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九楠想过无数次她猜到那画中人时会如何,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猜错得这般离谱。便是方才听她说起母亲,他还在想着,该怎么再叫她对自己说那句醉话。可这人从来都只会叫他措手不及,他看了她一世,都不曾能跟上她的心思,以前是,现在,更是。“夫君?”甘幼宁仔细又唤了他一声,“你放心,我说话算数,我这辈子一定不会看其他男人,我真的会好好宠着你,你看,我不是还给你做早饭了。”“你好好想一想,重新喜欢我,是不是不亏?”第30章 小吃这话着实带了点蛊惑人心的味道,司九楠直觉他但凡点一个头,她便还会蹬鼻子上脸。甘幼宁虽是今次将面子里子都揉碎了扔了去,可心里还是惶恐的,毕竟,破釜沉舟的勇气,便也就此一次了。但凡他敢说不,她定然要叫他后悔。秋风扫过桌上的糕点碎屑,许是也看不下去,将那裙衫的襟带也吹得飘摇起来。甘幼宁眼见着那人伸手替她压下扬起的带子,薄唇轻启:“好,我试试。”试试?司九楠的声音终于平稳下来:“夫人也知,有些事,终究心结。要全数解开,自是需要时间,如今我能回复你的,也只能是试试了。”这话也有些道理,甘幼宁心中仍有些委屈,却忍住了:“那夫君觉得需要多久?”“……”“夫君可不能磨洋工,这种事情,要抓紧的。”其实甘幼宁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可就是想提醒他一句。不知男人听懂没有,只依言也点了头,与她道:“若是你想起来那句醉话,好好说与我听,倒是能省去不少功夫。”甘幼宁神色一怔,心道这人怎么这般死脑筋,莫不是揪着这事儿天荒地老不成?“爷,表少爷来了。”“请。”司九楠起身,看了看边上人:“三表哥是个有趣人,常有提起你,此番你在,刚巧好生熟悉下。”说话间外头已经进来一人,王贺之瞧见院子里的人顿住了脚,想起来这是何人脸上便就堆了笑:“弟妹!”可真是唤得亲切,甘幼宁矮身行了礼:“表兄。”王贺之摆摆手:“噫!你们也在用早饭么?我这正空着肚子呢!这是栗子糕么?”说着便就拣起一块来,甘幼宁一个不察没拦住,那人已经咬了一大口。“咳咳!这是谁做的点心?难怪我刚听管家在找会做吃食的婢子呢,咳咳!”王贺之放了糕,诚心道,“九楠,是为兄疏忽了,没好生与你置办。这样,改明我再给你送两个好厨子来!”他竟然偷偷在找厨子?为了不吃她做的东西么?司九楠明显能感受到边上逐渐幽怨的眼神,清了一下嗓子:“表兄今次来可是有事?”“自是有的!”王贺之本欲说话,留意到边上人的表情,“弟妹可是不舒服?”“没。”甘幼宁不想搭理他,只面无表情道,“舒服得很。”“那便好,那便好。”王贺之不疑有他,看回司九楠身上,“听闻你要回祖家?”“是。”司九楠引了他坐下,“许久未去外祖家,有些想外祖母了。如今生意上又是刚刚接手,好些都是外祖打理的,此番总要回去看看。”“那是正好,想来祖母应是开怀。”王贺之掏了信笺来递过去,“我此番进京,其实也是打算留下,这京里生意不比外头,得上的心多,叔伯年纪大了,这便全都到了我手里,就不陪你回去了,你顺道替我将信带回去。”司九楠收了信,衣角却是被人拽了拽,仰首去看。甘幼宁依旧站着,本是打算寻隙先走,这会儿却是怎么都拔不动脚了:“你外祖家,可是在南边?”顿时了然,司九楠摇了摇头:“今次过去要忙的事情甚多,你若是过去,怕会寂寞。”“我不会!”甘幼宁急道,“我带着蕊儿过去,不会寂寞的!”