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低头,发觉自己竟坐在这白鹤身上,高悬数十丈,顿时浑身血液倒流,脚底发凉,连呼救都不敢。那红衣少女原本还微微带笑,一转头看到林昇顶着白鹤挥翅的强风步步往前,脸上的笑意刹那间消失无踪,变作一片冰凉。她冷冷一笑,又有些不屑一顾似的,一扬手,便有一串炫目的金光洒落而出,似乎是什么粉末,还带着异样的香气。小鱼闻到味道,顿时大惊失色:“二哥不要过来,是软噬粉!”金色的粉末碰到林昇的衣袖,竟发出滋滋之声,如同火烧。罗居正已经闻到皮肉的焦味,却见林昇目光冰寒,竟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还要往前,不由浑身一震,飞快上前,将人拉扯住:“大人,万万不可——”此时,那白鹤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终于展翅高去。一时间又是狂风大作,街灯的光亮一时明,一时昧,似昼夜飞快更替,令人头晕目眩。红衣少女和小鱼一同,随着白鹤的远去,消失无踪,只有先前小鱼手里提着的那一盏六角花灯,孤零零地倒落在地上。风过去后,酒楼上众人都惊悸难言,如坠梦中。罗居正:“刚才那到底是……”他话未说完,转头看到林昇的脸色,猛然一窒。第112章 面具从前, 不论是面对什么样的局面,罗居正都没有见林昇露出这样的神色。尤其自他从敦煌回京以后, 表面上永远是谦和温润,实际却处处透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意味,只让人觉得深不可测、难以捉摸。此时此刻, 看到他眼里的东西,罗居正才恍惚感觉到……他其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之人。“大人,人已经跑远了, ”七映飞身上前,低头禀报道,“属下……已派人去调查今日岂兰节开鹤式的经手之人。”林昇面色阴沉,没有出声。七映抬头望他一眼, 看见他手臂上的情形, 微微一凛:“大人,您手上的伤……”林昇摇摇头,转身就往楼下走去。罗居正看着他的背影, 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所见, 只站在原地, 一动不能动。“罗大人, 您怎么会也在此处?”七映突然问他道。罗居正一愣,随后道:“我是为了启当家受伤的事来找你们大人,没想到那时候竟……”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微变。此刻, 灯节还在继续,白鹤去后,璀璨依旧。罗居正看了看那绵延数里的灯河,又低头看向那盏滚落在地上的花灯,面露茫然,心里像是给人挖空了一块,说不出的空落。他仿佛看到,微黄的灯火笼罩着那张细嫩如瓷的脸蛋,一双水波盈盈的乌眸,似笑非笑,透着说不出的狡黠灵动。那正是当初,他第一次在刑部遇到她时的情形。不久之前翠微所说的话,此刻忽然在他耳畔回响起来。当时逼问翠微谢其枕为何要掳走小鱼,翠微曾目含讥诮地对他道:“这当中的缘由,大人您——难道猜不出来吗?”罗居正落在袖下的手倏然收拢,嘴角也在瞬间抿成一线。*三更时分,夜色深重。风声微弱,云中飘荡着涩涩的浅香,木丛间飘荡着雾蒙蒙的潮气。深夜的敦煌城寒气逼人,迎面霜刀冷雾,令人浑身透凉。白鹤在高处翱翔,与方才挥翅鼓风的情形不同,它平寂安稳,毫无声息,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你是什么人?抓我来到底要做什么?”红衣少女回眸看她,嫣然一笑,随即竟伸手从脸上撕落下一层□□。小鱼借微弱的月光看清她的真容,当场呆住:“姬娜……”姬娜把□□塞进兜里,抬头对她笑道:“这宝贝不错吧,完全看不出我是谁,估计阿使那见了也认不出我。”小鱼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姬娜看得一乐,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脸:“吓傻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不久之前,林昇还借姬娜威胁过她,她一直以为姬娜是落到了他的手里。“哼,上次我那一招偷天换日,本来是□□无缝,没想到竟被你那个狡猾的二哥发觉,后来他派人来抓我,只抓了我倒罢了,他还把我关在地牢里,要不是我师兄来救我,我可能现在还在那个阴森森的地方吃老鼠。”小鱼听得心惊肉跳:“他把你关进了地牢?”