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要秋天。想要夏天。想要夏正行。这么想着,祁飞迟疑了很久,最终给夏正行发了定位。手机震动得很快,祁飞发完定位后再也没有力气看消息,紧紧地闭着眼睛将自己陷入黑暗中,努力想象自己身处平地。不断有人经过她跟前,甚至在讨论她到底在干什么。人走人来,风从没有停息。过了好久,祁飞觉得自己都快成了玻璃台上的雕塑,整个人陷入一种空无的状态。但是当有人走到她跟前、立马抱住她的时候,祁飞还是认出了那是夏正行。手跟着一颤抖,温热包裹过来的时候,祁飞鼻子直接酸了。在周围人的视线下,夏正行不管不顾地抱着祁飞。“冷不冷?”“还行。”祁飞的声音喑哑,她把头埋在夏正行的衣服里。“我想吃糖...我想吃糖....”祁飞一遍又一遍地嘟囔着,最后在衣服的掩盖中,轻轻地咬住夏正行的唇角。汲取着刚刚被夜色夺走的温暖。那一刹,周围的人都在尖叫,还有欢呼声。祁飞却只能感觉到夏正行的呼吸。她眼角发红。那些人也许以为这是一场浪漫,但只有祁飞知道,这是一场救赎。坐车从灯塔回到家的路上,祁飞一直紧紧的抱着夏正行。夏正行握着她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于是他们回到家后,刘云一回头就看到夏正行单手抱着祁飞。祁飞完全没注意到刘云,她把头埋在夏正行的怀里,没有睁开眼也没有看路,一直是夏正行带着她往前走。夏正行比在嘴唇上,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刘云迅速地咳嗽了一声,转过身后嘴角带着笑。夏正行带着祁飞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祁飞一直窝在夏正行怀里,完全不想动弹。夏正行隔着帽子摸着祁飞的脑袋,像是在捋毛一样。两个人一直这样静悄悄的。过了大概三十分钟后,祁飞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声音闷闷地从夏正行的衣服里传出来。“关灯。”夏正行抬起手,立马把灯关了。房间里陷入黑暗,祁飞开始慢慢地挪动起来。她坐到夏正行身上,调整姿势,双手环绕在夏正行的脖子上,而后再次把头埋进他的衣服里。夏正行整个人愣住,过了几秒后,他伸出手环绕到祁飞的后背。外面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窗外有湿润的风味。祁飞蹭着夏正行的下巴,嘴唇蹭过喉结。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隐隐约约有雷声,但祁飞的感知里只有夏正行一个。夏正行低着头,温柔地看着祁飞,眼里也只有她一个。他们互相交换着温暖,孤岛之下的根脉深深地缠绕。一切轻柔和温柔,都像是末日之前的星光。“夏正行。”黑暗中,祁飞开口,声音依旧喑哑,但不再慌乱。“我在。”夏正行说着。“等我回来。”第49章 枯木逢春祁飞说完这句暧昧不明的话便没有再开口。夏正行是她的温暖, 但是惊恐也是她一个人的惊恐。有些东西,必须一个人去面对。10月22日越来越近,这几天祁飞一直都没离开夏正行。真到10月21日这天, 一切便如同梦幻一般。到了下午的时候,夏正行还在学校做实验。祁飞收拾完行李就离开了,机票是明天凌晨的,她得提前离开。这是一场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回来的旅行, 祁飞没敢对任何人说出口。如果真得回不来,祁飞希望所有人都能像掸去烟灰一样把她从记忆中抹走。只要记得, 曾经有一条恶犬在门前打过转就行。也许吠叫过,但并不喧闹。想到这儿, 祁飞觉得自己过于悲观,立马在飞机座椅上挺直背。这次不一样,她不是为了逃避而去。她是为了活着而去。她不想再浑浑噩噩地行走着, 想要活过来。虽然有些杀身成仁的意思, 但祁飞还是选择回到曾经的地方。这场旅途实在充满太多的未知, 她选择不告而别。但她给夏正行留了一张便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 还画着一个朝天看的恶犬。夏正行应该早就看见了。字不多,祁飞几乎能回忆起自己写了什么。是平常她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很久以前, 我为了逃避而远离过去。’‘不久之前, 我因为妥协想回到过去。’‘现在,我想为了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们面对过去。’