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闻月抬眸,谢翊低首,目光所及,两人相视一笑。两世而来的默契,在此事之上毕现。第73章 倒台七皇子府被查封, 麾下百余谋士皆已入了狱。至此, 七皇子一派可谓是彻底倒了。七皇子府虽被查封, 但七皇子谋反一案尚未出结果。作为本案涉及人之一的闻月, 也被大理寺卿召去狱中问话。若闻月没猜错, 早在她归顺七皇子之前,谢翊应当早就谋划好了归顺、断义、再到引诱七皇子步入陷阱的一整套计划。也因此, 那养在京畿外的三处兵马,自伊始便是以七皇子名义偷偷养着的, 以致于大理寺卿招审军中众人时, 所有人皆一致对外告知, 乃是得七皇子召入行伍之中。闻月十分好奇,谢翊韬光养晦, 布了如此惊天密局,意图扳倒七皇子, 到底是为何?难道前世之中, 谢翊与七皇子曾有着不解的仇恨?所以今世,他才迫不及待地要灭了七皇子一派,以保全自身?闻月混沌,不得其解。彼时, 闻月已至大理寺。七皇子一派已是树倒猢狲散, 而闻月与谢翊因戳穿七皇子反心、不顾生死保护晔帝,已成为朝中忠臣典范。大理寺卿见了闻月,也十分客气地同她招呼。大理寺卿告知因大理寺办案公正,七皇子虽入狱中, 但因他及属下江边客极力反驳兵马之事乃闻月与谢翊构陷所致,因此大理寺卿亦有必要公事公办,寻闻月前来问话。大理寺卿引着闻月至狱中。彼时,审案室内,七皇子与江边客二人已候在里头。多日未见,七皇子褪去了先前的乖张狡诈,发已乱成一团,显得狼狈无比。而江边客却毫无变化,即便身处狱中、面对生死威胁,他依旧眉目清明,像是将一切都看淡了。见闻月进门,江边客还昂首跟她点头示意。闻月回以一抹笑。随后,大理寺卿开始问话。面对大理寺卿所提,兵马乃谢翊豢养,实为嫁祸七皇子一说,闻月予以全盘否认。甚至当大理寺卿提及,七皇子称谢翊给他进献兵马时,闻月也在旁时,需她道出实情时。闻月想也没想,便质问大理寺卿:“世子殿下若真是豢养那三处兵马,好端端地为何要进献七皇子?留着那三处兵马,无论是保命亦或是威胁皇室,皆能有妙用。何必借由七皇子一手,又进献陛下?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七皇子闻言,拍案而起与她对质:“信口胡诌!谢翊当夜是为了你!”“可笑。”闻月勾唇,不怒自威,“我虽与世子虽差点成婚,但而今我为国师,早已与世子划清关系,决定奉陛下之命终身不嫁。我与他清白得很,岂容得旁人污蔑!”“清白?”七皇子哂笑,“那夜谢翊抱你出府,仆从皆可见证。”闻月垂眸,冷声道,“七皇子企图以我与世子私事,转移视线,规避谋反一事,当真是一派好心思。”说完,她侧脸望向大理寺卿:“主审官,我已言尽于此。七皇子撒谎成性,企图混淆视听,还请您务必耳目清明,切勿听了小人之言。”眼见闻月赤红着眼,俨然动了怒,大理寺卿暗叫不好。而今闻月与谢翊皆是晔帝跟前红人,他不过就是照例询问,根本犯不着为七皇子这种早已定罪之人,得罪了他们。大理寺卿见状,草草了结了案卷,宣布审问结束。七皇子对闻月恨之入骨,张牙舞爪地,恨不得当场杀了她。好在狱卒手法迅速,彻底将七皇子压制住,收回狱中。而由始至终,作为犯人之一的江边客,在旁悄无声息,任由狱卒带他来又去。大理寺卿推开狱门,邀闻月离开。狱卒领着江边客,跟在后头。牢狱逼仄幽暗,虽四人成行,却无一人发言,周遭诡异的安静。须臾后,行至狱中分叉路。这条道,一条向明,一条向暗。明的那条,乃是通往狱外的出口。暗的那条,通往的是关押重刑囚犯的死牢。闻月是要往光明处走的,江边客是要往暗处去的。两人注定,是分道扬镳的两派人。可偏偏,就在踏出那分叉路口的那一刹那。江边客忽然开口,声线清明,喊了她一声:“闻月。”闻月本能地回过头去,却见江边客幽幽在笑,意味深长。先前,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攻击性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心若死水的平和。她看得懂,江边客是有话要同她说。闻月朝大理寺卿福了福声,道:“陈大人,我与江边客尚有些话要说,可否拨间审案室给我?”“国师开口,那是自然。”大理寺卿点头道。监狱门口,审案室内。闻月摒退众人,与江边客正面对面坐着。江边客与她对视一眼后,低头轻笑:“真没想到,七皇子府中离别之后,再见会是在牢狱之中。”闻月说,“怪只怪七皇子刚愎自用,牵连了你。”