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幼宁咬着唇等着,只怕他一口吐出来。不想那人只是品了许久,甚至又咬了一口下去,而后,才将那糕点搁在了桌上,淡淡道:“不甜。”“不甜?”啊!当然是不甜啊!想啥呢!甘幼宁觉得自己又呆傻了,她自己分明才尝过啊,咸得要了亲命。“不过这等苦涩点心,就不知太子殿下喜不喜欢了。”犹如晴天霹雳,甘幼宁愣住了。司九楠站起来,并未看她:“夫人当真没有其他话要与我说吗?”“说什么?”甘幼宁不瞧他,只盯着脚下的地问,心里不安得很,她实在不晓得该怎么直面他,可他步步逼近,叫她更是没了主意,“夫君好生奇怪,怎么净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来。”男人的脚步顿住,这女人一直垂着头,盘子被她抱得很紧,挡在了二人面前,似是跨不过去的鸿沟。便是昨晚一夜痴缠,他仍是觉得不真实,心中都没有底。直待方才她又提及楚见昀,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他想要一个解释。可这解释,都须得她先承认,承认她还记得前世种种,否则,一切都像是无根的树,无法伸延下去。他问不出口,她亦是可以推得干净。似是凭吊着的心,从来没有安处。甘幼宁眼见着那身影拢上了自己,又一步一步撤离,最后,得了一道开门声,男人的声音已经极尽浅淡:“昨晚是我冲动了,今后我会留在书房。”“什么?”司九楠却没有再解释,只与她道:“若是你有话要说,我在书房等你。”许久,甘幼宁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手中的糕点盘子都没有抱稳,任由那奇形怪状的栗子糕,散了一地。蕊儿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面,大婚第二日便就吵了架,实在是不吉利,更何况主子已经这般用心了,纵使是这糕点做得不好,姑爷也实在不该这般走人吧!说来也怪,主子多要强的性子,怎么会对姑爷这般好,竟是也没有发火。蕊儿将东西都整理好了,这才端了洗漱物件进来,只那窗前人仍是未觉。甘幼宁细细整理了许久,确定实在不能与那人承认自己重生的事实。若是她说了,依他的性子,定是会认定她不过是利用他罢了。能后来位极人臣的,总归是想得多。她便是再解释,怕不是都不会叫他相信,最后反倒是梗着刺,越来越深。倘若是如此,她宁愿装傻到底。罢了,他不是非要扒她面皮子么,她便偏要好好护着,她就是不张嘴,他也总不能扛着一直不来吧!这么想着,却猛然觉得这事儿说不准那人真的做得出,上一世不是一直到她死,他也未曾进来过么。“唉——”这口气叹得绵长又千曲百转,蕊儿被唬得又是一愣,不知道该不该说话。“蕊儿。”“在!”“你去瞧瞧,姑爷书房里可还亮着灯。”蕊儿走上前去,不确定要不要替她拆发,只依言道:“姑爷屋里的司棋来传过话,说是姑爷有些事,今晚怕是不在府里歇了。”不来这里睡就罢了,竟然直接不回来了?!甘幼宁攥着梳子的手终是没忍住,往桌上一丢,人已经站了起来:“你是说真的?!”“司棋是这么说的。”蕊儿本是不想说,那姑爷着实是过分,可主子问起来,总不能不答。“可有说了去哪里?”“倒是不曾。”蕊儿试探着,“要不夫人,咱们先睡吧?”司九楠进大皇子府里的时候,楚见琛正在看舞女新排的曲子,看得尽兴了,还亲自打着拍子,可以说,听见来人的消息到底是扫兴。“我说,你来便就来了,好歹也迟一些,我这曲子未尽,可不想与你说正事。”