‘等我回来。’坐飞机的时候祁飞是靠窗的位置,看了很久的云层。虽然在飞机上也很高,但这种高度是遥不可及的高, 祁飞并不会觉得惊慌。她所惊慌的高度,是那种能够触及的,摔下去能见到血色的高度。脚落地的那一瞬间,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干燥而焦灼的空气磕绊着语调上扬的泰语。祁飞依稀能听得懂几个关键的泰语词。打着车回到记忆中的地方。迎面是靠着河的水果市场,潮湿的热气卷着热带水果的味道。太阳很火,行人的皮肤大多都是黑黄色。祁飞戴着卫衣帽子,把手揣进兜里,融入这片熟悉中。卖水果的基本上都是中老年人,但已经换了一批人,祁飞走了很久,一个熟眼的都没有看到,更不可能找到那个当初给她苹果糖的老头儿。说实话,能找到就好了。如果能找到,也许童年的拼图不至于一块完好无损的都找不到。好多人高声吆喝自己摊位的水果,见祁飞没有反应后便开始用中文跟她讲。依旧没有反应他们又换成英文。一个摊主一边说着蹩脚的英语,一边指着用纸板做成的牌子。“面粉...面粉打折...”祁飞沉默着停下,买了一袋面粉,沿着河边走向自己以前的住处。竟然还是原来那个老样子,房子没有拆,慌乱而又贫瘠。没有被翻修或者重建,熟悉的斜坡出现在祁飞面前。这斜坡不是很高,坑坑洼洼的上面长着杂草,但是对于当年七八岁的祁飞来说,这是一条永远无法横杠的屏障。祁飞以前试图逃出去过很多次,但每次都会在这斜坡前戛然而止,被他们抓回去,摁在地上打。逃得次数越多,钉子就扎得越深。渐渐的祁飞和黄豆都学乖了,学会了咧开嘴装作自己很开心,但是骨子里都染上了阴狠。祁飞甚至想过要杀了他们,但还没等祁飞想清楚这股冲动之前,他们却自己死了。祁飞走下斜坡,但落于平地之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从下飞机到现在,这手机一直不间断地响着。祁飞攥着手机的手发抖,但最终就是没有把它拿出来。正因为她知道打电话的是谁,更不敢看来电显示。几个年轻的孩子蹲在地上剥着豆子,眼睛警惕地看向祁飞。他们的手上有泥土,也有淤青。很熟悉的伤口,很熟悉的泥土,很熟悉的警惕。祁飞看到这些孩子后,下意识地到口袋里找糖,却发现自己身上一块糖都没有。于是祁飞弯下腰看向他们。“你们要吃水果吗,我带你们去买...”听到祁飞这话后,他们立刻如鸟兽一样散开。祁飞注意到其中一个小男孩的腿有点瘸,跑起来左腿拖在右腿后。曾经黄豆的左腿也瘸过很长一段时间,他被他的养父送到地下儿童市场上去打野拳。那些孩子都比他年龄大,那时候的他只有被挨打的份儿,骨折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件稀松平常的事。疼惯了,也就麻木了。一开始祁飞还会听见他嚷嚷,后来黄豆就沉默了。有一次他甚至直接带着伤上场,黄豆每次倒下的场景祁飞都记忆犹新。比赛完,祁飞就会静静地蹲在他旁边,用手紧紧地拽着他的手腕,而黄豆只会傻呵呵地笑,笑得鼻子都在流血。“祁飞,没事儿,我们会逃出去的...你相信我,以后会不一样的...”是啊,他们逃出去了。可他们停止了生长,他们停在了这个童年,很多都被习性捆缚在了这片土地。身上被深深地烙印下了曾经。他们成绩不好,大多性格都有些扭曲,不善与人交往,和社会格格不入,唯一的特长都是童年逼出来的。祁飞继续往前走,左手边的楼房里传来带着中文的叫骂声。她拎着手上的面粉越过那片争吵声,一直走到人烟最稀少的田野里。田野的尽头有一片红草地,这片的人死了就会被拉到这儿,随随便便挖小块地,再摆个木头制的牌子。有很多牌子早就折了,被蚂蚁咬得腐烂,坟和坟混在了一起。但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根本不会有人来看这群死去的魂灵,一望无际得全都是孤寂。找到他们俩的坟墓并不难,当初给他们立牌子的人偷懒,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合在一块牌子上。木牌子是所有里面最长的,高高地杵在地面。祁飞站在木牌前,垂眼看向木牌上的字,口袋中的手机也再次震动起来。祁飞看着墓牌,脑子里闪过的却是高楼。随之脑海中又闪过刚刚那群跑着的小孩,一时间分不清记忆中跑着的到底是那群小孩儿,还是她和黄豆。她长久地盯着墓牌上快要看不见的两个名字,在此期间她的手机一直不断震动。过了许久祁飞才慢慢吐出一口气,蹲在地上和墓牌持平,开始自言自语,声音低到几乎是气声。“你们过得怎么样,在底下也经常吵架吗,底下到底什么样子,总不可能比人间还要差劲吧...”