姬娜咬牙切齿道:“有句汉话怎么说来着,此仇不报非君子?不错,就是这句,回头有机会,我一定要十倍奉还!”小鱼醒悟:“所以你刚刚才会朝他洒那软噬粉……”姬娜点头,又看向她道:“可是小鱼,你怎么会知道那是软噬粉?”“之前阿使那给我的香谱中有记载一些西胡的毒药制法,我虽没有亲自试过,却也大概知道会是什么味道。”姬娜惊讶道:“你看了原料制法,就能知道它的味道?”见小鱼点头,她不禁叹了声道:“你竟与我师兄一样厉害。”“方才你也提过此人,你的这位师兄到底是……”姬娜伸出手指,在她唇上轻轻一按:“过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了,左右我也不会害你的。”*敦煌城,城西郭家客院。罗居正:“林大人,另外派去追踪的人已经回了,说是过河就失了踪影,看方向是往东南去的。”他一说完,见林昇坐在那儿垂眸不语,愈发焦灼:“大人,要不要还是再派人往东南去看看?”“不用,”林昇看他一眼,又望向一旁正给自己包扎的七映,“可以了。”七映应是,起身退到一侧。罗居正不禁上前一步,有些急道:“为什么不用?若是四小姐有个什么好歹……”林昇目光沉沉地望向他:“对方若是想让她有什么好歹,刚刚就能动手,何必等到现在?”罗居正怔住。林昇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跟前:“不如你先告诉我,启燕寅是怎么会被香鼎砸中的。”罗居正:“莫非你也是怀疑……”话未说完,屋外忽然响起下人的通传之声:“二位大人,郭大小姐求见。”林昇:“有什么事?”“我听说,大人受软噬粉所伤,特意去取了青浦膏过来给大人,”郭伶的声音在外响起,她顿了顿,又道“大人若是有事在忙,我就不打扰了,这青浦膏留下,请大人一定记得用来外敷伤口。”先不说这青浦膏如何珍稀,郭大小姐深夜亲自送药,就已经是心意难得了。罗居正看向林昇,却见对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丝毫感动之意。“那就多谢小姐了。”林昇这么说,自然就是不便接待的意思。郭伶心中难免失落,却也无法,只有将药膏留下,带着丫鬟悄悄地离开了。“接着说——”林昇指了指凳子,示意罗居正坐下。罗居正当即坐下道:“先前我得到消息,说是启当家下楼时一脚跌空,从二楼滚到一楼,他跌倒时,碰到一边的书架,架上放着的三鼎香炉被晃下来,正巧砸中他的头。”林昇皱眉:“大晚上他下楼做什么?”罗居正道:“原本他还说是夜里睡不着,去阁楼看书,后来经不住逼问,才承认夜里去阁楼是为和他那借住在府中的远方表妹幽会。”“查过他那表妹了吗?”“查过,就是启家的旁系末枝,并无可疑之处,”罗居正道,“看起来就是一桩意外,可若是意外,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再说,若真是背后有人想借此事将大人引开,随后再对四小姐动手,他们又是如何测算得出……我何时何地能找到大人?”今夜就是因为有林昇在,才没有加派其他护卫。而在那种情形下,加派多少人恐怕也徒劳无用,除非是与小鱼同在一处,不然有那巨鹤在,根本无法近身。对方就是趁着罗居正把林昇叫开的片刻,堂而皇之地掳走了小鱼。“表面看来不太可能,其实却不难做到,”林昇目光极淡,抬手一掠,掌心在烛火焰顶轻轻擦过,“你这一路过来,有没有遇到什么人?”罗居正目光一变:“当时我在石桥底下遇到了张里桥,就是他给我指的路。”*这会儿夜色已深,风已透凉,即便微微喘息,都有刺骨的寒意钻息而入,刹那间令人浑身冰凉。白鹤依凭已有些微弱的月色缓缓地降落,仿佛这条路已飞过千遍万遍,对它而言,早就是了然于心。隔着小小的池塘,石桥对面的木屋里还隐约有烛光闪动,落在池面,细碎如星子,静美如画。目之所及,只有一间轮廓朦胧的木屋和一扇浅黄色的小窗。“到了,就是这儿,”姬娜扶着小鱼下来,忽然看到对面有一人,兴奋得跳起来冲对方招手,“师兄!”小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高长的身影立在微弱的光影之中。他默默地看着这边,夜风扬起他的袍袖,飒飒作响。漆黑的长发,像墨水晕染,飘散在柔淡的夜里。那个人,竟戴着黑色的面具。看清的一刹,小鱼不禁有些骇然。她不敢动作,那个人却在此时朝着她们二人走了过来。他步履缓慢,宽大的衣袍在夜风中微微荡开,那种飘逸从容的姿态,如同是乘风而来。风吹开他的衣袖,露出他的手腕,上面……竟有个玉镯。镯子本是清莹莹的颜色,且水润透亮,却被那一截苍白的皮肤衬得青冷。小鱼原本有些害怕,然而不期然地,触及他的目光,蓦然一定,竟有些移不开眼。