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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5(1 / 1)

外面听不见雨声了,只有自己在这儿,所有的骨骼被那阵法折磨过,每一动弹便能听见咯吱作响。挣扎着坐起来便又花光了全部的力气,他盘着腿,垂头时汗水一滴滴淌,有些滴落进眼里,传来刺痛,可程显听实在是没劲儿再去抬手擦汗了。殿门不知何时开,不知会不会开,还有太多事端在等着,他必须尽快恢复。在调息时,他看见了一双缎面的靴,和熟悉的衣摆下角。程显听微微抬头,看见青年睁着眼睛站在他面前,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更是惊恐未散。他组织着语言准备避重就轻地说点什么,却见青年忽然蹲下来,程显听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以为徒弟又要动手打人。然而一只袖子略显粗暴地拭去他额头的汗水,蹭干净了他还挂着水珠的眼睫。程显听如遭雷击,周身怔住,程透擦完了,两眼失神般看了他半晌,才忽然扑过去抱住了程显听。可想而知,出城路上的徒弟见阵法启动,必然以为自己着了道,立即调头赶来。他很害怕,连死死钳住程显听肩膀的手都还在不易察觉地抖。“我没事,我没事。”程显听想抬手拍拍程透的肩膀以表安慰,然而青年抱得太紧,他的手也还抬不起来。“师父的错,没能阻止阵法。”他还要说什么,程透却低声打断道:“我们两个还在一起就好了。”程显听不说话了。他们贴在一起,彼此反复确认了对方的存在后,程透终于松了手。才一放开,他便立刻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手。”程显听指缝鲜血淋漓,但指甲还算完好,左手小指折断,向外扭着,看得人头皮发麻,程透脸色刚一变,程显听就立刻扬声打断道:“别别别别哭心肝儿,我自己能接回来,我自己能接回来的,你忘啦?我再歇一会儿能直接接好。”程透怒,“谁哭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那只手,“还有哪儿受伤了?”程显听认真地想了想,“膝盖骨可能碎了?你摸摸。”程透伸手认真地确认了那俩膝盖骨完好无损,这才真松了口气。廊道上的人好似很知趣,直到这时才走了进来,眼角的鳞片闪烁着水波似的光泽,正是莫毋庸。他好似才从失魂落魄地状态中回来,沉声道:“丹虢阵既然已经开启了,里面的人不知何时才会出来,殿下现下身体不适,不如先撤,城内寻一处地方暂且落脚,我可以去找。”程透看向程显听,后者冲他点了下头,莫毋庸也看到了,转身快步走到外面,点活袍衣袖一抖,一只仙鹤飞出,他纵身越出长廊,稳稳落在仙鹤背上,像城中而去。程透刚伸手要背程显听,就在此刻,变故再生!殿门轰然敞开,一团古怪的雾气顺着门缝先冒了出来,夹杂着甜腻的脂粉味,冲得头脑发昏。程显听立刻低声道:“别动。”那雾气中,有个婀娜多姿的剪影,脚步愉快地踏了出来。她的两只手骨瘦如柴,扇骨似的从小指收回手心活动着,浓雾里她的脂粉香气有股腥味,令人作呕。李秋香悠悠地从大殿内走了出来,妩媚声线念道:“程显听。”雾气四散,露出那美艳妇人歹毒的脸来,五官同慈眉善目的李夫人完全不一样,程氏师徒都没亲眼见过,但仍然认出了她是谁。李秋香将一只手举到眼前,陶醉地看着自己来回活动的手指,程氏师徒俩顺着她目光看去,程显听目色骤变,当即脱口而出道:“不可能。”李秋香妖娆地扭头望向地上的程显听,笑容戏谑,“怎么不可能,你不是亲眼见到了?”她扭动着腰肢走近了几步,程透一手立刻按上了剑柄,李秋香却置若无物,懒洋洋地说:“你的那位师弟可是极有本事,杀了我们不少人。”程显听侧头贴着程透的耳朵低声道:“这是一只画骨,退后,把你的剑给我。”画骨,一个闻所未闻的邪祟名字。