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光线忽得变暗,只听得采青绣鞋踩地渐渐远去的声音。她将头轻轻枕在环抱着的双臂上, 坐着出神。少时,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赤着足跨下暖塌朝屋内的多宝格走了过去。不一会子便拿着那支断裂粘好的玉簪倚回了塌上。心内总有股子不知名的酸意涌上,她有意无意的摩挲着手中的簪子。脑海中的思绪宛如一团乱麻, 她甚至觉着头疼欲裂,只得微合上眼歇歇。只片刻时间,就在她将头埋在臂弯时听得窗牖“吱呀”响了一声,待再抬头时觉察出身侧落下了人。还未等她作出反应,那人忽而揽住了她的腰。苏婉一时心急便握紧了簪子,要朝他刺去:“放肆!”他并未躲着,在她手将将要刺下去时,她才觉出那熟悉的沉香气息。登时,手便软了下来。腰间的手箍的甚紧,苏婉回身攀上了他的颈,即便已紧咬住了唇,她仍是忍不住呜咽出了声。他滕出了一只手,抚了抚她披散的墨发,在她耳边低声道:“哭什么?”她陡然思及白日听见的话儿,当下只觉甚是耻辱,如躲避蛇蝎般的从卧榻上起身。“王爷何苦深夜还来折辱我?”幸而屋内一片漆黑,她不用去瞧他的眸子,说起话儿才能理直气壮。左拥着一位高贵的公主,右来招惹着她。魏衍未起身,只大手一捞便把她重新揽回了怀中,见怀里的人仍是挣扎着,只得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若再折腾,本王也护不住你的清白了。”如此近,他的气息正萦绕在她鼻尖,苏婉黛眉蹙着偏过了头去,“王爷放心,昭宁不会因此教王爷负责的。”魏衍忽的将她拉的更近了些,“本王偏要对你负责。”“你……”苏婉此时何来跟他开玩笑的心思,只觉着他是在无理取闹。“本王不会娶她,你可信?”魏衍脸色肃穆下来,定定的望着她。他的话如定心石一般,将她的思绪稳了下来,趁着从缝隙中洒进的月光,她的盈盈秀眸望进他眼中。良久,她才低声道:“信,我信。”魏衍浅笑了一声,俯首在她额前轻吻了一下。苏婉双颊微微发烫,胸前薄薄的亵衣因他方才的动作而紧贴在他外衣上,她不适的摆动了一下身子,想要从他掌中逃脱。他的大掌终是松开了,苏婉忙将双手挡在胸前。魏衍却不紧不慢的抚上她的背脊,他的手每行至一处,那处的雪肌登时便觉得灼热起来。“王爷……”苏婉被他撩拨的受不住了,便出声打断了他。魏衍果真停下了动作,转而掐住了她的细腰。本就没打算做什么,见她如此羞怯才故意招惹招惹她。“过了今日,你便不可这般拦着本王了。”苏婉并未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只问道:“安阳的事……?”魏衍既亲口与她说了,她自是信的。她只是担忧,若他处置不妥,定会惹着太后。“不日太后便会下道懿旨,孝顺醇厚的安阳长公主自请为先帝守陵。”魏衍语气淡淡,仿佛是在说一件毫无要紧的事。“王爷为何深夜来此?”他是来专程解释这个的?魏衍拾起卧榻上的银丝锦被将她裹上,“前些日子甚忙,今日才停当了。便过来瞧瞧你。”顿了顿后,他瞧了瞧窗外,“时辰不早了,该走了。”“王爷等等……”苏婉按住了他的胳膊,夜已深了,他这般匆匆的来又要走,该用些茶暖暖身子才是。魏衍扬了扬眉,凑近她耳侧道:“若再留,本王今晚便走不了了。”这话儿当真受用,才说出,苏婉便忙收回了手,垂着鸦睫轻声道:“王爷慢走。”*翌日一早,霁月宫阖宫的宫人,皆被唤在一处听旨。虽都知如今除了皇上的永和殿、太后的寿元殿,便属长公主的霁月宫最尊贵了。