她从未见过如此温和干净的目光,清润明澈……就像毫无杂质的甘泉水。他慢慢地走近她们,直到在她面前停下。小鱼抬头,彻底看清楚了那张面具和那双眼睛,悚然一惊。姬娜抱怨道:“师兄,你怎么来接我们了?夜里风寒,你身体不好,受凉了可怎么办?”那人摇了摇头:“我还没有那么娇弱。”一听到他的声音,小鱼更惊了一惊,不由自主就往后退了一步。那人抬眸望向她,没有言语。姬娜不知其中缘由,只当她是害怕师兄脸上的面具,便过去牵住了她的手道:“小鱼,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师兄,你不必害怕,他可是个好人——”小鱼没有出声,仍然盯着那人一动不动。他凝视着她,声音低沉地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的二哥很像?”小鱼不由屏息。第113章 毒药姬娜看着他们二人, 不禁在一旁道:“外面风大,我们还是……进屋去说话吧。”小鱼还未出声, 那人就转过身,兀自慢慢地往回走去了。然而,他才走出没几步, 就忽然一僵,略微俯首,握拳靠近唇边, 猛烈地咳嗽起来。姬娜吓了一跳,小跑上前,关切道:“师兄……”“无妨。”他抬了抬手,声音微哑。姬娜没再说什么, 只扶着他一同走往那间木屋。小鱼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在她背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那样的地方, 远远看起来简直不像是在敦煌城。白鹤停伫立在那儿, 偶尔低下头呷一口水喝, 意态悠闲。夜风凉寒, 片刻间已将她通身浸透。她立在原地,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提起裙摆走了过去。*这木屋四壁清白,无一挂饰,除了桌凳床柜, 并无他物。那面具人坐在桌边,从姬娜手中接过一杯热茶,随后就让她先出去。小鱼只站在门口,并未再往里去。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抬头看向她,缓缓道:“你中毒已深,我可以帮你解断肠草之毒。”小鱼:“你为什么要帮我,难道你真的是……”他看着她,双眸平寂温和:“正如你所想。你是我的亲妹,这毒,我自然会帮你解。”小鱼心底一跳。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真正的林家二公子,恐怕都不知道……她并非是真正的林四小姐。“你让姬娜这么做,就是为了把我带过来……给我解毒么?”“不仅是如此,”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近她,“你若继续留在那里,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她闻言一怔:“什么意思?”“今夜姬娜能够把你带回来,不仅仅是因为我在她的背后,敦煌氏族的人也有一份,”他看着她的眼睛,接着道,“他们想要你的命。”小鱼眼睫一颤,看着他,几乎不能出声。那张黑色的面具泛着森然的银光,清晰地倒映出她苍白的脸。“你死在敦煌,西胡和大齐就会生乱,敦煌氏族筹谋多年,拉拢西胡、北狄已久,如今起事只差一个借口,天高皇帝远,在这个地方,是非黑白,不过就是那些氏族一句话的事,”他道,“我当然不会让你死,况且,你身上的断肠草毒虽然麻烦,却并不是不能解。”小鱼沉默片刻,问他道:“要如何解毒?”“下针即可,只不过需要连续施针二十日,不可断一日,否则……”他一顿,“就会丧命。”他话一说完,就止不住地喘起气来,似乎只是与她说话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小鱼摇头:“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会成为我的二哥,而你却在这个地方?”他平缓呼吸,而后抬手覆上面具:“你看到我如今的脸,就会明白当中缘由。”小鱼心中一紧,想要出声阻止却已来不及,他只是轻轻一碰,就揭开了那层黑色的面具。在看到那张脸的刹那,她感到咽喉,就像是给人狠狠地扼住,既涩又疼。*小鱼被掳,在场目睹之人,除了林昇、罗居正等人,都以别的缘由被捉拿羁押,这么做,是为了将此事暂且压下,不让更多人知道。“既然和张里桥脱不了干系,为什么不把他找来审问?就算不这么做,派人暗中盯着也行,眼下这算是怎么回事?”秦王语气不善道。对于这一点,罗居正所想与秦王所言相同。