程透没有动作,程显听紧盯着李秋香,须臾才反应过来徒弟没动,略一侧目疑惑起来。程透松开一直半架着他的那条胳膊,也低声道:“你还能动?”程显听瞳孔骤阔,却见程透已稳稳地站了起来,他缓缓拔出佩剑,微垂的眼抬,是目光坚毅,浑身气势抖开,叫程显听为之一振。“你坐在这儿别动,看着我吧。”程透剑尖微抬,玄紫色灵光环绕剑身,他头也不回,又说了一遍。“看着我罢。”满月照向整个仙岛。湿哒哒的泥土地上,周自云手里拿着个小陶酒罐,他似乎很是愉快,哼着小调,边走边仰头喝上一口。路边是清新的雨后味道,混着冬天的凛冽,他眯着眼睛呼吸了口这干净的空气,回头冲身后的人道:“快点儿啊。”暴雨使地上泥泞不堪,处处水洼,温道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泥坑,不知不觉就落到了后面。他听见周自云喊自己,月光下那人薄唇含笑,显然是心情真的很好,温道鲜少见他这副模样,他拎着衣服下摆和周自云隔着个水洼对视了半晌,下定决心般松开手。“我不想去。”温道面无表情,却言语坚定。周自云那与花匠极其相似的眉目,在月光下仍含着微笑。许久,笑容极慢地敛去,他保持着半侧身的动作,手指在陶罐壁上摩挲着,“为什么。”温道抿嘴不愿看他,隔过半晌,他才重新凝视着他,说道:“自云,我不会阻拦你达成毕生大愿。”他咬咬牙,“只是,我与花匠无仇,甚至曾经还能算是……朋友,我不想眼看你杀了她。”周自云挑挑眉毛,露出孩童一般的天真不解来,“可是我说了不会让她疼的,一刀毙命,很快。”“周自云,”温道当即摇头,“我与你共枕而眠,你觉得我会不了解你吗?”他不动声色,抽了一口凉气,“你会当着我的面扭断她的脖子,让她在呜咽与痛苦中缓慢地死去,不是吗?”月光下,周自云笑起来,仰头喝了两口酒,随手把陶罐摔在地上,下过雨的泥土很柔软,酒罐并未摔碎,因此只传来一声闷响。他一笑起来,那股邪气便俊俏又危险,“你说的对,我不但要扭断她的脖子,我会先从她的手脚开始,把她一截一截往下卸。”温道似乎不想再听下去,立刻转身就要离开,“我回家了。”周自云双目阴沉地盯着温道的背影,他看他走出去几步,舔了舔牙,还是叫住了他,“温道。”温道眼里一沉,顿住半刻,回过身去。周自云扬手抛来一样东西,他下意识地接了,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自己的那块儿邢官腰牌。“回内山去,火烧起来可不长眼。”周自云阴晴不定地说罢,扬长而去。玄紫剑光势如破竹,快似闪电——李秋香却不避不闪,徒手捏下那剑!剑与素手撞在一起,竟发出金石相击般铛一声嗡鸣,李秋香右手上皮肉当即飞了出去,露出银白色的骨骼来!与此同时,程显听高声提醒道:“朝骨节连接处打!”话音未落,程透腕子一翻,剑尖直挑向上,冲着李秋香的咽喉飞去,李秋香不慌不忙,左手掌心伸出去拦,皮肉立即又被剑气击伤,爆炸般飞散开去,剑尖却卡在了她的掌骨之间!程透不为所动,适时抽剑,两人距离分开,彼此警觉地对望,谁也没有妄动。李秋香两手仅剩骨头,鲜血淋漓,她本人却像是毫无痛感。去掉皮肉后,她的右手细长得诡异,并拢后本身就好似一把利剑。说时迟那时快,李秋香再度飞身而上,右手如爪,朝青年面门杀去,她手腕的伤口处爆出一股诡异黑雾,像一张张牙舞爪的大口,笼罩在大殿半空,要把程透吞入!然而程透一脚后撤,玄紫剑气比那黑雾更势不可挡,分开毒雾,剑身狠狠挥向手骨,李秋香两脚落地,二人缠斗在一起,扎眼便过数招!程透剑式快且凶悍,每一次都不偏不倚砍向李秋香关节处,可那关节像是有韧性一般,将剑弹了出去,剑风偏倚飞出,擦着李秋香鬓边而过,落下一缕秀发。更要命的是,她的骨头与剑撞击后发出的一声声嗡鸣震得人眼前发昏,似有玄机。程显听见状回头,刚想把自己的蛇骨细剑扔过去,这一动身,才惊觉自己的佩剑刚才已经折断了!就在这刹那功夫间,李秋香胳膊如蛇一般扭动起来,上面的皮肉纷纷掉落,攀上了程透的剑身。程显听大喊道:“程透过来!”