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难民营后,闻月特意先去了趟牛叔牛婶的房间,确认两人安好后,方才放下了心。小川的事,让闻月明白,有些事即便她及时阻止,后续终究隐患丛生。若真想保住旁人的命,那定要事实提防谨慎。不过好在,根据她重生之后的经历所判断。今生,因她重生,微小的变化引致了更大的不同,故而夷亭村内之事多有变样。然而,在夷亭村之外,外界的一切仍如前世一般有序进行着。重生之后,闻月师从王道勤习字。在能完整书写之后,她曾凭借过目不忘地记忆,将重生之后到她亡故那日,三年内的历史沿革,以及与她命运攸关的多人事迹写入书册,并将它命名为命相。命相共两册。一册为三年内历史沿革,另一册为闻月自身命途轨迹。前世,闻月身在上京,因离得近,对那朝内事件耳闻颇多。今生,为防朝内历史,造成她自身命运变化,所以她特意将那些都记录了下来。同时,也防止今后她若有了在意之人,寻他命途轨迹,还能有所依据。根据她今生所得消息,外界的大事件几乎都能与命相中的记载对应。比如,两月前,南施国宠妃诞下麟儿,皇帝下令大赦天下。再比如,一月前,皇帝废了先皇后所生之子,发配塞北。改由当今皇后十三岁的幼子登上太子之位。今世,看似夷亭村的一切都变了,但历史的洪流实则仍在朝着与前世相同的方向行进。点上烛火。闻月从随身包裹中,取出那本写有她三年命格的命相。前世她未嫁进王家,王家亦未发生灭门惨案,到底如何引致不同,她想在命相里找到答案。然而,对着烛火来回查阅了好几遍,她也未能找到蛛丝马迹。如谢翊所言,追杀她的乃宫闱之人。闻月心想,难不成是外界历史变革引致杀身之祸?她下意识地想找出另一本关于历史沿革的命相,但翻了好几遍包裹,也未能寻到。她顿时着急起来,背后一阵发凉,若那本有关历史的命相,落于旁人手中,怕是后果不堪设想。那里记录着多位朝廷高官的升迁贬谪,甚至皇子夺位。落谁人之手,皆恐将大乱天下。冥思苦想了好一阵,闻月终于回想起那本命相的去路。平日,她就一直将两本命相藏于压箱底的妆奁里。那日出嫁前,为防不测,她曾取出过那册书写她命格之书,仔细翻阅。没想到媒婆半路进了来,她着急便将书塞进了枕头底下。而关于历史沿革的那一册,已被王家家丁当做嫁妆的一部分,于当日抬去了王家。寻到命相之书所在,闻月总算安稳了不少。临睡前,她心想,明日定要去一趟王家,找着那本命相,好好放在身边。又或者,烧了也罢,但千千万万,不能让旁人寻到。次日,闻月起了大早,来到王家门前。衙役守在门前,不让闻月进去。待她说明来意,告知是那灭门惨案中唯一活下来的人,想来取些自己的东西后,衙役才不忍心,松了口,把她放了进去。找到安放嫁妆的房间,闻月立刻冲了进去。然而,进门的那一刻,她惊在当场。那房间里,几乎所有的木箱都已被人打开,连存放妆奁的那一箱也并不例外。衣衫、胭脂、杂物散落一地,场面一片狼藉。见此情形,闻月飞快地跑到存放妆奁那只箱子旁。妆奁还在,这让闻月松了口气。然而,打开妆奁的那一刻,她险些窒息。里头空无一物,任她来回翻找数十遍,依然未见那本书写了历史沿革的命相书。头皮不禁发麻。闻月瘫坐在那儿,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怎么、怎么会这样?”衙役闻声而来,指着那横七竖八的杂物,自如道:“这儿啊,自灭门那日之后便是这样了。似乎当日就被人翻找过了,就不知道是那刺客干得,还是旁人为之。”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席卷了闻月全身。衙役未看出她的异样,还在絮絮询问:“姑娘可是丢了什么重要物什,可以告知我们府衙,我们会尝试帮姑娘寻找,指不定这还能成为破案线索之一。”“不、不用了。”扶着木箱边缘,闻月费力地站了起来。手心不慎刮到箱边木刺,顿时鲜血直流。她苍白地朝那衙役笑了笑:“我真没丢什么。”说完,她一路搀扶着,颤颤悠悠走了出去。等衙役反应过来时,四面的墙壁、门窗,已留了一串的血手印。“姑娘!”衙役试图喊住她问询情况,可她却已消失不见了。出王家大门时,闻月碰上了闻讯赶来的谢翊。