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什么?她想起来那天真的很冷很冷,男生给她讲完of和for的用法,就把报纸塞进了羽绒服的口袋,公交车开到站,男生让她先上去。等坐好,悦颜的目光不经意望向窗外。街对面,沈子桥跨坐在山地车上,一脚撑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是的,不是看公交车,而是在看车里的她,然后猛蹬车轮,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没过多久,沈子桥交了一个新女友。实验班的一个女生,长得一般般,但是成绩巨好。悦颜在学校食堂第一次见她,她跟沈子桥一块过来食堂吃饭,动作神态间都有些小拘谨,每说句话都会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悦颜对所有成绩好的女生都有种天然的亲近,两个话没聊几句就坐到了一起,没看见旁边沈子桥的脸迅速黑了下去。结果没几天就传出两人分手的消息。这些梦妍都不知道。悦颜也不知道。她们只知道高中时代的沈子桥风光又受宠,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最长一任也没有超过一个月。司南问得很小心:“悦颜,你是真的不知道沈子桥以前喜欢你吗?”她顿了顿,茫然地摇头。喜欢是要到很久以后才道破的事。可是又有什么关系,青春最美好最纯粹的时刻,依然如水晶闪耀在记忆的长河。只要一回头,那些瞬间就会像灯塔一样,指引她人生的方向,让她不觉得寂寞。每个人都是如此。梦妍笑了:“高中那会儿,男生里受关注最多的就是沈子桥了,女生里,谁是沈子桥的女朋友,同学们就会关注她,讨论她。那时候的我们真的好无聊,传这个那个的八卦,偷偷摸摸给他们写同人文。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人还在贴吧八过我们学校的四大美男。”说到四大美男,大家都笑了,眼中有追忆的光芒。那时候还没有黑幕,票选出来的四大美男各有特色,但是被人讨论最多的还是沈子桥,有人说他像岩田刚典,也有人说他像中川大志,都是日本国宝级的帅哥。悦颜笑,指着梦妍说:“那四个人你一个都不喜欢,我记得你喜欢的是一个高三的学长,你说长得像你爸。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和司南还偷偷跑去看过。”一个高三的男孩子,偏偏长了一张四十开外的老脸,悦颜到现在还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喜欢人家。梦妍自己也笑了:“他大三了吧,好像读了个物理工程专业,不知道现在头发还多不多?”大家又被她给弄笑。一个女生感慨:“那时候我们真的好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一个明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反而长大了,却碰不到这么纯粹的感情,计较这个担心那个,感情也渐渐变得复杂起来。”梦妍点头:“现在想想,高中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单纯的一段时光,遇到的老师、同学都不赖,大家有目标、有盼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问我愿不愿意回去高中课堂,我一定会说愿意的。”司南点头:“我也愿意。”悦颜说:“我也是。”女生们眼中闪着薄薄的水光,相视微笑。同学会,作为同学的徐攀当然也在。她们这一桌热火朝天,徐攀在的那桌就显得斯文很多。目光撞到,她隔着人群跟悦颜点了点头,彼此微笑示意。她没过来。她们在高中的交集本来就少,唯一能称的上话题的就是沈子桥。但这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有趣的话题。散场之后,同学们又三五组队,继续下一趴。沈子桥约好跟她下午去看电影,她拎着包要溜,没想到一出门就被走廊抽烟的孙巍韦撞到,她连忙竖起手指比了个嘘在自己嘴边。孙巍韦一怔,忽然淡淡地笑了。他抹掉烟过来,“我送你下去。”这次同学会,最尴尬的就是见到孙巍韦,没想到他的态度比她想的要大方,气质开阔疏朗,并无异样,仿佛南京之旅对彼此的意义,都还停留在字面的意思。悦颜也有意把那些芥蒂忘在过去。