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说了你也不知道。”“说了我就知道了呀,”悦颜脱了鞋挤到她身边,轻轻晃着她一条手臂,撒娇一样,“姐,你就告诉我嘛。”她是跟爷爷奶奶撒惯了娇的,撒得又软又甜,沈馨儿也招架不住,只好妥协,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报了这个男生的名字。很熟悉的两个字,因为在家里听到过太多次,悦颜反应了两秒,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睁大眼睛看着沈馨儿,觉得匪夷所思但又好像理所当然。一切感情的发生其实都暗藏着征兆。“你不是跟妈妈保证分了的吗?”因为太震惊没控制好音量,急得沈馨儿过来捂她嘴巴,低声警告:“所以小祖宗你别叫,让爸爸知道那就真完了。”悦颜心领神会,眨了眨眼,手动给自己嘴巴拉上一条拉链。沈馨儿拧拧她腮帮,果然很满意:“乖,帮姐姐保密,年后让你姐夫请你吃大餐。”“好呀,我们去吃烧烤。”“来,给你看你姐夫的照片。”手机像素不高,又是在很远的地方拍的,明晃晃的太阳光下,男生咧着嘴笑,皮肤不白,眼睛细细长长。不能说不帅,只是听了那么多他跟姐姐的故事,心里忍不住会想,怎么是这么一个人啊。悦颜拿着手机在那里翻看他们的合影,沈馨儿在旁边温柔地解释:“他叫韩震,北方人,比我大一届,人很聪明,又上进,你不知道,他家里压力好大的,又是老大,底下两个弟弟妹妹,弟妹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自己挣出来的……而且他真的很会照顾人……”悦颜在脑中默默勾勒那人的形象,先前的偏见渐渐改观,这人似乎也没李惠芬说的那么糟糕。听到沈馨儿说他很会照顾人的时候,悦颜心里一阵触动,默默靠过去,乖顺地搂住了沈馨儿的腰,脸依恋地贴在她肩。沈馨儿低头,用指背蹭蹭她掩在发间的小半张脸,有些疑惑:“怎么啦?”埋在毛衣里的悦颜的声音低低细细,听着还有些伤感:“姐……当老大是不是很辛苦,要做榜样,听爸爸妈妈的话,还总要让着我们弟弟妹妹……”心渐渐悄悄变柔变软,软到没有形状,沈馨儿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温柔:“怎么会啊,我们颜颜这么乖。”收拾完开学要用的书和课本,悦颜就去刷牙洗脸,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隔壁卧室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那人一看她,眉头微挑,脸上已经带出了点笑。见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沈子桥又笑了笑。“你真的打算这辈子都不和我说话了吗?”悦颜抿嘴。他声音低下来,透着迷茫:“高悦颜,你对所有人都好,凭什么就对我这么坏?”这能怪她吗?她忘不掉委屈在心头弥漫的感觉,当这种感觉由身边亲密的人带来时,效果甚至还会加倍。所以她可以渐渐对曹彬释怀,对泼她水的女生释怀,却无法放下心结好好面对沈子桥。因为在她心里,沈子桥跟他们是不一样的。男孩懂吗?“因为别人从来不做莫名其妙的事。”想也没想地,悦颜顶回去一句,害怕自己再出口时,又是原谅他的句子。沈子桥低头走近,呼吸轻盈地吹在她头顶发间,带起一阵热又微麻的感觉。悦颜以为他会狡辩,以为他会澄清,以为他会顾左右而言他,却没想到道歉来的这么直接。“对不起。”让一个男孩子低头认错有多难,这是每个女孩子成长过程都会苦恼的问题。这取决于他有多爱你,多珍惜你,多舍不得你。“颜颜,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她心头一颤,那声颜颜叫得她几乎眼泪都要下来。抬头看去,浮现在眼前的,已经不是他说要追她时霸道的样子,而是更早更早,两人斗嘴吵架,又会很快地和好,有时候他的嘴巴很坏,可有时候他人又很好,她被爸爸体罚,他抱她下来,她被人捉弄,他打来电话……啊,是有这么多蕴藉悠长的美好时刻,她怎么会因为这么小小的事气他这么久。高志明想对了,他的女儿有时任性,有时乖巧,可本质上,还有颗跟金子一样珍贵的心。“没有,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悦颜很真诚,明亮的大眼睛里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是这样的清纯干净。