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笔趣阁>综合其他>沪城烟雨> 《沪城烟雨》TXT全集下载_9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沪城烟雨》TXT全集下载_9(1 / 1)

☆、配合楼下半地下室, 是一直锁着的。安娜不止一天好奇了,这里面有什么,还天天上锁?可惜她没找到钥匙。她在门前驻足了一会儿, 本能想到安伊的遗物会不会都收拢起来, 放在了这里?否则, 整个庭院的房舍里,都没有。姐姐在这个家里, 做了多年的女主人, 不可能才过世两年,就消失得像不曾存在过一样。而且,她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过往的吴妈看到过她,要是在其他地方,自己哪怕稍有点兴趣, 不是她也会有其他帮佣都颠颠地跑过来,殷勤地为自己这个新女主人提供哪怕细枝末节的帮助的。现在她就在这里站着, 不仅没有人过来, 还明显有人躲着。“吴妈, 这房间的钥匙呢?”安娜站在台阶上索性直接问。吴妈小步过来, 轻声说:“安老爷来了。”这么巧?安娜走出半地下室, 来到客厅, 果然看到父亲竹竿似的身材,正挑着灰布长衫在若大的客厅飘来飘去,东看西看, 最后把目光盯在一件银光闪闪的什么玩意上。安娜一直认为戴宗山这种人粗鲁、不够精致,所谓进取心就是身上有足够的铜臭气,对发财太过热衷,不够优雅人文和艺术。但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人却生出另一种眼光,这些年上海百川汇聚,从俄国移来不少贵族和领主1,这些人在异国他乡生活也不容易,经常变卖祖传的一些值钱物件。戴宗山不懂艺术,但懂得失势的白俄权贵用的东西都是好物件,像铜版画,珠宝古董,钟表,甚至银制烛台等,购置了不少,都零散放在各个房间,让戴家原本爆发户一般的厅堂聚集了一些精奢贵族之气。安德低头看的,正是一件做工精良的银制烛台,上面还有大天使的浮雕。以前安太爷收藏的多是红木家具,现在女婿竟开始收藏欧洲的古玩和贵重物品。“都用上电了,要这烛台有什么用?”老头一张清瘦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这要拿去当铺,还是能当出不少钱的。“万一哪天停电了,不就用上了?”安娜走过来,坐在沙发上,拿起盘中的果脯吃。吴妈也端上茶,悄悄放在几上,退去了。安德端详了一下女儿,觉得她养尊处优,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小心地凑过来,“你管理的纺织厂和两家面粉厂,每月能赢利多少?”安娜窒了一下,老爹真是无财不登三宝殿啊,父女见面第一件事,就是问自己口袋里挣了多少。安娜给忘了,林伯前几日送过来两份财务报表,上面密密麻麻的进出账目,自己没看明白,随手放在卧室抽屉里了。那几天因与与戴宗山闹别扭,竟忘了这档子事。“现在安家的产业在我手里,和你没什么关系了,你问这做什么?”“咦,我得问问呐,我觉得你也不像擅长会管理工厂的人,我好歹比你有经验。”安德觉得自己说话还是挺实在的,“我前两天去这边的面粉厂看了看,听里面的人说宗山要给换新设备,得花不少钱吧,所以就来问问。”安娜并不知情,具体经营的事她没不插手,都是戴宗山的人在帮着管理。只是对父亲的突然关心,有些纳闷,“所以呢?”难道是提醒自己要警惕戴宗山,他在更换设备时,会在财务上做手脚吗?“我就问问其他两个厂子这一个月来挣多少钱了。”“噢。”安娜明白了,把果脯换成水果,“我可没钱,有也不借给你。”