楚见琛摒退了人进得书房,看见来人正坐在桌边,揶揄道,“你莫不是自己吃着了甜头,过来与我分享的?”这话里分明带了些颜色,司九楠掀起眼皮:“不过是心里烦闷,想与你下盘棋。”“啧啧,看来是真的烦闷了。”这个人,只有当真有事的时候才对他以你相称,否则便是殿下,疏远的很,楚见琛甩了甩袖袍,“也罢,看你今日当真是有些不好,我便就陪你一次吧。”司九楠不言,已经自行摆了棋。楚见琛坐过去,落了一子,仍是不解:“今日可是你大婚第二日,我没记错吧?”“嗯。”“大婚第二日你便就心里烦闷?莫不是你那新媳妇索求过甚?”回答他的事啪得一声落子,楚见琛啧啧两声,又道:“倒也不至于,依我所知,初为人妇的女子还未到那时候。”司九楠已经皱了眉。只王贺之有眼力见,楚见琛没有,便是有,也是明知故犯的主,这会儿反是更开怀了些:“叫我想想啊,若不是你那新妇的事,便是你的问题?”这次,司九楠终是看了过去:“殿下。”“罢罢罢,我当你是为何烦闷,要是如此,我这倒是有好些补品,”楚见琛拍了拍他肩膀,“九兄也莫要觉得为难,这种事,人之常情,大婚这些时日累着了,一时半会的,也是正常。补一补,就好了。”“殿下,九楠还有事,今日打搅了。”说罢男人当真一掀衣袍,被楚见琛又按了下去:“九兄何必如此,玩笑,玩笑嘛!”司九楠觉得,今日过来怕也是个错误,只感情之事他从来木讷,解也解不开,这才想着来对弈一局,却是忘了这人虽贵为皇子,私下却不是个正经的。这棋要继续下去,实在不易。好在楚见琛迷途知返,转了话题:“你既是不愿意说明白,我这倒是真有事要给你讲。”司九楠这才将他按在肩头的手拂下去:“殿下请说。”“楚见昀没娶到你那甘家嫡女,想来是并不打算善罢甘休,甘家这块肥肉跑了可是相当麻烦,他这些年没少与甘家来往,应是不会咽下气去。”“嗯。”楚见琛继续道:“如今楚见昀那边,若非是再寻一个比得上甘家的太子妃,便就是要打压甘家,你那老丈人与大舅子,你猜猜他先找哪个下手?”对面的眼神暗了暗,却是没有接上去回答,反是问道:“为何不能有第三条路?”“怎么说?”司九楠缓缓将棋盘上的黑子一点点剔出来:“殿下忘了,甘家女婿做不得,却不见得必要与甘家为敌,东宫不会直接断了后路。”“那九兄以为如何?”“若是没有猜错,想来东宫如今应是对我司府有些兴趣。”第19章 斯文楚见琛眯眼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只是尚有疑惑:“虽说如今你与甘家联系甚密,然毕竟是上一辈的婚约,他楚见昀不见得能查到什么来。寻你莫不是瞧上你那接手的生意?”司九楠却是笑了,只笑得有些勉强,在楚见琛瞧来实在稀罕,好在前者没有继续,只回道:“我手里的生意不少,只还未到叫东宫这般在意的时候。”“那他瞧上什么?”楚见琛忽而伸手点着他,震惊地瞪了眼,“原你今日来竟是为了这事苦闷?”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司九楠觉得有些不对,果然,下一刻那大皇子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好呀!那小子当真是看上了你媳妇儿?!”说完这话,楚见琛终是注意到了面前的男人脸上已经黑了,遂有些同情,却又情真意切地抬手拍他:“不过九兄你也莫要在意,真瞧上了又如何,这人都嫁了,还能跑了不成?”确实会跑的。只司九楠并不想跟着他胡诌,摇了头:“不是。”“那是什么?”楚见琛压低了声音,“不会是……你媳妇儿真的与楚见昀那小子有私情?!”