王贺之不解地瞧着两个人:“你不打算带弟妹回去么?祖母怕是不依吧?”司九楠想封住他的嘴,刚要解释,便听刚才还对这表兄一脸敌意的人已经倒戈而去:“表兄说得是,我也是很想见见外祖母呢!夫君你看,有外祖母在,我定不会无聊的!你去忙你的便是。”“……”“是呀,你多时不回去,应是不晓得,家里可是热闹呢,去年二哥方添了小子,那小子最是闹腾,再者,祖母屋里伴着的人总也不少,哪里会叫弟妹无趣。”“表兄讲得是这个理!”甘幼宁点头。二人目光一瞟,便都落到了那男人身上,司九楠实在想不出话来推辞,只好也应了。“这就是了!弟妹你过去,可是有好些好吃的,”王贺之来了兴致,又扭头与边上道,“回头叫你表姐带你去街市上,咱们那的小汤包可是美味,京城还当真是比不得。”“是吗是吗?还有呢?”“那可不是多着呢,咱们那的粉蒸饭最好吃,就是抵饱得很,弟妹莫要多吃便是,还有啊……”“表兄,今日可还有其他事?”男人的声音仍是和缓,只是突然插了话,叫人愣了愣。王贺之啊了一声,摇摇头:“似乎是没了,最近倒是太平,你路上自注意安全就好。”“既如此,九楠送表兄出府吧。”甘幼宁还没听得尽兴,抬头道:“表兄没有事情了可以去我院里坐坐啊!表兄方才说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听,不若一会表兄多说一些,我叫人都记了,回头再去买了吃!”“弟妹说得是呀!”王贺之一拍大腿,便就要起身,不想肩膀被人按下。司九楠语气已经不善,若非面上清明,王贺之当真以为他是要发火了。“表兄不是还要打理京中生意,如何这般闲起来?”怎么了?这表弟平时话少,可也不是这么阴晴不定的吧,王贺之琢磨了一刻,就听那人继续道:“表兄既然来了,倒也不用急着回去,九楠有些账目上的事情想请教一二,不如还是先与我进书房说话吧。”这怎么行?甘幼宁不依了:“你不能这样,凡事可是讲个先来后到的么,是我先邀请的表兄,你怎么能半路把人要走?”“凡事还讲求轻重缓急,账目事大,表兄应是先为我解惑。”“你……”王贺之终于听出了一点味儿来,遂一拊掌:“呀!说起这账目,平祥楼那边倒是确实与我讲了,不若这样,弟妹先行回去,这小吃的事情啊,不急。说起来你夫君小时候也是没少在南边待,晚些时候你叫他与你说,想来到底一样的。”“他?”甘幼宁挑眉,忽而想起那人与她说起蟹羹的事儿也是头头是道,似乎也可以,这才扭身看过去,“那夫君……”“好。”甘幼宁观察他不似作假,这才喜滋滋与王贺之道了别出去,留下院中二人,相顾无言。“账目可还需要为兄替你瞧瞧?”“罢了,突然想明白了。”“那为兄就先回去了?”“九楠送送兄长吧。”蕊儿是真的不晓得如何去送了一次早饭,主子就能乐成这样,可是许久没见她这般开心了,不觉跟着就笑着:“夫人收拾这么多衣裳做什么?还是蕊儿来吧。”“也好,还有那银锞子你也多备些,拿小荷包装好了有用。”甘幼宁指挥着,“你自己的也收拾了,过几日咱们就要去南边了!”“真的么?”蕊儿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接着就明白了,“是跟姑爷一起去?去王家?”“那是自然!”甘幼宁仍是开心着,经她一提又想起什么来,“对了,姑爷午后出去了可有回来?”“应是还不曾。”蕊儿挑拣着衣裳,便就见自家主子站起来。甘幼宁催她:“这样,你少挑些颜色太跳的,稳重些的便就好了,来,我看看,这件,这件,还有这件!”“可是这颜色是不是太素了些?”蕊儿顿住了。“清淡些才好,你听我的便是!”说着人已经往外走去,“你好生收拾着,就按着我方才的挑,我出去一趟,你不必跟着。”