安德又凑上前两步,“你得借啊。不借你,我向谁借去?”“这些年,你隔三差五借钱,以前向安伊借,安伊不在了,现在对我又开始了。你家是无底洞呀?我姆妈在时,珍惜脸面,除了银行,很少向外人开口借钱,安家有点家底也是多年省吃捡用、开源节流省下来的,怎么到了你和黄太太这里,要月月举债度日呢?”安德喝了一口茶,不急不徐,“不是你弟高顺详么,他在日本读书也不容易。又没钱了,他作难,不如我作难。”高顺详,十四岁,就被送到日本留学了。这是黄太太的主意。以上海时髦话说,一等留学欧美,二等留学日本,剩下的才在上海本地念大学。继母黄澜玉是有些野心的,希望从自己开始,下一代就发达起来,女儿要高嫁,儿子要学本事,彻底脱离以前的底层。所以,唯一的儿子,狠狠心,就早早就打发到国外念书镀金去了。但在日本念书,也不便宜,半年就需要消耗全家全年度日的银钱。安德和黄澜玉是不做事的人,平时没有收入,现在好在女儿们都嫁得不错,就需要借助女儿们的力量,把唯一的儿子向上托一托。别看安德在正经事上好吃懒做不靠谱,但在疼姓高的儿子上,真是兢兢业业放在了心坎里,恐怕儿子在外受苦受罪。每次他都肯舍一张老脸出来筹钱。“若柔不是嫁给戴宗平了么?黄太太没去她家借?只让你来这里借?”“先借你这里,下个月让若柔准备。”安德竟说的如此心安理得。“我不借。”安娜一脸冷淡,“高顺详是你和黄太太的心肝宝贝,你们为人父母的,再想办法吧,自己生的,不能让姐姐们养吧?再说,你们手上,还有安家的房产呢,没有把房子租出去吗?”安德闪了下眼,懦懦地说:“那两幢洋房,人家还住着呢,再过五六年还回来了,才能出租生钱。现在住着的,楼上正往外租,但租金也不够。不然也不会来这里开这个口。”抬头看女儿一副真的不管不问的样子,也有点气吧,叹一声,“你不能没有良心啊,你有今天——”意思是:你有今天,还不是当时我力主把你嫁过来的?否则你的日子可没这么好过。这话惹恼了安娜,站起来,一句“没钱,自己想办法吧。”蹬蹬上楼走了。安德怔了下,反思了自己,对刚才的话有些后悔,否则不至于二女儿不如大女儿好说话。一等二等,看到安娜真不下来了,回头窥了一眼那件闪闪发光的银烛台,形状有点大,塞进袖里也藏不住,只能弯腰装着提鞋的样子,顺手把几上好看的鼻烟壶捏在了手心里,不声不响出门了。因为安德是戴老板前任太太和现任太太的父亲,他平时为人虽然手脚不太干净,又抽又贪,但这院里的佣人们,也并不敢瞧不起他。安娜是在窗前看着父亲抱着胸走出院子的,还有点自责,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赶紧把抽屉里的账本拿出来看看。继续看不懂。于是把林伯叫来。自她要求林伯成为自己的专职司机后,林伯基本就不跟着戴老板了,多数时间就在院子里晃悠等着听差。安娜把财务表拿出来给他看。林伯也不太擅长,就给陶伯打了个电话,说是太太现在想了解安家工厂和杭州面粉厂的财务情况。陶伯下午就带着会计赶来了。三人站成一排,第一堂课不是给太太汇报账务,而是给太太普及如何看财务表,什么叫支出,什么负债……安娜听得头晕,扶额说:“直接说这一个月的赢利情况吧。”陶伯把安家上海的纺织厂和杭州面粉厂的赢利说了,还真挣了不少钱,唯一没说的是安家上海的面粉厂。“这边的面粉厂没赢利,是因为换设备吧?有亏损吗?”陶伯很恭敬,“回太太,戴老板说,这三个厂,赢利了才算太太的,要是有亏损,或折旧换设备,就算在戴老板名下。所以,这面粉厂现在,是老板的其他会计在核算,等将来赢利了,自然会把账报给太太的。”安娜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不知说什么,这样下去,自己成为富婆会很快的,因为不用考虑亏损和折旧啊。