“翻篇了是吧,”沈子桥看她看得目不转睛,没忍住笑出声,这一笑两人之间的气氛都变得轻松,沈子桥的语气跟着痞了起来,“那给我抱个呗。”那天晚上他们在qq上聊到很晚,把一切都说开了,包括徐攀的事,原来真的是误会,沈子桥说他身边有个男的暗恋徐攀很久,托他在中间牵线搭桥,所以他才会去班里找她。手机反射的荧光映亮女孩上扬的唇角,纤细的手指往下拉着屏幕,看着男生发来的一段段话,她想:这个笨蛋啊。画面或许可以连起来看。男孩单手枕在脑后,仰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举着手机,大拇指一直向上滑,终于看到了最下面女孩发来的一句话:我信你。懒懒地扯了下嘴角,沈子桥呼出一口气,手机放胸口,屏幕冲下,没有开灯的房间瞬间黑成一片。黑暗里,能听见他心一下一下在跳的声音,很深又很静。看起来古灵精怪的悦颜,其实有点后知后觉,尤其在处理感情问题的时候。沈子桥说徐攀是别人要追的,她信了。沈子桥说跟她告白只是一个玩笑,她也信了。拿起手机放到眼前,沈子桥把那三个字又看了一遍。简单的三个字看了他很久,像是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耽搁在这上面。垂下眼皮,他无奈地确认一件事:这是个小笨蛋。偶尔娇气,时常糊涂,宽容地近乎愚蠢,因此显得更加珍贵。暑假快开学的前一天,沈馨儿就兑现了她的诺言,领着一双弟妹去见韩震。参考了悦颜的建议,地点就定在世贸广场六楼的自助烧烤店,沈馨儿开车带着悦颜和沈子桥跟先到一步的韩震会和。要见的是将来的小舅子和表姨子,韩震表现得明显比所有人都紧张,提前一个礼拜就预约好了座位,两天前又反复跟店家确认时间,约好中午十二点吃饭,结果他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两个钟头到店。韩震的紧张和不安都被悦颜看在眼里,看得出,这个男生是真的很珍惜沈馨儿,所以努力想给弟妹留点好印象,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一顿饭下来自己几乎都没怎么吃,光顾着给他们烤。周到地连悦颜都看不下去,喊他过来一起吃,韩震只笑笑:“我不饿,你们要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沈馨儿心疼男朋友,拿了条冰毛巾过去替他擦脸,当着弟妹的面韩震特别不好意思,伸手要接,没想到沈馨儿的手直接伸到他脸上,轻轻替他擦去被烟熏出来的满脸油,嘴里亲昵地抱怨:“他们吃过饭来的,又有手有脚,你管他们干什么?”韩震被沈馨儿牵牵扯扯地从烧烤架前拉到桌边,坐下没多久又闲不住地给她剥壳,看的悦颜都忍不住笑了。韩震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的,看看她和沈子桥,有些好奇:“你们两个谁大啊?”悦颜抢着说:“他是我弟弟。”沈子桥想都不想的:“做梦吧你。”一桌人都笑了。饭后一行四人约好去看电影,沈子桥去买票,沈馨儿去卫生间,韩震替她拿着包,又去排队买爆米花。就留悦颜一个人在原地等他们,电影院大厅的墙上贴满了下个月要上映的电影海报,介绍剧情和演员,里面有她喜欢的明星,看得入神的时候有人拍了她下左肩,她回头看,那人又在她右边说:“猪啊,往哪里看?”悦颜鼓起腮帮,问他:“票买好了?”“给我看看。”沈子桥摊开手掌,悦颜手指点点他掌心的电影票,有些懵地看他:“怎么只有两张?”挠了挠鬓边,沈子桥弯起唇角:“你是不是傻,嫌自己这只大灯泡不够亮吗?”好像也有点道理。于是下午的安排变成沈馨儿跟韩震两个去看电影,悦颜和沈子桥在商厦闲逛,等他们出来。下了一层全是女装,夏季清亮,衬衫长裙琳琅满目,又是促销季,到处是拎着大包小包的女孩子。两个趴在电梯口的栏杆上看着楼下搞活动的展台,是个露天席地的唱歌比赛,听来听去也听不出哪个唱得更好。手托着腮边侧脸,悦颜有些无聊地轻轻叹了口气。忽然的,像是才想起来,悦颜转过头来问:“那你为什么不分开买?”不想当电灯泡,不坐在一起就好了嘛。沈子桥晃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金属栏杆,忽的粲然一笑:“我没想到。”悦颜面有狐疑,明显不太信。沈子桥也不解释,笑笑看向旁边,岔开话题:“诶,你不去逛逛买点衣服?”“不去。”“没钱?”他挑了下眉,要从裤袋里拿钱包,“哥哥给你钱去买。”她摇头:“我衣服够多了。”想到了什么,沈子桥提起唇角,笑看她:“嗯,确实够多了。”