“那夫人这珠钗……”“等我回来再说!”甘幼宁人已经出了院子,直直往书房去。司九楠这人,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似乎都没有打算在自己院子里久居,便是一应物件都是安置在书房的,好在书房不小,隔了里外出来。甘幼宁轻车熟路摸进去,洒扫的瞧见了也只行礼唤了声夫人,倒是没人拦着。她记得这人束发常用的是玉簪子,剔透简单,几乎没什么可收拾的,遂便就将那箱柜打开来,里头衣衫叠放整齐,丝毫不乱,与他风格甚像。甘幼宁撸了撸袖子,挑挑拣拣起来,其实司九楠的东西真的不多,不多时便就将包裹整理好了,瞧着还挺像样的。将门掩上,方要回去,就听得身后声音。司九楠看着那人鬼鬼祟祟出来,一脸的兴奋,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许是没料到他回来,她有些吃惊。不过片刻,那人便就邀功一般行过来:“夫君回来了?正好,你们忙,我想着,替夫君收拾行李自是做妻子的本分,这便来替夫君拾掇好了,便就是明日就走,也不必忙慌。”“行李?”他的行李司棋昨日就已经打点好了的,可看她这般欣喜,不好打击,点头道,“那——谢过夫人了。”“不必不必!夫君还得答应我一桩事。”“嗯?”“现下不着急,去了外祖家再说嘛!”甘幼宁嘻嘻笑着,想着要去南边便就控制不了嘴角的上扬,“夫君咱们究竟几时去呀?”“明日。”第31章 水路其实本来倒是不需得这般着急忙慌,只她似乎当真很是渴望,话到嘴边,司九楠便就改了口。甘幼宁自是不晓得,闻言瞬间脸上就上了彩虹一般,开心得险些要蹦跳起来:“真的吗!”“嗯。”甘幼宁一拍手:“啊!那我得赶紧回去再收拾收拾。”司九楠张了张嘴,想提醒她大可不必,奈何有的人兴奋起来从来都把控不住,已经风风火火出了院子去。推门进去,一个收拾好的包裹正摆在他案上,就生怕他瞧不见一般。既是她好意,便就一并带上吧。除去这些,甘幼宁自己也是带了好些东西的,便是连路上打发时间的编绳这种小玩意儿都是装了不少,她自是没怎么出过京城,可头一晚上还是好生翻了些游记的,知晓往南边必然是要耗些时日。不想行了大半日,车马停了下来,司九楠掀帘进来,彼时甘幼宁正与蕊儿翻着绳花,不解道:“怎么?马车坏了么?”“前头要行水路。”司九楠垂眼瞧见马车里一应小玩意儿,顿觉好笑,只不动声色吩咐蕊儿,“将物件都收拾好了,一会下去换船。”“水路?!”甘幼宁因着小时候那次坠塘,当真是没怎么再见过池水了,闻言就急着想下车。司九楠伸手扶了她,甘幼宁蹦下来,才发现前头不远就是码头,再往前头竟当真是一片水域,顿时就精神起来:“天呀!我头一次见这么大水面!”说完便就听得偷笑一声,皱了眉:“怎么?”司棋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司九楠扬手嘱了他去搬运东西,自己便留下陪着她去水边走走,这边水仍是浅的,码头边上还有些潮,是水卷了细浪打上来留下的痕迹。将边上的人稍微带远了些,没叫她再往前,纵是如此,甘幼宁也是很新奇了,秋风带了湿气扑面而来,竟也不觉得冷,反是更叫人想乐。“你这么喜欢水?”司九楠突然出声问道,他只知她鲜少近水,却不晓得她能欢喜成这样。“这怎么说呢,”甘幼宁眯眼迎着风,想了想才道,“大致就是被我父兄管得厉害了,得不到便就偏爱了。”这话说得无心,听者却沉吟了半晌。甘幼宁不觉自己哪里说得不是,只偏了头瞧向边上人:“其实你也可以理解为——嗯,大概就是没见过世面?”这话不假,司九楠抿了唇,淡淡笑了笑。