程透毫不犹豫地翻剑,一手捏诀,雷光自剑上腾空而出,李秋香慌忙撤手,程透向后退步,但李秋香一击不成,紧跟着欺身而上,两人一进一退,招式左开右合快若闪电!程显听抬起手来,呵道:“剑!”李秋香一怔,左手抄底而出要去拦下程透朝后伸出去的剑,青年却比她动作更快!右手两指并拢拉出一道玄紫色的符线拦个正着!程显听手伸出去,掌心按在剑上向下一压,狠狠朝剑柄划去,剑身上立即染上一层鲜血,李秋香眼露忌惮,直接朝后扯开,程透却不给她机会,步法紧随,悍然厮杀而上!这一剑夹杂着雷光与玄紫剑风,李秋香冷汗还未低落,剑却已杀到了面门!她不得已只得用手去挡,这次,染血的利刃与银白色骨骼相撞,白骨滋一声冒出白烟,散发腥臭!李秋香惨叫一声,程透紧随其上,挽剑而出,剑光似龙吟虎啸,飞向李秋香肩膀,她肩上皮肉四散,胳膊荡了一下,摇摇欲坠!程透一击未收,右手原地画出符文,双手握剑剑尖触向符文中心,阵法中玄紫雷电暴涨而出,铺天盖地杀向李秋香!李秋香胳膊已受过一击,她当机立断拿那受伤的胳膊再度去拦,雷光凶悍,劈向银白骨骼,一声巨响!李秋香半边身体散出恶臭,化作黑烟!程显听坐在后面吹了声口哨。他大声道:“先攻心肺杀了李秋香,然后朝腰上四指后的位置刺,杀那画骨!”又是李秋香又是画骨,程透听得云里雾里,但总也明白顺序是先心肺再后背。他步法飞快,欺身杀到李秋香身前,李秋香头猛朝前,冲程透吐出一口雾气!青年收力,衣袖当即捂住口鼻,却还是不甚吸入一口!那雾气有生命般顺着他口鼻向下钻去,程透一惊,真气向上游走,要逼出雾气,然而李秋香骨手已经跟上,他来不及调息,真气一懈,挥出去的玄紫剑风破开毒雾,李秋香足尖一转,闪开剑风,完好的那只手朝上一勾雾气,雾气竟聚拢成一把大斧的形状。李秋香爆喝一声,挥着那斧头向程透劈去!程透与她正面迎上,剑与斧撞在一起,玄紫与黑雾卷出劲风四散开,扬起两人衣袖!两人各自施力,李秋香单手握斧,立即颤抖,她却盯着程透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个妖娆笑容来,“你已吸入了我的毒雾……必死无疑……”程透置若罔闻,剑光再次暴涨,击碎了李秋香的斧头!斧头再度作雾气散去,青年剑势不收,挥向她胸膛!李秋香惨叫出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显出极度骇人一幕!她外露的骨骼好似不收控制一般疯狂扭动起来,后背似折断般弯着,一截银白脊椎蛇身般从后腰顶了出来!程透微怔,这晃神的片刻,程显听在身后大呵道:“程透!”青年当即回神,飞身闪到李秋香身后,一脚踹上她肩膀,将那破麻袋一般的身体狠狠踹倒,剑尖刺向腰上四指处——正是那截脊骨钻出来的位置!李秋香再度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与此同时,所有骨骼尽数化作一团黑雾散去,她没了骨头支撑的皮肉干瘪下去,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程透收剑回鞘,厌恶地蹙起眉,走回程显听身边问说:“这到底是练了什么歪门邪道。”程显听坐在地上,仰头笑说:“她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画骨。”程透蹲下来和他保持一个高度,继续问道:“画骨是什么。”程显听敛了笑容,“此事说来话长,画骨绝不该出现在这个……这个地方……”“什么意思?”程透说着,一手伸过去,要把师父架起来,“我背你?”程显听也不知是不是在逞强,摇头说:“不用,差不多了。”青年刚把师父搀扶起来,莫毋庸急匆匆地跑进来,边跑边喊道:“怎么样了,要我帮忙吗!”他冲进廊道,目光落向地上那摊皮肉上,脚蓦地站住了。莫毋庸瞪大眼睛盯着那些皮肉,许久,他抬起手指向李秋香,牙关打着颤,“这是……”程显听面如止水,“是她。”“秋姨!!!”莫毋庸扑过去,他跪在地上,圆睁着的眼睛里更多的像是惊恐。