就知道他嘴巴里没好话,懒懒地白了他一眼,悦颜又无目的地看向其他地方。被她这么一白,心里面像有股小小的火苗在窜,喉结滚了几下,沈子桥有些难耐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家奶茶店。“要不要喝?我请你。”她想的。于是跟着他慢慢过去。这家奶茶店最近刚在网上走红,门口队排了老长,都是年轻人。悦颜跟沈子桥排在中间,前面是对小情侣,看起来也没比他们大几岁,男生说了句什么可能得罪到了女朋友,女孩半笑半恼地拍打着他后背和肩,男生单手擒着她双臂,玩闹着往后躲,眼看就要撞上后边的悦颜,沈子桥眼疾手快,揽住她头往自己胸口一带,抬臂推住了男生的背,冷冷地:“不看路吗?”情侣中的女孩子看清了沈子桥长相,也听见了他的话,有些歉意又有些害羞地最后拍了下男生的肩:“叫你走路不当心。”男生连连向着后边道歉。沈子桥放开悦颜,一只手保护性地留在她肩,悦颜站直,懵懵懂懂地揉着被撞痛了的额头。女孩的身上、发间似乎总是香气扑鼻。一个男生抱着自己喜欢的女生会想些什么?通常他们什么都不会想,心跳得很快,每个被调动的器官都在感受欲望。预感到悦颜将要抬头看他,沈子桥若无其事看向其他地方。从奶茶店出来以后又去逛了些地方,最后在商厦顶楼的游乐场消磨了一个下午。看到和一个大熊等在通道口外的沈子桥,沈馨儿都想假装不认识他,那熊差不多一个初中生高,以一种背抱的方式轻轻松松地趴在男生肩上,悦颜还在旁边说:“给我抱,我来抱。”于是一个抬着头,一个抱着脚。他正准备把熊给她抱。血压瞬间飙升,沈馨儿差点昏过去,断然一声大喝:“谁要敢把这个熊弄回家,我就不带谁回家!”回家的车上,沈馨儿开车,沈子桥坐副驾驶座,后面坐着悦颜。和那只大熊。沈馨儿看一眼,心脏就疼一次。真的太大了这只熊,塞它上车的时候,沈馨儿感觉停车场所有家长都在捂小孩的眼睛,生怕他们说也要。车开过他们的高中,疯玩了一天的悦颜困到极点,倚着大熊渐渐睡去,侧脸埋在蓬起的绒毛里,手软软地搭在熊肚子,呼吸盈盈静静,睡得两颊潮红。窗外的树影像水一样从她身上流过。沈子桥伸手拧低了车载音响的音量。沈馨儿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妈一定要说了。”“说就说呗,她看不惯的事儿还少吗?”说到看不惯的事,沈馨儿看了他一眼,一只手放档位上:“你那个小女朋友呢,还在交往吗?”“分了早八百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什么是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事。”他摊在车座里,安全带划过低陷的腹部,一条腿半屈,另一条伸出去老长,眼睛微眯地看着车前:“有数。”“志愿想好填哪了?”沈子桥按了几按脖子,懒懒地说:“还早。”趁着红灯亮起的几秒,沈馨儿伸手拧住他耳朵,声音也是小小,带点恼意:“想什么呢,妈都急死了。”沈子桥偏了点头,但是也没躲,看着路况,说:“开车呢大姐,你注意点交通规则。”沈馨儿带着气地换挡,松了刹车。每个城市都有各自瑰丽的时刻,而杭州最美就是傍晚,夕阳卡在层楼之间徐徐下落,被余晖覆盖着的车辆正井然有序地在街口汇聚,每个都有归宿,哪怕只是看着街边的人,路边的树,都可以看很久很久……车窗上映出少年小幅度上扬的唇角,干净俊朗的容貌,坚毅而有方向。“这有什么好急的,以后颜颜报哪,我就报哪,多省事啊。”第6章 因为想珍惜她,所以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开学就意味着正式踏入高三的战场,这对所有人的意义不言而喻。礼拜一的升旗仪式上,上了年纪的教导主任为此特别准备了一篇长达半个钟头的动员演讲,中心意思不外乎两个,好好学习,不要早恋。他们高中刚有一对男女因为恋爱被老师抓了现行,请了家长,弄的影响很坏。“早恋就是罪恶的,”教导主任的声音嘹亮,“有时候我在校园里看到那些成双成对的男生女生,我都觉得心痛,特别痛,大好年纪你们用来谈恋爱,你们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吗?”操场上人头攒动,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方阵仿佛一片蓝色的海洋,海洋触礁的一个角落忽然掀起了小小风浪。这浪声离她好近,悦颜抬头,意外发现他们班的队伍中多了一个人。他混在男生的队伍里,手按着前面人的肩,弓着背,隔了不长的过道,偏过脸跟女生队伍中的徐攀讲话。