彼此之间说了下近况,气氛似乎不知不觉地回到了高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有时候一个晃神,悦颜也会疑惑,明明还在为分数流泪的自己,怎么会被时光送到那个陌生的城市、那个陌生的地方。走到二楼,楼梯正对是新开的一家咖啡厅,因宾客稀少,较楼上的茶室安静许多,伴随着轻音乐,氛围里透着小资和优雅。悦颜正往下走,目光随意掠过,一眼看见了黑领结白衬衫的服务生中最高的一个。“姐夫!”韩震回了下头,浓眉微微抬了下,脸上一点表情没有。他跟姐姐沈馨儿的事,悦颜知道一点,但是不多。不过她清楚李惠芬的态度,她就差把分手刻在沈馨儿的脑门,对这种家世这种背景的男孩子,她向来不屑一顾。但沈馨儿的眼泪一直印在悦颜心底,她知道她的不舍。真正爱上的时候,女孩永远陷得比男孩要深,也更难抽身。韩震表情淡漠,跟那次在烧烤店见到的热情截然不同,微挑着眉,淡淡地看着她,让她一时之间不敢上前。孙巍韦像是看穿她心里想法,转顾她,很自然地讲:“要不要喝咖啡,我请你。”他引她往靠窗的桌边走去,坐下不久,就有侍应生过来问他们喝点什么东西。像是回到了高中,孙巍韦总是主动地替她挡下大部分非必要的交际。“两杯美式,谢谢。”侍应生抱着菜单离开。悦颜的目光从坐下起就徘徊在吧台附近。侍应生端来咖啡,欠身离开。悦颜放下包,跟着他过去,一直绕到吧台后的员工休息室。孙巍韦看了眼她背影,翻起一本杂志。“姐夫。”韩震回头,高悦颜亭亭而立,嘴角带笑。他动了动唇,依然面无表情:“别这么叫我,我跟你姐已经分手了。”她弯着眼睛,青春洋溢,脸上一副不识愁滋味的神情:“那你想见见她吗?”他漠然:“有这个必要吗?”悦颜说:“我不知道。”他又看她:“你回去吧。”她语气仍旧轻快:“你不想见她吗?”他的语气逐渐变得生硬:“不想。”悦颜仿佛鸡同鸭讲,脸上的笑始终没去掉:“那好的,我妈妈晚上11点就睡了。”韩震不再理她。悦颜又说了两句,然后转身走掉。她站过的旁边桌上多出一张黄色的便签条,边角微卷。她脚步轻快地走回桌边,拎起小包,孙巍韦从杂志里抬起头:“搞定了?”“走吧。”他陪着她下楼,一直到大厦的门口,撞见公交站台下一个个子高挺的男生,脚步跟着目光一起顿住。悦颜眼睛一亮,喊了一声沈子桥,奔过去迎他。他笑,伸手顺顺女生头发,把路上买的奶茶递给她。隔了老远,两个像男人的男生彼此之间点头示意。沈子桥看向孙巍韦,难得地弯了下唇角,目光里仍有两分的戒备,两分警惕。反倒是孙巍韦释然一笑。朝他们挥了挥手,他转身上楼。真奇怪,四面不通风的商业大厦,竟然有风。那风迎面而来,年少的画面撞入怀里,很快被风撕得粉碎。悦颜一直都很困惑,为什么沈子桥跟孙巍韦不对付,按理说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啊。去影院的一路,沈子桥都板着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邪性。帅还是帅,要不然这一路不会有这么多人回头看。悦颜喝了两口奶茶,忽的异想天开,拿还沾着水汽的杯壁贴了下他裸露的小臂。他一个激灵,回头,脸色阴沉沉的。悦颜转身要逃,腰被他一只手臂揽住:“干了坏事就想逃。”悦颜闭着眼睛喊:“大王饶命。”把沈子桥给气笑了,摆平她放到地上:“叫你皮。”手指戳戳他腰,悦颜问得小心翼翼:“生气了?”“生气就生气了嘛。”他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那你说说,我生什么气?”悦颜拖着他手臂,轻轻晃着,小撒娇地说:“我跟孙巍韦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不喜欢他,我就喜欢你。”心口渐渐慢慢热了起来,像有温水流过。他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托着她的脸,语气认真:“高悦颜,你要记住你刚刚说的这句话,这辈子只能喜欢我一个。”“那你呢?”她贴在他胸口抬起脸来,目光单纯直白。他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说呢?”电影看了什么悦颜记不清,她一直记挂着跟韩震的那个约定,回到家洗过澡,她就跑去沈馨儿房间里捣蛋,不让她睡,沈馨儿坐在小沙发里吹头发,笑着说:“你今天怎么了,跟个淘气包子一样,这么晚还赖在我这里?”悦颜光着脚丫,咻的从床上跳到地毯,在小地毯过度了一下,又蹦到小沙发上,仿佛为国争光的体操选手。最后一下跳到沈馨儿身边,足下的软垫弹起,悦颜伸手从背后圈住她的脖子,手软软地搭在她胸前,依恋地贴着她脖颈叫姐姐。