他几次颤手,终究是没有勇气,去扶起地上那摊瘪了的皮肉。第75章 花匠程氏师徒绕开莫毋庸与地上的李秋香,朝大殿内走去,开着的那条门缝里漏出金色的光芒,柔和而温暖。程显听松开徒弟的手,意思是自己没事了,程透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松了师父推开大门。莫毋庸跪在地上,伴随着吱呀一声的,是他痛苦地呜咽。大殿内,丹虢阵的主阵不再绘于墙面,而是凌空在殿中缓缓旋转,散发的光,威仪无比。“怎么关?”程透回头问师父道。“我看看。”程显听慢悠悠地走过去,走到法阵前不过十余步,他却停下来不动声色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才认真地观察起阵法来。丹虢君这法阵设计本身便是精妙无比,上面经久不散的法力至今运转,笼罩着整个仙宫。程显听不得不在心中赞叹,果然是上古战神的手笔。看着看着,他眉心拧了起来,转身要朝外走,程透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问道:“怎么?”程显听不答,一口气走到外面去拎起莫毋庸,“是谁说这个法阵可以关闭的?”莫毋庸浑浑噩噩地愣了半天,抬手蹭了一下眼泪,沙哑着嗓子回答说:“亲眼见过这个主阵的只有我和秋姨,是我幼时她告诉我的。”程显听气不打一处来,猛晃了几下他,大声道:“你就从来没疑过她!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窝囊的宫主!”程透忙跟出去将两人分开,程显听不依不饶,大呵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想过好好看看这主阵,你都在干嘛!?光顾着找我了?”“程显听!”程透预感到一定是变故又生,但李秋香无论如何同莫毋庸关系匪浅,她眼下死了,莫毋庸没不由分说拔剑要跟他俩决斗就谢天谢地了,只得呵住师父,提醒他冷静。程显听看了徒弟一眼,松开了莫毋庸的衣领,没好气道:“这个主阵关不了,开启后三天会自动关闭,想提前关只能一口气毁了主阵。”莫毋庸跌坐在地上,他看着里面的主阵,又看看地上李秋香的空皮囊,忽然崩溃一般冲师徒俩大吼起来,“我知道她不是人!我知道她在骗我!可——可她就像我娘——”莫毋庸的声音夹着哭腔,“你叫我如何疑她……”他双目失神,从地上爬起来,“我不该出来,我当初便不该出关。”莫毋庸踉跄着走到殿门口,他手紧紧扣着殿门,无处安放,无所适从,转回头来,“我会回去,关上门,试着破坏主阵……我,我不会再离开了。”他凝视着程显听半晌,咬牙凄厉一笑,“殿下,下次便由神行知狐代为相见罢。”程透下意识地想拦住他,但莫毋庸毅然决然地闪身进到大殿,推上了门。温暖的金光消失,连带着,师徒俩也失去了再见主阵的机会。程透站在原地,看向程显听,满头雾水没表现出来,但程显听已经看了出来。他在原地默了两秒,重振旗鼓道:“我们先离开再说,这儿不用守着。”师徒俩没再御剑,月色极亮,他们缓慢地走在有着积水洼的青石板路上。雨后,内山的住客们纷纷走出家门,站在街上抬头围观着穹顶上巨大的法阵,哪怕是从未听说过丹虢阵的人,也从阵法上窥见一二,这是个将内山整个封住的阵法,他们可能没法出去了。程显听听见街边两个修士挤在一起唉声叹气地抱怨着应该冒雨出去,这些不明所以的人们甚至不知道内山与外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卷了进去。他无声地叹一口气,冲程透道:“莫毋庸刚才是去找客栈,内山有客栈?”“有,不大,在城门旁边。”程透回答道,“先去落脚,你带钱了吗?”程显听当即头大,“不知道够不够。”“要不去万卷仓?”程透出主意道。程显听却摇头,“罢了,别再扯陵宏下水。我们去客栈再说。”师徒俩穿街而过,大半夜的,街上摩肩接踵。