“你们的住处还挺别具一格,别人都是一人一个土包,就你俩一起一个土包,也不知道挤不挤得慌。”祁飞是笑着说的,但是鼻子一酸,泪水直接砸在了地上。“说实话,想想以前,你们过得也挺苦的,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唯一的乐趣就是那档子事儿,最后还害死了自己,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祁飞把面粉放到木牌前面。“没给你们带什么东西,就一包面粉,是不是跟你们喜欢的那玩意儿特别像,虽然都是白面儿,但是这个不会害你们。”“你们在下面就不要再沾染那东西了,害人害己,如果实在不开心、熬不过去就吃点甜的,学学怎么做蛋糕,都是白面儿,长得差不多功效应该也差不多。”祁飞说完后沉默了很久,静静地蹲在木碑前,周围的天色越来越昏暗,有几只鸟飞过。她想起那些钉子钉入皮肤的感觉。“原来你们已经死了这么久了...”祁飞再次开口。“对了,我忘记跟你们说了,我自己给自己改了名字,现在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祁飞,飞是飞起来的飞。”祁飞笑起来。“我起这个名字很简单,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想从你们身边逃离,逃得远远的,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会飞就好了...”还有一个理由祁飞没有说出口。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原因。如果那天晚上她会飞的话,她是不是能拽住掉落下去的他们...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傍晚,祁飞在水果市场旁的一个小破旅馆入住。老板免费送泰国鸡米饭,但是祁飞没动,直接放在了房门口。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空调风吹得很聒噪,但后背一直没有停止流汗。她为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积蓄着力量,脑子里盘旋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祁飞想起黄豆有次骨折,疼得叫了一个晚上,但他的养父就是没送他去医院。最后拖着就医的时候,骨头的角度都快定住了,医生说再晚一点,这条腿就真废了。但黄豆只会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如果能回到过去,祁飞想带着他早点去医院,每一次都那么拖着,天知道他有多疼。如果能回到过去,祁飞想过去告诉那两个在房间里吸着癫狂的夫妇,不要再这样做,这玩意儿只会让日子越来越苦,越来越黑,如同墨色一样刻在身上。永远爬不出来。越是悲哀,越是沉沦,越是没有尽头。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祁飞几乎能听到隔壁打火机响起的声音。没多久她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拿出手机的时候祁飞的手都在发软。手指在屏幕上滑,最终挂断。来电显示里不仅有夏正行,刘云,黄豆、卫风,还有原野院的那些人,甚至还有九中的心理老师,杂七杂八加起来有一百多条未接来电。一股冲动推动着祁飞,她想把电话打回给夏正行,但很快祁飞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不行,还没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不是能回去,能不能再次认真地面对自己的生活。如果说过去是一种诅咒,祁飞不想把这种厄运带给别人。祁飞翻开短信,十几条未读,全都是夏正行发给她的。‘店里器材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妈给你做了蛋糕,我骗她说你出去旅游了。’‘九中的心理老师打电话给我问你的情况怎么样。’‘买了苹果味的糖,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去超市去了好多趟,每次都买了许多糖,箱子已经装满了。’‘我想你了。’