沈馨儿关掉吹风机,拿住她的手,笑:“怎么这么黏人呢?”她撒娇:“猜猜我今天见到谁了。”“谁啊?”“韩震。”悦颜明显沈馨儿僵住,过了一会儿她按开开关,又重新吹起了头发。悦颜也不敢说话,等她把头发吹干,才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来,看着悦颜:“他有什么事吗?”悦颜才笑起来:“他想见你,晚上十一点这样子会过来。”沈馨儿面无表情。有一瞬间,她此刻的表情跟白天的韩震重叠在一起,让悦颜莫名心虚。她点了下头,接着又问:“他知道我们家住哪?”“我跟他说过了。”十一点,对这帮大学生而言还是下午的时间。高志明没回家,李惠芬已经睡下。悦颜蹲在落地窗旁,背贴着真皮沙发,只敢将窗帘掀开一条小小的缝,往外面张望。沈子桥从楼上下来倒水喝,站在楼梯口,挑着眉看悦颜:“告诉过你,别做这么奇怪的事。”她连忙嘘:“韩震跟姐姐在外面说话。”他搁下杯子快步上前,身形利落地翻过沙发,落到她旁边的地板上。拨开窗帘,两双眼鬼鬼祟祟地往窗外看。淡色的月光下,一丛花木边,沈馨儿背对着他俩,跟对面的一个男生说话。窗户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好到悦颜压根什么都听不到。她问沈子桥:“你听到什么了吗?”沈子桥说:“我听到有人问我听到什么了。”好冷的冷笑话。悦颜撑在脸侧,语气烦忧:“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分手……”沈子桥心弦一动,转过脸来看她。他不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孩好像特别在乎分手离婚什么的,或许是天性中的不安全感作祟,让她看待感情的方式一直很消极。不到半个小时,谈话结束,韩震转身离开。沈馨儿在原地待了一两分钟,推开门也从外面进来。悦颜眼疾手快,放下窗帘,抬手捂住他的和自己的嘴巴。客厅灯都没亮,沈馨儿直接往楼上走去,一阵脚步声过后,整间客厅又重归平静。她圆圆的眼睛盯在他脸上,借着透进窗户的月光,脸色白白嫩嫩,嫣红的唇轻轻开着。沈子桥按着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我说,”他目光深沉,喉结滚了几滚,“来都来了,我们干点坏事吧。”悦颜眼神疑惑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明白过来,脸颊一下子红到脖子那块。怎么这么色啊?“不要……”爸爸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呢。“不要什么,说清楚点。”他压过来,动作和神态里,不自觉地释放出一些会让人觉得危险的信号。他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懂怎么在小动作里挑逗她,让女孩一步步溃陷,身不由己地就什么都从了他,他想亲就亲,要抱就抱。悦颜手护在自己唇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意思是不准他亲。沈子桥垮下肩,一下一下地亲着她手背,带点哄她松手的意思。岂料这次她意志坚定,坚决不放。沈子桥也不能用强的,拨了拨她刘海,看着斜刘海下那清澈如水的眼睛,耐心地说:“颜颜,你不能这样。”“你没谈过恋爱我可以教你,但我是男人,你不能总这么素着我。好好算算,回来后你有多久没让我亲过了?”悦颜说不出话来。低着头,手渐渐松开,放在旁边的地板上。他用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看她。“答应了?”她抬起乌沉沉的大眼睛,瘪嘴,有些小委屈:“我能说不要吗?”沈子桥看着她,看着看着,浑身卸下股劲儿,有点无可奈何地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捏着她软软的小腿肚说:“就这么不情愿被我亲啊?”她轻趴在他胸口,玩着他脖子上垂下来的一个挂件,一个银制的骷颅头。他低头看看:“喜欢?送给你。”“不要,吓人。”“吓人还老摸它。”没想到自己的一些小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悦颜害羞地缩回手,规规矩矩地被他抱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轻轻说:“有点像你……”吓人,又带着无从抵抗的诱惑。