她拾级而下,魂不守舍,在谢翊拦在她跟前之后,她才慢慢悠悠地抬了头,用一双无神地眼,说了声:“殿下好。”闻月向来聪慧,天塌下来,也会第一时间想法子应对。如今她这等心神不安的模样,实在叫谢翊诧异。他蹙眉,耐心在她跟前低下头:“阿月,怎么了?”“没事。”她苍白笑笑。“真没事?”“没事。”谢翊甫一低头,看见地上满地的血,他寻那血迹向上方望去,才发觉血液源自闻月掌心。他立刻擒了她的手,查看她的伤势。那伤口很深,木刺直扎进手心,血肉模糊。他不悦,追问她:“怎么弄得?”她这才回神过来,瞧了眼手心,笑得虚弱不堪:“没事,回头包扎下就好。”谢翊再耐不住性子,捏住她的肩膀,质问她:“到底怎么了?”闻月见状,只是失魂落魄地挠了挠后脑勺,装作无所谓道。“就是、就是丢了件嫁妆。”自打相识以来,谢翊从未见过闻月如此失魂模样。谢翊知道,定出了大事!第23章 临摹上京城内, 皇后寝殿。太监因心捧着木盒, 穿越层层防卫, 进入皇后榻前。彼时, 皇后正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西域进贡的蔻丹长久保色, 最受宫内后妃喜爱。宫女取过一瓶,正给皇后染指甲。见因心走来, 宫女面上露出惧色,迅速便退出殿内。见了皇后, 因心福了福身, 道:“娘娘, 底下有人奉了本书来。”皇后不以为意,一双丹凤眼眼梢微扬:“一本破书, 有何好看。”“我原先也是这般以为。”因心转身,阖上寝殿大门。周遭宫女见因心亲自阖门, 立即快步退走, 不敢吱声。朱红漆门缓缓闭合,霞光打在因心清俊容颜上的阴影愈发缩小,直直消失不见。待确定四下无人后,他走至皇后贵妃榻前, 亲昵地在她旁边坐下。之后, 伸出一双纤长的手,给皇后按摩太阳穴:“娘娘不若先看了再说,指不定有所惊喜呢。”皇后舒服地闭上了眼:“既是因心能读出惊喜,定然是能入得本宫眼的。”须臾之后。皇后慢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因心顺势将那本书递于皇后掌心,见得上头潦草的“命相”二字,她忽地笑了,“撰书之人未免太过张狂,连国师都不敢轻易以命相著为书名,其此举莫不是引人耻笑。”因心替她翻开一页,“娘娘,再翻几页。”皇后不屑地往后翻,待见到文中内容后,因心看着她的神情,从轻蔑到惊喜,最后是难以置信。她攥紧那书,原本惺忪的眼,瞪得老圆:“哪儿来的?”“江南县城,王家。”皇后蹙眉:“也就是说,那女子能预见未来?”因心回:“正是。”“此事未免太过玄乎。”皇后质疑道:“先前她预知成真之事,距今不过半载,倘若她是近日写成后封藏,亦能达到此效果。”因心中肯道:“可书中提及,半年后,七皇子将受百官爱戴,乃民心所向。试问,七皇子出使西域归来不过三月,鲜少受人关注。仅有皇后与我知晓,他对外沉默,实则正在暗中笼络谋士将领。江南距离上京百万里路,那女子又如何能知晓其中?”皇后眼中露出危险的光:“因心认为?”“不可不信。”因心说,“既是有用,一则用之,二则杀之。”“可她那身份……”因心站起来,朝皇后屈膝跪拜。他抬起头,一双眼锐利如炬,冷然道:“既无法用之,那定要杀之。”皇后将那命相之书收入梳妆台中,随后回头,抚了抚因心的脑袋,笑道:“我自来欣赏的,便是你这果敢。”因心收起拂尘,打开殿门,淡笑着往外走去。因心今年不过十五,虽仍是少年模样,行为办事却异常老练。一年前太子遇袭,他欺身上前勇救太子,在吃了那贼人腹上一刀的情形下,居然还捡了剑,眼都不眨一下地,砍掉了那人头颅。不久后,他被太子之母、当今皇后重用。任何人都不允许近身的皇后,竟允了他独自进殿。日光之下,他笑容温暖如斯,一点也瞧不出刚才在殿内的危险诡谲。可即便如此,识得他的人,见着他,仍是会恭恭敬敬地跟他问好。甚至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公公,见了他,都要尊称他一声:“大人。”两日后。深夜,江南驿站。谢翊已连续寻了闻月几回,试图了解闻月那日到底丢了什么,以便他帮她找到想杀她的那人。可任凭谢翊怎么问,闻月却避而不谈,一个劲地转移话题。