去睡吧,不用陪我了,我也要睡了。”花清看着云舒,云舒冲她点头,“我留下,你去睡吧。”花清便不再过问,回去自己的小屋睡觉。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蜿蜒地从飞鸾殿上方一直破空到城外。一身黑衣的侍卫身上裹着雨水的黄泥,被炸雷吓得浑身一哆嗦。他在心里冲土下棺材里躺着的人告罪,“对不起了兄弟,今日得罪了,还请您高抬贵手,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弟吧。”如他一般被吓到的人不在少数,毕竟雨夜惊雷,和荒野孤坟连在一起,即便是身边有真龙天子坐镇,还是让人忍不住两股战战。雨水打湿了泥土,变得更加沉重黏腻,湿冷的衣裳紧贴在皮肤上让人彻骨生寒,手指冰冷到几乎没了知觉,铁楸在手里简直抓不住。赵兆皱着眉头,站在秦尧身边撑着伞,在安静得只听得到雨声的黑暗中对秦尧说:“即便当年此时确实有些蹊跷,但向来天意弄人,也并非绝不可能。”“况且,要是楚朝真的尚在人间,楚相怎么可能向世人宣布他的死讯,他们毕竟是亲父子,我觉得楚相不会不顾事实做这样的事。”秦尧轻笑,听起来像是嘲讽,他问:“是什么给你了这样的错觉?”赵兆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说出了他一直记得的一件事,“你率兵进宫的时候,遇上了一小队人的阻挡,虽然事后并未查明他们所属哪一种势力,但我觉得,那应当是楚相派来保护阿辞的。”秦尧率轻骑先行,赵兆和重兵在后,只是最后两人到达时间相错无几,正是因为秦尧遭受到一队人的反抗,在路上耽误了时间,后来还是赵兆率兵赶到才解了他的围。左斯说了他已提前撤掉宫中所有防卫,那这一只小队就来得有些蹊跷,事后他们再行调查,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只是没想到赵兆竟然能把这件事情推到楚序微身上,只能说楚相在世人心中的光辉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连赵兆都无法避免。秦尧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食指曲起摁着发疼的额头,觉得浑身都有点冷,他说:“不是他。”赵兆便问:“那是谁?”能在宫中提前布下势力,在左斯撤掉所有防卫之后还有人甘心卖命,此人定是来头不小手段高明,赵兆在朝中所有人之间都扒拉了一遍,实在找不到亲近到愿意危急时刻来救阿辞的。他疑问地看着秦尧,秦尧却并未明说:“要是我们再晚来一步,左斯便会死在别人手中,阿辞也早就离开皇宫远走高飞了。”赵兆并不意外,毕竟那时时局那样乱,谁也说不好之后会发生什么,因此有人一旦救下阿辞,一定会送她离开,只是他问的是谁会这样做,秦尧却答非所问地说阿辞。赵兆疑惑:“所有其实你也不知道是谁?”不然醋坛子早就打翻了。秦尧:“知道。”然后不耐烦地说:“你也见过。”赵兆惊疑不定地心中回想。这时突然有人的铁锹磕到了棺材,发出一声让人牙痛的摩擦生,在湿冷的夜里让人皮肤上冒出一串的疙瘩。“挖到了!”一身狼狈的侍卫们有些高兴地压低声音喊,然后聚在一起用铁楸铲干净一圈的土,露出最上面漆黑的棺材盖,犹豫地相互看看,一时没了动作。谁都知道今晚出来是干什么的,可是刨人的坟,这事谁都不愿意做,太过缺德了。就算是随后无可避免,陛下下令之后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去做,可是至少能拖一时是一时。所有人都是这样的鸵鸟形态,等着秦尧在背后再逼他们一把。秦尧却扔了伞,走到挖出的深坑旁边往里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手撑着边缘跳到了坑里,甚至双脚踩在棺材盖上,压得它又往泥里深陷了一分。他伸手拿过最近侍卫手中的铁楸,没开口让他们动手,自己把铁楸插入棺材缝里,手压着木杆往下蹩,想要借力打开棺材。赵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知道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叹了口气,也不再犹豫,捏着袍角出溜着滑到坑底,还差点摔了一跤,夺了另一把铁楸,从另一边帮着秦尧开棺。他们两个都这样做了,侍卫们相互看了一眼,咬咬牙,分散着站了一圈,都开始帮着开棺。楚家百年世家的传承和积累不是一句空话,这棺材用的木头是上等的檀香木,不腐不朽结实异常,四根元宝钉钉得又深又大,数十个成年男子累出来一身的汗,也只打开了一臂宽的缝隙。赵兆深深地喘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不是是雨水还是汗水,双脚踩出了深深的泥印,他喃喃道:“怎么办,还是打不开?”“不必,这就够了。”