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有钱有势的丈夫, 一步到位, 把她的架子支在了南京路上。她以前那种玩似的小情小调, 小梦想,小目标,就有点拿不出手了。她要真的找专业设计师, 找服务员,真的要认真走前店后厂的那条踏实路了。但安娜真的不懂经营,她到现在连账目也刚看明白。好在戴宗山又派了个懂行的过来,一个有多年开服装店经验的中年妇人,姓徐,能手把手告诉她怎么展示衣服,怎么进布料,怎么招服务员,怎么进行有效管理.....搞来搞去,安娜就把这复杂的人事全推给徐姐了,自己就专心做女装设计。当然这徐姐的工资,也不用小店负责,谁请她来的谁给她发工资。真进入这一行,安娜才弄明白,原来男洋装比女装的市场销量要大得多,这个城市的洋人多,洋行多,在洋行上班和与洋人合作的国人也就多,所以出去工作的男人对装束要求也颇高,尤其是四川北路,几乎垄断了高档男子洋装。女装的兴盛也是最近几年才爆发的,得益于女子解放运动,除了富家小姐赶时髦,交际花们高调的亮相,能出门上班、手里有些钱的女子也多起来,她们是购买改良旗袍和新洋装的主力军。安娜也真的负责,先从选衣料开始,为了对得起这个黄金位置,不至于5年真亏上50万——其实想想,真要亏了50万,拿什么偿还戴宗山?继续肉偿吗?估计要偿一辈子了。安娜有个小小的野心,这两年,好好做,多用些心,也许自己离开时,不仅不欠他的,还能为自己赚些钱。由于在外面太操劳了,每次安娜傍晚回家,都会筋疲力尽。她发现自己不如戴宗山精力无穷,他忙一天回来,虽也累,还是有精力的。自己则不行,回来,吃饭都没力气,洗澡都懒得动,还有双号的义务,每次都勉强招架,有时还没进行就睡过去了.......这如此不敬业,很快招来戴宗山的不满,“你这样不行。给你个建议,每到双号,你就忙半天,下午回来,休息一下。”就为了与他亲热时,她有点精神,不至于睡着,就得提前回来......“店都开了,能这么半天打鱼半天晒网吗?”安娜也不满,觉得他轻视自己的事业。“你就是亏了,我也没说让你还。”“不让还就一定要亏吗?谁的钱不是钱?我为什么一定亏?”不服气。对方愣了一下,“其实你还真不一定擅长开店,劝你不要在不擅长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和精力。有事你让徐经理多帮你,否则请她过来干嘛?”“你怎么知道我不擅长?我还没开始呢。不擅长,还不能学吗?”继续不服气。戴宗山便不说话。其实只是一种职业预感而已。“我擅不擅长,你怎么看出来的?”“没看出来,只是觉得你更适合做一个贤妻良母,在家看看书,养养身体,指导花工弄一下庭院,闷了出去看看电影,将来再有一两个孩子,好好照顾他们,不好吗?有些事,事半功倍,有些事,事倍功半,为了达到某一种目的,花太多精力,不值的。”“我希望独立,能和别人平等。”“作为戴太太,你没独立吗?也没和我平等?”这一点,安娜还真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我需要随时离开你并有向你说不的权力吧。眼前的男人也说实话了,“对于我来说,给你开店,只是让你有点事做而已,转移一下注意力,没有真的指望你挣钱。有兴趣,就玩一下,主要精力和时间还是要放在家庭上。如果我需要一个服装店,直接雇佣会开店的人就行,根本不需要拿自己的太太去累死累活跑前跑后。”他抬头,看着她不服气的小脸,“我这个年龄,不年轻了,平时忙,没办法,晚上回来,就想享受一下家庭生活的情趣,和自己的太太说说话,聊聊天,过一下温馨宁静的日子;生一两个孩子,寻找一下做父亲的感觉和乐趣。”他在灯光下静静地看着她柔美的脸,“否则,我这亿万家产,我死了后,给谁呢?你出去,费力去挣别人的那点钱,也没那么好挣,你应该来挣我的钱。我让你挣。”这话有什么毛病吗?没有。男女在一起所谓的感情,果然是图财图色,各拿所需。安娜没反驳,连江云柚都能挣他的钱,自己为什么不能?于是就悄悄校正了自己的位置,要学会忍耐,按他的要求,做一个听话就有糖吃的小娇妻。戴宗山可能年龄长了几岁,也没什么为难她的,就是想亲热。