“这一个月,这两个厂的收入,都在这个账户上,太太可以过目。”安娜随便翻了翻,其实这些收入,要是安家好好管理的话,不至于把日子过成月月借贷。陶伯等人走后,安娜硬着头皮又看了会帐本,打了一下盹,就到傍晚了。庭院里的地灯亮了起来,那辆福特缓缓从大门里驶进来。男主人回来了。突然,车子后面出现了一个身影,看飘飘荡荡的长衫,竟然是安德。这死老爹竟然没走,一直在门口等着吗?安娜抱胸站在窗前,看着戴宗山从车里下来,对在他面前低头哈腰的老丈人说着什么,看姿势,又在开他的玩笑。安德抖着肩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算为儿子,鞠躬尽瘁了,随便女婿打趣他。以前戴宗山也与自己开玩笑,甚至经常揶揄自己。但在两人发生关系后,他就再没对自己有过调笑的态度,脸上也不再出现嘲讽之色。倒是自己经常给他脸看,明里暗里咒骂他、看不起他。眼前,地灯映照的剪影里,高大的女婿在拍老丈人的肩,还送了他两步,安德向女婿揖了一礼,回头挑着飘荡的长衫,抖抖索索离开了。他应该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安娜突然有点脸发烧,明白了为什么父亲经常为这个男人说好话,并死心踏地为他做事,比如跑前跑后把自己嫁给他做继室。因为被金钱收买了。安娜下楼时,戴宗山已坐在餐桌前在抽最后一口雪茄,吴妈已把丰盛的晚餐端上了桌。近日,餐厅换了桌子,长条桌换成了圆的,可能这个人觉得太太容易坐得离他太远;换成圆的,桌子小一些,她就不容易坐得让他够不着。“你不用给他钱。他还没老到不用工作就到处借钱度日的地步。”安娜走过去,有意坐得离他近一些,并把他爱吃的黄鱼和排骨的盘子,拉得离他也近些。有些样子,还是要做的,毕竟人家给了自己娘家真金白银的好处。“他现在需要和他太太,一直靠借钱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么?”在安娜移动盘子时,戴宗山就凝眸她葱白的手指,对她的好意,笑一下,适时评价了一下岳父,“安德也做不了什么,他不是做事的人。这辈子,他唯一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后面他没说下去,安娜在一旁拿着筷子瞪他,“你想说他唯一做的最好的事是娶了安家的小姐?”戴宗山殷勤地给她夹了一块排骨,趁机拉椅子离她更近些,“我这个老丈人唯一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生了两个女儿。”他明白无误地说。安娜几乎呛了一下。这个男人赶紧体贴地给她拍拍背,“慢慢吃。”“所以,这两个女儿,都让你先后娶了过来?”他嗯了一声,“我运气好。”安娜又瞪他,“你前后一共给了他多少钱?”戴宗山只吃饭,没有马上回答她。这些年,老丈人每次开口要,他都会给,基本没折过老丈人的脸面,否则,在娶安娜上,他不会如此为自己卖力。“有你这样老是给他钱,他以后真的不需要考虑自食其力了,他一家人都不需要,因为有人可依靠!”“你以为,他自食其力,能做什么?”这话问到家了,是啊,就父亲这种人,从年轻时就靠一张脸征服了母亲,牢牢吃定了安家;现在半老不老的,又靠上了女儿和女婿。要真刀真枪干一番事情,他能干什么呢?家人的不争气,也让安娜没有脸面,树了多日的不屈服的大旗,就忽然这么慢慢倒下了。这次,她没想着去客房睡,当然也不会上赶着,只是不声不响地躺回床上,自己的位置。戴宗山有一样好,可能年龄长一些的缘故,什么都能看透,却从不让她难堪。