但到底是太后的旨意,连皇上都未必敢驳。宫内众人皆跪于前殿听旨。“采青姑姑,快伺候殿下前去接旨!”一个小侍女匆匆入了正殿向采青禀道。苏婉听见外头的声儿,又联系起了前些夜里安阳之事,便心生出不安来。任由采青替她更衣打扮后,便向前殿去候旨。苏婉缓缓跪于众侍女身前,双手紧攥着,耐心听了一番旨意后,仍觉着恍恍惚惚。特钦定昭宁长公主为平南王妃……平南王妃……?“长公主殿下大喜,快接旨罢。”宣旨的太监已满脸堆笑,等着苏婉接过太后的懿旨去。采青见殿下还在发怔,忙悄悄戳了她一把。苏婉这才回神道:“谢太后娘娘。”采青扶着苏婉起了身,便从袖中掏出了几片金叶子塞进了宣旨太监的手中。那太监一面道不敢不敢,一面仍是暗暗塞回了自己袖中,这才离去。苏婉被采青扶着,一时之间,脑中竟一片空白,只呆呆的望着采青。后者不由发笑道:“殿下发什么怔,”说着微讶了一瞬,改口道:“对了,日后该唤王妃了。”“采青!”苏婉不喜脸色反肃穆起来,若非他亲口说来,她连这懿旨都不敢信的。不一会子,便有小太监进来回道:“回殿下,平南王府的人拜见。”采青倒觉着讶异,按理说若定了亲,成婚前都该回避才是。怎的太后宫里宣旨的人前脚才走,平南王府之人后脚便跟上了。“传他们进来罢。”少时,几个侍女便鱼贯而入,手中皆捧着些珠子宝玉。为首的婢女福身出言道:“这是王爷给殿下的礼,”说着瞧了瞧采青的神色,忙开释道:“此等礼,只是王爷谢殿下搭救之恩,属谢礼罢了。还望姑姑莫要多心。”采青虽听得仍是云里雾里的,苏婉心里头却明镜儿似的。忙敛了敛神色道:“放下罢。”“昭宁姐姐!”苏婉方送走了平南王府中的人,便听得殿下清脆的声音,不必想也可知道是淳安郡主来了。苏婉忙教采青将她扶回殿内。“我来瞧瞧姐姐的好事。”淳安一面说着,一面伏在案几前,一双星眸水灵灵的瞧着苏婉。“快暖一暖罢。”淳安虽也是个孩子,但听着这话她还是不由双颊泛红,顺手拿了案上自己的手炉递去了她手中。“姐姐,我不冷的。才从外头玩了好一阵子呢。”淳安笑着将那手炉推开了,还只管直直的瞧着苏婉。似是要将这未来的嫂嫂,好好瞧个够才行。“皇上驾到——”苏婉正愁不知要与她说些什么时,听见外面太监的通报,忙起了身。“见过皇上。”苏婉与淳安齐齐福身行礼道。苏桓见淳安也在此,略怔了怔后,先向苏婉行了礼,又向淳安道:“见过皇姊……”淳安忽而盈盈笑道:“皇姊?倒也不必唤我皇姊,唤我敏敏便是。”魏敏,这个名字她已许久未曾用了,只有哥哥还会如此叫她。“魏敏……”苏桓低声呢喃了一句,不由得耳根发红,这已是他第二次见着魏敏。头一回是在凌雪苑,本想来寻姐姐,却偶然撞见正在苑内堆雪人儿的她。一身红衣斗篷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在莹莹白雪中漾着,如仙如画。他情不自禁的往近走了两步,却又缓缓退下。皑皑白雪中的她,是那般耀眼,令他不敢靠近。自小被关在苏府中长大,如今作了个皇帝,却更是活在了万人的眼下。他虽拥有千万人羡煞的尊贵身份,在她前面却怯懦起来。“皇弟?”魏敏见他垂眸不语,凑上前去瞧了瞧他。那一声唤,更令他心跳不止,连连后退了两步,离她远了些才低低的嗯了一声。“你怎的今日来此了?”见姐姐相问,他总算寻见了脱身之法,忙径直越过魏敏走至苏婉身前作揖道:“我来祝姐姐大喜。”一旁的采青侍奉茶水,笑着道:“今儿正巧,你们二位竟是一齐来了,殿下不知该怎的高兴才是。”魏敏见着苏桓来了,思及他二人亦像哥哥和自己一般,时常不得相聚。因而只略坐了坐,便借口说要回宫侍候太后,便先行退下了。