谢翊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向来从容不迫的他,竟隐隐有一丝不安。室外,有脚步声纷至沓来。罗宏为将向来沉稳,可此刻,他急促、混乱的脚步声,昭示着他此刻心理:“殿下,内廷探子传来急报。”“进。”闻言,罗宏飞快进门,闩上房门,递给谢翊一册书。谢翊起身点上烛火,就着稀薄的光,观察那本书。深蓝色封面上,上书两个大字——命相。罗宏在一旁解释:“昨日,内廷密探意外寻获此书。我曾略略翻过几眼,里头内容,实在诡异惊心。”谢翊听后,却并不急着看,反倒对着火光,观察那封面两字。那字迹实在潦草,完全不像是文人墨客手笔,反倒像是出自初初习字的幼童之笔。仔细审阅时,那字迹莫名让谢翊觉得熟悉。罗宏急道:“殿下,您快瞧那里头内容!”谢翊这才慢条斯理地打开那册书,见那第一页上赫然写着——嘉邺十六年,五月初八,南施国宠妃喜获麟儿。因皇室子嗣甚少,晔帝晚年得子,因而大悦,下令大赦天下。嘉邺十六年,六月十三,因先太子昏庸无能,招百官弹劾。晔帝废先皇后所生嫡子,发配塞北封地,永世不得回京,并改立当朝陈皇后十三岁幼子为储君。嘉邺十六年,七月廿九,外贼偷袭江南夷亭,激起举国愤慨。纸上不过寥寥百字,却字字珠玑,道出历史走向。再往下翻,谢翊眼底的震惊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悲哀。待到谢翊翻到后面几页,罗宏忍不住插嘴道:“前几页同过往历史如出一辙,甚至预料到了当前朝廷打算牺牲夷亭百姓。而且,这里头消息,同各处探子所报几乎无差。但书中写到,嘉邺十七年,辰南王将病逝。可当下辰南王身子硬朗,又怎可能在将将半年内病逝?”见谢翊没反应,罗宏不解道:“殿下,臣下不知该书能否信之。”谢翊未答,只是问:“何处寻获?”“那日刺杀王家的两名刺客,虽不知身份,但根据殿下所说蟒纹特征,我派了亲卫留意宫闱各大入口。不日,便见得一人鬼祟行事,便将他拦下。此人武功路数像极那日刺客,与他缠斗数回后,他不敌我方亲卫,服毒自尽。这便是从他身上搜到的。”谢翊来回翻阅着同一页,叫罗宏不明所以。片刻后,他对罗宏开了口。“此非原本,乃临摹本。”罗宏一惊,“殿下何以如此认为?”谢翊竖起那书,抽出刚才反复翻看的那一页,对向烛火,解释道:“此处该为墨迹干涸后书写所致印记,但正面瞧着确实如此,可翻至背面却能见墨水洇出。若墨迹干涸,便透不至背面。而此处虽正面瞧着墨迹干涸,背后却已洇墨,定是人故意为之。”“殿下言之有理。”谢翊合上书,递给他:“如此,便去寻江南直上京沿途擅长临摹之人,定能找出消息。”“是,殿下。”罗宏得令,接过那册书。然而,未等他走出谢翊房门,谢翊却蓦地喊住了他。“罗宏。”“末将在。”谢翊背对着他站着,辨不出喜怒:“去请一擅长临摹的丹青师,将此书前半部分临摹后,交还于我。”“是。”“此事务必在天亮前完成。”“是。”天亮前一个时辰。罗宏如约将命相归还。谢翊打开窗,彼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立在窗边,握紧书的手,微微在颤抖。他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悲怆。将门推开,迎着夜走出去。天亮之前,谢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虽丢了一册命相,但两日过去未见波澜,闻月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这两日,她想了许多。无论命相书被何人拿走,只要她发挥她那死皮赖脸的功夫,一口咬定并非她所撰,任谁也拿她没法子。只不过唯一存有隐患的,就是从前她开的那些方子。她学字不久,字迹拙劣,若拿她那些方子比照,定能瞧出些异样的。因此,她想也没想,就烧掉了从前的方子,决心一辈子再不写字。现如今,只要那命相书未被流传,又或是没传至江南夷亭,那定没人会发现她的。闻月这么想着,倒觉得安心许多。当然,最稳妥的,便是那命相书能物归原主到她这儿。