秦尧瞧起来也不太好,不过夜里黑看不分明,众人也都没有注意,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根火折子,手挡着雨吹了口气,就着那一线缝隙伸入棺中。昏暗的小火苗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那缝隙又小又窄,秦尧往旁边一站就挡去了全部的视角,赵兆在他身后,紧张地问:“怎么样,是不是空的?”“不是。”秦尧皱眉,拿出火折子换了另外一只手进去摩挲,他说:“里面有东西。”几乎是立刻,他身后的人往后退了一圈,离棺材更远了,连赵兆都未能免俗。就算他们在战场上见过无数的尸体尸骨,可那是战死的将士,战场就是他们最好的埋骨之地,这种掘人棺木还要把尸骨拿出来的——恕他们无法接受,就算是秦尧来做也不可。赵兆忍不住出声,不赞同地说:“既然确定不是空棺,还是不要再打扰地下长眠之人的安息为好。”秦尧手在棺材里四处摸索,突然一顿好像是找到了什么,他缓缓地伸回手,手中拿着什么东西退出棺材。他缓缓地说:“朕说的是有东西,却没说里面有尸骨。”秦尧摊开手,缓缓露出手中的一本书,除此之外空无一物。赵兆难以置信,他推开秦尧夺了他的火折子,自己趴在棺缝里看,然后失魂落魄地说:“竟然真的是空的。”第29章竟然真的是空棺!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秦尧,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赵兆扶着棺材失神了许久, 才勉强回过神来。只是他依然震惊, 既震惊又觉得不可思议, 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道:“这是为何, 他们可是亲父子啊,楚朝死了, 对他有什么好处?”然后又质疑说:“既然棺材是空的,他应当还在人世, 只是这么多年, 他在哪儿, 以什么样的身份活下去,为什么不来见阿辞, 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阿辞伤心的吗。”最后想到楚辞,顿了一下, 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 “不过还好是空的,他还活着,阿辞要是知道了应该会高兴,她又多了一个亲人。”秦尧不咸不淡地嘲讽:“亲人?让她知道父兄水火不容, 让她知道父亲瞒天过海一手伪造了哥哥死亡, 让她知道她的哥哥如今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昏暗生活吗?”“这样的亲人,果真是让人求之不得呢。”赵兆沉默,然后轻声说:“那就等我们找到楚朝之后再告诉她吧。”秦尧不置可否。赵兆长叹了一口气,难掩失望地问:“楚序微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秦尧漫不经心地说:“你跟在老师身边那么久, 还没有看明白吗?老师当年为何落魄离京,选了那样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落脚?”赵兆迟疑:“不是老师自己辞官隐居吗?”秦尧:“不是。能给阿辞当先生的人,在朝中会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吗,况且他既然踏上了楚序微的那条船,怎么可能半路轻易离开,这本来就是一条非死即生的路。”“那为何……”“因为在老师的潜移默化之下,阿辞开始有了自己想法,而楚序微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多余的念头。”“他只需要最忠诚的傀儡。”赵兆难以接受地思绪纷乱。他性子宽厚温吞,对人心软,也最易受人影响。跟在老师身边的那些年,时常能听到百姓对左斯大加称赞,便潜移默化地认为他是个为国为民的清臣,甚至在老师耳边都多次表达景仰。老师总是沉默地听听,摇摇头不置一词地默默离开。如今想来,那些话不知老师听在耳中是怎样的讽刺啊。老师教导他凡事不可舐皮轮骨,多听多看,要有自己的判断不可人云亦云,要脚踏实地,要心存善意。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时刻保持三分谦逊,做事留一线,力所能及的都会身后相助,现在看来却,不知何时就已经伤了最亲近的人。秦尧看他一眼,像是看穿他所有的心思,说:“老师从来都没有对你失望过。”只是在老师心中,他们两个都不是最好的学生罢了。赵兆苦涩地笑笑,连勾起嘴角的动作都显得很是艰难。“既然已经看过了,封棺,重新埋好吧。”秦尧吩咐。这次侍卫就大胆许多了,抄起铁楸狠砸记下,把元宝钉又砸了回去。反正里面又没有人动静大些也不怕惊扰了谁。“阿嚏!”有人打了一个喷嚏,就像传染似的,立刻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打喷嚏,连赵兆都无法幸免地打了大大的一个。“回去吧。”