不等人回答,楚见琛伸手叉了腰:“这不得行啊,对不住,竟然叫你遭了这般罪。”“与你何干?”“若不是我为了请你下山,当不至于如此啊!这下可好,人郎情妾意,竟是叫你中途杀出来,怪道你今天这般不开心。”楚见琛顿了顿,又觑了一眼面前人的脸色,“哎呀,是我考虑不周,我单是瞧见你画的那女子,唉……大意了大意了。”从来晓得他话多,只不想话这般多,本来司九楠只觉得心里有些闷,叫他念叨起来,竟是又觉得自己可怜了几分,倒当真是万分的不顺心了。“这样!”楚见琛正色与他道,“你看,这事因由我而起,你既是已经依言为我下山,我自是不能叫你难做。我听说女子有时候贞烈得很,又是死心塌地,她若是不叫你进房,你便就不进,你若是碍于面子,我倒是可以送你些其他礼物。”又是礼物,司九楠真的怕了。“殿下,越说越离谱了。”“离谱了么?”司九楠抿唇。楚见琛挥挥手:“好,不说不说。唉,她到底是个女子,你这般怕她作甚,今日说是你来了我还当真是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里边还有这等曲折。”瞧瞧,司九楠何等孤傲的人呀,竟然被逼到有家无回。司九楠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张写满了惋惜与心疼的嘴脸,又碍着皇子的面子,实在不好说什么,觉得今日这个心,散得反倒更烦了,遂起了身:“殿下还是不要多想了,九楠不过是提醒一下殿下,倘若近日司府动作,你理解便是。”“理解理解!”你还是没理解,可司九楠真的不想说下去了,转身告辞。从后门上车的时候,楚见琛身边的陈启带了两个戴了斗篷的人来。“这是?”陈启上前一步,命两人过去:“九爷,这是殿下送九爷的礼物,殿下说了,没有什么是此二人做不到的,若是不满意,殿下手里还有其他的,九爷喜欢什么样子的,尽管说。”司九楠不明所以,转而看向那二人,只见那斗篷之下,分明是两个明艳的舞女!“你把……”“殿下说了,这虽是后门,实在不好多停留,东宫那边可是盯得紧,九爷还是赶紧带了人回去吧。”陈启直接掐了话。司九楠脸绷得铁、硬,仍是要将人留下,不想陈启已经将那两人一提,塞进马车去,只恭敬道:“九爷不收,我也是无法,你知晓殿下脾气,定然没有带回去的道理,若九爷实在不愿同车,我再与九爷牵一匹马来。”司棋立在马车边,人都惊呆了,可又万万说不得话去。司府里因是王贺之又张罗买了好些仆役,如今也不算冷清,只司九楠喜静,书房里外都清得干净。甘幼宁披了件大氅立在书房门口,冷倒是也不觉得,只秋夜凉如水,还是感受得有些深切的。司九楠的书房院中栽了桂树,如今好是甜香。甘幼宁也不着急,反正今日睡也是睡不着的,不若就在这里等着。床上的技巧她是有些缺乏,可上一世跟着某些宫里头的娘娘们倒是学了几招管用的法子。那些娘娘们手段拙劣,她原是不稀罕的,可就是招人疼啊,偶尔一出手,便就能得盛宠。她今日学得这招最是简单,便就是在门口等着,等到司九楠心软,最好是一会听得影壁的动静,就将这大氅给脱了,冻上那么一冻,叫这手都凉下来,可容易叫人愧疚。人一愧疚呀,便就是好说话了,到时候她再哭一场,他定便就没了与自己较真的心思。这算盘打得很是如意,甘幼宁都快要切切笑出来,就听得蕊儿从外头报信回来:“夫人,姑爷回来了!已经下了马,奴婢没见的他进影壁就先回来了。”“很好,很好,来,你把这大氅接了先回去。”她就晓得他又是拿不归的借口堵她,前世也没见他少做,哪一次不是趁着夜深回来,便就是为了避免见她。蕊儿接了衣裳,却没有走:“可是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你回去便是,无妨。”