他不置可否,撩了撩碍眼碎发,抬起手,上半身欺过面前木桌,佯装威胁她:“你不会武,如此面对面坐着,不怕我杀了你?”“不怕。”她笃定回以一笑,故意伸长脖子,肆无忌惮地往江边客的方向去了去:“你不是七皇子,你并不会因恼羞成怒而杀我。”“为何?”“江边客你本质上并不是个恶人,只是护错了主,才招致如此境地。”闻月望向他的眼中,带着怜悯:“若七皇子曾有一刻听进去了你的谏言,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到此般地步。”他语气平缓:“怕是你们早就设好了陷阱给他,根本逃脱不出。”四下无人,江边客已为监下囚,闻月不想欺瞒他。实打实同她道:“若我说我并非布局之人,你可信?”江边客沉默,须臾之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我信。”江边客说,“我唯独想不通的,是你到底何时入了谢翊一派。”“我与他从来不是一派。”“你胡说。”江边客蓦地笑出了声来,“你的心分明是向着他的。方才审讯,乃是我跟七皇子押得最后一根稻草。若你有一刻动摇,告知大理寺卿兵马为谢翊豢养,或许一切尚能寰转,可你早就放弃了中立的选择,而偏向了谢翊。这最后一步,是我赌错了。”闻月失神,未置一词。此刻,在江边客看来,等同是默认。江边客向来是无比骄傲之人,连在狱中也亦然如此。见她不答,他也不逼她,只是语气不甘地问:“我记得,你曾告知于我,谢翊曾意图杀你亲子。”闻月点头,说:“是。”江边客问:“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你为何还要站他那边?”他的追问理所当然,只是闻月却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江边客并不知晓她与谢翊两世之事,而她亦不愿讲重生一世告知旁的人。她唯独能做的,只是朝江边客颔首,呆呆回了句:“抱歉。”江边客听出她语气中真挚歉意,急寻探究的情绪也渐渐舒缓。他回了她一句:“罢了,事到如今怪不得你,你我各为其主,输赢本不过是其中既定结果,我该接受的。想当初,若非我在东街头无意遇上你,故意使计以殷灵子要挟于你,再转而要挟谢翊,或许今日结局不该如此。原是我自以为是了……”他字字恳切,闻月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悔与痛。本能地,她将手撑在木桌上,凑过身去安慰他:“江大人,世事推着人走,结局本不是你我能定,亦怪不得你,更不必自责。”她眼梢微微上扬,揣着明媚阳光的气息。或许是处于这不见天日的牢狱中久了,她的笑竟让他有恍若隔世之感。不知为何,江边客恍惚想起,那夜辰南王府后花园,他破门而入,便见着她香肩微露,一双光洁的眸子似孩童般澄澈,她伏在花丛之中,分明是一派清丽的长相,却叫人觉着,比那花更艳,一颦一笑皆入了他的眼。或许就是那一刻,江边客被她迷了心。以致于,向来待人极为防备的他,却对她格外青眼。面前牢狱内漆黑遍布。若不出意外,江边客会在不久后,因七皇子谋反之罪被并处。可临死前,他是有一些话想同她说的。若此刻不说,或许终此一生他都没机会再说出口了。江边客悄悄将手附在木桌上,企图借此亲近她一些。若上天能借他些胆子,他甚至想探出手,去抚一抚她的那双明眸。只可惜,向来傲视一切的江边客,却在此刻没了胆量。他对她说,“我忽然在想一件事。”她问:“什么事?”他唇角上扬,勾出一丝微弱的笑意,“若数月前,谢翊未曾以归顺名义踏入七皇子府将你带走,或许你我差一点就该成了夫妻……”然而,江边客尚未说完,已有人堂而皇之地拉开审案室大门。谢翊大步流星走进来,揭下覆身的玄黑大氅,明目张胆地披上闻月肩头。须臾之后,谢翊侧脸向江边客,扬起的唇梢中满是危险诡谲——“江大人,大可不必自寻烦恼。”“毕竟,我谢翊是绝不会容得那样的情况出现。”“能娶闻月的,只能是我。”第74章 平歇谢翊替闻月系紧大氅。方才对江边客的针锋相对, 到了闻月这儿全然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 是裹挟着温柔宠溺地一声, “地牢阴气重, 你身子刚好没多久,是时候该回去了。”距离冰鳞之毒解除已有数日, 更何况经御医调养,她早已药到病除, 又何来身子刚好一说。闻月摆手说, “不必。”谢翊舍不得治她, 却能治其他人。她方才拒绝,他便扬声道:“大理寺卿人呢?”