秦尧说:“太晚了,回去喝点姜汤,不要生病了。”来时两手空空,回去也不过多了一本书,只是心情大有不同。离宫出城,一来一回用了不少时间,回到宫里是已经快是清晨了,雨下了一夜,掩去昨夜发生的种种,连守墓人偶尔经过,也只是愣了一下,纳闷道:“一夜骤雨冲刷,这坟尖怎么还高了?”但是断然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时间已是不早,秦尧沐浴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喝一碗姜汤叫来章华问昨夜楚辞可有让人来问,章华一一答了,秦尧静坐一会儿便上朝去了。受了伤淋了雨,又熬了整整一夜,上完朝秦尧让赵兆回去休息,自己去书房处理政务。秦尧处理政事的时候,除了章华去添茶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因此秦尧只是觉得身上有些困乏,无人知他已经起了热。处理完堆积的政务,好不容易到晚饭前得了空,秦尧便回飞鸾宫陪同楚辞一起用晚膳,带上了那本楚朝留下来的书。楚辞今日一整天都觉得气闷无趣,抓着九连环晃得叮叮咚咚,连书页都翻的毛毛躁躁的。此时见了秦尧眼睛一亮,然后又咬着唇,看他一眼,慢吞吞地往后退一步。秦尧觉得四肢百骸里都泛着酸气,尤其是看到楚辞的第一眼,就好像被人从冰天雪地里拎起来放到了温泉里,让人忍不住舒适地闭上眼睛。因此他在桌边坐下,手扶着额头看楚辞,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懒洋洋地问:“生气了?”楚辞没说话,秦尧自说自话也不觉得尴尬,他说:“朕昨晚差人送来的东西,还不够道歉吗?”楚辞毫不犹豫地摇头,说:“不够。”“那你过来。”秦尧冲她勾了勾手指,“朕再哄哄你。”楚辞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太好哄了,毕竟连没有见过的章华都知道送她糖讨好,要是再被秦尧勾勾指头就叫过去,那就真的说不清了。可是秦尧看起来有些不太好,虽然乍一看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楚辞迟疑,至少秦尧之前从来没有招手让她去他身边的,都是秦尧主动走到她旁边。所以她只是靠近看看秦尧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对,楚辞在心里这样想,然后慢吞吞地一步步走到秦尧面前。秦尧脸上有一点点的红,眼神也有些散,侧身屈肘扶额的样子懒散,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眼睛更黑了点,眼神柔和,显得睫毛很长,楚辞第一次发现秦尧温柔一点竟然会显得十分俊秀。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询问,秦尧就突然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面前,然后伸直了腿,两条长腿搭在前面的凳子上,颔首示意楚辞在自己腿上坐下。楚辞:“???”“做,做什么?”楚辞有点慌,结结巴巴地问。秦尧直接上手,揽着她的腰摁着她在自己腿上坐下,然后把她的头发都撇到一边,捏着她后颈上的衣领说:“想看你的红痣。”楚辞坐着没动,手上却飞快地捂着后颈,拒绝道:“不给看。”她拒绝,秦尧也没有强求,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镇定自若地收回随意搭在桌子上。楚辞安静地看着他,秦尧也沉默地回望。过了许久,楚辞才慢慢地开口问:“昨夜你去了哪里?”秦尧:“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楚辞犹豫片刻:“假话。”秦尧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一直在宫里,没有踏出过一步。”楚辞弯着眼睛轻笑,眼睛里仿佛落了璀璨的碎光,看起来有种让人温柔的心动。秦尧忍不住手指在她鼻尖上一点,又捏着鼻子晃了晃。楚辞拍掉他的手,秀气地抽了下鼻翼,脸上皱起嫌弃的褶。突然她一顿,迟疑地抓住秦尧的手,在他手心里摸了摸。她的手指光滑细腻,又因为体质的原因常年微凉,放在手心里软软的,像是一滴清晨晶莹的露珠在掌心滚动。秦尧觉得有点痒。他常年习武,指腹手心都有一层厚茧,本应对外物的感触都应当迟钝一些,楚辞这一个小动作却好像直接从他手心沿着小臂肩膀一直落到了心口。秦尧一挑眉,几乎是立刻就曲起手指,把楚辞的小手握在手中,大手抓着她的手指,食指扣在她手背上,不受控制地轻轻摩挲一下。“怎么,为何突然开始投怀送抱?”他戏虐地看着楚辞,语气带着点不经意的笑。楚辞皱紧眉头,严肃地看着他,出声警告:“别闹。”只是秦尧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变得安生起来,况且楚辞还正坐在他的腿上,手放在他手中,小小的一个看起来又乖又可爱,小脸严肃又认真,板着脸像是老成的小夫子。