他没明白话里的意思,嗯了一声,尾音轻扬:“什么意思?”她抬起头:“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亲我的样子,就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沈子桥挑眉:“不舒服吗?”悦颜摇摇头,想了想,还是点头。小脸害羞地贴上他脖颈,窗外的月光洒落他们一背,为这对年轻男女筑出一片静谧温馨的空间。“舒服还是不舒服啊?”沈子桥也被她弄糊涂了。“讨厌,你不要问了……”“好好聊聊,也给我个改进的机会。”上学都没见他这么要求上进。悦颜挺好笑的,抬起头。过了一夜,他下巴那处长出了点青色的胡渣,她摸摸那里,有点扎手。“改进什么,吻技吗?”沈子桥语气认真,但是出口的话色情到不能听:“嗯,我要把你亲爽了,这辈子想亲嘴只能找我一个人。”悦颜脸热热的,却勇敢地没有回避。她确实想跟沈子桥好好聊聊这个问题。这种吻,她在图书馆的时候见过一次,他也这么吻过邵敏。悦颜不明白,如果他真的像梦妍说的那么喜欢自己,为什么还会在图书馆里跟别人做这种事?有时候,女生对这种事真的很难看得开。爱得越深越不行,这是她的初吻,却不是他的。好不公平……可是要怎么说呢?悦颜低下头,小声问:“沈子桥,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沈子桥刮刮她鼻子:“请问你是你爸生的吗?”悦颜啊了一声,听不懂。沈子桥含笑:“铁板钉钉的事,干嘛来问我?”“从头到尾,就只喜欢过我一个人?”“长泽雅美不算,我就喜欢过你一个人。”悦颜心还没彻底放到肚子里,抬起头,有些不安地问:“你还记得邵敏吗?”“记得。”他点点头,凝望她的眼神渐趋幽深。他一直等着她来问。“你也这么亲过她……”悦颜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她不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有点别扭,还特别的小家子气。“是因为你在,”沈子桥看着她,答得特别干脆也特别的爽快,“我亲她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所以我亲的那个人就是你。”悦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热气腾腾地烧上自己耳朵。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出这么坏的话?但如果你说悦颜心底没有一丝喜悦,那她一定在骗自己。人像在雾里,悦颜既觉得矛盾又有股甜蜜暗涌,她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可是每次你这么亲我,我都会想起图书馆的事,每次都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沈子桥目光怜惜:“傻瓜,怎么会有这种傻念头?”她声音轻下来,裹着点委屈:“经常想着想着,就感觉不到你对我的爱了……”女孩子偶尔别扭的想法,却把沈子桥的心弄得酸酸的。他怎么就忘了,她本来就是纤弱敏感的女孩子,从小到大被她爸爸保护地像城堡里的公主一样,有这种顾虑也是合情合理,他还反过来埋怨她不配合。他真是个人渣。“对不起颜颜,对不起……你打我,我给你打。”他一个劲儿的道歉,把她哄了又哄。哄着哄着,反而把她的眼泪哄了下来。其实没什么好哭的,悦颜只是借他的爱发泄自己心中委屈,却让沈子桥更加心疼她。第19章 还笑……是不是觉得哥哥治不了你了?楼下一片温馨涌动。楼上却是另一种哀痛氛围。沈馨儿拥被坐在床边。脸埋在薄薄被面,哭得无声无息。分手是她提出来的,她难受的是,在她提出分手之际,韩震非但没有挽留,脸上甚至还有一丝释然的微笑。“也好。你跟着我这一路就是受苦,我给不了你家的那种物质条件,分了对大家都好。”从头到尾受过的那些苦,都不如他这句话伤人。这次韩震上门来家里找她,沈馨儿抱过一线希冀。没想到他只是把她送的东西物归原主,有cd、耳麦和衣服。走前韩震就问了她一句,有没有怨过他。这段感情里,她一直都是压秤砣的那个。你问她有没有怨过。她有的,因为有爱,才会有怨。怨他有家小要照顾,怨他不爱惜身体,怨他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去打工,根本没空陪自己。如果没了爱,哪里来的怨呢?她咬着牙说没有。韩震淡淡一笑,没说什么。