大理寺卿颤颤巍巍地从门后走出, “臣在。”谢翊正色道:“国师身子将将才好,你便让她在审案室内久留, 牢狱内阴气深重, 若国师因此生病,扰了我南施国国运,你该当何罪?”大理寺卿早就听闻,辰南王世子对国师宝贝得很。传闻中, 郎有情但妾无意。辰南王世子钟爱热脸贴冷屁股, 国师却总对他冷冰冰的。只是,偶尔辰南王世子被国师气极,也会拿旁人撒气。好巧不巧,大理寺卿今日就摊上了。欲加之罪, 大理寺卿不得不受啊。于是,他腆着脸走直闻月跟前,做了个请的动作:“要不国师先出去再说?”闻月顿在那儿,睁大了眼,不情愿地瞪着谢翊。谢翊又对大理寺卿使了个眼色,大理寺卿急忙压在闻月耳边,中肯道:“大家同朝为官,还请国师体谅,别在辰南王世子跟前,让小人不好做呐!”闻月虽气极,却总不想让旁人为难。以谢翊此种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闻月不想让大理寺卿难办。她跺了记脚,不情愿地同大理寺卿一道走了出去。见闻月与大理寺卿一道走出牢狱。谢翊才回过首,把玩着腰间玉佩,好整以暇道:“江边客,我劝你不要同她说那些有的没的。”江边客虽为监下囚,却一点也不服输:“那是我与她的事,与你何干。”谢翊哂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的心思?”江边客竟一时哑然。江边客的沉默,应证了谢翊的猜测。他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走至江边客跟前,警告道:“你大可不必试探与她,即便再有一百次,她都不可能选你。”“可她不信你。”江边客反驳。“确实。”谢翊不怒反笑,“她虽不信我,却也只会选我。”江边客眯眼,“你凭什么如此笃定?”谢翊缓缓幽幽地抿出一丝笑。昏暗的地牢内,不见天日,他却笑得意气风发。他略微低眉,望向江边客的目光之中,满是傲然。他启唇,道出的每一个字,都重击在江边客心上,叫他输得彻底——“凭你仅是差点和她做了夫妻,而我却与她有三年夫妻之实。”谢翊话音甫落,江边客原本平静如斯的神色之中,已冒出火光。不顾阶级尊卑,江边客猛跨一步出去,一把抓住谢翊衣领,眼中差点喷出火来:“谢翊,你这混账东西,是不是强迫了她?!”江边客的怒火,让谢翊觉得愉悦至极。谢翊不费吹灰之力地掰开江边客紧攥他衣领的手,慢条斯理道:“或许我该告诉你,我与她成亲的那夜,她披着红帕子,红烛摇曳之中,脸颊烧得通红,那是我记了一辈子的美好画面。可惜你江边客……”谢翊微顿,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你江边客,终此一生都得不到。”江边客蓦然失神,紧握成的拳,渐渐松了。江边客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是嫉妒的。他嫉妒谢翊能拥有她,嫉妒他得到了他终此一生都得不到的人。或许,他该感谢谢翊的及时打断,把那些情感封于口中,永远不说出来,才能让她的余生过得不那么有负担。方才被江边客拧过的衣领,已生了褶子。谢翊微笑着,拿手轻掸了掸那领子,沉声道:“若非你与七皇子二人意图利用她,或许牢狱之灾不至于如此早到来。我曾暗示过你二人数次,不要动她,可你们偏要咎由自取。”“你什么意思?”江边客蹙眉。谢翊未正面答复,只囫囵吞枣地回了句:“你未经历过我所经历一切,并不知道,闻月对于我而言,是什么。”谋反之罪当头,江边客恐再无出去的机会。难得地,他对谢翊不再针锋相对,反倒声线平和下来:“若她对你而言是重要的,那千万记得,别再负她了。”谢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江边客认真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当初意图杀她亲子之事,已叫她寒心了。若你真喜欢她,务必……好好待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谢翊察觉出江边客的好意,背负过手,回过身,神色黯然:“我与她之间,有些误会。”江边客叹了一声:“若真有误会,便早点解开吧。”眼神穿越过层层牢狱阻隔,望向光明之处。谢翊淡淡道:“会有那一日的。”狱卒已从地牢中走出,立在审案室门口等候。眼见时候不早,江边客主动拷上脚铐,走出审讯室。