他看向林昇,对方却仍然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秦王凝眉看着林昇,时辰越久,脸色越差,隐隐有发作之势。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下人匆匆进来禀报道:“大人,张家捎口信过来,邀请您今晚过去做客。”秦王:“口信?”林昇松开原本交握在膝头的双手,眼睛一抬:“他可有说是什么事?”“说是请来了敦煌城有名的书法先生,想请大人也过去——以文会友。”林昇挥手遣退了那下人,秦王立马道:“平白无故捎什么口信?而且单单只请了你,又是在昨日的事发生以后,显然不对劲,你怎么打算?”林昇看向秦王,目光倒颇为平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罗居正:“张里桥肯定知道我们会察觉他不对劲,他是不想坐以待毙,宁可先发制人。”“那到底去是不去?”秦王道。林昇屈指在案上敲了敲,淡淡道:“刚才不是还愁如何找这张里桥盘问一二么,如今既然是他自己送上门来,哪有不去会一会的道理?”*小鱼在小木屋里过了一夜。她与姬娜睡一张榻,另一人则睡在侧间。晨起醒来,看向窗外,她才看清小木屋外的景致。这里依旧是在绿洲之中,远处是成片的杨柳。风一吹动,丝发般的枝条即飘扬飞舞,如同绿色的波浪。不过,即便是绿洲,也不可能与江南,甚至是京城相提并论。树木苍驳,土地怆然,处处透出西北之地的冷与硬。“这儿是不是很美?”姬娜靠过来,伸手抚摸小鱼的长发。小鱼点点头,却忽然脸色微动,转头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姬娜不解:“怎么了?”“没、没什么。”姬娜并没有放在心上,只道:“师兄昨夜说了,今天开始要给你施针解毒,过会儿你得先去泡个热水澡,清清浊气才好。”小鱼应下了,又低声问她道:“姬娜,你这师兄是打哪儿来的?你们两个……还有个师傅不成?”“师傅倒是没有,”姬娜道,“师兄把我从地牢里救出来以后,我一心想要留在他身边报答,后来我们就以师兄妹相称了。”小鱼沉吟道:“可他身子那么差,到底是怎么把你从地牢那种地方救出来的?”姬娜原本要答她的话,却忽然目光一动,露出灿烂的笑容:“是师兄回来了。”过了一会儿,那个人果真回到了屋里。小鱼看到那张黑色的面具,下意识就想起昨夜看到的那张脸,当即脸色一白。他的眼睛和嗓音,与她所见的那个林昇一模一样,然而那张轮廓近似的脸,却被刀子划得面目全非。上面不仅有纵横交错的刀疤,还有烫伤和撕裂的痕迹,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没有一寸是完好的。没有了那张面具,与那副令人触目惊心的面孔相连,那双干净至极的眼睛都变得痛苦可憎。他当时告诉她说:“这张脸,就是拜如今的林昇所赐,因为——他要让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林昇。”*时至黄昏,窗外飘起了雨。张里桥眼见林昇看向窗外,便笑道:“敦煌很少下这样的雨,林大人从前在敦煌的那几年,恐怕也没怎么见过吧?”林昇回过头:“的确是未曾见过。”他看着张里桥,淡淡而笑道:“听说今日张当家还请了麒麟先生到府中,怎么还没见他来?”张里桥摸了摸鼻子:“恐怕是下雨耽搁了。”“老爷,人来了——”下人通传以后,二人抬头望去,却见来的不是那位麒麟先生,而是一名纤丽袅娜的女子。这女子不是旁人,竟是郭伶。林昇眉心一动,目光转向张里桥。张里桥笑着起身相迎:“阿伶也来了。”“张叔父。”郭伶款款上前行礼。“林大人,您不知道,我们阿伶写的一笔好字,老郭教她教得好,连我的字都逊色她好几分。”郭伶自谦了一番,转而对林昇见礼,又十分关切道:“不知大人手臂上的伤如何了?”林昇:“已无大碍。”郭伶脸色舒缓,似乎是放心了许多。张里桥在这二人之间看了一个来回,笑了笑道:“机会难得,暂且不等柳先生,我们仨先碰一碰酒杯。”说着举起酒杯就要敬林昇:“林大人,您与敦煌缘分深厚,这几年我们的太平也有您一份功劳,张某敬您一杯。”林昇举杯回礼:“当家客气了。”张里桥一放下酒杯,旁边郭伶又举起酒杯柔声道:“大人年少英才,国士无双,阿伶钦佩不已。”她还未沾酒,脸上已有淡淡红云,看起来就如同醉了一般,且又是一副欲语还休之态,当中意味,不言自明。林昇的目光从她脸上轻轻扫过,面上仍然挂着那种不浅不淡的笑,同样是举杯回礼,客客气气。“林大人这次再来敦煌,不知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同?”张里桥边问,边给林昇斟满了酒。