沈馨儿的心都快疼到无法呼吸,而脸上的神情依然倔强无比:“如果是为了这句话,你不用特地跑到我家里。”韩震点点头:“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我走了。”“保重。”“韩震!”他走了几步,背影略停,回过身,脸上眼中并无她期待的泪意,表情寻常:“还有事吗?”她压抑着心底起伏的酸涩,反问他:“你会后悔吗?”他顿了顿,摇头:“结局谁都控制不了,过程问心无愧就好。”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把一段长达三年的感情画上了句号。沈馨儿笑笑,她没有哭。一只手搭上她肩。沈馨儿以为是悦颜,但是很快,从那充满温度和感情的爱抚中,她辨别出一种母爱的意味。侧过脸来,真的是李惠芬。顺着女儿的长发,她在她床边坐下,叠着她散在床边的一套睡衣裤。叠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我生你的时候,刚满十九岁。你亲爸是我高中同学,知道怀孕的时候吓都吓死,跑步跳操游泳什么都做了,就是流不下你。等父母发现的时候,月份已经大到不能堕胎。你外公外婆都是老师,觉得丢脸,把我扔在乡下老家,我生你之前生你之后,连像样的补品都没吃过,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乡镇医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外公外婆都恨死我了,你外公那个脾气你知道,我当时奶着你的时候除了哭就是哭,几乎只想去死。等做完月子,我就跟你爸爸结婚,接着又有了子桥。就这样,我还得感激涕零,感激你爸肯娶我,没让你一生下来就变成黑户。”“你爸爸跟我都是艺术生,没文凭,什么上台面的工作都不要我们,日子要多苦就有多苦,还要听你外公骂。当时城里有个老板对我有意思,我气不过,抱着你跟子桥改嫁,但是嫁过来发现男人有没有钱其实都一样,喝大酒、打麻将、玩女人……以为熬熬就过去了,结果被我发现那个男人竟然在打你和你弟弟……”她仰起脸,大睁着眼,努力忍回眼中的泪意,接着说下去:“馨馨,现在我经常在想,如果当年我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妈,告诉我什么人不能找,什么男的不能嫁,我会感激她的。你以为婚姻是什么,是爱情的结合吗?不是的,有钱才有闲心谈情说爱,你一分钱没有,生活的磨难会把这些爱消磨光,等爱没了,你们会恨上对方。”她目光慈悲,透着一种年代悠久的睿智:“古往今来,只有在门当户对这个框架下组成的婚姻,才会幸福。我想让你嫁富豪吗,不是,我就希望你将来嫁的老公有个正常线水平的收入,养得起家,等将来生了孩子,送的起比较好的幼稚园。”“韩震给不了你这些,他背后有双亲,家里姊妹多,他是大哥,怎么也得资助两个妹妹念完大学。到那个时候,跟你同龄的女生几乎都过上了中产以上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你看到以后你会哭的。现在你跟他分手,觉得痛苦的不得了,但是现在的痛苦跟将来要面对的落差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等你再长大一些,你会感激妈妈的。”“妈……”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在李惠芬最后一句话里冲了下来,她伏到母亲怀中,哭得泣不成声。李惠芬双眼不知不觉地也变红,一点点摸着她的脸、她的头发,讲:“哭过就能放下,我们都要往前看。”几天后,田德带着儿子田致远登门拜访。高志明将人迎进客厅。李惠芬特意拿了家里平时不泡的大龙袍款待客人。田德赶忙站起,双手去接:“辛苦弟妹了。”“一家人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李惠芬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从头到脚地打量田致远,越看越对这孩子满意,名校毕业、斯文有礼,长得也不差,重要的是脸上总挂着笑,一看就让人觉得这男孩教养很好。有些东西硬装是装不出来的。高志明笑眯眯的:“致远都这么高了,这街上猛一撞见,得认不出来了吧。”“可不是。去国外一趟,光吃那些垃圾食品,其他没长,个子倒往上蹿了一大截。”田德拍拍儿子的腿,“站起来给你高叔叔看看,现在多高了。”“爸,你逗小孩呢,”田致远有些无语,“给我点面子好不?”