看到这条后祁飞的手猛得颤抖,立马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扔开手机,祁飞躺在床上调整呼吸,在各种声音的交错下给自己倒计时。时钟足足转了三四个钟头,祁飞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侧脸,套上运动服。振作起来。现在很艰难,但以后只会越来越艰难。祁飞戴上卫衣帽子,推开门往外走。在走出旅馆之前,祁飞打开手机,最后看了一眼夏正行发来了消息。‘我想你了。’她也想他了。想到快要死了。想回去。如果能回去的话,就是抱住夏正行不松手。祁飞低着头踏上熟悉的路。那栋高楼离水果市场很近,以水果市场为线,和白天去的那片红草地完全是对称的关系。茫茫的夜色中,祁飞眯着眼。在走去高楼前,祁飞一想到有去无回的可能性,就开始紧张,嘴皮子发抖,于是她转弯去了水果市场。祁飞杂七杂八买了一些水果,而后开始往外转悠,最后在一家刀铺前停下了脚步。“买刀吗?”穿着花衬衫的老板泰语问祁飞。看她没有反应,老板立马换成了中文。“我们家的刀可以定制。”祁飞跃上台阶往里走,铺子的刀成色都不错,有的好得甚至让祁飞有点意外。她的视线扫过店面,最后定在一把军刀上。弧度很直,是祁飞喜欢的那种。一般男人用这种刀比较多,用这种刀的优点是角度直接,落刀点笔直,缺点是扎进骨头时比较费劲儿。老板显然也很懂。“这个是男人用的,你要是想买的这边有比较适合轻量级的。”“我就是看男款的。”“送给男朋友?”老板笑起来,用中文磕绊得说着。“刀上可以定制签名,这会就可以帮你刻。”祁飞看着沉默了很久。“帮我刻一个夏字。”“中文?”老板问到。“是夏天的吗...你到电脑里找个字体。”一通忙活后,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候。再次出来的时候,祁飞的口袋里又多了一副刀。她回到住房区,没有找到白天蹲着剥豆子的小孩儿们。于是祁飞把买好的水果挂在那间房子的门口,转身离开。她猛得勒紧口袋中的刀,在模糊的夜虫叫声走向高楼。泰国温度太高了,就这么一来一回得走,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踏上高楼的过程漫长到让祁飞几乎忘却该如何走路。台阶上的每一步,脚都如同被针扎着,越往上走肩头就越重,祁飞握着刀的手也越紧。喉咙中甚至有股血腥味,祁飞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如同发疯一样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样子。高声尖叫着欢呼着往外跑,声嘶力竭,哪怕破音也不停下叫喊声。踏上最高层的时候,全身的血液豁然沸腾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带着热气的风扑在脸上,就像是一个永远都搅拌不开的艳阳天。看不见影子的那种。风越来越大,燥热吹在人脸上,有种胡椒面儿蹭脸发麻的感觉。祁飞站在天台的门前,风从门间的缝隙爬出来,她的手在门把手上起码停顿了有5分钟,就像有胶水粘着她的手一样。深呼吸一口,再慢慢吐出去。“咔嗒”一声,祁飞用力推开门迈进天台。铁锈味一下裹袭卷而来,祁飞睁大眼睛,眼角发酸。月光不轻不重,一声鸟叫声像是在寻思着夜色。祁飞盯着天台脑子发麻,泪水立马顺着脸砸进衣服里。这是她停止生长的地方,七年了,说是逃出了这里,她其实都被困在了这里。祁飞的眼睛越来越疼,她不想哭,但是眼前的景象让她控制不住自己。她看到了——磅礴的黑夜里,她看到了那两个人狂欢着的人。他们癫狂地跳动着,旁若无人,仿若这世上最快活的人。他们慢慢地转过头,朝祁飞用力地笑起来。“你终于来了。”一场和恐惧的赴约。拖了七年,也逃避了七年。跟当初一样,他们一直挥舞着手臂,仿佛他们不是人,而是什么植物,用力发出他们埋在泥土里的所有尖叫。那天的夜色和今天一样浓厚,祁飞不记得有没有月亮。他们仰着头眼睛充血。祁飞想去拉他们,结果他们把她踹倒在地。任何一个狂欢的人都不希望被现实打扰。而祁飞就是他们的现实。当时祁飞不理解他们的狂躁,只知道他们先是盯着高楼之下的土地,而后又仰头看向高楼之上的天空。一上一下,眼色迷离,眼色又茫然。他们如同鸟一样开始挥动自己的胳膊,用力地拍在自己的身上,站在天台上东倒西歪,语无伦次。然后他们开始大笑着爬上桅杆。铁栏杆摇摇欲坠,他们像是马戏团的小丑一样站在纤细的杆子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能跌落下去。