好像上一任太太没怎么满足过他,这次他一定要补偿回来。安娜常觉得自己的体力不支,每次都被塞得满满的,觉得下半辈子不要,也不想了。亲热真的成了负担。他还每次乐此不疲。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工作日文更的虽短点,但保证周六周日超大肥章☆、求教然后两人躺在床上, 他一定搂紧她,度过让她疲惫不堪的一夜。安娜没想忤逆他,既然这是自己交换的条件, 和需要做出的牺牲, 就老老实实按要求做就好。于是单号时, 努力工作,晚上很晚还在与设计师讨论设计稿, 就泡泡袖和荷叶袖哪个好争论不休;双号时, 下午就提前回来,在床上休息两三个小时,晚上戴宗山回来,下楼来,和他一起晚餐。有时还要陪他在院子里散散步。这个男人在外睥睨众生,自大、傲慢, 有各种臭毛病,但的确有经营生意的天赋, 报纸上隔三差五就出现他的新闻, 无论正经消息, 还是小道“听闻”, 都在说申大银行投资的脚步又探进了哪个领域, 他相关的公司显然取得了某处金矿开采许可证, 还在东南亚收购橡胶园,据报纸推测以后的方向是建立轮胎厂,还与另两大巨头合伙生产汽车云云......安娜再烦他, 也知道他的优点,戴宗山冷酷又精明的眼睛后面,天生具有整合资源并进行经营布局的能力,虽然手段有时令人憎恨,也是zuoyi报纸上批评的“有着剥削本性、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里都流着血和肮脏东西 ”的资本家,但在如何经营上向他请教一些真知灼见,还是没错的。于是在陪他散步时,安娜就趁机唠叨一些店铺上遇到的各种芝麻粒锁碎事给他听,有些客人过于挑剔怎么办?今晚拿走了衣服,明天穿一天,后来又送回来不合适了;有员工给气哭了,需要奖励吗等等。戴宗山回家来,是为了休息的,休养生息,为了明天更好地应付外面的事务。他现在的商业版图已经跨越金融、海运、纺织、百货、矿产、铁路、种植园等,一家哪怕在南京路上的小店铺,对他也仅是微毫的存在。他本不想听这种纯粹浪费时间的鸡毛蒜皮,否则在别的地方挖来一个有经验有能力的店铺经理,是为了什么?就是为在各种小事上手把手教她快速入门,然后通过言传身教让她好好学习的。既然想做这一行业,他当然给她找的人都是最专业最正点的。结果,他的小娇妻显然也没从徐姐那里学到多少东西,现在还在他面前唠叨,显而易见,她还没入行。戴宗山就静静地抽着雪茄,有时自动过滤了那些不值一听的内容,看着她唇红齿白的小模样,尤其一双深潭般的眼睛,真希望里面倒映的全是自己的影子。他不自禁牵着她的柔软的手,站在院子里吹一会儿和畅惠风,真觉眼下的人生,挺美好的。他的判断是不错的,她的确不适合搞经营,只是对挣钱有兴趣罢了。这就是她苦恼的源泉。她真的挺傻,她不擅长从大众口袋里掏钱,只适合从自己口袋里掏钱,指给了她捷径,她还不知道走。“你到底听没听说我说?”得不到回应,安娜会生气,也会一甩手要离开。这时会被他的手再牵住,会被他揽在怀里,告诉她一句真言:“你要听那个最有开店经验、最懂顾客心理人的话,你男人花高价把她请来帮你,就是看中了她身上独特的经营之道。”“呵,原来你也不懂啊!”安娜冷笑一声,“我以为你比我强。”“有一样,我比你强,我能看出来谁能胜任这个位置,然后找她出来,把她放在这个位置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以后听徐经理的就好。”“你再看看我,能否胜任霓裳店铺的老板?”安娜对上他的目光。眼前的男人吐着烟圈,思索了片刻,很难回答的样子,“你最适合的是做戴太太;第二适合,搞个店铺玩一下。你一辈子,能把一份事做好,就很好。”“哪一份?”问了,她又后悔。果然他说:“你能做好戴太太就好。挣钱,我可以替你去挣,哪一天你若明白,能让我每天高高兴兴为你去挣钱,你就变聪明了。”呵,安娜想说:江云柚呢?你是不是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你做好一个外室或情妇就好,挣钱,我可以替你去挣,你能让我高高兴兴地为你去挣钱,你就变聪明了。这已是他们互动最好的时候。不好的时候,就是不说话。