连这次摸上她的手,都是顺其自然。安娜第一次没把手抽回来。这个人在自家人身上花的钱太多了,其实自己去纽约留学,虽说花的是姐姐的钱,其实也是他的。姐姐并没有收入,从嫁了就没出门做过事。的确,钱买不来爱情,自己依然不爱他。但能买来片刻的愧疚和温顺。暗影中,这个男人垂眸看着她,对她意外的不反抗,有些安慰,“真希望一辈子都能这样。”安娜没作声。“希望你能为我生个孩子。”他俯身吻了一下她的柔白的肩膀。“只是生个孩子?”安娜眼皮倏地一跳,这就容易还清他的账了?“当然不止。”他凝视她柔美的面庞,突然有一种心满意足的开心,“希望我以后的人生里,每天都能这样看着你,温馨,安宁。这样的日子才值得过,也是一个男人奋斗的动力。”“你怎么爱上了我?”她终于问起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否则,觉得他太有问题了。他又不出声。有些话没法回答。“我觉得你爱上安伊或江云柚,都有理由,喜欢我却很奇怪。”“有什么奇怪?”“这么多年,我一直喜欢…你是知道的。”他窒了下,“不说了,睡觉。”他少有的逃避问题,侧卧着,让她把脑袋枕在自己肩上,随时能看到她。安娜却思维活跃,“是不是因为安伊没了,你需要一个替代品?其实我和安伊也不是太像。”不想回答是么?她就睁圆眼睛看着他,等他回答。他过了一会儿,饶不过去了,才说,“没有,你是你,她是她。”“我们交往的时间并不多,你怎么可能爱上我?何况我一直与宗平在一起。”意思是:你不是爱上你弟弟的女朋友吧?他终于被她的伶牙俐齿逼得没法了,叹了声,“终有一天,你也会觉得我不错,甚至无法替代。这样,我和你以前所谓的男朋友,也能共存了。”安娜不屑地把目光垂下去,要不是他在钱财上表现不错,倒很想打击他:这辈子自己也不会爱上他,没有所谓共存。那天夜里,她有些委屈地配合了他。面对一个精力和体力无穷的男人,安娜甚至觉得,男人有个妾或外室,也不是太坏的主意,至少有人可以替自己顶一顶。他上了一天班,依然可以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作者有话要说:1:二战后,俄国发生革命,旧沙俄的大小贵族和封建领主,就此流散到世界各地,有一部分来到上海。----------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想考个证 4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疑窦晨光下, 一辆雪佛兰从戴家庭院驶出,穿过长长的街道,缓行在霞飞路上。窗外是熙熙攘攘讨生活的市民, 每个铜板都讨价还价得叮当作响, 让整个城市焕发着生命的烟火气。车子在安家门口的安顺巷停下来, 林伯下车开门,一个娉婷贵妇般的身影下了车, 脚踏柔软的紫羊羔半跟皮鞋, 披着丝织提花披肩,后面跟着两个黑衣保镖。他们随贵妇走进安家小院。戴宗山说,若有人绑了他的太太,让他让出半个申大的股份他也会考虑的,所以戴太太以后出门,需要保镖。雇保镖很划算的。当时安家客厅里, 黄太太正与邻居们摸麻将,每人眼前都放着一堆小零票。黄太太还指望一上午能赢回一天的饭钱, 毕竟家里所有钱都寄回日本供儿子了。“哎, 黄太太, 你这样赢是不行的, 你俩女儿不都嫁进戴家了么?还这么小气, 蚊子腿也看在眼里?”这是下家在不真不假地开玩笑。“你懂什么?东海之大, 都不嫌弃黄浦江小,我又不是海,好不容易赢的, 当然就得计较一下了。一根葱钱,也是凭本事挣来的。”“你这下只角出身,改不了了,两个女儿嫁那么好,也治不了你这穷病。”这话要是说到别人脸上,没准就翻脸了。