祁飞用力地喊着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听不见。不是没有招魂,是魂不想回来。半梦半醒中,也许他们就是借着这股劲儿在疯癫。说不定他们还觉得疯癫的是旁人。桅杆上的动作滑稽到要命,就像以为自己是杂戏团的空中飞人一样,手臂依然癫狂地挥舞。祁飞尖叫着跑上前想把他们拉下来,但又害怕靠近他们,因为他们如同猴子捞月一样手臂乱挥,想要把祁飞捞上去来。“一起去...极乐...”他们的嘴迷迷糊糊,含糊着祁飞听不懂的词。“那里就没有苦痛,只有无尽的欢乐。”他们像朗诵一样突然对着夜色后仰。“无尽的快...”那时候的祁飞迸发出无尽的恐惧和力量,她立马跑向前,想拽住他们。但是父亲已经如同鸟一样踮起脚尖往后飞仰,而母亲也跟着消失在视线。弧线转瞬即逝,母亲的脚卡在了桅杆间。祁飞爬上前。“别动!你别动!”就算这样,母亲还是在拼命地挣扎着。祁飞绝望到想用手捅穿自己,她头一次觉得如果人能飞就好了。如果她能飞,也许他们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掉落。如果她能飞,也许她不至于什么都抓不住。当祁飞再次往下看的时候,黑夜中两坨血肉十分显眼。烂在了地里,灯光照到的地方只有狼藉和无声的呐喊。祁飞看着眼前的桅杆,过去和现在重叠。他们在天台上跳跃着尖叫着,祁飞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还是说,她一直被困在了这个天台上,无限循环,从来没有走过去过...祁飞害怕到身子发抖,因为他们两个正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她。他们拽过祁飞的手臂往前走,说着这世界上最诱惑的话语。“一起走。”这句话是祁飞的童年最渴望的东西。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拥有家庭。哪怕跟电视上一样爸爸酗酒母亲无能,哪怕他们贫困。只要能够在一起就行,只要有能够欢笑的时候就好。但这不可能。祁飞跟着他们往前走,眼前的夜色开始晃动起来,灵魂和身体分割开。灵魂看着身体慢慢站上桅杆,杆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祁飞的小腿肚子一直在发颤,但恐惧早就变成了麻木。她仰头看向天空,看向并不明媚的月色,透过夜色看向曾经。‘尖叫的是谁?’尖叫的是她的父母,也是她自己。‘恐惧着的是什么?’恐惧的是漫无边际的事实,永远爬不出的墨色。‘期望得到什么?’期望得到永久的宁静,逃离所有波澜壮阔的悲喜。祁飞的神色冷静下来,眼神越来越冰凉,她好像和风融为了一体,甚至有了种真得能飞起来的错觉。他们当初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如果展开手臂,就能逃离这个世界?鼻尖炸开一股芥末的味道,麻到祁飞无法呼吸。身体定在了桅杆上,祁飞神色冰冷地看着高空。动弹不了,只有无尽的眩晕。等视线逐渐有几分清明的时候,祁飞整个人才猛得抖了一下,桅杆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开始大口喘息,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到她刚刚买的刀。大拇指无意识地在刀上的那个夏字上不断地摩挲。一片茫然中,祁飞皱着眉回忆着。夏...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忘了什么人...她的大拇如同被触电般紧紧地摁在了夏字上。夏...夏正行。是夏正行。马上就是夏正行的生日。祁飞的肩头都开始颤抖起来。想回去。想回去给夏正行过生日。想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再看到夏天,才能把礼物送给他。念头越来越强烈,让祁飞的肚子都开始痉挛起来,桅杆的抖动声越来越剧烈。在铁杆断裂之前,祁飞咬紧牙关,抬起手立马用握着的刀往下扎——刀在右胳膊划出一道长痕,疼痛和血一起流下来。那一刻祁飞才猛然清明过来,猛得往后退,跌回平台上,身子砸在了地面,血溅落在灰尘上。祁飞抱着自己的胳膊开始不停地咳嗽。整个身体都在咳嗽,就连灵魂都好像在咳嗽,用力咳出了曾经的回忆,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小。祁飞躺在地上,又像疯子一样开始大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心跳得飞快,血液冲刷着血管。