她前脚才走,苏桓立即便起了身,对苏婉行礼道:“请姐姐的安,我还有些书要温,先走了。”采青再进来时,便见他二人一前一后的都走了,向里瞧了一眼苏婉,见她亦是一脸茫然。魏敏向来不喜婢女随侍,只是独来独往。走着走着,便觉着身后似是有人跟着,猛地一回身,便又不见人。见着一转角,她匆匆闪身向内走去。探手拔了一枝梅花,猛地朝来人刺过去,“作什么跟着我!”☆、晋江文学城正版那枝腊梅就那么抵在苏桓肩后, 他手中的拳握了握,实是寻不着什么能用的借口了。“朕……朕……”嗫喏半晌, 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魏敏忽而在身后笑了起来, “我只同你玩玩罢了。”她本是一句玩笑, 苏桓却神情肃穆, 小心试探着问道:“你, 愿意同朕一处玩?”他的眼中似是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一般, 令她不忍拒绝, 唇角扬起笑道:“自然愿意!”苏桓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回答,仍在原地怔着。魏敏径直上前牵过他的手,笑盈盈道:“呆着作什么?”苏桓脑中一时空白一片,任由着掌中柔软温暖的手轻轻将他牵着,腔内易腾升一股暖意流遍他身体的每一处。*“太后娘娘,安阳不想离开您, 就让安阳留在您身边侍候罢。”安阳泣不成声跪在寿元殿前, 祈求太后不要让教她去守陵。吕氏亦哀叹了几声, 却终是无甚法子。这丫头是她自小带大的,原当她是个甚是知礼的丫头, 谁知却胆大包天,敢对魏衍下手。“你也别在哀家这里哭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不是哀家说让你去守陵, 怕是连你的命都保不住!”吕氏瞧了嬷嬷一眼,命她将安阳扶起身来。对吕氏这样的女人来说,亲情再重也重不过权势。安阳的性命不止是她一个人的, 更是一众忠臣的。她在,那些忠臣们对自己的信任便在。她对安阳的宠爱,亦昭示着她对忠臣的宠爱。她不惜答应了魏衍赐婚的要求,可不仅仅是为了保住一个丫头。安阳虽不愿前去守陵,可太后的命令她亦不敢违背。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太后便是她唯一的靠山。她原以为只要略施小计让魏衍误以为她已将身子给了他,便定会迎自己过门。可直至魏衍将她带回王府,她才知他的心狠手辣,他是想要了她的命。魏衍从未受了她的蒙蔽,只不过是想用她的名声与性命,换取那一纸婚书。安阳才起了身,便听见外头禀道:“长公主殿下到——”前几日才传过她要嫁入王府的流言,如今正主便来了。她葱指不由蜷起,咬了咬唇扶着嬷嬷去了殿内的屏风后头躲着。“昭宁请太后娘娘的安。”赐婚是太后的懿旨,苏婉循礼前来谢恩。“起身,赐座。”吕氏淡淡说了一句,安阳才闹腾了一阵子,这会子她亦无甚精力与苏婉较劲。苏婉有孝期在身,离大婚还有些时日,这档子事儿尚不是板上钉钉的。“谢娘娘恩典。”苏婉款款行了礼,便坐下了。“哀家已将你许给了平南王,虽还未大婚,可已定了礼,日后需避讳着他些。”太后淡淡的嘱咐着她。“昭宁谢太后娘娘教诲。”苏婉一语毕,便听见了屏后低微的啜泣声音。安阳的心绪才稳了些,听见吕氏嘱咐的那些话,原应是对自己说的,如今,却换了人。心内愈加难受起来。吕氏默默听了一瞬,知安阳这会子心里不受用,便欲快些将苏婉打发走。只略略嘱咐了几句,便道:“哀家身子乏了,你退下罢。”