蕊儿有些着急:“可是……可是奴婢想着,姑爷应是还有事情要做。”“你如何晓得?”甘幼宁狐疑看她,“他带了人回来吗?”那就更好了,人多了,他更不好意思将自己晾着了,甘幼宁眸光都亮了,赶紧挥手:“行了晓得了,你先回去,快点!别叫人看见!我是要自己一个人等着的,快!”说话间,已经能听见声音,蕊儿急得要哭了,想直接伸手将自家主子拖走。“等等,”甘幼宁忽而压低了声音,“我怎么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再一抬头,果真瞧见蕊儿面色青青白白分明是有话不敢说的模样,甘幼宁盯住她:“姑爷带了女人回来?”蕊儿憋着气儿,点了点头。“走!”甘幼宁一把拽住她,往边上廊亭躲去,几乎是下一刻,便见到一行人进了庭院。司九楠下意识往暗处瞧了瞧,刚要走过去,便听得身后一个如水的柔声:“公子,公子我们今晚便在此处么?”为首的女子摘了斗篷,露出魅惑的眉眼来,身后那位亦是跟着揭了斗篷,却是小家碧玉的模样。司九楠咬牙,楚见琛可当真是好心,便是送人都送了两个品貌。司棋拦在面前:“什么公子,叫九爷。”“是,九爷年纪轻轻,相貌堂堂,竟是已经娶亲,可是叫奴家伤心。”“九爷不弃,今后我二人定好生伺候。”司棋头皮一阵发麻,也不敢回头瞧自家爷的表情,仍是伸手挡着:“你们的房间不在这里,跟我来便是。”刚要过去拉人出去,却听后边声音道:“你二人今后便就是我的人?”“自是如此,殿下将我二人送给了九爷,九爷想要如何,全凭九爷欢喜。”为首的女子笑起来,只这话中话,说得隐晦又暧昧。司九楠没看她们,回过身往里走去:“跟我进来。”“爷……”司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到底侧过身去,那两位女子从他身边过期,带得一阵幽香,婀娜得很。司棋不敢看,只见得那书房门关了去,还立在庭院中,司九楠没有叫他下去,他便不能走。转身守着院门,却见得两道人影闪过。剑已经出鞘,就听一女子压了声音的低喝:“放肆!”“夫……夫人?”司棋愣住了,猛地回身看向紧闭的房门,又怔怔看回到面前立着的女子,哑了声。甘幼宁伸手将挡在面前的蕊儿拨开,轻描淡写地问道:“今日你家爷去了何处?”去了大皇子府,可这是秘密,向来不能对人说的,司棋低了头下去,只摇了摇头。“你不必担心,我就是问问,”甘幼宁清浅瞧他,“你且答了便是,莫要将我当傻子。”“去……去了……”司棋有些磕巴嘴,说什么都不是。“好,你不好说,我便就问你一句,你只需得答是也不是。”不给司棋拒绝的机会,甘幼宁便问:“那二人可是风尘女子?”司棋头上起了汗,甘幼宁自是不会饶过去,只又上前一步:“是不是?嗯?”“是……是!”司棋跪了下去。“好,很好。我们走。”甘幼宁一甩衣袖,往前走去,几步又回了头去,“你若是将见到我的事说出去,我定会叫你后悔。”司棋心里顿时便就凉了一截。不因这后半句威胁,为的,却是里头那人,该怎么回话。甘幼宁一路往自己院中去,行至门口,瞧见那院门牌匾上石刻的“静苑”二字,伸手便就捡了石子砸了上去。静静静!鬼才能静的下来!司九楠,你真是!长本事了!“夫人,夫人你莫要生气,怕是误会了也说不定呢。”甘幼宁冷哼一声:“误会?你也是亲眼瞧着的,连司棋都晓得要将人送出去安置,他倒好!他做什么了?他自己将人带进去的!”“夫人不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啊夫人。”