他在门口散一下步,安娜就到楼上,看都不看他。反正到时,他会找自己,要求尽义务。尽管被许诺了很多好处,安娜依然不太喜欢与他亲热。但也一直努力装着不反感的样子。但戴宗山是真的喜欢,像他抽雪茄烟,上瘾;他对亲热,对她,一直是爱不释手。男人有时对同一个女人,会厌倦的,想偿试新的。但在戴宗山这里,安娜还没发现有腻味的迹象。他是相信日久生情的人,总觉得两人耳鬓厮磨久了,会生出情意来。安娜却一直保持怀疑,她是感性的人,太多时候是靠感觉行事,从开始对他感觉不好,到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再说,人家花钱了,从良心道德上说,也需要让人家花得值。但有时时间久了,自己的身体也被培养出定期的需要来,对他也没有多少排斥了。估计是习惯了。而且,他这个人床品挺好,至少在床上,除了钳制她,不让她离开,也没有什么让她看不过眼的事发生。他也真的爱惜她,对她的身体很看重。于是安娜有时心里哀叹:将就着先这样过吧。有时安娜也记仇,发神经,想到自己如此虚心好学,不耻下问,都没套出经营的真章,就会埋怨:“你就是不肯教我,以为请个徐经理就万事大吉了,是怕我将来学了去飞了,是吧?”他就模模糊糊说:“人情世故的东西,慢慢体会才行。给我生个女儿,从小我就教她。”安娜冷笑,“女儿就可以,我就不行,果然对我藏着掖着,有防备。”“怎么会?你有我可依靠,女儿将来依靠谁?”安娜:......说好的两年之约呢?怎么好像一辈子,怎么打算这么长远了?☆、险惊安娜对店铺是倾注了心血的, 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方面的潜力。对戴宗山的意见,她没那么相信,他的确有眼光, 会经营, 但普通人开店, 没天赋有勤奋并不意味着做不好,毕竟大多数人开店只图个赢利糊口, 谁会期望做到一百分呢?她不想去普通裁缝铺或制衣厂去定制成品衣, 她想走自己的设计。走设计,有两条路,要么在传统旗袍上继续改良,旗袍本是从传统旗人呆板的衣装上改良来的,改良无止境,从袖子, 领子,裙摆, 腰身, 开叉的高度, 以及布料等, 都是改良的切入点。另外一条路, 就是从洋装上汲取最新元素, 改良洋装。而且国人,从民国建立那年,就逐渐放弃了旗人的男大褂和女旗装, 开始整体改换洋装,无论从欧美那一系里改,还是从北方俄国的衣装样式改(主要是指男式洋装改良,从列宁装到中山装),总之整个国民的流行趋势是弃掉了来自大清二百多年游牧民族的传统服装,改穿西洋式装扮。尤其是年轻人和进步人士。所以,安娜不过顺着这股潮流继续改良罢了。为了汲取灵感,她有时会和雇来的女设计师一起,去兰心大剧院看好莱坞电影,从电影演员的衣品中寻找可利用的元素。有时戴宗山在出门办事时,会特意绕到南京路上,让车停在街对面,隔着马路和行人,看看店铺玻璃窗后面的安娜在忙些什么。人性很奇怪,别人越不爱搭理自己,自己越对别人感兴趣。于是戴老板就经常看到,安娜和那个女设计师,在办公室的桌子旁画着什么着,讨论着什么,两人经常顿在那里,看样子进展并不顺利 。桌边还摆着各种花花绿绿的布料。安娜经常靠着窗户,扶额,扶额......人窝得像豆芽菜似的。戴宗山就觉得她太累了,也太投入了,本来的目的也不是让她做老板的,过过瘾而已。他就派林伯去招呼她一声,下午有个酒会,或什么商业性质的谈判后,合作伙伴会带着太太或女伴,需要跳跳舞,打打网球,大家轻松娱乐一下。但安娜接到戴老板的邀请也不会合作,觉得那是为他的事业锦上添花,对自己的服装店没什么帮助。何况又是口头约定之外的,便推了。但第二天的报纸上,她就会发现,是江云柚陪戴宗山出席了,而且报纸的摄影记者像故意的,把这两人的照片拍的相当暧昧和唯美,一看两人就有不正当的关系。安娜很清楚,除了那半个月,他不辞而别消失了,其他时间他每晚都回家,双号都消耗在自己身上,单号应该是在养精蓄锐呢,根本没有出去和人胡混过。但店里的人却在窃窃私语,好像安老板在戴老板面前失宠了似的。失宠又怎样,很严重的事情吗?是,这些八卦闲人们的面目表情,都显示出:很严重。安娜就不高兴,有些人拿自己与江云柚比来比去,对比的结果,自己各方面都拿不出手去,所以戴宗山会忽略自己,带上情人出现在公共场合。