天刚蒙蒙亮,闻月便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那本命相书回来了。王家灭门,夷亭大乱,一切都没发生。她披上了嫁衣,嫁给了王道勤,幸福美满的过完了一生。铜镜里,映出她老迈的模样,分明是额上褶皱遍布,但闻月却觉得,那是她这一生最美的模样了。“笃笃——”有人在敲门,叫醒了睡梦中的闻月。她尚来不及回味梦中场景,一打开门,却见一名衙役正站在外头,身后还跟着两随从和一个硕大木箱。那衙役长得委实眼熟,闻月仔细想了想,才猛地回忆起来,是那日进王家找书时遇见的那一位。她整了整凌乱的发,问:“官爷,这是怎么了?”“也没什么。”衙役道,“王家血案基本已调查循证完毕了,昨日有下人来认领东西回去,也一并挑出了你的嫁妆,所以我顺道给你送来。”闻月点头说“好”,那两随从得了令,利索地将那木箱送进房间,随后转身离开。既然嫁人梦已碎,闻月自然也有必要开启新生活。闲来无事,她便束了发,准备将这一箱东西收拾收拾。都是些她的衣物首饰,不算值钱。她将衣服一一折好,准备收进柜里。然而,在提起一件湖蓝色的袄子时,她整个人惊在当场,自那里头,竟然顺出来一本册子。待她仔细一瞧,整个人惊在当场。竟是她丢失的那本命相!闻月瞬间慌了神,腾地起了身,在狭小的房间内来回踱着步。而此时此刻,她并不知晓的是——门外,一双锐利的眼,正洞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第24章 拆穿来回踱了数十圈后, 闻月下了决断。官府送来必定是经了多人之手, 她并不知道是否有人检查过她的嫁妆, 又是否有人知道这本书的存在。她此刻, 能做的最稳妥的事儿, 便是取出命相,一燃而尽, 当做一切都未曾发生过。这样,倘若他日旁人找上门, 她已毁尸灭迹, 对方亦不会有所对证。思及至此, 闻月觉得此法甚妙。她取出盆,点上火。之后, 走到那木箱边,蹲下身, 取出那本命相。可刚触手的那一秒, 闻月就察觉出不对劲。那命相的厚薄似乎与从前有异,她下意识地翻了几页,但那里头的字迹与自己的如出一辙,内容也完全对的上, 根本不像是假的。正当她思索之际, 大门忽地洞开。来不及将那本书丢进火盆,她赶紧将那书往被窝里塞了去。谢翊推门而来。薄夜的晨光露着淡白,照在他一身漆黑的大氅上,仿佛打了霜似的, 衬得他周身都散发着阴寒气息,叫人觉得冰冷。他未与她多言,只是进了门,又关了门。虽在夷亭村多处同一屋檐,但如此密闭空间的相处,鲜而有之。若要追溯到上回,还是她身穿嫁衣,谢翊失神吻了她的那次。回想那时,闻月不自觉地眯了眼,提防起他,“殿下,民女尚未婚配,清晨闯入民女闺房,实在不该。”谢翊却未回应,只是说:“你的嫁妆,是我让衙役送回的。”她猛地一顿,须臾后恢复平静:“既然如此,那便谢过殿下了。殿下若无旁的事,还请快些离开。民女要……要换衣服。”顾不得旁的,闻月编了理由便想催他离开。他却一动不动,反在她桌前坐下。他望着地上正染着的火盆,不动声色道:“秋伏点火盆,不热?”“不热。”闻月故作镇定道:“民女自来体弱,秋末亦需点火盆烘手。”“幸好如此,不然倒有毁尸灭迹的嫌疑。”“我不懂殿下的意思。”“无妨。”谢翊笑笑道:“前两日你提及丢了件嫁妆,如今可有找到了?”“未有。”谢翊意指那本命相,此刻,闻月藏在被窝里的手正不停出汗。可即便如此,她仍装得十分镇定,“未有,丢了就丢了,无碍。”然而,令她未想到的是,她话音刚落,谢翊便起了身,开始朝她这边欺进。他唇角扬着诡谲的笑意,一步步走向她,目光长长落在她的身后。闻月只觉得,心快跳到嗓子眼上了。须臾之后,距离几乎近到紧贴。若非床栏阻隔,两人定会一并跌进床榻里。寝被里头,贴着书封的那双手不停在抖。闻月深吸一口气,不敢赌那命相被谢翊发现的可能,便想用力一推,将那本书推进被窝更深处。然而,未等她使力,谢翊一双冰凉的手已束上她的手腕。“不用藏了。”“我不懂你的意思。”谢翊戳穿她,“这本书是你写的,对吗?”“殿下玩笑。”她佯装镇定,笑出声来:“我闻月尚不识几字,又哪可能著书,殿下莫要拿我玩笑……”然而,她话音未落,谢翊便伸出两指,握住了她另一只手。