甘幼宁越想越是觉得意不平,等着蕊儿道:“方才那是不是书房?我没记错吧?书房?嗯?”蕊儿知晓不该答,果然,甘幼宁兀自便就继续:“呵!书房!读书人的地方啊,好你个司九楠,很好!有辱斯文这四个字当真是好写!”“蕊儿!去!收拾东西!明日我们回甘府!”“夫人!夫人后日才是归宁啊夫人!”“归什么宁!姑爷都没了还归宁!”“夫人慎言,夫人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夫人!”蕊儿噗通跪下来,只觉得今晚怕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住了。“你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骂你!”甘幼宁转过身去,左右瞧不见好砸的,捏着拳仍是气不过,倒是气笑了,“行,你司九楠既然是想要外头的花草,我明日倒是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好货色!”同一时间,司棋跪在书房门口死也不敢起来:“爷您要打要罚,司棋认了。”司九楠立在案前,却没有回头,许久,才缓缓问道:“你说夫人很是生气?”“是司棋说不清楚,叫夫人误会了,爷您打我吧!”“你起来。”“爷……”司九楠瞧了瞧那院中的桂树,下边还留了一条桂枝,似是刚被折下没多久,此时正躺在石台上,很是寂寥。“既是误会,终会解开。”男人缓步过去,将那桂枝捡了,随手置到了案上,满室清香。第20章 外室“爷您不休息吗?”“出去走走。”司九楠搁下这一句,人已经出了书房。司府里很安静,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记忆里的模样,又或许不是。他已经有些模糊,分不清这是儿时的那个辛府,还是后来有了甘幼宁的太师府。司棋依着他给的图纸,还原得甚是妥贴,如今再仔细走过,司九楠才想起,原这里每一处,都是她的影子。她说那听雨轩前的树影挡了视线,他便就推平置了假山,她说小时候坠了塘子后父兄便不允许她近水,很是遗憾,他便就挖了这一池水,很浅,只养了些鱼儿……她应是害怕那所屋子的,他便就废了去。司九楠站在那间已经锁上的屋门口,这本应是他们的新房,如今充作了库房。谁会想要在自己死去时候的屋子里继续生活呢?他不愿,她,自是也不会愿意的。门口有守夜的小厮,这会儿见得来人,诧异地唤了一声九爷。“无妨。”司九楠拦住他要行礼的动作,“你自守着便是。”小厮看他立了一会想了想道:“九爷,今日早些时候,夫人来过此处。”见男人看过来,小厮赶紧躬身:“九爷放心,夫人只是瞧了瞧,没有进去,也没有说什么。”司九楠沉吟一刻,虚扶了他一把:“夫人若是想进去,你倒不用拦。”不用拦吗?不是说谁都不许进去的?小厮纳闷,却也不敢多问,倒是面前人忽而轻道:“她既是司府的夫人,自是该熟知司府的。”说罢男人拾阶而上,门锁咔哒落下,小厮见着他推门进去,自觉便退后站着。甘幼宁搂着被子辗转反侧了许久,一行安慰着自己不气不气,一行又实在觉得委屈。诚然她是错过,可今次既是重新来过,她已经足够用心,他如何能招了那风尘女子来呢?蹬着腿儿又转向了床里,眼瞅着那青灰的墙面,甘幼宁将自己裹紧了些,或许是他当真对自己死了心?是不是她现如今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个笑话?若是当真已经无情,那她——她还有资格生气吗?不知为何,思及此,心口有些沉闷,闷得她大大喘了口气。