仿佛所有住客都感到了被法阵笼罩的不安,涌向市集囤积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吃食,他们逆着人群朝城门旁边走,闲着也是闲着,程显听主动讲道:“岭上仙宫恐怕还有文章。”程透环顾一圈复道街市,似有所感,“这么大的地方,倒是难以想到是他建出来的。”程显听不置可否,低声笑笑,“得从李秋香说起,我适才说过,她绝不应出现在此。”程透点点头,“什么意思?”程显听不答反问,“你之前听说过画骨,或是,你读过那么些书,可曾见过记载画骨?”程透老实道:“闻所未闻。”“当然闻所未闻,”程显听活动着脖子,满月下他薄灰色的头发像是一匹绸缎,“画骨不是这个世界应该有的东西。”“什么?”程透脑袋一时没跟上,“什么意思?”“现下我很难同你说清楚,只能说,画骨不在九州,不在海外,不在我们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画骨不应该到我们这个世界来,不应该。”程显听郑重地解释着,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程透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她不属于人间?”程显听看了徒弟半晌,刚摇了摇头,又叹气道:“罢了,你就先这么理解吧。”程透不满,刚要再问,程显听却抢先说,“那只画骨与李秋香是共生。画骨只有骨骼,没有皮肉,他们该是从人背后,也就是腰上四指处钻入人身,吃空内窍,然后披着人皮生活。但,也有共生,李秋香或许一开始就是莫毋庸那秋姨,后来与那只画骨达成了某种协议,成为共生。”程透想想画骨吃空人内窍那画面,内心一阵恶寒,“然后呢?”“我怀疑那画骨是从这儿来到这个世界的,”说着,程显听指了指地面,“我们已经见过这岛上连通洪荒塔,说它还连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其他地方,我也不稀奇。”程透好似明白过来,若有所懂道:“周自云是出生在洪荒塔上的,那只画骨可能见过周自云,并且早与他有联系,他们一起布了个大局,很大很大,把莫毋庸骗过来,建起岭上仙宫,等的就是……”程透忽然收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他们真的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怎么会只为了针对我们,我们不过是一个变数……”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师父一路神色凝重是在想这个,程显听此刻反倒安慰他说:“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走一步是一步吧。”程透不敢相信这个可怕的猜测,摇头道:“可是,周自云,李秋香……莫毋庸,这太牵强了。”“谁知道呢,”程显听蹙眉,轻声道,“这大概已是另一个故事了吧。”就在师徒俩往城门旁的客栈去时,身佩腰牌的温道穿过法阵,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内山。他茫然地望着天上满月,似乎在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要去往何处。城门外不甘心聚集着的那些修士也散了,他想象着之后外山的模样,打了个寒颤,心中不忍,但紧跟着胸膛内,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温道眼前浮现出周自云的脸。他缓慢地叹了口气,走入城墙阴影之下。心神不宁。程氏师徒俩走后没多久,她右眼皮忽然突突直跳,坐立不安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喝了一大壶茶水,仍是没能把心悸压下去。