但黄太太喜欢,“所以,以后输赢,都要在账面上算算清楚,不要欠我一个子儿。就当我是穷命好了。我有俩在戴家做太太的女儿,还怕被你们说穷么?真是的。”一轮轮哗哗的麻将声过,有个声音悄悄问:“哎,昨晚码头上发生了械斗,听说死了不少人,都上今天的报纸了。黄太太你应该晓得吧?”上家的一副八卦嘴脸,很是神秘,“是不是背后你那个有本事的女婿在搞事?他在码头那一带一直很有势力的。”报纸,安娜刚才在车上也看到了,很震惊,照片明显是偷拍的,场面血腥,但没料到与戴宗山有关系。他昨晚.....不像有事发生的样子。黄太太明显也是刚听说,但非装出心知肚明的洋洋得意,“你猜呢?人家现在想要什么,什么到不了手?要么砸钱买,买不到就抢,抢不来,就晚上…你也看到了。”上下家都顿悟了:“你以后也惹不起了,别欠你仨瓜俩枣,你以后也叫人堵我家门口…”一通人扯闲嘴的哄笑中,就看到窗前走过一个身影,然后站在门口,抱胸向里面看。这身影的后面,穿黑衣的保镖就随意站在枇杷树下,左右观望。“二小姐回来了。”有人明显巴结,笑着打招呼。“戴太太回娘家了。”大家很有眼色,也不打麻将了,扒了桌前的零碎毛票,悄悄装进口袋,在门口向安娜致意后,很有眼色地离开了。黄太太震惊于安娜回来的阵势,但让自己在邻居前显着眼了,倒很开心,连忙迎上去,“女儿回来了?快坐,我给你沏杯茶。哎,你父亲出去了,估计又抽去了,你不管管,我可管不了了。”安娜看着继母殷勤地给自己倒茶,有权有势真好,效果立竿见影。“麻烦你把他叫回来,我有话说。”说着,走进客厅,在沙发正中的位置坐下,也从小坤包里拿出仙女牌女式烟,抽出一支。继母见了,马上拿了火柴过来点上。现在她看到安娜,就如看到戴宗山一样,都成了自己的财神。戴太太不是让她出去找安德么?烟点着后,人马上笑嘻嘻地出门找了,还生出一种被支使的快乐。虽然两个月前,对这个继女还挺厌恶。但形势比人强,没法的。一盏茶功夫,黄澜玉便把安德找了回来。夫妻俩来到客厅,安娜指间细长的女式烟刚好抽完。“有事?”安德颠颠上前问。“给你们介绍了点事做。”安娜打量着父亲和继母,“你们都四五十岁左右,混天磨日、混吃等死也早了点,这个年纪应该出去做点事,挣点钱,为儿女,为自个儿,都是好事。”安德一脸平静,“我这身体,没力气,能做什么?”黄太太却暗捏了老伴一把,笑得很开,“先问问找了些什么活?有些不累又挣钱多的,你不去做,整天在家坐吃等死么?”然后向安娜推介自己,“像我这样的,就很适合陪一些富贵太太聊天,陪她们打打麻将、逛逛南京路、百货大楼,还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价钱?”安娜用茶盖避开了茶叶,润了润口,“爸爸可以去码头,宗山在码头上有很多仓库......”黄太太有些吃惊,“让你爸去看仓库?”有没有搞错?“去看着看仓库的人。仓库自有人守着,我爸去了,也是提醒这些人看好仓库、不要偷懒罢了。很轻省的活,数数人,查查岗,然后在本子上记下来。每天都如此,不用费脑筋。”“我不想去。”这是安德说的。几乎在同时,黄太太追问了句:“能给多少钱?”安娜微笑了一下,“好好做,安老爷一个人一年的工钱够你们夫妻一年的生活费了,起码不用出外举债了。”然后看向继母,“给你介绍的话,就在百货大楼里。”黄太太一下子有了无限遐想,眼冒精光,“哎,是不是天天和那些上只角的富贵太太打交道呀?给多少工资?”“一百来块吧。”黄太太一听,有些喜不自胜。一百来块算是高薪了。像戴宗平留洋回来的,在银行做事,大哥就是老板,一个月也就二百多块,过得已是人人羡慕的小开日子。安娜觉得,以自己的面子,为父亲和继母讨来的差使已相当优越了,但安德颁着指头算了算,“不够你弟在日本留学的费用。”