一整晚的火气,竟是因着这突然的思虑,陡然熄灭,徒生出一丝无望来,最后化作迷茫,沉沉睡去。梦里正是花团锦簇,东宫的花园里总少不了这般景致。她等在那里,远远瞧见一人过来,那人面上和煦,与她道:“宁妹妹可是想明白了?”“殿下。”“做何这般生分?你自是继续唤我见昀哥哥便是。”他虽是笑着,她却觉得惶恐,退后了一步,不想这一步,竟像是触了他逆鳞般,楚见昀复上前一步,语气陡转:“宁妹妹?”她慌忙跪下,仰头求他:“殿下,民妇错了,殿下霁风朗月,若天上星辰,民妇便是这大合万千百姓,远远瞧着殿下便是,万般不该生出亲近的心思。”“哦?”“殿下,民妇委实荒唐,如今早已梦醒,只愿与夫君一起,替殿下分忧,当真没有其他心思,殿下明察!”楚见昀却是听笑了,本是和煦的面上逆光染上了阴影,微微俯下身去,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宁妹妹这般说,本宫便听不懂了,你夫君自是我那皇兄的人,又怎可替本宫分忧?”“殿下放心,只要殿下放过夫君,民妇一定能劝住他。”甘幼宁忽而摇头,“不,民妇一定会带着他一起远离京城,永不再回。”“宁妹妹。”捏在下巴的手指冰冷却无情,将她捏得生疼,楚见昀凑近了些笑起来,“你这般蠢,他司九楠究竟看上你哪一点?嗯?”甘幼宁疼出了眼泪,依旧摇着头:“求殿下,放过夫君吧……”“放过他?他好大的本事,他折了本宫那许多羽翼之时,又可曾想过放过本宫?宁妹妹你说是不是?”男人瞧着她,“啧,叫本宫瞧瞧,司九楠是喜欢你这张脸?还是说,宁妹妹有什么了得的功夫叫他欲罢不能?”这话已经十足羞辱,甘幼宁却知晓她不能气:“夫君的心思,民妇不懂,殿下说过,若是民妇亲来求,您会答应的,不是吗?”“是!怎么不是!”楚见昀将她一把甩开,低头看她,“不过你也要有足够的诚意啊。”“殿下想做什么?”猛地掀开被子,甘幼宁坐起来,身上已经起了汗意,只这汗冷得很,着实叫人缓不过来,这般坐了许久,才方有力气站起来。外头已经鱼肚白,拢着外衫开了窗,不知何时,外头竟是蒙了霜,那桂枝上闪着雾气,压得花香都沉滞了一般。甘幼宁甩甩脑袋,终是从那沉珂中清醒。怎么会梦到那个人,似是曾经重演,实在晦气。只有一句话,还响在耳边,你这般蠢,司九楠究竟看上你哪一点?是,他能看上她什么?若说前世爱了她容颜,如今,无论如何也不会了吧?甘幼宁想着,心里的苦闷便更甚。用过早饭,外头的雾气也散了,蕊儿小心瞧着用茶的人,不知昨晚她说的话可还作数,只看主子样子,应是不再气了。“蕊儿。”“是!”“你去打听一下,那二位姑娘,现安置在府中何处。”甘幼宁吹着茶叶,也不说其他。蕊儿揪着手站着:“夫人,要不还是好生与姑爷说说?”刚刚大婚,便就发落了府里人,传出去怕是不好。以主子的性子,肯定会闹得不好看的。“与他说什么?”甘幼宁挑眉,“你什么表情?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奴婢不知。”“你以为我会去毒打她们一顿?”甘幼宁哼了一声,“我懒得与风尘女子争。你去,瞧瞧她们在哪,快去快回。”蕊儿无法,只得小跑着出去。既是他自己带回来的,总该是有些什么过人之处吧,那兵法上如何说的来着?知己知彼方可破敌。不想蕊儿去了许久再回来,竟是说没找着人,府里其他人也是一应不知。“送出去了?”甘幼宁觉得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火苗子又隐隐有些憋不住了,“你确定?”“应是送出去了,恐怕只有司棋晓得。可是司棋向来跟在姑爷身边,奴婢没有法子……”这是——养外室?