祁飞把刀高高地抬起将,把它对准在月光之下,而后慢慢地、虔诚地放到自己的嘴边吻着。吻着那个已经被血沾染红了的‘夏’字。执念逐渐散开,祁飞听见了自己曾经的哭喊声,听见了父母的哭喊声,听见了黄豆的哭喊声。大家都很疼,但会好起来的。要活下去啊。如果不活着,怎么遇到夏天,怎么成为夏天?如果想要飞起来的话就活着吧。哪怕只是一条没有希望的恶犬,总有一天会通过某种方式实现自己的愿望——越过浓稠的墨色爬上光明。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祁飞声音喑哑着看着刀,看着刀背后的月色。“我也想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爪印。”会有人记得的。第50章 恶犬有糖祁飞在高楼上躺了一整个晚上, 陪着她的是那把刀。她背靠着水泥地,看着并不清明的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到凌晨四点左右,天际开始出现光。祁飞撑着发麻的身体坐起来, 靠到墙边握紧刀柄,看向天空。空气燥热起来,紧紧包裹住祁飞冰冷了一个晚上的身体。天空先是暗沉的黑红色,然后慢慢戴上暖融融的黄色, 渐变成橙黄色、橘黄色,最后太阳完全的越过山头登上天空, 日头光亮。整个过程如同一层一层地染上颜料,祁飞心里也有几股力量一层一层得堆叠。祁飞伸出手, 想要拽住那个太阳。虽然太阳没有落在她的手上,但是祁飞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手心跳动,心也开始跳动。祁飞用抓着太阳的手摁在胸口, 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心中的地方正在慢慢生长, 生长出枝蔓, 抽出新芽。祁飞站起来, 整个人好像长出了新的躯干。走下楼梯的时候祁飞的心里只剩下迫不及待。迫不及待想回去。想回去看到夏正行,看到黄豆, 看到卫风, 看到刘云和原野院的那群孩子们。祁飞在机场的时候是跑着的,周围都如同看着疯子一样看着她。把护照拍在柜台上的时候,祁飞甚至感觉不可思议。她真得做到了。她真得能回去了。上飞机后,这股心情一直没散, 又想要哭又想要笑。她用热毛巾覆盖在自己的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下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奔跑。虽然身体筋疲力尽,但身后就好像有无尽的力量在推着她往前奔跑。坐上出租车后,祁飞第一件事就是给夏正行发消息。‘我回来了。’指尖都在颤抖。当祁飞真正站在夏正行家门前的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她真得可以推开这个门吗?她真得可以拥有这一切吗?如果回来,一切会翻转吗?祁飞垂着头,手握着门把手,深深地吸气给自己积攒勇气,在心里给自己倒数。五、四、三、二、一...背后传来脚步声,祁飞的手刚刚摁下门把手,一阵风起带着股熟悉的味道从后把祁飞拥入怀中。那一刹那,祁飞被一股炙热的温暖所包围住,密不透风。夏正行把祁飞抱得越来越紧,祁飞的骨头都被硌得发疼。祁飞感觉到夏正行在颤抖,心一下揪起来。“对不起...”祁飞的声音喑哑着。“我回来了。”“不走了?”夏正行的声音就像感冒一样沙哑。“再也不走了。”夏正行把祁飞抱得更紧,祁飞觉得自己要被硌进他的身体里,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会不辞而别,再也不会离开...”“回来就好。”夏正行摸着祁飞的头,一下又一下。“回来就好。”夏正行一直抱着祁飞许久,两个人就像是定在了家门。松开的时候,祁飞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发麻。就算是收拾行李的时候,夏正行也没有松开祁飞的手,像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孩子。祁飞觉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就离开了一天。”祁飞伸出手绕过夏正行的脖子。夏正行弯下腰直接把祁飞抱起来,这个拥抱比刚刚那个疾风骤雨的拥抱要温柔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