她一面抱怨着这师徒俩是不是不打算再回来了,一面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吃。这女人蹲在门口,捧着海碗吸溜完了面,也不洗碗,撑着头又抱怨食材都做给程显听赔礼道歉了,自己只能吃汤面。院里腊梅开得挺好,幽香扑鼻。衣服下摆上有几个油星子,她想来一会儿还要洗碗,便懒得换,走出去随手折了一枝黄澄澄的梅花插在发髻上。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抚了抚胸口,平白怨道:“唉,韶光贱!”她打算到陆厢那儿去坐一会儿,反正国英也在那儿,同他们插科打诨一会儿,心里这股劲儿便也过去了。慢悠悠地往两个义弟家走,嘴里哼着幼时姨娘教过的曲子,那是一首琵琶曲,小时候弹琵琶总也比不过秦可竽,她一生气,丢了琵琶,再不要学了,今日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倒也挺想弹弹。只是七目村上哪儿找琵琶去,她两手在空中虚拨,假装自己在演奏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陆厢家门口。正“弹”到精彩的地方,她站在院外,看到大门紧闭,屋里争吵声传来,紧接着是在砸东西,她随着那碗碟脆响十指翻飞,随后又传来刀剑相撞声,想必是陆厢和国英打了起来。“来得不是时候。”在心里嘟囔一句,摇头晃脑地继续“弹”琵琶,转身回家去。她就这么无所事事闲着到了半夜,程氏师徒和陆厢国英谁也没有过来。难得有点寂寞,偏生外面雨声恼人,吵得睡不着。她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小孩儿似的发脾气踢被子,“烦死了!”喊完这一声,嗓子里冒出股腥甜,她被呛住,攥着被角猛咳起来,血点儿在雨夜里看不真切,但有不少飞溅到手上,她在床上愣了许久,许久,她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终于雨停了。翻身下床,打算去外面打点水来,洗手,顺便把被褥处理了。她趿拉着鞋子,推开门,迎着美丽的月光走进小院——好久没见过这么凉这么美的月光了,陶醉地看了会儿,才缓缓收回目光。小院里站着一个男人,高大英俊,同自己十分相似的眉眼。她好似一下知道了为何自己今儿一下午都心神不宁,她噗嗤一声笑了,原是自己死期到了。也好。缓缓走向周自云,她一点也不怵他,甚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侧脸,小声感慨道:“真像。”“是很像。”周自云任由她摸着,若有所思,“我娘吞了很多易容换骨丹,才变成了你的脸。”他垂下眼看着,“很多很多。”的脸和祸海妖姬的一模一样,可周自云怎么也没法将二者叠在一起。记忆里这张脸永远郁郁寡欢,鲜少笑,眼也鲜少这般有神。迎着周自云的目光,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说:“你见过你爹吗?”周自云也笑,一笑那脸便同他娘不像了,“若是见过,我也要亲手杀他。”居然认真地摇了摇头,垂眸道:“别这样,你娘会不开心的,她不正是在等你爹回头吗?”周自云胸膛剧烈起伏一下,他忽然伸出手掐住了的脖子,但却没有使劲儿,只是微微发力,迫使再度抬头,“姑母,我有时也曾想过,若是没有你……若是你当年没有拒绝那门婚事……也许便不会有今天,你也不必死。”他手上发力,发白的关节上是青色的血管。下意识地两手攀上掰他,“都是你的错,都是从你开始的。”周自云右眼鲜红如血,松开,癫狂一般冲她大吼道:“若是你不拒绝与我父亲的婚事,他便不会满心忧郁四处游历!不会遇上我母亲!我母亲被你那个好友程显听打断一条腿,久伤未愈!身怀六甲时又被赶入洪荒塔!”