甘幼宁总觉那人方才似乎是有过一丝不快,不过见他又笑了,也不在意,忽而想起什么来:“对了,此前贺表兄也是这般过来的么?”“倒不是。”司九楠顿了顿,“贺表兄自接了生意,向来是各地奔劳。”甘幼宁哦了一声:“那便奇怪了,想来此前你我婚约一朝被提起,王家来人倒是快得很,不知走得哪条路。”话音刚落,司棋便就过来说是可以上船了,司九楠也不多言,领了人过去。这船被整个雇了下来,此番便就是在等着他们,头一次上船,甘幼宁着实是有些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思,杵在甲板上久不愿进去,还是司九楠伸手拉了她进的舱。“外头风大,近水易风寒,你便就在里头待着,莫要出去了。”司九楠说完这句,又添言道,“我出去处理些事务。”甘幼宁自是不乐意,可见他当真不会让她出去,只得点了头:“那你什么时候来陪我?”“……”司九楠看过去,已经能够瞧见边上小丫头脸上憋着的笑意,清咳了几声,“晚些时候。”“好,那你快一些!”甘幼宁叮嘱着,“我还要问你小吃的事情呢!”原来是惦记着吃,司九楠不再应声,只矮了头出去。外头船已经收了锚上来,缓缓划开水波。男人自立在船头瞧着,手指撑着船沿,许久却是自嘲笑开。是了,京城离着外祖家这般远,王贺之怎么会这么快就进了京,便就是恰好在京城附近,这婚约之事当也不是他能应下的,必要外祖母授意才是。若非今日甘幼宁提了一嘴,他竟是没有注意到,原来那岳丈大人,竟是早有准备。他本以为今生是自己错算,阴差阳错又娶了她,如今看来,便是上一世,怕是也有甘尚书的手笔吧。他何德何能,叫甘家这般信任。而此时船舱里,本是要用饭的人,新鲜劲过了,竟是浑身不对劲起来。甘幼宁觉得脑子眩晕,心里作拱一般,翻了五味瓶似的。莫说带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便就是动一动,都觉得难受。甘幼宁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病怏怏问蕊儿:“你瞧着我这样子,可算是晕船?呕——”“夫人快别说话了,奴婢去叫姑爷!”“叫他……作甚……”他又不是大夫,只是话都不好说全,小丫头已经着急奔了出去。留下的另一个丫头是新来的,叫晚梅,一行想与她喂水,一行宽慰着,甘幼宁觉得那水进了嘴都不对味来:“我不喝,我就是想吐……”“夫人要不躺下缓一缓,奴婢扶您。”“别动,你动,我都觉得晕……”甘幼宁咬着牙,索性就闭了嘴巴,只想叫人出去。身上不多时便就起了冷汗,一阵一阵地,可是受了老罪了。司九楠一进来就瞧见那抱着凳子摊在地上的人,一个小丫头站在边上,很是紧张,见他进来噗通跪了:“老爷,奴婢扶不起来夫人。”男人懒得听她说话,只几步上前,覆手在那人额上,回身道:“去厨房里要点姜,切了片再拿点醋一并送进来。”“是!”蕊儿急急又跑了出去。司九楠抱了人直接去榻上:“你去端盆热水来。”晚梅也应了声出去,甘幼宁被他抱着,虽还是难受,却是安静得多。“怎么个难受法?”闻言甘幼宁脸都皱巴在了一起,痛苦道:“冷,想吐,晕……”说着又干呕了一下,男人坐在榻边搂着她,也不好将人放下去,怕她更难受,干脆又坐到了榻上,用自己做靠虚抱着她。甘幼宁头一次遭这种难,期期艾艾道:“我怕是……生来……就跟水八字不合……”“莫要多说。”男人制止了她继续,将她细白的手摊开来,然后掐了她虎口的位置。酸疼得狠,却是叫人精神头好了一些,甘幼宁往后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靠姿。