是沈子桥。众目睽睽、虎视眈眈,悦颜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过来的。就在教导主任提到早恋危害的时候,九班的所有男生都拼命朝着这边招手,还叫。“子桥你回来啊,那里很危险!”“沈子桥你回来啊,要被抓走的!”男生的幽默感啊……悦颜低头微笑。沈子桥说到什么,有所察觉似的,视线飞快地往后瞥了一眼,眉眼弯起,低声问她:“你笑什么?”抬起头,是一双男孩儿隐隐含笑的眼,不等她回答,自己又把头转了回去。现在的男生都这么别扭了吗?一小片的喊声渐渐蔓延,变成了整个操场的骚动,教导主任见情形不对,怕压不住,草草收尾,让这些学生就地解散回教室。悦颜跟班里一个玩得很好的女生一起往回走,经过学子楼下,有人追上她们,徐攀跑得气喘吁吁,就为了过来跟悦颜打个招呼:“嗨。”悦颜也自然地跟她嗨。徐攀性格爽朗,连步子迈得都比一般女生要大,话快得跟机关枪一样,目光却在细细地打量她。一看就是那种很听家里话的女生,长相清纯,皮肤雪白,眼神干净地跟水一样,楚楚安静地看着说话的人。在所有人的青春期,应该很少有男生可以不被这类型的女生吸引。嘴里的话不停,表情依旧做得很活泼,徐攀的心底却渐渐漫起一股淡淡的涩。“高悦颜,我们班几个人中午在外面的福满楼聚餐,要不要一起来啊?你要来啊,任梦妍你也去啊,我们班好多人都在……”把悦颜逼到点头这姑娘才走。中午到了才知道不光是他们班的几个,还有别班的,有些悦颜认得,有些悦颜名字都叫不出。沈子桥卡着吃饭的点才推门进来,刚脱了外套,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帮他把椅子拉开。一桌的男女老少纷纷站起来跟沈子桥打招呼,他挨个叫人,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世故又游刃有余。他外套下面就一件黑色的短t,九月了,正是秋老虎作威作福的季节,领口湿了薄薄一小片,黑色皮的链子露在外面,很痞但还是帅气。等他在自己旁边坐下的时候,悦颜都觉得挺傻眼的。不是说不想跟他一桌吃饭,而是毕竟这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想想就心力交瘁。有男生在,气氛总不会很干。大家有说有笑,插科打诨,一顿饭下来,仅有的几个女孩子都被捧得很开心。高志明一直把寝不言食不语挂在嘴边,人一多,悦颜就没什么胃口,就着面前的小碗一口一口喝汤。沈子桥手肘搭桌上,往面前的几道菜看了看,问得相当自然:“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再做。”隔壁对面挤眉弄眼,懂内情的几个相视一笑。就说嘛,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会来。悦颜的性格偏静,在人多的地方越显出她的话少,这种性格本来是不讨喜的,但又会不自觉地得到集体的怜爱和关照,很奇怪。她摇了摇头。沈子桥替她盛了碗汤,又转去跟另一边的人说话。吃完饭,男生们去买单,悦颜跟徐攀等在门口聊天,视线之外,一道单薄细弱的身影也从二楼慢慢下来,因为实在是瘦,让人的目光忍不住跟着她一起走,目光里仿佛能生出手臂,搀着女孩别摔下来。第一眼悦颜没认出她,又多看了几遍才认出那是邵敏。她瘦得整个脱了形,颧骨突出,皮肤薄薄地附着在脸部骨骼,有种惊心动魄的嶙峋。悦颜看得也心惊:“她怎么……”记忆中站在光下斑驳树影里的少女似乎还在对她笑,问她是不是高悦颜,五官精致如胎瓷,简直碰一下都要碎。徐攀跟着往那里看了一眼,这个健谈的女生一下子也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据说是考试没考好,她父母都是老师,给她的压力也大……”教师的子女,本来就近于纤细敏感。所有人都刻意不提,她是在跟沈子桥分手后才突然暴瘦的事实。十六岁的高悦颜第一次感觉到一种隐晦难言的疼痛,早上教导主任的话被中午一个女生的现状急速验证着,遭遇了一段失败的感情会有如此惨痛下场,这对任何一个青春期少女都是严酷的警示。邵敏又做错了什么,被招惹,又因为学业被轻飘飘地扔在脑后。那么,究竟是早恋才罪恶,还是因为沈子桥才让早恋变得罪恶?那整个下午,悦颜都有些不在状态,孙巍韦给她讲题她都心不在焉,想着邵敏,频频走神。孙巍韦转着笔,换了个话题:“悦颜,你大学想考去哪里?”虽然距离高考还有一年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在选择预报名的高校。