苏婉才起了身,便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在吕氏身旁的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嬷嬷听毕,微微皱了皱眉,瞧了苏婉一眼,便俯身去吕氏耳侧咕哝了几句。苏婉见那嬷嬷眼神不对,便欲尽快撤身离去。“站住!”吕氏蓦地出声呵止住她,“堂堂长公主,竟敢夜不归宿!你往何处去了?”苏婉缓缓跪地,轻叠双手叩首道:“昭宁藐视宫规,甘愿受罚。”事已至此,她亦不愿砌词狡辩,但更不愿招出什么与魏衍相干的话儿来。吕氏见她竟这般大方的认了错,一时到拿不定主意如何处置她了。她到底是皇帝亲姊,若罚的重了,皇帝面儿上过不去。若罚的轻了……“平南王到——”正在她拿不定主意时,殿外忽而报道。“罢了,先去寿元殿外跪上三个时辰罢。”吕氏不耐的挥了挥手,嬷嬷便领着苏婉出去了。她才踏出了殿门,便瞧见魏衍气宇轩昂,一袭蟒纹锦袍大步往殿内走来。因思及吕氏方才嘱咐的话,且自己确与他有了婚约,婚前着实应避着些。她忙敛首低眉,不敢触及他的墨眸。“便在此跪着罢。”嬷嬷将她领至门外,往正前方走了几步,伸手指了一处。“谢嬷嬷。”皇家便是如此,即使受了罚,仍得谢恩。饶是天儿渐渐转暖起来,在院中跪着虽不算冷,但半个时辰过去了,双膝双腿仍酸麻起来。苏婉仍直着身子,除了额间渗出的细密的汗珠,从她面儿丝毫瞧不出有何异样。少时,一双锦缎朝靴踏出殿门,缓缓向苏婉走来。她黛眉微微蹙起,不敢则声。她心内拒绝了一万遍,下一瞬,那双朝靴仍是停在了她眼底。“起来。”他语气沉沉,不悦之色再明显不过。苏婉定了定心神,仍端端跪着。别人或许不知,但魏衍却对她把执拗的性子早摸的门清,不由得语气缓和起来,“行了,不跪了。”见苏婉仍没有要动的意思,干脆俯身一把将她腾空抱起。惊吓之余她不禁猛吸了一口气,语气嗔着道:“王爷!”说着手脚亦不安分起来。魏衍陡然收紧了双臂,力量对比悬殊,她再动弹不得,“听话。”见她果真老实下来,才道:“送你回霁月宫去。”苏婉闻言,方才煞白的小脸登时便红了,寿元殿离霁月宫虽不算远,可这一路已是能遇见不少宫人了。“王爷……能不能让我自己走……?”苏婉见他拧着眉,心情不快的模样,只得试探着软声问道。魏衍并未答话,步子迈的更大了些,可却将她抱的甚稳。守着在霁月宫门前的小太监,见往日传闻中冷冽的平南王竟亲抱着自家主子朝宫中走来,一时便呆住了,仿佛不能相信眼前所见。及至魏衍行至他眼前,他才猛搓了搓眼,连忙扑通跪地,高声道:“平南王到——长、长公主殿下到——”殿内的侍婢们听见这个主子一齐来了,忙匆匆往门外去。见着平南王横抱着主子,哪里敢看,忙齐刷刷的叩首在地。来了几回,早已对她的寝宫轻车熟路了,无需人带领亦很快便将她抱回了内殿。俯身轻将她放回塌上,两手稳稳落于她腰间,将她锢在身内。漆黑的眸子直直的锁着她,不予她一丝躲避的空隙。“让你听本王的话,比跪着还难?”她能听出他言语中的怒气,只低低出声道:“不是……”她已尽力压着自己的情绪了,可还是让他听了出来,松开了置于她腰侧的手,低下身子转抬了她的绣鞋。缓缓转了转,“还疼吗?”苏婉仍垂着眸子,摇了摇头,他如此温语,还不如呵斥来的痛快,反倒教她鼻尖一酸败下阵来。察觉出他的动作实属不妥,便挣扎着欲从他手中收回脚来。谁知却被他擒的更紧了些,好看的唇角还扬了一抹笑:“有这般力气,想来应是无大碍。”他嘴上虽如此说着,但扶着她纤足的手却未停下,仍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旋着替她缓解酸楚。