离得近,司九楠能瞧见她额上冷汗,只得又将她抱紧了些。不多时,两个丫头各自拿了东西进来。司九楠接了姜片替她擦了眉心,额下,又叫她闻了酸醋,只那前些时候还活蹦乱跳的人,现下却是虚弱得厉害,丝毫不见好转。“老爷,奴婢知道个土方子,若是不弃,奴婢这便就去熬药。”晚梅出声道,“就是难吃得很。”司九楠扬眉:“去熬。”蕊儿上前来,拧了热手巾要替那白着脸的人擦脸,不想手刚伸过去就被人拍开了,甘幼宁胡乱挥着手:“我不要。”“给我吧。”也不知姑爷使得什么手法,反正蕊儿是亲眼瞧着那床上人当真是不动了,只依着姑爷替她脸上擦拭干净了。“那个……姑爷,奴婢去厨房看看火。”“嗯。”司九楠又替她稍微解了些领口,并没有在意到丫头神色,只皱眉问道,“好些没有?”“没……”这话不假,甘幼宁是真的没好,只她想着,这人既是亲自伺候自己了,纵是难受也不能将人推了去,遂乖乖让他抹了脸,可要说这便就好了,自是不可能的。药还没来,司九楠便一直听着怀里人哼哼唧唧,心里也是起了毛,这晕船最是麻烦,是他缺了考虑,竟是没想到这一层。如今已经上了船,轻易又请不到大夫。想着,怀里人就动了动,低头去看,对上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甘幼宁仍是窝在他怀里,只侧了身子回首看他:“我想起一个事情。”“什么?”“夫君,我这样子,会不会是怀了?”搂着她的手明显僵住,甘幼宁收回目光,越想越是觉得可能:“夫君,我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大?”说着又干呕了一下,甘幼宁捂着心口:“我听晚梅说……一般晕船……没这么快……这么严重……呕……”司九楠每每听她干呕一声,都觉得脑子里的弦便就被人狠狠撩拨了一番,最是心神不稳,片刻才道:“不会的。”“啊?”似乎很是不解他的笃定,甘幼宁又想回头看他,却是被牢牢按住。司九楠:“你这就是晕船,一会吃了药便好,莫要多想。”男人声音沉稳,看不见表情,甘幼宁便就瞧不出真切,这本也不过是突发奇想,无人应,便也就罢了。可不知为何,她又总觉他反应有些奇怪,免不得心下就有些失落,若是真的有了孩子,他不开心吗?如何一点听不出他的期待。司九楠不知怀里人在想什么,房间里忽而安静了下来,连此前时不时的干呕也没了。第32章 为你直待入了夜,又好一番折腾才将那苦药咽了下去,甘幼宁终是能够昏昏沉沉睡去,只手里仍是攥了一片衣角,轻易不曾放手。无法,司九楠合衣在她身侧躺下。船身轻轻晃着,比不得陆上,叫人昏昏欲睡,伸手替她将乱了的发丝挽到耳后,男人凝视着面前的人。轻轻柔柔的目光轻易便就描绘了一遍那精致的面庞,司九楠想起白日里她问的话,目光便就定了下来。孩子——烛火噼啪跳了一下,男人终于轻叹一声,小心将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执起,三指按上那细细的皓腕,须臾,才又细致替她拉了衣袖,轻轻搁在被中。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甘幼宁只觉得头还有些沉,但是身上要松快许多,不似前一日沉滞,身边不见司九楠,倒是屋里新来的丫头在收拾。“你过来。”身子舒服了一些,终是有了点底气,甘幼宁招手,“我问你,你昨个给我吃的药如何熬的?”晚梅伺候她不久,也不知这是罚是赏,赶紧跪下回道:“具体便是些酸苦物件,船上没有多少药材,奴婢用的也是土法子,夫人莫怪。”