悦颜捧着面颊想了想:“应该会留在杭州吧。”家里考虑过送她出国,高志明很多做生意的朋友都在把孩子往国外送,有些甚至初高中就给送了出去,出息的无论国内国外都有出息,混日子的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继续混日子。高志明不是没想过,如果妻子还在,他也送悦颜出去,让她妈妈出国陪读,自己留在国内照顾生意。可是女孩子毕竟没有妈妈,孤身一人远走异国他乡,加上外面这么乱,何必让女儿冒这个险。大部分时间高志明只是个老派保守的父亲。财不能外露,好车也不用洗,就这么脏兮兮地开着,别人都当是二手车,不会被人给惦记。悦颜的实际生日比她身份证上写的还要大两天,因为高志明在她出生的时候找庙里大师算过,属兔的生在那天感情上会被人骗,连她亲妈都不怎么信,高志明非要改到八字最顺遂的那天。而这些种种,无不是一个父亲拳拳爱女之心。“杭州好啊,离家近。”“那你呢?”孙巍韦语气平静,带着隐隐的自信:“北京。”一个人只要有了目标,有人盼头,一切势如破竹,所有困难注定迎刃而解。未来对悦颜而言仍是尚未展开的白卷,会遇到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会有怎样的别离和相聚,她一概不知。不知而有恐惧,所以悦颜一直羡慕这些有勇气的人。高三纵然再苦,岁月照旧如梭,一转眼就到了十月间,气温骤降,路边的香樟被秋风一吹,已经开始婆娑地落叶,给这所学校增添了些许萧索的感觉。晚间下起小雨,天色灰濛,雨声沙沙地响在自习的教室,看着飘在窗外的细密雨丝,挣扎在题海当中的学生才得以喘过一口气。天气渐凉,学校已经不强制高三生穿校服,悦颜在长袖外面又披了件蝴蝶袖针织开衫,领上结着红蓝撞色的飘带,这是爸爸从香港带来的新衣服,把她衬得柔美娇俏,很多女生都来问她是什么牌子。她握着笔,细细在算一道数学题,可能搞错了方向,写满了两张稿纸还得不出最后答案。班主任出现在教室的门口,引发了一阵小小骚动,学生三三两两地从题间抬出头,她只叫走了高悦颜。去的也不是办公室,经过行政楼,班主任带着忐忑不安的她拐进了最近一间空教室,关上门,坐在靠窗的一个中年女人放下皮包,站起来跟她们点了点头。悦颜有些不知所措。女人把她看得很仔细,从头发到脸,到她身上穿着的这件小外套,脸上不知怎么的,浮起一抹淡又轻的笑,好像对她这类的女生已经非常了解。“高悦颜是吧,你好,我是邵敏的妈妈,姓张。”悦颜的心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看她,迟疑地:“张老师……”张慧慧也看看她,回头跟班主任笑了下:“好了,晓燕,你去忙吧,我就跟这个孩子聊几句。”班主任跟张慧慧一个师范毕的业,是关系很好的同窗,听说她想见自己班里的一个女生,就把悦颜给带了出来。韩晓燕出去,顺手替她们把门带上。张慧慧拿起自己的包放一边,笑着说:“坐啊。”悦颜慢慢地坐下。“其实之前我就想过来见见你,但是因为刚开学,班级里有很多事走不开。跟你们韩老师一样,我自己也是班主任,带的初中,每年开学都会遇到各色各样的孩子,一个学生是什么性格,父母怎么样,从他们着装打扮就可以看出来。相信老师做久了,都会有这种直觉。”“所以我对邵敏的要求一直很严格,吃什么穿什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能错,一个女孩子如果轻浮轻佻,不自尊自爱,不光会让人看不起,还会被人说父母没有家教。”悦颜很费力地听着那一套又一套的说辞,心渐渐沉了下去。“邵敏的事你可能也听说了,年轻人的感情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这个孩子太单纯,处理起感情问题来也太幼稚,本来青春期里的男孩子心都不定,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遇到个别不自重的女孩子有意破坏,很容易就变了心。”悦颜再笨都听出了画外音,况且她是那么冰雪聪明的女孩子。耳廓渐渐热了起来,整张脸像火在烧,眼眶里来回转着薄薄一层水汽。有时候一个人觉得很委屈,并不是因为她真的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她没有妈妈。因为没有妈妈,所以没有人偏袒她、保护她。“我之前有听邵敏说起过你,在我和她爸爸的印象里,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孩子,听说你的妈妈很早就过世了,这样想,很多事也情有可原。”