半晌,总算松下了,揽着将她扶回了塌上。“要么,”魏衍忽而抬眼望向她,“搬去本王府邸住着罢。”苏婉怔怔的抬眼望着他,迟了一会子,才黛眉紧蹙急着声音道:“万万不可。”还未过门,哪有不避着,反倒先同住的理。魏衍坐在她床沿,瞧着她羞红了的小脸,不禁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捏了一把她柔嫩如水的面颊道:“在想什么好事?”苏婉忙捂住那一侧的脸,仿佛方才被什么滚烫的东西蹭过了一样,解释的话儿都说不出口了。“王府内独辟了一座院子,教你暂且住过去罢了。”魏衍怕她再招不住了,才缓缓道。苏婉听毕,顿了顿,才开口道:“谢王爷,不过霁月宫,也甚好。”太后对她本就不满,若在安阳去守陵的当口提出搬去王府,即便是由魏衍去提,太后也必会盛怒。更甚者,他到底是个王爷,不免招来非议。魏衍见她如此坚持,便也未再接话。*“殿下,你瞧!”一大早,采青便不知从何处捧回一把殷红的海棠花。如今才至春日,内务府的花卉还未供来,偶然在庭间碰着,倒是新鲜。平南王府前些日子送来一只新巧的鸟儿,羽毛缤纷甚是好看,一度惹得各个宫中的女主子们皆前来赏看。苏婉正坐在窗前,逗弄着它,见采青兴冲冲的进来,笑着道:“快寻个白瓷瓶将它摆起来,才是好看。”说罢转眸瞧向笼中的鸟儿,秀眸不由暗了下去,这鸟儿好是好。可自打送进了霁月宫,便总是恹恹的,任她如何讨好,终是蔫蔫的样子。才来了没几日,便已开始不吃不喝了。苏婉手托着下巴,盯着它瞧了一会子,忽然道:“采青,不若将这鸟儿放了罢。”采青正在理手中的花儿,闻言忙走了过来,“这可是王爷出京巡视专程带回来的,殿下如何轻易便将它放了呢?”“它兴许,并不情愿待在中金笼中。”苏婉只低低说了一句,那声音,只能她自己听见。她忽而觉得那只鸟的眼睛似乎在瞧着她,她同它,似乎别无二致。从苏府至皇宫,与她而言,只是换了个笼子罢了。她伏在案前呆呆的瞧着那笼中鸟,少时,一只大手跃过她眼前,提起了那个笼子,低声问道:“怎么,不喜欢?”☆、晋江文学城正版苏婉疑惑着抬了头, 果见魏衍站在她身后,“王爷怎么……?”“是本王叫她们别报的, 想偷着瞧瞧你在做什么。”魏衍一面说着, 一面提着笼子有意无意的逗弄着鸟儿。瞧着他兴致不错的样子, 她自是不愿扫他兴, 强扯了一抹笑道:“喜欢的。”魏衍将鸟笼置在桌上, 对外殿道:“进来罢。”话毕便有两个面生的丫头, 端着托盘从门外进来了。苏婉一瞧便知她们不是霁月宫的婢女, 只蹙着眉怔怔的望着她们。“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两个举止得体的丫头齐齐福身问安。瞧着苏婉一脸茫然的样子,魏衍手搭在托盘内的锦衣道:“今日带你出去转转。”苏婉将眸子移至那衣裳上,才瞧见,那分明是一身男装。思忖了片刻,才恍然道:“我穿男装随王爷出去?”魏衍微微颔首, 朝着婢女瞧了一眼。二人便拥着苏婉进了内殿。不一会子, 便有一位翩翩公子从珠帘内走出。苏婉本就肤如凝脂, 一袭鸦青色锦袍配上白玉锦带,远远瞧去竟像戏台上的白面小生。见魏衍那般瞧着她, 倒不自在起来,双手无措的抚弄着锦袍。“正合身。”魏衍点了点头, 满意道。苏婉听了这话, 也低头瞧了一圈,果真是正合她身形的。又望了一眼魏衍噙着笑意的眸子,不觉脸颊一热。他竟全然知她身形。见她又红了脸, 魏衍倒未说什么,只领着她上了自己的轿子。扶她坐下,才低声道:“抱你也非一回两回了,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苏婉将娇艳的红唇抿的死死的,直直的瞧着前方,只当自己并未听见这话。