他俯下身子再次一把掐住的脖子,“你!你倒真同我们母子有缘!又入了飞花逐浪门,当真是解也解不开。”也好似疯了,张大嘴,音调猛地扬了上去,嘶喊道:“我不爱他!”她两手掰着周自云掐住她脖子的手,疯狂地撕扯着,周自云有意收力,她拽开周自云的手,无意识地掐着他的腕子厉声大喊,“我不爱他!被侮辱轻薄的人是我,打算一死了之的也是我!是药师救了我——我不爱他!我不过是拒绝了自己不爱的人,何罪之有!”周自云任由她反掐着,眼神冷似冰霜,“所以药师也该死。”“你们都该死。”周自云甩开她的手站起来,“如果没有你们,我娘今天也不会被许凝凝那个贱人锁在血海,受尽苦楚!”他一脚踹向跪在地上的,疯狂喘息着的女人像一片破布,飞了出去,倒在花圃中间。翻身侧躺在地,血源源不断地从她口中往外涌,但她似乎不打算束手就擒,右手直直伸出,要够扔在栅栏旁边的锄头,周自云飞身上前踢开锄头,毫不犹豫伸手画符,还未完成,周自云却反手抓住她腕用力一拧——惨叫声回荡在小院上空,那面没完成的符咒光芒散去消失,被扭断了的胳膊垂下去,她往后缩着,抬起左手引水,那水化作三支箭直朝周自云面门飞去,周自云甚至不躲闪,伸手直接凌空握住了三支箭,发力。三支箭被全数捏碎,水溅到周自云脸上。挺身站起来,盘好的头发在挣扎间散开,那支还插在发髻间的腊梅落在地上,被她一脚踩进泥里。转身要跑,周自云伸手拽住她散落的长发,把她猛扯了回来。疼呼出声,左手却覆住真力狠狠刺向周自云,后者空着的手一推一回,反擒着她的手腕又是发力反拧,左面胳膊当即便被拧了下来,她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姑母,”周自云那剑凌空而出,刚抬起头,剑尖便抵在了她咽喉。“我本想将你削成人彘。”他逆着月光,脸上有些伤感,“可是我又不忍,你长着同我母亲一样的脸,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不想看这张脸因为疼痛扭曲。”望着自己被扭断的手臂,望着那被踹飞的锄头,今日难逃一死,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任人鱼肉,她不愿意。于是,惨笑出声,“是她长着和我一样的脸!”周自云闻言果然神色一变,目光再度杀意四起!他挥剑朝脚腕刺去,口中念咒,两人身后,刚才被周自云踢出去的锄头破风飞来,周自云头也不回,挑剑挡住,剑身带着那锄头一绕,引着锄头落在了的膝盖上——鲜血飞溅,随着凄厉地叫喊声,她的膝盖骨被整个削落下来,她重新倒回泥地上,血淋淋的膝盖骨飞落在不远处。的身体因为巨疼颤抖着蜷缩在一起。周自云面无表情地踩住她肩膀,五官扭在一起,嘴唇不受控制地抽动着,他逼迫面朝上躺着,瀑布一般的乌发和泥泞搅在一起。“永别了,姑母。”利剑缓慢地划开脆弱的脖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周自云收剑,站在原地看着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那伶牙俐齿此刻只能涌出鲜血。周自云最后复杂地看了他的表姑母一眼,身影在院子中凭空消失。尚且活着的眼里是银盘皓玉一般的满月。她被划开的喉咙,血随着胸膛起伏被吸进肺管,有种溺水般的感觉。她茫然地感受着无法描述的痛苦,自己的血没过身体,没过自己被扭断、诡异向外翻折着的手腕,留下铁锈腥味与恶心的粘腻。就在此刻,她看见院子里忽然亮起金光,柔和而盛大,像是独属于某个人的颜色。她拼命斜着眼睛,看见那些金光散开,化作绿枝,含苞待放,又刹那间开出了牡丹。满天牡丹,国色天香。全是为她一个人的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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