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昇挑眉,有些似笑非笑的:“怎么,王爷是不敢碰么?”还真给他说中了。像秦王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忌讳最多,怕的也多。他可以一箭射穿活人的喉咙取人性命,却不敢轻易碰死人的东西,尤其是人骨一类。“本王爱干净,不稀得碰这些,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林昇缓缓道:“王爷以为,活人就比死人干净?”秦王端看他神色:“你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林昇看向他:“骨灰出现,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何以见得?”“这个花瓶表面看着寻常,实际却是个残次品。”林昇把那个彩瓷瓶放在小圆桌上,花瓶一歪就倒落在桌上,无法立直。秦王两眼一突,立即走上前细看:“这是怎么一回事?”林昇指了指瓶底:“这儿是歪的,瓶子自然是放不住。”“还真是……可这瓶子一开始的的确确是好好摆在高几上的,”秦王道,“莫非是有人在暗处……那也不对啊,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没人发觉。”林昇摇了摇头,踱步到那高几旁:“方才我来时,发现高几上有一些水渍,瓶子的底下也是湿的,王爷觉得,为什么会如此?”他立在不远处,侧身站着,给窗户透进的青光一照,更显得容颜如玉。秦王忽然一阵恍惚,竟觉得眼前人有些不像林昇似的,虽然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却似乎有些陌生。“……想不明白。”林昇垂眸,神色难辨:“这屋子添了四个炉子,所以一点也不冷,可这水渍,方才摸着却冷得很。”秦王面色一变。“恐怕是有人,把冰垫在瓶底下托住瓶身,等那冰块自己融化,这瓶子也就放不住了。”秦王微震:“若是如此,那就是蓄意为之,可到底是什么人要在今日的佐家做这等事?”林昇脸上的神色又淡了几分:“王爷看了那截骨头就知道。”这回秦王没有再迟疑,几步上前,俯身去看桌上的东西。须臾,他目光一定,瞳仁骤缩:“这是……”在那截指骨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花瓣不多不少,正好七瓣。早些年那个火刑犯的事秦王自然有耳闻,他尚在震惊之中,却又听林昇语气平平地投下一颗惊雷:“死的人,也就是这截指骨的主人,恐怕是这几月犯下数起大案的那个采花贼。”秦王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你是说……十二年前的火刑犯冲出江湖,一出来就杀了那个采花贼?之前不是说采花贼人在清泉寺,照这么说,那个火刑犯也……”*林昇回府时已经是夜里,瑞平侯府大院的灯都熄了。他到书房坐着,目光落在对面书架上的小盒子上。那里面躺着的,正是之前从小鱼手中拿来的桃花书签。他沉默半晌,伸手一叩桌面:“七映,四小姐睡了吗?”“回大人,还没有,芝兰院的灯似乎没有熄。”林昇皱眉:“这个点了她还不睡是要做什么?”七映:“这……属下也不知道。”他还没有胆子大到去窥探四小姐的闺房。七映想了想,又斟酌着道:“白日在佐家,四小姐似乎不太高兴,回来路上又给夫人说了几句,约莫是……”本以为林昇听了这话,会有些不悦,没想到他竟微微地笑了。七映有些惊诧,随后就听他家大人悠悠道:“走,去看看四小姐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也好让我高兴高兴——”七映目瞪口呆,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们二人到芝兰院,七映便留在院外,只林昇一人入内。林昇穿过院子,走到屋内,却见屋子里并没有人在。他眉头一动,又折身往外,恰在门口遇到回屋来拿东西的巧莲。巧莲一看林昇,吓得脸色大变:“二……”给林昇一瞥,猛地止住。此时,屋后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听着很是轻快:“巧莲,你怎么这么慢啊,还不快把东西拿过来?”听她声音,哪里有半分不高兴,分明就是快活得很。林昇眯起眼。*屋后的小空地上,小鱼正指挥着底下几个下人支起架子,把柿子都挂上去。