这让安娜无名火起,在双号时,不肯好好配合他,把他晾着。这个男人就抽着雪茄为自己喊冤,“我在和人合作开办个雪茄厂,大家谈的不错,要举行个酒会,对方带女伴,我怎么能不带?派人去接你,你说没空。总不能跳舞时,我与一个男的跳吧?”“你为什么非找江云柚呢?”安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醋了。戴宗山却仔细看着她的脸,“因为遇到我的事,她都有空。无论多忙,都有空,而且很得体大方。”那就是自己不够得体大方了?安娜冷笑两声,调过头睡去了,把他跟过来的手狠狠地丢一边。他抽完了雪茄,若无其事,“你是不是吃醋了?”“呵,为你?我可真闲!”“那生什么气?”是啊,自己生哪门子气呢?“因为你让我很掉价!”继续生气。安娜一门心思生气不理他,戴宗山也没生气,没有强制她履行双号配合的义务。他倒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有时比亲热还重要。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心里开始要有自己的位置?他对这一点,还是相当在意的。女人不喜欢自己,不在意表现出对自己的冷漠和厌弃,他一次两次可以无视,时间久了,也会失落。他想看到希望,哪怕最初一点小小的苗头。只所以急切地想和她生个孩子,自然是自己想要孩子,但也想利用孩子,利用母性,把她拴在自己身边。安娜也是靠这一点小小的狡黠,逃过了双号这天的义务。隔一天一次,白天又被店里的大小琐事牵扯精力,她早吃不消了。有时也会想,不如尽快怀孕吧,怀上了,他就不折腾自己了。她已经停止喝“离散”了。※ ※在霓裳店铺开业即亏损状态时,有一天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继母黄澜玉。她早在百货大楼上班了,虽说开始哭着闹着抵制,觉得做个卖衣服的辱没了自己这个上流名家太太的名声,但好歹每月一百多块,真金实银的票子,还是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她的目光。尤其在女儿生产后,她又搬回了公寓,自己和安德也只能搬回以前安家的小楼,两口子经过商量,决定面对现实,选择规规矩矩上班,亲自自食其力为儿子挣学费。开始上班的路上,还要用纱巾遮住脑袋的,恐怕被人认出来自己是名人。但很快发现,其实电车上普通上班族对她这个半老徐娘是谁根本没兴趣,对她感兴趣的只有记者。但没有新闻点,记者也不来,如果她是安娜的亲妈,估计才有报道的价值吧,题目可以是“戴宗山岳母的惨相”等等 。但继岳母的惨相,效果就差了许多。黄太太就万分遗憾,原来是自己想多了,没那么受人注目。屈尊到百货大楼上班吧,发现自己除了年龄大,也没受什么优待,同上班的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们爱谈论的都是最新潮的服装、电影、明星和男朋友,没人愿意扒她这个徐娘是谁。受够冷落的黄太太很快习惯了,自己不是明星,不是上海首富,只是戴宗山的继岳母而已,她不说,别人真不知道。她要说了,别人反而现实地笑话她:继岳母果然不如亲岳母有面子,还得来卖衣服讨生活。于是,她变乖了,反而有事没事与这些小年轻一起谈论上流社会与明星八卦故事来,以融入她们。于是很快发现,上班也挺好的,和这些小姑娘干同样的活,自己可是她们收入的好几倍,没有经理之职,却和经理的收入相差不多。这让她心里很满足,慢慢也就把自己和某大人物的关系放下了。她是偶然知道安娜开店的,大家都是同行,自然对整条街的风吹草动多看一眼。很快一家还不错的店面易主了,昔日的繁华也落了下去,新来的店主表现出无头苍蝇似的,这么好的位置,展示的衣服连橱窗都填不满,想看看谁这么菜啊?结果就看到了忙忙道道的安娜。看到继女也鼓捣服装,黄太太这些日子心中的阴霾一下子全消去了,戴宗山的太太都亲自搞服装了,自己在顶级大店里做服务员,又有什么丢人的?尤其隔窗看着安娜皱皱着小脸,莫名就舒心了:看别人吃豆腐牙快,轮到你了,就咬不动!