虽已有婚约在身,可听着他如此自然的说出,仍觉着羞涩难耐。以至于这一路上,都不愿再同魏衍搭话。车马行至一所院落前,稳稳得停了下来。苏婉缓缓下了马车,抬首望向眼前的朱门,牌匾空着,两侧悬着灯笼。见魏衍抬步向内走去,她也忙跟上了。这院子虽大,却不繁琐,只一个正厅进去便到了主殿。除了几个高高的阁楼,便只一湖活水,穿过整个院落。正值春日,院中各处花香馥郁,苏婉一时心醉其中,都不曾想起问问他为何带自己来此处。“来。”魏衍倏然朝她伸出了手,苏婉怔了一瞬,瞧见四下却无他人才敛着眉缓缓将手放入他掌中。就这般任他将自己牵上阁楼去,及至到了顶端才发觉,此处竟可俯瞰整个京城。苏婉不由香靥一笑而开,瞧着魏衍道:“王爷是带我来瞧这个的?”魏衍墨眸扫视了一周,回身道:“喜欢吗?”苏婉当他是问在此处的景色,直点头道:“甚是喜欢。”说着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浑身畅快,是不同于在苏府和宫中的自在。觉察到身侧人的目光,她微微侧了侧身子,轻快的声音说道:“多谢王爷。”魏衍收回了那抹幽深的视线,放向远处,语气淡淡道:“回去将那鸟儿放了罢。”-苏婉回至宫中,仍望着案上的鸟笼发着怔,不知他末了的那句话到底是何意?晌午,忽而传来了一道旨意,是一道赐府邸的旨意。本朝的公主只有招了驸马大婚后,才会单独赐府与驸马同住。且不说苏婉还未大婚,即便是大婚了,她也是平南王妃,自是该住在平南王府。断没有单独辟府的道理。采青在这宫中待的久了,亦早熟知了宫里头的规矩。一面从袖中掏了包银子暗暗递于那宣旨太监,一面瞧瞧问道:“之前也不曾听说过未婚公主出宫独住的道理,为何今日……?”太监掩面笑道:“这是平南王前日与太后娘娘求的旨意。宫内金枝玉叶的公主众多,不让出宫,左不过是想省着些建府的银子罢了。长公主殿下的府邸,可是平南王自掏腰包督建的,太后娘娘只是顺水推舟作个好人罢了。”大太监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了苏婉耳中。秀眸中不禁微微闪了闪光,抽身进入内殿将她精巧的鸟笼提了出来,端出了院子。寻了个略宽阔的地儿,将它举的高高的,轻轻一抬手,便将它放了。“殿下——”采青前脚才将那大太监送出了霁月宫,便瞧见苏婉将魏衍送的鸟儿放走了。苏婉见采青进来了,一把便握住了她的手:“采青,它走了,它出宫了!”苏婉脸上欣喜的神情溢于言表,良久采青这才听出她的话外音来,那鸟儿终是走了。殿下也可以走了,殿下亦可出宫去了。这些时日殿下总怨这鸟儿无精打采,其实熟不知殿下的神情亦与那鸟儿无异。殿下虽生的好看,却至多算一只金雀儿。从苏府到皇宫,都是她陪着她一步步淌过来的。她虽知平南王是对殿下有意的,却从不知,他竟比自己还知殿下的心。*寿元殿的旨意传来没多久,苏婉便先往永和殿去了。“殿下且慢,皇上……皇上此时……正在处理政务。”她行至殿门前,却被采月拦住了。苏婉轻蹙起了眉,离苏桓亲政的日子还得大半个年头,他何须处理什么政务?“采月——”苏婉的声音冷了几分,定定的瞧着她。未免苏桓出事,苏婉便直闯了进去,才入殿,便听见了些旖旎之音。先帝丧期,竟敢白日宣淫,她站在外殿冷着声音道:“昭宁见过皇上。”苏婉话儿一出,里头的声音即刻便消散了。良久,苏桓才整了衣衫从明黄的帐子中走出,跪地道:“姐姐……”“还不叫她出来!”苏婉朝地上瞥了一眼,冷冷道。过了许久,才见那帐幔略动了动,帐后的人儿似是在颤抖着。