一听是土法子,甘幼宁自觉便就不想多问,怕是问了保不准又吐出来,忍了忍,抱怨一句:“这味儿我得记一辈子。”“奴婢的荣幸。”不想这晚梅竟是还笑开来。“啧……你什么时候进府的?”甘幼宁瞅着她,“倒是机灵。”“回夫人,夫人大婚那日奴婢就进府了。”甘幼宁想了想:“甘幼辰送进来的罢?”她这个兄长最是婆妈,但是到底细致,送来的人是能顶用的。“我问你,你既是懂熬药,应该也是会些医术吧?”晚梅摇摇头:“医术称不上,只是粗略晓得一点脉象,再多也就不知了。”不想话音方落,面前就伸将过来一只手,只见上座那人将自己衣袖往上撸了撸,很是大方道:“来,你过来替我把把脉。”“夫人?”甘幼宁见她不动,提了声:“叫你过来!”“是!”晚梅提了裙裾爬起来,往前两步,只是未敢冒然,“夫人要奴婢把什么脉?”“这问的什么话!”甘幼宁瞪她,“自是叫你替我瞧瞧我这身子还有哪里不好。”晚梅被她这一唬,赶忙就搭了脉,她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是跟老人家学的,当初甘幼辰看中她叫她来服侍这主子,便就是因着这一点想叫她看顾着甘幼宁那脖子上的老毛病。至于把脉,寻常些倒是可以,就怕这主子叫她看些什么别的,她可当真不知啊。甘幼宁细细观察她神色,想从这丫头脸上瞧出个洞来一般,许久,才见这丫头收了手道:“夫人脉象瞧着无他,想来下了船便就好了。”“还有呢?”啊?晚梅愣了愣,摇摇头:“没……没了。”“真没了?”甘幼宁扬扬手,“要不你再好好瞧瞧。”晚梅实在不解,又不好真的再把,赶紧又跪下来:“夫人您说,您想奴婢把出什么来?”“……”这话,终于是叫甘幼宁瘪了气,是呀,她想叫她把出什么来?难不成偏非叫她说自己怀了不成?啧……甘幼宁你在想什么呢!来劲了不是!好好的怎么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甘幼宁你这样不对,你脑子有点毛病了!心下里骂着自己,甘幼宁终是将手收了回去:“逗你的,我能要你把出什么来,你看你,我很可怕吗?跪什么?起来起来!”“是!”“蕊儿呢?”“蕊儿一早去给夫人熬粥了,应该快回来了。”晚梅说着,外头便就及时起了声响,蕊儿果真是端了一盅粥过来,摆上了桌子。“夫人,姑爷方说今日未时便就能下船了,”蕊儿一行替她盛粥,一行说道,“夫人稍微再忍忍,待下了船,就好了。”这粥味道寡淡得狠,可甘幼宁也清楚现下不能吃些其他,怕是那晕劲上来,又得反胃得厉害。甲板上,司九楠命人加了速度,回身瞧见小丫头端了东西出来,问道:“夫人可好些?”“好多了,”蕊儿应着,“就是担心下了船好不透彻,吃东西不舒爽。”嗯,是她会担心的事,司九楠点头,命人下去。本是想要进去瞧瞧她的,可到底没去,只怕那人又心血来潮提起什么,他实在应付不得。甘幼宁留了心眼,总觉小丫头技术不到家,没给自己把好脉,直待得下了船,才终于确定自己一直琢磨的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这脚一离了船,竟然人就顿时来了精神,莫说其他,便是瞧着那码头边卖的白馒头,都觉得应该好吃得紧。“这一趟可是叫夫人饿着了,”蕊儿笑着,“夫人少吃点,垫垫肚子便是,等入了府,还要用晚饭的。”说话间司九楠已经走了过来,瞧见那人手里捧着馒头吃得一脸幸福,顿觉后边的话也不用问了,这晕船定是好了。“外祖这边热闹,不比司府,你若是拘谨,跟着我便是。”甘幼宁点头,塞下最后一口,凑近了他:“我跟着你!”