其实就吆喝和自卖自夸上,她肯定还不如自己呢。黄太太当时穿着她店铺里最花俏最显腰身的旗袍,亮丽得如交际花一样,对迎上来的店员说,自己来看看,给安老板送祝福的。然后就迎面看到安娜过来。“你怎么过来了?”安娜一脸疲相,倒不怕继母嘲弄自己。“你开店,我怎么能不过来?以后还要常过来呢。”黄太太看着大多数顾客只在门口探探头,就离开,蜂涌进两边的店铺了,心里舒畅,鼓励继女说,“好好干,开新店,头三脚都难踢,踢开就好了。哪天顾盈门了,挣到钱了,我就过来帮你忙。现在不需要我帮。”安娜也看着从自己门外走过的行人,就是不进自己的门,叹气解嘲:“等我能付起你的工资的时候,自然会把您请过来。目前看,本年度是没戏了。”黄太太笑嘻嘻的,“没关系,三五年我都等得起。”安娜眼神滞了滞,这是听到的比较恶毒的祝福了。黄太太又以专业性眼光随便指导了几句,临走,似无意间说:“诶,听说小虎子在学校生病了,你和宗山都忙,怕是也没空管吧?”安娜一怔,“生病了,什么时候?”“好几天了,原来你不知道呀。我以为你爸告诉你了呢。也是,码头忙,他平时也离不开。”“宗山知道吗?”本能问了一句。“我不知道呀。”继母好似欲言又止,“其实告诉戴老板也没用,你爸碰到他都不会跟他说的。”“为什么?”安娜吃了一惊。想想,戴宗山应该是隔三叉五去码头上看一看的。父亲应该有不少见到他的机会。“诶,很多事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就给你多两句嘴吧,你男人有时在孩子身上蛮邪性的,人到中年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上个学还给送那么远,不知怎么想的。我和你爸把你弟送到日本去,也是狠着心等到孩子14岁了,但每月我们都写信的呀。你和戴老板...啧啧,我们自己人还好说,都能理解,这要在外人看来,还以为是你这个后妈刻薄,不容孩子呢。诶,不说了,走了,好像我在你们两口子之间挑拨离间似的。”黄澜玉说完,扭着小腰出门而去。安娜就心里格登一下,一直觉得戴宗山和小虎子,甚至和安伊之间,是隐隐有问题的。什么问题,她不清楚,否则,他不会把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弄到什么外地去上特殊学校。哪里的特殊学校有上海的好?上海的气侯再不好,也就是一个梅雨季而已,别的孩子都能在这里生活,为什么单单小虎子不行?难道他对气候过敏不成?宁波又能远到哪里?没有梅雨季?这也是安娜一直奇怪的地方。而且戴宗山和她在一起后,也很少主动提到他儿子。按说,那是他人至中年唯一的血脉,丢在外地上特殊学校也就算了,却在她这个小姨面前,从不提及,是不是很怪?小姨就是做后妈,也比一般后妈强多了吧,毕竟与孩子有间接血缘关系。几年了,安娜对安伊的事,一直很敏感,总为姐姐英年早逝耿耿于怀。她曾收集过很多报纸,大报小报都有,有关安伊的,看后就悄悄放在了楼下半地下室里,反正那地方平时谁也不去。报纸上的信息,无非是说安伊偷人,红杏出墙,与戴宗山两人比着在外面玩。甚至有鼻子有眼地说戴宗山在外有一个私生子,两人要协议离婚之类的.......安娜曾央求在报社的朋友,把这类大小道消息给解读一下。不是一直有街头小报在暗搓搓隔三叉五说戴老板前妻的风流韵事吗?据这些内部人说,这些花边新闻多是讹钱的,一般戴老板会私下给钱要求撤下这种报道。这些小报,是给钱就撤,过一段时日再旧事重提。但也一直保持着八卦戏说的水准,如果说太准太多了,挣不到钱是小事,没准会被灭口。所以,娱乐这一行,看似热闹,分寸拿捏不好,也是掉脑袋的活,毕竟你是隔三叉五给惹不起的大佬上眼药。但戴宗山对前妻的小道消息,如此上心,一方面固然她的花边让他难堪,另一方面,会不会有他忌讳的其他隐情?安娜从一点一滴慢慢收集这些消息时,就一直保持着睁开第三只眼,冷静地打量着这个现实而残酷的世界,不让自己太过感性而迷失。包括她不喜欢戴宗山,也毅然嫁进戴家,都与此事多少有关系。这里面肯定是有内情的。但过去所有的报纸,这个媒体内部人有三天却提供不出来任何一张报纸:安伊去世的前一天、当天和后一天,连着三天的报纸,都没有找到。