临末了,他还不忘跟谢翊嘱咐一声,语气恳切:“闻月一直惦记着她的亲弟弟,那孩子比她小两岁,如今应该才十五,说是叫闻昊。”闻月竟将寻弟一事,如此细致地告知于江边客。要知道前世,谢翊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撬开了她的嘴套出了这些话。在闻月眼里,江边客到底是如何角色?此事委实令谢翊费解。好在须臾之后,江边客便给出了答案。江边客倏忽轻笑了一声,道:“谢翊,你一定在猜,为何她会将上京寻弟如此隐秘之事告知于我吧?”“确实。”谢翊直白道。江边客又笑,“七皇子府上下百余口人,她从不与旁人亲近,却总爱跟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块儿公事,确实是叫人奇怪,不过……”“不过什么?”“她与我亲近一事,你大可不必介怀。”江边客瞳孔黯了黯:“我自己也清楚,她本就对我无意,只是因为我像极了他久别的亲弟,才对我多看了几眼。”谢翊不由蹙眉。先前,闻月毫无顾忌地同江边客离开,投靠七皇子一派。其后,向来对人充满防备的她,竟愿意一道同江边客踏上中原旅程。最后,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嫁给江边客。谢翊一度小心眼地揣测,是闻月对江边客生了别样的心思。可他绝未曾想到,理由竟是如此。他没理由怀疑江边客所言的真实性。因为前世闻月为寻闻昊的所作所为,已昭示,她确实很有可能因此为止。谢翊抬眼,仔细打量江边客:“你确定,她说过你与闻昊神似?”“正是。”江边客打开审案室大门,走出去,把链条的另一端递进狱卒手中。他未回首,只是声线恳挚地同谢翊道:“她一直惦记着他的亲弟弟,殿下若真喜欢她,定要帮她圆了姐弟团圆的梦。”谢翊毫不犹豫地回应道,“一定。”江边客满意地唇角扬起一笑。他心想,若有朝一日,她当真寻得亲弟。那圆润的杏眼,定会再次愉悦地笑弯成一条弧,定比之那夜辰南王府的月光更加皎洁澄澈,只可惜……只可惜,他应当终此一生都未能得见了。江边客在狱卒的牵制之下,开始往地牢深渊走去。四面的昏黑,快将江边客整个人遮掩在夜里,直至消失不见。这时,谢翊却蓦地喊住了他,语气肃然:“江边客,你是个忠臣。”江边客嘴角飘出一抹笑,未回头,只是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对着空气潇洒抱拳:“谢辰南王世子殿下夸奖。”谢翊目光遥遥,像是穿透了江边客的背影,在看旁的事物。谢翊说:“这场夺嫡之战,你没输,输得是这世道。”“殿下何意?”“如此世道之下,忠臣只能亡。”谢翊语气慨然,掷地有声。江边客不解,本能地还想追问。谢翊却不再多言,行至监狱的岔路口,朝那光明的一处走去。临消失的那一刻,谢翊沉声,同江边客道——“江边客,若有重来一世,切忌别再跟着七皇子了。若你愿意,我谢翊麾下定愿为你这员猛将时刻留着位置。”*自大牢中走出,光线如昼夜般更迭。谢翊甫一抬眼,便见牢门口的松柏之下,正站着一个纤瘦人影。闻月折了一根松枝,在那儿一根一根地拨着叶,脚跟前已垒了青青翠翠一片,显已候着他许久了。男子宽大的氅,在谢翊身上将将及踝。可到了闻月那儿,已长长及地。因不合身,她无意的动作之下,那大氅已松松垮垮地落了半边,她却仍醉心于撇着松柏叶,根本未曾察觉。谢翊走过去,替她将落了一半肩的氅收回原位,笑靥温柔:“在等我?”她昂首,说:“是。”她向来视他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今日难得等他,必然是有话要问。可谢翊一点都不急着追问,反倒幽幽上下打量着她,啧啧道:“从前倒没觉着,如今一瞧,这国师服委实素白了些,不称你。改日我定要向陛下进言,将国师服该制成大红之色,那颜色更称你。”“为何?”闻月不解。谢翊将唇压到她耳旁,笑意狡黠——“那样,我便能在朝堂上,日日见我谢翊的新娘子。”*得闻此言,闻月没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谢翊我看你是疯了不成!”他却神神秘秘地笑,“自那日我抱你出皇宫,这上京城中,谁人不知,你是我谢翊的意中人。连晔帝都尚不拦着,你以为谁人能奈我何?”他自来擅长拿捏她。闻月虽气极,却根本无计可施。他说得对,晔帝虽赏识闻月,可对他而言闻月也不过是个随时可被替代的国师。若能以闻月笼络谢翊的忠心,未尝不是一桩好生意。朝堂之上,波云诡谲。闻月很清楚,她由始至终,仅是一枚棋。