林昇拿起酒杯轻轻摇晃,神态有些漫不经心:“当家是指什么?”“不知敦煌的酒如今可还合大人的口味?”林昇:“那自然不必说。”张里桥看了眼郭伶,眉眼带笑道:“那敦煌的人——又如何呢?”林昇笑了笑,这回没有搭腔。张里桥也不失望,举杯道:“那就再敬一敬敦煌,敬一敬这百年难得的葡萄佳酿。”林昇和郭伶便一同与他碰杯。几杯热酒下肚,手脚竟有几分乏力。林昇眉头一皱,伸手按在桌上,眼前竟黑了一下。他神色微变,蓦然看向张里桥。张里桥仍然举着酒杯,笑得开怀:“林大人,你不要怪我们,实在是你太聪明了,我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林昇握紧拳头,撑着身体,冷冷盯着他。“酒里没有毒,菜里也没有毒,可这酒里有一味叫作菱羽的药,”张里桥得意道,“这种药单独服用倒没什么,就是不能和青浦膏混用,一旦混用,就如五筋软骨散,饶你是大罗神仙,也使不上半分劲。”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8 10:09:42~2020-07-08 22:3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再说一遍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14章 似曾敦煌, 林西楼。“你说什么!”听了七映所言,秦王倏然变色, 几乎站立不稳。“方才消息已经传出,郭大小姐被发现惨死于张家后院,尸身手中有大人随身佩戴的玉扳指, 又有下人亲眼看到大人与郭大小姐争执,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在。”七映沉声道。罗居正脸色惨白,连连摇头:“怎么可能……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秦王:“那林昇现在人在何处?”“大人已经被五大家族的人关押起来, 具体在什么地方,不得而知。”“大胆!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官府都没说话,轮得到他们动用私刑?林子望是朝廷命官, 皇上亲派, 哪里能由他们这些旁户野族随心所欲地处置?真以为天高皇帝远就没有王法了!”“王爷息怒,”罗居正道,“此事恐怕并不简单, 看来昨夜张里桥请大人过去, 为的就是这个——不说敦煌县衙的人, 如今的瓜州刺史都是五大家族的心腹, 就算是去官衙也没有用。”秦王冷冷道:“这姓张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明目张胆地设局戕害朝廷命官。”罗居正想了想道:“可是您想,郭大小姐的死总做不得假,张里桥真敢为了害林大人杀害郭当家的长女,就不怕得罪郭家?敦煌氏族的关系, 盘根错节,张家在其中,不过平平而已,他哪里来的胆子,敢用郭氏嫡女的命作筹码?”“罗大人说的对,”七映道,“而且……属下也不信,大人会这样随随便便就被张里桥那样的人摆布。”“哼,”秦王不以为意,“本来林家那小丫头被弄丢了,头就够大的了,林昇不帮忙倒罢,自己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我看——咱们也犯不着再去西胡了。”其他二人一时间没有出声,屋中静寂,只听到秦王因怒气略微起伏的呼吸。此时,七映缓缓道:“郭大小姐的近身下人都知道她对我们大人有意,昨夜又有人看到大人在张府与郭小姐争执,如今都传是大人因在张家喝了酒,色令智昏之下想要非礼郭小姐,被拒绝后就狂性大发,以至于痛下杀手。”“无稽之谈,”秦王冷笑,“林昇心眼多的很,从来没见过他喝酒忘形,再说那郭伶又不是什么天仙,比起华阳来都要差上一截,他何至于此?”罗居正朝这二人看了看,脸色有些不对劲起来。七映有所觉察,不禁道:“罗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发现?”罗居正迟疑道:“不知你们有没有感觉,今回林大人的事,与当年刘志瑾一案似乎……像得很。”*穿过两个院子,才到地牢口子。眼前是一堵数十丈高的铁墙,严不透风,只有一扇铜门可入。走进地牢,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丝甘草的味道夹杂着铁锈的腥味,窜入鼻息。牢房大部分都空着,隔着铁柱可见泛着寒光的墙面,上面竟布满刮痕,看起来像是人的指甲所留。地牢尽头的那间,外隔柱门,透过门隙看看到有一个人端坐在牢房的正中央。