他一手缚她两手,腾出另一只手,自她掌心抽出那本书。闻月暗叫不好,却仍垂死挣扎。她立马仰躺下去,死死压住谢翊即将从被窝里抽出书的那只手。与此同时,谢翊手上受力,被她往后带,也猝不及防地朝她压下去。好在,他尚有一手撑塌,否则定要同她一并跌进床榻里。谢翊在上,闻月在下。两人以极其怪异且暧昧的姿势,四目相对着。趁谢翊不备,闻月试图从他手中抢回那书,投进火盆。无奈无奈男女力量实在悬殊,即便她以背相抵,也敌不过谢翊一个手掌的力气。她尚未有所动作,谢翊已从她背后,抽出那本书,横在她面前。他问她,眼中有闻月看不懂的情绪,“你写的?”他语意虽疑问,但口气却是不容置喙的。“自然不是。”两日间,闻月早演练过无数遍,倘若被人发现命相,被质疑是她所写的该如何了。因而,她当下装得十分震惊,同谢翊解释:“我刚整理嫁妆时发现的,未想到里头内容实在惊人,我生怕惹了麻烦,便打算烧掉。没想到,殿下来了。”听完,他未置一言,只是用那双静默的黑眸紧紧盯着她。不由地,闻月周身起了一股寒意。正当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时,却被谢翊摁着肩,又一次跌进床榻里。他黑眸里似有血丝隐现,对着她,不容置喙道:“闻月别撒谎,我知道是你。”“殿下玩笑了。”闻月别开脸不敢看他。他却说:“刚我就在院外,都看见了。”他一鼓作气戳破她的谎言,“从你见到那本书时的战战兢兢,到思虑如何处理,搬出火盆。由始至终你从未打开过那本命相,又如何得知其内容惊心?”“或许是我第二次阅得此书呢?”闻月辩驳。那本书被谢翊攥地死紧,边角褶皱遍布。谢翊说:“这字迹是你的。”她昂然地抬着脑袋:“既是如此,殿下就请拿出对照。”谢翊却笑着叹了口气,“闻月,我早就夸过你聪明。自是知道,会走到这一步,你定然已把所有能证明字迹的东西毁尸灭迹。可你别忘了,那日你高烧,我为照顾你,曾阅过多个风寒方子,当时字迹与之别无差异。”他话落,她无言,房内长久沉默。谢翊已将她逼入绝境。眼见被他戳穿至此,闻月已无所畏惧。她迎向他的目光,质问他:“殿下想对我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谢翊顿了顿,在她额顶沉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什么?”谢翊赤红着眼,望向她。说出的每个字眼,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阿月,你是重生的,对吗?”“对。”没有辩驳,没有犹疑。她回答地简洁明了,毫无余地。闻言,谢翊终于缓缓地从她身上起身。临站直时,不知是否是闻月眼花,她恍若看见他向来凛然脊背,竟在无形之中,晃了晃,像是站不住似的。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房间,又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长久之后,谢翊才开口,声线不似平常如沐春风,此刻却是低沉暗哑。“你我,前世是否有过过去?”“未曾。”闻月神色一凛,答得飞快,“前世我与殿下从未曾谋面。”“当真如此?”“当真。”谢翊徐徐转过身,望向她的眼神不再似刚才那般锋利,像是隐忍着什么未发:“那为何我坠崖为你所救,你却对我退避三舍。为何你知晓我是辰南王世子谢翊,一点都不震惊,甚至不害怕。”闻月定定道:“医者不分贵贱。”“原是如此。”他轻笑了一声,“倒是我多想了。”见谢翊并非执着于书上内容,也并未威胁于她,闻月总算松了口气。而那本被他攥皱了的命相,此刻已被弃在案上。闻月想也没想,就直接伸手取过那本书,准备丢入火盆。然而,未等她伸出手,谢翊却先行一步喊住她,“不用烧了。”“为何?”“烧了也无用。”谢翊淡淡道:“此乃临摹本。”“临摹本?!”闻月猛地蹙起眉,牙咬得直打颤:“殿下是用临摹本来试探我的?”谢翊回头,冷静道:“并非。我原本只是尝试,却未曾想用这临摹本却也试出了我想要的真相。”血在往头顶冲。