谢翊含着笑,往前走。闻月见状,小跑着跟上去。“谢翊,我有话同你说。”“什么?”他故意慢了步子,等她赶上来,与他并肩。开口之前,闻月特意环顾四周,确认周遭无人之后,方才一把拉住了谢翊的袖口,喊他停住。她轻声附在他耳边,好奇道:“逼七皇子谋反这一计,你到底是自何时起开始布局的?”“阿月,你应该猜到了。”他幽幽道。“今世重生之后?”闻月蹙眉。“正是。”谢翊回应得堂堂正正,闻月并不怀疑此中虚假。她眯眼打量他,“难道七皇子与你前世之死有关?”“有关,亦无关。”谢翊沉声道:“他虽非前世杀我之人,可今世,他必须亡。”“为何?”谢翊不答,只是浅浅朝闻月笑了,说:“这是秘密。”谢翊既不愿提,闻月便也没办法撬开谢翊的嘴。毕竟,七皇子一死对闻月有利无弊。借着七皇子谋反、她忠心护主一事,已在晔帝心中忠臣名单中落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此往后,得晔帝青睐,虽不敢说性命无忧,但总算离她见到二十岁的太阳又近了一步。谢翊抬脚,又欲往前行。只不过这一回,他故意将步子放慢了许多,等她与他并肩。此刻,她细长的眉紧蹙着,不难看出藏了许多好奇的要问。果不其然,须臾之后,她已忍不住开口:“对了,我还有一问。”“说吧。”“殷灵子到底是何时站在你这边的?”闻月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谢翊,企图从他的神情变化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只可惜,谢翊神色之中,却是意外的平静无波。他弯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你是在意她?还是在意我?”两人皆拥有两世记忆,谁都不曾忘记,殷灵子前世亦为谢翊后院中姑娘中的一位。只是此刻,谢翊这别有深意的笑,显然是有意将闻月往别的路上领,叫她不由面上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忙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不是介意她前世身份,亦非嫉妒她,我只是……”她话音未落,已被谢翊猝然打断。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肩,饶有兴致地打量她:“阿月,你可是越说越乱了。”他显然是挖好了坑,故意给她跳得。闻月气得嘟唇:“谢翊,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猜得对。”他半弯下腰,甫一低头,唇已凑到了她的耳边。彼时,他离她不过毫厘之遥,由于距离过近,甚至他每次呼吸吐纳,都近乎喷吐在她脖颈里,痒痒的,柔柔的,像是有双手在轻抚着脖颈。谢翊的语气中,带着点挑衅,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说:“阿月,我想日日这般欺负你,最好叫你欺负得说不出话来。”活了两世,闻月虽长着张干净皮囊,可却压根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少女。谢翊如此意味深长的话,闻月哪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前世里,谢翊就爱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她讲一些不害臊的话。到她面颊通红,烫得快滴出水来时,他便会低头往她滚烫的脸颊上亲一口,笑着罢休。如此情形,闻月近乎猜得出,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只可惜这一世,闻月长进了,她再不是王府之中那个伏低做小的中姑娘。趁他的唇贴上之际,闻月飞快将手贴上脸蛋。果不其然,谢翊的唇只将将附上了她细嫩的手背。可即便如此,他唇上热烫的温度,却像是会传染似的。即便隔着一层手掌,却也叫闻月两颊飞红。第75章 胆怯深吸一口气, 闻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侧过脸, 望向谢翊, 认真道:“殷灵子于我而言是什么, 谢翊你该知道。”谢翊沉眸, 未应。