苏婉瞧着不由心下略松了松,桓儿尚不算成熟,许是偷尝禁果也未可知。他到底是皇上,他若开口要哪个宫女,她又如何敢拒。思及此处,声音渐渐放缓,低声道:“别怕,出来罢。”少时,里头传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一个紫衣女子从帐中缓缓走出,小步挪至苏桓身侧,同他一齐跪下了。苏婉见着那人,不由目瞪口呆起来,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淳安……?”“昭宁姐姐,敏敏知错了,求求姐姐莫要告诉哥哥。”魏敏匍匐着跪向苏婉,苏婉低低的叹了一声,转而怒视着苏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见苏婉已脸色大变,苏桓反倒跪直了身子,紧咬着牙关,半晌道:“朕知道。朕会娶敏敏为妻。”“你是皇帝,你可知娶她为妻的意思?”苏婉恐他只是一时意气,便发问道。“朕知道,等朕亲政之时,便立敏敏为朕的皇后。”苏桓跪的笔直,信誓旦旦。魏敏闻言,怔怔的望向苏桓。她从未想过要留在宫中,更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为后宫之主。她只是贪恋眼前这个人,想要留在他的身边。他在外人眼中,或许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在她眼中,他亦是那个需要被疼惜保护的人。苏婉缓缓将魏敏扶了起来,她虽只是郡主,但到底是老平南王嫡女,若说为后,亦是妥当。苏婉从袖中拿出了绢子,递到她手中,轻声抚慰道:“快擦擦罢,莫哭了。”苏桓见姐姐似是原谅了他们,忙起了身大步回账内拿出了魏敏的绣鞋,半蹲下身子慢慢替她穿上,低声轻哄着道:“敏敏不哭,有朕在。”苏婉见此情状,知他们已是情根深种,尚且事已至此,亦无法再说什么。只向外转过了身子,低声道:“日后,万不可如此了,该敛着些……”他即便事事妥当,尚能被群臣列出数十个错处,更别说是犯了如此避讳,丢了皇位不说,届时怕是性命都难保的。苏桓见苏婉出了殿,便跟了上去,也未唤住她,只在身后道:“朕知道姐姐要离宫去了,姐姐有平南王庇佑,朕心甚安。只是……姐姐,我心里亦只有敏敏一人,望姐姐成全。”苏婉顿了顿足,终是点了点头。*只小半月,苏婉便要离宫去了。魏衍随驾而行,候在宫门前。“昭宁姐姐!”苏婉才行至宫门前,魏敏便步履轻盈着跑了前来,到底仍是个孩子,没过多久便将那日的形景儿混忘了。“慢着点儿。”苏婉不由面露笑意扶住了她,替她拭开了额间的碎发。魏敏笑盈盈的向苏婉身上靠了靠,苏婉柔软的身子和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让魏敏觉得甚是舒心。良久,才望向了坐在马背上的魏衍:“哥哥,此后,昭宁姐姐便要给你照料了。她若少了一根头发丝,我都要寻哥哥的不是了。”说罢踮脚凑到苏婉耳侧,轻声道:“是吧,嫂嫂。”苏婉登时耳根红透,双手不由紧攥道:“快回去罢。”四下瞧了瞧,却未见苏桓的身影,便向魏敏道:“你今日可曾见着皇上了?”魏敏半晌支吾着不愿回答,暗自挣扎了一会子,往偏侧的楼阁上指了指。苏婉顺着瞧过去,果真见一抹明黄色的锦袍垂立在阁楼之上。见他身形挺拔,不由暗自感叹:桓儿不知何时,已长成大人了。“姐姐去罢,敏敏会守着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