一养养了俩?主子面上阴晴不定,蕊儿哪里碰见过这种情况,戏本子上也没有这么写的啊。一时间主仆二人都沉默了。许久,桌前的人开了口:“蕊儿,你说,如果有人曾经对你做错了事情,可他不是故意做错的事情,后来也努力来对你好,你接受吗?”蕊儿不知这是什么思路,不是说姑爷呢么?想了想,才小心道:“那要先看看他做的错事,后果有多严重。”“挺严重的罢。”甘幼宁顿了顿,“可是他本心是好的,他以为那样是为你好。”蕊儿觉得这个事情不简单,看主子那认真地模样,便又认真思量了一番:“可奴婢知道他是为我好吗?”“……”甘幼宁愣住了,摇了摇头。“那奴婢可能一时不会原谅吧。”蕊儿斟酌一下,“或者,奴婢还需要思考一番,不过奴婢有个问题。”“说。”“既是为了奴婢好才做了错事,为何他只光对奴婢好,又不与奴婢说清楚呢?”甘幼宁哑然,惯然又喂了自己一口茶:“因为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吧。”“为何说不清楚?”“这个……”甘幼宁实在说不出话来,只挥了挥手,“你去再泡点茶来,这茶不好喝。”“哦,奴婢这就去!”入夜,司九楠将手里的笔放下,看向下边的人:“明日归宁的东西可有备好?”“准备好了的。”“去叫那个蕊儿明日早些伺候,莫要误了时辰。”“是。”司棋行了半步又退回来:“爷,听闻今日夫人身边的丫头,就是那个蕊儿,到处打听素荷素桃二人去向,此番过去,司棋该如何答?”司九楠停住,不过一瞬:“该怎么答便怎么答。”“明白。”甘幼宁这一日未有动作,只想着明日便就是归宁日,他司九楠总归是要过来一趟,做事儿总得有个面子里子的。可等了一日都不见人来,不带这样的吧!她心里矛盾,时而不甘时而又觉得没有立场,单是这么耗着时辰,终是听见外头声音。只来人却是司棋。司棋哪里不明白自己现下可是被嫌弃得紧,奈何总得把话带到,赶紧与蕊儿说明白了,拔腿就要走,却到底被叫住了。正房里走出一道人影,不是新夫人又是谁。甘幼宁也不多废话,直接问道:“人在何处?”“夫人说的是谁?”“我问,你答,轮到你反问了?”甘幼宁提了声调。司棋暗自叹气,低头道:“若是夫人问得昨日那二人,已经送出去了。”“送至何处?”“送到了城南王府。”司棋应着,不敢抬首。王府,呵。甘幼宁如何也没有想到,还能这般养的外室,那王贺之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就敢这样收了人去!亏她那日见他将司九楠送回来还谢了他。这兄弟两个真是好情谊!第21章 归宁司棋如何也想不到这夫人在想的什么,只盼着赶紧能叫自己回去。甘幼宁沉声又问:“司九楠呢?”突然听到主子大名,司棋实在有点不适应,但还是瞬间反应过来:“爷在书房。”“也不嫌那书房脏!”甘幼宁一甩衣袖,“你去告诉你家爷,他如何纵容是他的事情,但是明日归宁,他必得与我琴瑟和鸣!”“是!”司棋退了出去,急急往书房行去,只实在琢磨不透书房哪里脏了,分明日日着人洒扫的。许是她恶狠狠叮嘱的那句起了作用,第二日一大早她还未起身,便就听蕊儿说姑爷在外间候着了。“他来候我做什么?”甘幼宁撇了嘴,“难不成还要我给他做早饭!”蕊儿知她这还是气着的,笑道:“那定然不是。”“你也莫要给他端早饭!”甘幼宁复交待,“你敢给他端吃的,我定饶不了你!”“好的夫人。”姑爷并未与她要饭吃,蕊儿自是也不会自己端过去,毕竟姑爷对不起主子,哪里有叫他在静苑好受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