“怎么样,林大人,在我们敦煌的地牢住着可还习惯?”说话之人正是张里桥。林昇虽然身处地牢,却不见有狼狈之色。他坐在那儿,听到张里桥的话,斜眼看对方一回,淡淡道:“怎么,张大人也想进来坐坐?”张里桥冷哼:“不愧是林大人,惯是会装模作样,看你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内里却是个衣冠禽兽,竟敢对阿伶下此毒手!”林昇笑了笑,并不言语。“你笑什么?”“张当家这一出戏,演得虽好,本子却写得差了些。”张里桥目光微眯:“你以为有谁还能帮你?郭三哥眼下痛失爱女,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在这敦煌城,我们五大家想要的人头,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是如此,当年你那大师兄刘志瑾,亦是如此。”在他提到刘志瑾三个字的刹那,林昇目光一寒。“大人是生气了?那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呐。”林昇看着他,慢慢地道:“有一件事我倒不明白,张当家到底是如何让郭老相信郭小姐就是我杀的?郭小姐死在张府,难道他就不会怀疑是你动的手脚?”张里桥噗嗤笑了:“林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他顿了顿,接着道:“几年前你到敦煌,招惹了阿伶,引得她对你芳心暗许、非卿不嫁,甚至为此违抗我三哥,擅自与启家退婚,难道你都忘了?”“那又如何?”“不如何,”张里桥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殆尽,“敦煌氏族,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百年来始终不变,若非如此,我们怎么可能在这片土地上屹立不倒?算起来,这大齐朝的年头都不及敦煌世家长久。不论是谁,只要妄图破坏这种关系,就只有一个死字。当年,敦煌另外那三姓家族,就曾为了一个琉璃鼎想要另立门户,甚至有心效仿先汉实行郡国制,他们的结局就是满门灭口,从此被抹杀在这片土地上。那三家是如此,郭伶也是如此。她敢动摇我们五大家族的关系,就是死有余辜。再者,今日用她的命,换取敦煌的太平,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林昇冷眼看着他:“这么说来,郭老是早就知情了?”张里桥呵呵一笑:“怎么,大人是终于觉得心疼了?可怜我那小侄女,昨儿知道是自己那点青浦膏害了你,愧疚难当,竟不惜下跪求我放你走。可惜她也是瞎了眼,竟然以为你林昇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不知道——当年你那大师兄的冤案也有你的一份,你不过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林昇眼底闪过冷锐银芒,却稍纵即逝,几不可察。他一副了然之色,看着张里桥道:“所以,从岂兰节开始,你们就已经盘算好了这个局。”“不错,”张里桥面露轻蔑,“若不叫你被软噬粉所伤,哪里能骗你用到那青浦膏?我看,大齐才子也不过尔尔,这点雕虫小技就引你进了套。”林昇不语。张里桥看他这副从容若素之态很是碍眼,拧眉冷笑道:“对了,还有你那本来要送去和亲的妹妹,啧啧啧,等你被砍了头,我就将她送给北狄人做玩物,到时候……”他话没说完,忽然感到眼前冷光一掠。一愕过后,他感觉到腰间有一丝刺痛,极其轻微。而那刺痛,于刹那之间暴涨如潮,自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疼得他浑身发僵。张里桥神色大变,被疼痛所累,单膝砸落在地,竟无法再站立。他忍痛掀起衣服,低头定睛细看,见那最痛之处,赫然插着一根极细的银针。此时此刻,他哪怕动一下手指,都能牵引四肢百骸的剧痛。林昇缓缓起身,伸手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张当家,小心说话。”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面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上揭晓~第115章 雷光敦煌城, 郭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