秦尧抓着她的手,举高递到自己面前,在细白的手腕上包裹的白色纱布边上吹了一口气,问:“还疼吗?”“疼。”楚辞挣着手,想要把手收回来,嘟囔着说:“所以你放开我呀。”“放开你,你要对我做什么?”秦尧侧着脸飞眺看她,眼神危险又无比吸引人,甚至压低了的声音都是一种别样的魅惑,像是惑人心魄的恶鬼。“嗯?”秦尧发出微不可闻的气声,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问:“你想做什么?”“摸摸你。”楚辞说,然后趁着秦尧失神的一瞬间手腕终于得了自由,她把手背贴在秦尧脖颈上,表情有些焦虑地感受了一下。秦尧身上向来温暖,带着让楚辞羡慕的热度,隔着皮肤能感受到他身体里不停流动的血液和脉动的筋骨。秦尧觉得脖子上贴了一块冷玉,舒适得像是烈火上落了一捧雪,让人舒适得忍不住眯起眼睛,又忍不住渴求更多。他舔了一下嘴唇,露出的牙齿像是雄狮的獠牙,他的眼神危险而又深沉,看着楚辞好似在思考从哪里下口才好。楚辞留意到了他的神情,毫不犹豫地倒了一杯水给他,小声说:“渴了吧,多喝点水。”秦尧漫不经心地端起杯子浅啜了一口,又把杯子放回桌上,眼神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楚辞一分。楚辞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她欲言又止,最后劝道:“多喝点水。”秦尧把玩着杯子,问:“怎么?”楚辞:“你摸起来好像有点热。”秦尧思绪一下子被拉到大婚那天晚上的“热”,他看着坐在他腿上,离他很近的楚辞,可有可无地又喝一口水,觉得这个时候觉得“热”似乎有什么不对。他的眼神中侵占的意味太过明显,楚辞一时有点坐立不安,又真的担心。她起身站起来,围着秦尧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停在他面前,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去摸他的额头,还说:“别动。”秦尧就真的没动,眯着眼睛谓叹地在楚辞手上蹭了一下,想是求摸毛的大猫。楚辞试过他额头的温度,还是觉得难以确定。实在是秦尧无坚不摧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让楚辞下意识的觉得他不会倒下,甚至连生病都不能。也因此她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秦尧好像真的生病了。“我去让人叫太医。”楚辞看着他认真地说,小心翼翼的还带着安抚,一瞬间变成了对待需要关心呵护的娇花的态度,耐心温柔地问:“你要不要躺一会儿,床上很干净的,每天都有人清理更换。”秦尧不置可否,只是在楚辞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从后面勾住她的腰,把人带到自己怀里,扣着她的腰,低头看着她问:“朕怎么了?要太医做什么?”“你生病了。”楚辞有些着急地说,“起了热,温度很烫。”“不可能。”楚辞不容辩解地否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笑的事,嗤笑道:“朕从来没有生过病,更不可能起热,是你摸错了。”“是真的。”楚辞手忙脚乱地想对他证明,情急之下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踮起脚双手捧着秦尧的脸,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无奈道:“你低头,我够不着。”秦尧直接双手环着楚辞的腰,把她整个人抱起放在桌沿上,俯身低头和她呼吸相闻,“这样?”楚辞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点,然后想起自己要做什么,最后还是忍着窘意,离的更近了些,垂着眼睛,脸上泛起了一点点的红,轻声说:“可以。”然后双手捧着秦尧的脸,和他额头相抵,认真地说:“感受到了吗?”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到秦尧只能看到楚辞白皙无暇的皮肤,和因为紧张紧抿着的嫣红的小嘴,他答非所问地说:“感受到了,你的皮肤好软。”楚辞闭着眼睛额头在他头上撞了一下,几乎是恼羞成怒地说:“不是这个,我是问有没有觉得自己的额头比我的烫?”“不是一直如此吗?”秦尧垂眼看她翕动的小唇,和偶尔隐约露出的洁白牙齿嫣红的舌尖,不以为然道:“是你太凉了。”楚辞觉得自己和他说不清楚了,只能往后仰了一下拉开距离,问:“你是不是今天早上又冲了冷水?”她还没有忘记那时秦尧早起去校场,回来带了一身的寒气,问他他说习武之人都是如此,她还在心中默默艳羡了许久。