据说,那三天的报纸,当天还没上市,就被某神秘买家全部买走了。连着买三天,得花多少钱?也就是,在上海发生百年不遇的那场台风天灾时,全城几百万百姓,连着三天,连大小报纸都买不到、看不上。这位媒体朋友虽没明说,安娜也能猜到,有这个动力并有能力消灭当天所有报纸的,应该是戴宗山。那三天,报纸上究竟报道了什么呢?就成了谜。想想去年那架邮政飞机在济南附近失事,全国几乎所有报纸都骂骂咧咧把国家邮政系统讨论了个底朝天,各个层面都拿出来分析、批评、指责一番,连飞行员的祖上八代都没放过,唯有放过了自己和丁一。就像自己不是那场事故的幸存者,丁一也不是遇难者一样,一切都被一只神秘的手给轻轻删去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两年前的大船倾覆,淹死那么多人,必成国民上下关注的一件大事,却连着三天上海大小报纸全部消失,可见那些天报纸的内容一定让某些人寝食难安了。所以安伊的事必不简单,否则,戴太太回程时,与其他乘客一起,遭遇台风在杭州市湾遇难,有什么可遮着掖着的?就戴宗山在实业界巧取豪夺、手段阴狠的嘴脸,必被某些人怀恨在心,正巧戴太太在天灾中殒命,说不定还能借机收一波同情分呢。这种分,是上帝送来的,有人却不要,为什么?而且从结婚后,安娜一直就觉得不对劲,对安伊戴宗山曾经的关系,疑虑重重,虽先后与父亲、林伯、戴宗山,江云柚等,都若无其事谈过,他们都认为他们夫妻关系挺好,为什么只有自己觉得并不好?甚至直觉告诉她,里面不仅不好,可能还有不可直视的内容。现在小虎子生了病,也促使她去一趟孩子的学校,看看那边是怎么一回事。结婚前,小虎子据说是在杭州上学,现在不知怎么的,又去了宁波的特殊学校。她向戴宗山提过一次,想让小虎子结束这学期,就回上海来。但他当时含糊其词,说到时再说。中间她又再度提过,他就没接话。现在,她要过去,先斩后奏,把孩子接回来再说。就不信这么小的孩子,在上海挨着自己的亲人,怎么就治不好他的哑言了。从上海去宁波,得坐船横渡杭州湾。幸亏那天是单号,晚上是自由的,可以自由活动。安娜就按从继母那里讨来的地址,出发了。临走,她也就给管店的徐姐说了一声“有事”,没说去哪里,就坐黄包车直接去了码头。也没想着给戴宗山留个信,怕他不同意。这次就是要一意孤行,先把孩子带回来再说。四五岁左右的孩子,放在外面,一直不管不问,不像话,更对不起姐姐。当时安娜在江边上船时,凉风一吹,还莫名犹豫了一下,两年多前,姐姐就是从这里登船走的,没有回来,现在自己也是从这里走的——看看天,天上有五彩的流云,便放了心。这种横渡,一趟就多半天时间。很多人为不耽误事,都是晚上上船,第二天就到了。安娜是下午上的船,凌晨就到了,结果一上码头就漆黑一片,好不容易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简陋的旅店,一直糊弄到天亮。第二天一早,在旅店人员的指点下,她大清早就来到了小虎子的学校。一看竟吓一跳,大大的院落,地砖都是新铺的,的确是新校舍,虽正完善中,但很简陋。安娜不能相信,安伊和戴宗山的儿子,会在这种特殊学校中校治不能说话的毛病!太阳出来了,只有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呆呆地站着,都五六七八岁的样子,举止有些痴和傻,看不出有属于这个年龄孩子本该有的天真活泼。安娜上前打听,问:你们知道小虎子在这里吗?这些孩子也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这个穿戴精致光鲜的女人,竟伸出来小手,手心向上,讨东西。安娜赶紧翻包,幸亏来时路上给外甥买了一些零食,小块包装的糕点和糖,每个手心里放了一块。然后等着他们的指点。结果这些孩子,有的连包装纸都不剥,直接塞进嘴巴里。安娜就纳闷,这时就听屋子里有人说:他们要么听不见,要么不能说话。你不要给他们随便吃东西,下次再想吃,就没人给他们了,他们会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