张慧慧的语气和态度,就像对待自己班里那些犯了错的学生,看似温和,措词上却很不留情面。“这些话其实不该我来说,但是人生路说长也不长,一个女孩子走错了几步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能一错再错,你觉得我说的对吗?”悦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这间教室,也记不起是怎么回到自己座位上。等她有所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课桌边,拿着笔安安静静地继续算那道数学题。哦……原来是加错了辅助线……笔沙沙地游走,而泪也是一滴一滴地掉下去,簌簌地砸在纸上,洇开了自己刚刚写的那些数字。难堪,委屈还有那来势汹汹的伤心,像秋日的细雨,不合时宜地滴在女孩心头。四周到处都是说话声,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做题,有人在讨论模拟的分数,有人在对随堂小考的成绩。而她坐在原地,把稿纸翻了一个面,若无其事地抬手拭去面上泪滴。当天晚上的自习课上,才听说邵敏因为发烧晕倒在宿舍,被查寝的老师发现后赶紧送往医院。虽然学校明令禁止大家讨论这件事,但几乎整堂的自习课,大家都在讨论邵敏。晚自习中间小休,他们教室外的走廊上照例又出现一抹颀长身影,靠着墙壁低头看手机。最近沈子桥往他们班跑的频率不是一般的高。大家也渐渐习以为常,前排靠门的学生看也没看直接往里叫:“徐攀,人找。”又过了一会儿。说话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所有眼睛若有似无地向着一处汇聚,高悦颜摊开的试卷上落下一小片灰黑色的影子。握着笔的手停住书写。头顶飘下男孩子淡淡嗓音:“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孙巍韦责无旁贷地站起身:“你有事吗?”沈子桥目光移过去,笑了下:“关你屁事。”悦颜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发生摩擦,被人议论,放下笔跟着他出去。男生引她去了距离教室稍远的走廊尽头,旁边的杂物间上了锁,走廊外引了月光进来,映得四周围浅浅淡淡。悦颜低头看了看表,距离下节自习课开始还有七分钟时间:“有事吗?”他问得很直接:“听说邵敏的妈妈来找过你了?”他不提还好,悦颜还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他一提,悦颜反而更觉委屈,那种难堪和羞辱,她想都不想再回忆一遍。张慧慧的话里分明没有一个脏字,可悦颜没有听过比这更难听的话了,轻浮,轻佻,不自重,不自爱,都是伤害女孩子很深的字眼。她别过头,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那又怎么样?”他走近了点,低头看她:“她跟你说什么了?”“没什么。”“没什么你哭什么?”悦颜猛地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她这一下本来很有气势,话到嘴边还是软的:“我哭要你管吗?”沈子桥心里也酸酸的,被女孩的眼泪弄得很疼。因为想珍惜她,所以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而他却让她受够了委屈。他抬手包住她整个后脑勺,想把她拉到自己胸前,可女孩一动不动地,抬手圈住他手腕,想把他的手从自己头发上拉下来,指尖冰凉。她有些累地在他掌心摇了摇头:“你别动我……”沈子桥顺着她头发摸了两下,然后真的没有动她。悦颜调整了下情绪,看向他:“不管她妈妈跟我说了什么,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你能不能找个时间去看看邵敏,把事情跟她说清楚?”沈子桥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觉得眼前的女生有点不一样,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更加聪慧,更加懂事,也更加让人心疼。“我知道,本来打算这周末去医院看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