只是那时虽然凉,但还没有这几日冷,况且又落了雨,再用冷水一浇,生病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楚辞没有追问到底秦尧昨晚到底做什么去了,秦尧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自然要瞒下淋了一夜雨的事情,况且淋雨和凉水冲洗算同根同源。于是他顺水推舟地说:“是。”楚辞眼中浮现出愠怒,她不作声地推开秦尧,秦尧配合地往后退开几步,看着她跳下桌子,拎起裙角脚步急促地往外跑。秦尧自己抬手摸了摸额头,脸上一闪而过困惑,最后恢复古井无波,坐在桌边慢慢喝掉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楚辞回来得很快,看到秦尧又在喝凉水更加生气了,劈手夺过杯子泼掉杯盏中的水,另倒了一杯热的,把杯子重重放到他面前,恶声恶气地说:“喝!”秦尧看着她,就像喝酒就着下酒菜似的,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他喝的爽快,楚辞又忍不住担心,问他:“烫不烫,不用喝这么急的。”说完了也觉得自己要求太多,这样那样的,实在是招人烦。秦尧却不在意,指尖点了点唇角,问:“那给朕吹吹?”楚辞:“……”有很多的时候,秦尧看起来稳重得像是经年位高权重的人,但有时候,他实在是无愧于他的出身!果真骨子里就是个土匪!轻浮!“你不要乱动!”楚辞很凶地对他说,然后红着脸对着他的唇角亲了亲。啧!为什么那么大的一个人了,还这么会撒娇!羞不羞!秦尧一点都不觉得羞愧,甚至还能得寸进尺。他在楚辞鼻尖上亲了一下,动作很快,想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不过分停留。楚辞只觉鼻尖一凉,像是落了一片雪花,又像是一滴冰水,在湖面上泛起无数涟漪。她愣了一下,怔在原地,眼神有点无措。实话而言,这动作并不显得狎昵,亲昵得很有分寸,比赵兆故意刮她的鼻子气秦尧亲近些,但相较于恋人之间的缱绻却又生分许多。更像是一种宠爱,看到喜欢的事物忍不住接近,太喜欢了,便会不自禁地有一些小动作,想拥抱,想亲亲。而楚辞对待别人的亲近却生疏许多,时常会觉得束手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该怎么表达——我也很喜欢。秦尧看着她的反应却表现得很愉悦,他拇指摁在楚辞额间,然后缓缓下滑,顺着高挺的鼻梁滑到鼻尖,收拾微微施力,把她挺巧的鼻尖压下,做出一副滑稽的模样。楚辞愣愣地看着他,站在原地毫无动作。秦尧上前一步双手虚拢着她,从后背看就像是一个紧密的拥抱,他竟还忘记自己最开始想要做的事,右手抚开楚辞的长发,露出左颈上他昨夜咬出的齿痕。鲜艳一如昨日,甚至让人忍不住再咬一口下去。还在秦尧还记得楚辞怕冷,记得昨日混乱下的失控,自然也不舍得再让楚辞疼。因此他只是用视线巡视一遍,像是领主巡视自己的领土,然后给了楚辞一个温暖的拥抱。背后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是云舒领着太医匆匆而至,云舒撩开帘子为太医领路,侧身对楚辞说:“殿下,太医来了。”然后一回头撞到秦尧抱着楚辞的场景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告罪着往后退,结果和身后的太医撞到一起,磕得医箱哗啦一声响。楚辞也有点被吓到了,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受惊的兔子一样从秦尧怀里跳开,远远地躲到一边,小脸通红地眼神慌张东望西望。太医被匆匆忙忙地叫来,急得像是有人性命垂危,一路火急火燎的来了,两位主子却好好的站在,还都不说话,云舒也尴尬得不敢出声,太医只能在心里唉叹一声,小心翼翼地问:“这……陛下叫臣来,可是有何不适?”云舒还并未告诉他是谁病了,看着这两位的脸色,太医也拿不住要给谁诊脉,之所以要问秦尧——毕竟楚辞这通红的脸,要是再被人问上一句,估计立刻就要烧起来了。秦尧看起来神清气爽,淋雨熬夜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事,但既然楚辞有心,他还是愿意接受的。于是他主动在桌边坐下,手腕内侧向上放在桌上,说:“先给朕诊脉。”太医不敢大意,谨慎地请了脉枕,手指搭在秦尧手腕上许久,连楚辞都磨磨蹭蹭地偷偷走了过来,担心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陛下近日早过操劳,天气凉受了冷,再加上没有休息好,这才有些起热。”太医说:“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喝一剂药就差不多了。陛下身体底子好,不易生病,即便是病了也比常人好的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