安娜知道他一定在这里等着自己,“只要你们按我安排的去做,以后高顺详留学的费用,我和若柔就一人一半。行吧?”安德没有说话。黄太太却不乐意了,“若柔嫁的是宗平,可没有你家底厚。宗平一个月才280块钱。”“二百八,很高了。他们不用省吃俭用,每月拿五十块来,完全没问题。而且,宗平可以兼职,再挣一份。总比你们夫妻,每月就手心向上,向每个女儿女婿去讨要钱强。想借别人的钱,自己也得勤快,否则,你们以后怎么还别人的人情?你们也没有更小的女儿,去偿还了。”安德是不爱争执的人,一看安娜这么安排,不甚开心也接受了。但黄太太心里急,“若柔怀孕了,他俩的小家需要钱,我怕她拿不出五十块钱来。”安德就手指碰着黄太太,意思是让她别争执眼下,万一到时真拿不出来,还可以去找戴宗山。真正的有钱人是不会在乎这仨瓜俩枣的。但黄太太没这个心眼,以为安娜是来下通牒的,以后真的不帮衬娘家了。待老爹上楼躲清静了,安娜又转向继母,淡淡道:“以前安伊是不是出轨了?”黄太太一怔,不知这是什么苗头,掩饰,“我哪知道?”“我以前亲耳听你说过,你那不是说漏嘴。就像你和别人说,我曾与一个小画家私奔了,这也不是说漏嘴。我就想听听实情而已。”黄太太心里忽腾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安娜,发觉她并没动怒,才小心说:“我也不知道,也是听别人瞎传的。你别以为我那个什么.......”“我不以为你那个什么,就想知道安伊以前究竟是怎么回来。报纸上的八卦有几分实?”黄太太忸怩了一下,“我也只是听说,安伊以前在学校,好像和家在宁波的一个少爷关系不错。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你姐就嫁给了戴宗山。其实也没什么,戴宗山就是比那小开富有、有排面啊。要是我,我也嫁的。”“安伊出嫁后,是不是与戴宗山关系没那么好?”黄太太笑了下,“应该挺好的吧。这世道,女人没机会挣大钱,就没法挺直腰杆做人,能有机会攀上一个看得上你的男人,怎么会不珍惜呢?就像我,年纪轻轻,嫁给你父亲,他有什么能耐?不过有这一幢房子,能容身,能遮风挡雨,这些年我不也一路和他顺顺当当过来了?”意思是:就凭你父亲这点破能耐,你觉得他是以什么降住我的?“安伊是巴结戴宗山的人吗?”黄太太冷笑了一声,“安伊的事很复杂,我不是亲妈,她也不会什么都给我说。但安娜,我可劝你把握好机会,将来别象你姐一样,人走了,什么都没留来,连安家祖传的工厂都留在了戴家。”安娜觉得她话中有话,“安伊拿到了安家的工厂,是应该拿的,难道不是想给小虎子?”想想姐姐,当年与继母抢夺安家的这点家业,估计也没少费心思吧。黄太太有些阴气地笑了一声,“如果想给小虎子,怎么现在落在了你手里?你将来要有了孩子,你又要留给谁?”安娜沉默,愈发觉得安伊的事复杂得如一团乱麻。“我劝你,以后小心点戴宗山。”“什么?”安娜看向继母的脸。黄澜玉虽贪婪,但也自有她小人物的判断:“他这人就是流氓出身,通吃黑白两道,若是个善人,怎么可能年纪轻轻,不到四十岁,就能在上海搞到这么一大片天地!说心狠手辣,都是夸他。当年你姐可能与他有那么一点不对付,下场怎样?”继母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所以啊,你要知道谁才是你的贴心人。虽然我是后妈不假,但我们也相处多少年了,我能往死里害你?”安娜怔了怔,不知这继母的话,有几分真假。“以后,你要给自己多弄点体己钱,以备不时之需。哪怕不为我们,不为你的弟妹,也得为你自己着想啊。千万别落个像安伊的下场。”这话让安娜打了个寒噤。那天晚上,她回到戴家。