男人顿了一顿,垂首瞧了瞧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也不知擦了没有,只她挽得轻巧,他也没有在意。江南王府,是城中的老户,亦是大户,府门前气派地立了两尊石狮,很是招摇。大红漆门边有家丁站着,远远瞧见一行人过来,已经有人进去报了信。待得甘幼宁他们到了门前时,就瞧着一和气男子迎了上来,司九楠上前唤道:“三舅。”“哎!早知你这会儿过来,我便就不叫你大舅二舅出去了。”来人笑着,眼神落到了司九楠边上,“这是新妇吧?”甘幼宁上前一步,矮身行礼:“三舅好。”“好好好!可不是好呢么!你小子,长大了啊,比贺之那小犊子好!起码知道娶妻安家!”不想说着说着,这人还骂将起来,回过头似是想起来甘幼宁是第一次见,这才收敛了又道,“不说那厮也罢,你外祖母在里头好等,赶紧进去吧!”甘幼宁想着,怎么这王家人全不似司九楠这般无趣,一个个都能说会道得很,赶紧跟着进去。王霖元原是听说这外甥是娶了个大户人家,尚书之女,本还怕这媳妇子会瞧不起王家商贾起家,可瞧着那女子模样,倒很是欢喜这外甥,心下便也安了不少。一路引着他们去后院,途中还答了不少问题,笑得更是开怀:“想不到幼宁这般喜欢研究吃食,不若这样,你表姐如今正是在家小住,明日叫她陪你去街市上耍耍。”“那是最好不过!”甘幼宁伸胳膊肘戳了边上人一道,“你去不去?”“我就算了,有表姐在我放心。”“当真不去?听着很好吃呢!”“……”甘幼宁叹气:“罢了,那我看样子给你带些回来,免得你回头馋了。”司九楠好笑,怎不晓得她心思,怕是想用他做借口又多带些回来蓄着吃,只不愿戳她,点头淡道:“好。”王霖元看在眼里,心中酸了一酸,更是想将王贺之骂上一顿,依着那小子性子,也不晓得何时能给他带个姑娘回来。又过了道拱门,便就听见里头笑语声传来,很是热闹。王霖元道:“定是你外祖他们逗着小麟儿玩呢。”“是吗?”甘幼宁接话接得甚快,“小麟儿多大了?我带了一副手镯来,也不知能不能戴。”“啧,叔母送的手镯,如何都戴得!”司九楠倒是没想到这人不仅不拘谨,反是能跟三舅聊得这般欢,若是前世,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偶有见他与商人来往,都还冷嘲热讽过。眼神微微一暗,那笑语声已经近前。甘幼宁扯了扯他袖子:“夫君你先进,我害羞。”“呦!”王霖元笑得更大声了些,“外甥媳妇可是不用,都是自家人,哪里需得,来来来,舅舅与你一一介绍。”“那劳烦舅舅了!”虽是如此,手却还是扯着边上人不放。司九楠转眼瞧了她一眼,终是将她的手握进了自己掌心里,牵了她进去。甘幼宁心满意足地笑着,紧跟着男人步伐。司氏年纪虽是大了,眼神却是好的,老远便就瞧见了一行人进来,为先两个便是自家那命苦的外孙儿,边上立着的,娇俏可人,举止自然,一见便晓得是大户人家的。既是瞧见了,自是也晓得二人的小动作,那新孙媳妇儿瞧着自家外孙可是满眼欢喜,她这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都说这桩婚事,是她那孙儿高攀,又听闻那甘家高贵,嫡女自是倨傲,她便就心下难受了好一阵子,若非是甘尚书此前亲来拜会,她当真是不敢应下。如此,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祖母!”甘幼宁唤了一声。这声音也是甜得很,司氏心里头暖洋洋的,面上笑得合不拢嘴:“快过来快过来,外头凉吧?来,过来叫祖母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