闻月灼灼望向她,一丝不苟道:“殷灵子乃我前世唯一挚友, 她前世过得不易,就当是我欠你一桩人情。今世, 无论如何, 都不要伤害她, 不要让她蹚这趟浑水。”担心殷灵子曾因侍奉过七皇子一事,而被谢翊利用。闻月再次发声, 声线之中,已含了丝丝些些的恳求意味:“拜托你, 务必让她, 好好活下去。”“我知你是在乎挚友。”谢翊面上笑意缓慢消失,他负着手,背对她,声线中藏着些落寞的味道:“可阿月, 你有一刻, 在乎过我吗?”闻月沉默,这问题,她回答不了。谢翊恍惚知道她并不会答,须臾之后, 仍是回转过身。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望进她杏眼里,目光所及,隐藏着许多无法言说的情绪,“阿月,你对所有人都是仁慈的,无论是殷灵子,还是江边客,亦或是瘟疫村那些百姓,都能叫你奋不顾身。可唯独我谢翊,我重生是过,我护你是错,连爱你都是祸。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做错了事便得不到原谅?”“谢翊……”她下意识喊住他。他却打断,声音黯然:“阿月,是你有失偏颇。”他头也不回地朝大理寺门外走去。闻月独留在原地,兀自出神。她想,谢翊说的是对的。她似乎对所有人都抱有宽容、善待,但在谢翊跟前,她永远带着防备,竖着身上根根的刺,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只消他一点点靠近,她就恨不得拔了身上浑身的刺朝他扎去。闻月也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原谅他,把他当成一个熟悉的老友。可是前世的那些情啊爱啊,到底不是闭着眼,把回忆清空,就能当做未曾发生过似的。谢翊未沉过塘,怎知那冰冷的湖水侵入四肢百骸是何感觉?还有……她腹中孩儿,至死也未见过太阳。闻月哪能不恨,哪能不怪他?*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人再见已是在大理寺大门外。能坐上大理寺卿这位置的,都是些识眼色的人精。而今谢翊声名远播,又因救晔帝于水火一事,在朝中颇有声威。知晓谢翊对国师有意,大理寺卿也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借故替闻月将国师府的马车赶了回去,独留了辰南王府的马车在门口。临送闻月走时,大理寺卿还连连同她致歉,说是衙役不懂规矩,擅自赶了国师府的马车,叫闻月海涵。彼时,辰南王府的马车已安然停在大理寺外。大理寺卿道着歉,将闻月半推半搡进了辰南王府的马车里头,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同坐在马车里头的谢翊打招呼,说是辰南王府离国师府不过一步之遥,由谢翊捎一程回去正好顺路。闻月当下便恨不得啐这大理寺卿一口。辰南王府与国师府,明明相距十余里,他这一步也未免跨得太远了些。她原是该同他发火的,可无奈大理寺卿尚大她一级官职,若对其态度不善,未免落人口舌。闻月向来与人为善,这口气也便咽下了。然而,又一炷香后。闻月悔死了方才上谢翊马车的窝囊举动。当下,她与谢翊独处在这逼仄的车厢之中。四下无人说话,两人的呼吸之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此刻,气氛莫名焦躁,也莫名暧昧。偏生好事的谢翊,还好死不死地提醒她:“大理寺卿把你给卖了。”她回头恶狠狠瞪他一眼,“不用你提醒。”谢翊识相,主动闭了嘴,不再言他。气氛再一次陷入诡异的安静。谢翊闭目养神,难得两人共处一室时,既不闹她,又不同她说话。这回,倒是闻月不自在了。“谢翊。”“嗯?”他仍旧未睁开眼,闭着目。闻月瞄了他一眼,趁机问出心中困惑:“我记得,你先前曾同我说过,前世杀我之人出自七皇子府。”“确实如此。”他双手抱肩,一片悠然之色。得闻确定答案,闻月不由危险地眯眼,追问道:“晔帝将查封七皇子府一事全权委托你处理,那你可曾有在七皇子府中,找到前世杀我之人踪迹?”“暂未。”谢翊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眉头浅浅地拧在一块,“前世我找到那人时,那人已死去,长相、身份皆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