戴宗山回来的比平时早,吃过饭后,明显进入贤者时间,闲情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抽雪茄,一边看报纸。安娜下了楼来,他头也没抬,似随意一问:“你真让安德去码头?”“他这人再天天抽,人就彻底废了。必须给他找点事做,不能再惯着他。起码在码头,不会那么轻易买到鸦片。”忽然想起了什么,“现在码头安全吗?”“安全,我的地盘都安全。没人敢在我的地界上闹事。”他平静地说。安娜想着报纸上昨晚帮派间血腥的火拼,想问,还是忍了,那是发生在别人地盘上的事,何况自己也不是真的关心他。“你以后再给钱,要征得我同意。现在,给他钱买鸦片,就是害他。”戴宗山哼了一声,“安德你可以这么使唤他,但黄太太,你应该手下留情,她是一个什么话都往外说的人。”安娜敏感了,“你是怕她说你的坏话,还是安伊的坏话?”他翻报纸的手怔了一下,“怕她说你的坏话。”很明显,黄太太向外散布自己以前与人私奔的事,他是知道的。“我不怕。”“我怕。”她微怔。这个男人似若无其事道:“女人是男人的名誉,也是男人别在胸口上的徽章,当然不能随便由别人去说。如果是男人乱说,还能解决了他,由女人乱说,也可以让她闭嘴。但由继丈母娘说,还真没什么好法子。”安娜闭了闭眼睛,有些惭愧,“放心,以后,我不会让别人随便说我的。”他点了一下头,“你要知道,你现在和我共名誉,共命运,议论你,就等于议论我。”没想到啊,这等血腥的大号流氓还这么在意名誉名声之类。讽刺不?安娜顿了片刻,“安伊以前,是不是出过轨?”这个男人明显窒了一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眉头微微皱着。“我就问问,虽然你和安伊也曾经共名誉,共命运。我只想知道真相而已,还怕我向外败坏你们的名声么?”“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这身份,不应该追究。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他明显不想再提。但安娜忍不住,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我就想知道,她是不是真出轨了?”他探身,摸了一支雪茄,划着火柴点上,缓缓吐出烟圈,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烟雾后面看着她,“你就是知道了所谓的真相,想做什么?”安娜感觉这目光凉嗖嗖的,想到了继母的话,要防备他,却装着没什么的样子,“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背叛了你,你才弄死了她?”这么严厉的指控,戴宗山却没吃惊,他端起桌上一杯清水,是吴妈为他准备的,每天晚上,他都会为自己端一杯清水。“你每天晚上也该喝一些清水,对身体有好处。睡前不要喝什么茶水或素咖啡之类,报纸上说对睡眠没影响,都是骗人的。”他端着水上了楼。安娜也随后跟上。戴宗山已到了神人一样的地步,他在外面,无论日进斗金,还是为了地盘、利益在打打杀杀,回到家来,都变得越来越像个绅士,或某种正经人,食最好的食物,看看报纸,抽抽雪茄,与妻子过平静的生活,活成了食物链顶端既残酷又云淡风轻优雅的那类人。安娜一直没作声,看着他抽完雪茄,喝了半杯清水,去了卫生间洗漱,回来,换上黑色宽松的丝绸睡衣,回身看着她,才知道她还在等一个答案。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