闻月自认为聪明绝顶,却未想到竟被谢翊骗了去。当下,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无奈,方才一言,她等同于剥光了皮站在谢翊面前。即便是从前有利刃万千,此刻她也几近是被他磨平了棱角,只得归顺。深吸一口气,闻月沉声问:“殿下可知原本现在何处?”“未知。”“那这临摹本殿下又是从何得来。”“上京城。”“上京城?!”“正是。”谢翊道:“若不出意外,此本命相已开始在民间流传。”他话音刚落,闻月倏地一惊。一颗心几乎从胸口跌入谷底。她万万没想到,这最坏的打算竟是发生了。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发现女主是重生的了哈哈哈哈没想到吧!谢翊:小闻月 你以为披了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吗?第25章 童谣自上京城起, 流言迅速往南施国各地窜。因那手书封页上, 有一抹红色蔻丹, 便有猜测这预知天事之人为女子。不久, 流言甚嚣尘上, 此女亦被世人称为“命相女”。不消五日,命相女之名已传遍各处, 更有甚者编出歌谣——“命相女,知天事。得其者, 得天下。”闻此童谣, 闻月夜不能寐。好在经她多番打听, 才知道,原来她所写的命相之书并未全部流出, 流出的仅仅是一部分从前或近期发生过的事情,而近期之事得以印证, 更是验证了她命相女之名。闻月听完, 总算松了口气。不然她真担心,一次泄露如此多之天机,会不会跟那话本子里头的人似的,被天雷一劈, 当场便上了命了呢。光是想想都叫她汗毛竖起……命相女之名已传到了边陲小镇。晌午, 闻月坐在难民营门口晒太阳。不远处,有几个夷亭村民正围坐一旁,聊着近日甚嚣尘上的命相女之事——“听说没,那命相女神乎得很, 竟预知未来国事?”“是啊,流传出的那几页真是字字精准,甚至连我夷亭之乱都有。”“如今朝廷国师之位空缺,若能占卜未来,定受重用。”“朝廷已开始寻命相女了,有人刚从上京城回来,一路都有官府排查字迹,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寻那命相女呢!”“江南这边似乎也开始排查字迹了。”“是吗?”闻月竖着耳朵,小心听着,生怕漏了一字。可这谣言,越听越让她心惊。偏生这时,不远处走来一群捧着毛笔、宣纸的衙役,那模样委实像极了村民口中的字迹排查。闻月吓得赶紧搬了板凳,回房去了。回了房里,闻月又再次翻找了那些能证明她字迹的物什。待确定已将相关的物什,全部销毁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原本随手一记的册子,意外被人夺去后,竟掀了如此波澜,甚至累及全国。且不说,她是否真能知天命,即便是知,她也就仅记得她死前的那三年。而那三年对于历史洪流而言,实在渺小得很。她闻月只是重生,并非是天命之女啊……面对谣言,她当真欲哭无泪。如今,南施国内四处寻人字迹,定要找到那命相女。当下,她身处夷亭村难民营。府衙来查,她尚能咬牙以不识字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时日一长,村民皆知她是因习字才认识的王道勤,再加上那些见过她写方子的村民,任凭哪个一个不留心说漏了嘴,也叫她百口莫辩。若是在王家灭门惨案尚未发生前,闻月尚能对此事坦然置之,接受命相女之词。然而,成亲当日,刺客为追杀她,引致王家灭门。更要命的是,那刺客更是袖着蟒纹的宫闱中人。她尚不确定,是否是那刺客寻得了命相书后,散播出去,意图便是为堂而皇之的找到她,并将她置之死地。若当真如此,她若被寻到,定是死路一条。毕竟天高皇帝远,宫闱之人要想捏死一个贫民,实在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那王家灭门,即便谢翊督办,都至今找不到刺客的证据,这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