田德气笑:“混小子。”李惠芬简直中意到不行,双眼都在放光:“致远啊,来喝茶,试试阿姨的手艺。”“谢谢阿姨。”高志明想起来说:“致远爱喝可乐,去冰箱给他拿听可乐过来。”田德作势要拦:“别麻烦别麻烦。”“不麻烦不麻烦,”李惠芬回头叫人,“馨馨啊,去拿可乐。”沈馨儿起身去厨房拿了两听过来,全摆在田致远面前。李惠芬在旁边说:“馨馨啊,这是你田伯伯,叫过人没?”她看了看面前一老一少,嘴巴动了几下:“田伯伯,田致远。”田致远点点头,不甚热络。“好好,馨馨也是大姑娘了。”李惠芬还在竭力维持笑意:“这孩子,平时就对外人客气。”沈子桥和悦颜才从楼上下来,也被李惠芬催着叫人。高志明、田德还有悦颜的妈妈三人是昔日同窗,悦颜听过他们很多过去,田德和高志明都是道地的北方汉子,头回来杭州念中学,在这里认识的悦颜妈妈,三人因为成为同学。小时候悦颜老听他们说起一个叫罐头的故事。田德和高志明两个都是苦出身,一个没爹没妈,一个家里负累重,从乡下到城市,头回见到那种装在玻璃罐里的水果块儿,馋得要命,两人站在百货商店的橱窗看了一天,把手上的钱算了一遍又一遍,一个罐头九毛钱,相当于他们加起来几天的口粮,根本吃不起。后来悦颜的妈妈听说之后,偷偷从家里拿了两罐,塞到两人课桌里。少年时代受过的小小善意,有时候甚至能影响到一个人后半生的命运。也是等悦颜妈妈走后,这些事才渐渐少被说起。悦颜亭亭玉立地看看他,因为认识,不语先笑:“田伯伯,致远哥哥。”她长得显小,模样乖巧甜美,跟小时候不差多少,田德看着就喜欢。“颜颜念大一了吧,长这么大,跟晓梦越来越像了。还不舍得送她出去?”高志明揉着膝盖骨,笑叹:“我跟你不一样,我这可是女儿。”“女儿怎么了,现在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工厂,这几百号人,难不成将来还能不给你女儿?”高志明看了李惠芬一眼,摆摆手:“还早呢,不说这个。”田致远在旁插了一句:“颜颜要是想出国念书,我可以给她当担保人。”田德指着说:“你看你看,我儿子都答应了。不管怎么说,先让两个孩子交流一下,你也听听你女儿的意见。”高志明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好,颜颜,你带致远去房间聊聊,你致远哥哥是名校海归,见多识广,你有什么不懂的多跟人请教请教,要注意礼貌。”“知道了。”悦颜带田致远上楼。经过茶几时,沈子桥双腿大剌剌地横在茶几下,她侧头看他,神情踟躇,轻叫他:“喂……”他扫那两人一眼,抬手摸了摸下巴,撤开两条长腿,让他们一前一后地过。沈馨儿纹丝不动地喝茶,李惠芬的笑渐渐往下掉。到她房间门口,悦颜低声说:“致远哥哥,我真的不想出国。”田致远松了松衣领,笑道:“我知道,我就是楼下憋的慌,上来玩会儿手机。”他站起来悦颜才发现这人是真的高,一米九该有了,她仰着脖子说:“那我给你弄点吃的。”“不麻烦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悦颜经过走廊,被一只出其不意的手猛地一拽,拉到虚掩的门后,悦颜刚想叫,唇被一只大手捂住,背撞上门板。骤然贴近的面孔上,一双眼卷着小小的波浪。自打说开了以后,悦颜现在是一点都不怕他,手挂在他脖子上,笑得纯纯的。他捏捏她脸,目光都沉了:“还笑……是不是觉得哥哥治不了你了?”悦颜眼神放肆:“你要怎么治我?”他盯着她,脸一寸一寸压下来,向着她的唇,最后却落在她脸颊,狠狠亲了下。他对她的爱,只会比悦颜以为的多,绝不会比她以为的少。蹭着她鼻尖,沈子桥低声说:“小惩大诫。”田德下午还有朋友要见,没有留下用饭,高志明把他们送到门口,又握手告别。田德一上车,电话就过来了,他看了看手机,眉头皱起,抬手把领带扯松。那边女人压着声音,一副责难的口吻,语速很快:“你什么意思?”“有话好好说,急什么。”“好,我知道了,回去问问他,你也给孩子们一点空间,我看你女儿也没这方面的意思。”女的又说了几句,都被田德有商有量地敷衍过去,等挂了电话,还没开口,田致远在那头把话接下:“你跟人家妈好也别搭上我,没胸没屁股的,这种货色我真看不上。”田德拉了把方向盘,气定神闲的:“谁让看上了,交个朋友能有多难。”田致远嗤笑:“爸,你真单纯。”田德慢悠悠地说:“就这几年了,你装也装下,别把关系搞得太难看,你以为你老子混到现在多容易哦。”田致远笑了下,有些不屑:“泡个二手的,是蛮麻烦的。”一个暑假,田致远跑他们家上上下下加起来都快有七八趟,每次都来找沈馨儿出去,李惠芬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