那些柿子在微黄的灯光下更显得红彤彤的,像一个个小灯笼,分外诱人。小鱼弯腰从筐里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顿时笑得一脸心满意足:“真甜,还是北方柿子好吃。”此时,突然有半个托盘自她身后横了过来,上面端放的,正是她让巧莲回屋去拿的普洱茶。小鱼以为来人是巧莲,抿嘴一笑,转身拿着柿子就要往身后的人嘴里塞,却在看到对方的一瞬,笑意凝固。眼前这人身姿颀长,长眉凤目,分明就是……她还没开口,他就顺势低下头,随后……竟极为自然地,在她举起的柿子上咬了一口。他动作从容,丝毫也没有不自在的样子。小鱼双眸圆睁,雪白的小脸一点点地变作绯红:“谁、谁……让你吃了!”林昇淡淡道:“四妹妹是要我吐出来还给你不成?”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肥章,之前欠的还有两百字~今天有点码不动了,明日再接着撒糖。感谢在2019-12-05 09:03:58~2019-12-06 05:3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745078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1章 老虎小鱼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尤其,这人还生得一副风雅端素之貌。她哼道:“大齐的状头竟也说这样的话,小心给人听了笑话。”林昇不以为意,他信步走到架子前,略微俯身,凑近了些看:“这些柿子,四妹妹是打哪儿弄来的?”小鱼微微变色,眼睛一转道:“自然是从树上摘来的。”林昇的语气漫不经心:“咱们这儿方圆五里可都没有柿子树。”小鱼抿嘴,又见他回眸意味深长道:“母亲知道?”小鱼一个激灵,咬咬牙,甜甜地喊了他一声“二哥”。林昇却只顾把玩着那些新鲜柿子:“怎么?”“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透露出去,尤其是娘亲那儿。”林昇哦了一声,又道:“那我能有什么好处?”小鱼险些就没忍住要冲过去踹他一脚。“二哥是世间一等一的好人,肯定会长命百岁。”林昇点点头:“不知四妹妹打算给二哥这个大好人什么好处?”小鱼一口气涌上来,差点背过气去,却又怕他真的去告诉闵氏,唯有打破牙齿活血吞,顿了顿,强笑道:“二哥想要什么?”林昇:“妹妹弄这些是要做柿干吃?”小鱼不知他问这个是要做什么,正有些迷惑,却听他道:“到时候这些做好的柿干都归我,你看如何?”她呆若木鸡,伸手指了指自己:“那我吃什么?”林昇:“妹妹方才都说为兄是世间一等一的好人,你若肯开口求我,我自然是——无有不应。”小鱼呆呆地看着他不说话,心中却想,此刻她手中若有一把刀,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插到他脑门上。林昇拿了个柿子,撩起袍子悠哉悠哉地坐下。巧莲正在那儿暗暗感叹二公子风姿出众,连吃柿子都那么好看得体,一转眼却见自家小姐跟吃了火.药似的直瞪着他,不禁猛然一个哆嗦。*小鱼最终还是忍痛答应了林昇的要求。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也无可奈何。实在是某人脸皮厚比城墙,仗着她忌惮闵氏就肆意拿捏她。还大齐无双士呢,占一个小女孩的便宜,而且是自家妹妹,真是……臭不要脸!此刻,小鱼正站在凳子上挂高处的柿子,见林昇大大方方地坐在旁边,一派怡然自得之相,她的牙咬得越发紧了。“小姐,不如让我们来吧,小心摔着了。”巧莲、巧心都在底下紧紧扶着,却还是很不放心,毕竟,小鱼的腿脚这段日子里已经伤了两回了。“你们两个人扶着凳还能摔着,我是缺胳膊还是断腿不成?再说就这么点高,根本不妨事,”小鱼满不在乎地冲她们挥挥手道,“你们自忙自的去,不用管我。”她在那儿挂着柿子,林昇忽然慢悠悠地道:“说来蹊跷,前几日我坐车经过陈家那个胡同口,远远看到一人,竟和四妹妹生得很像……”咕咚一声,小鱼手里的柿子突然掉到了地上,径直滚到了林昇脚边。陈家,指的就是京城卖冰糖葫芦的那一家。巧心忙道:“怎么了小姐?”林昇的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女孩微微泛白的脸。“兴许是二哥看错了,小鱼这几日……可都乖乖地待在府里。”她低下头,偷偷捏紧了裙边。事实上,她的确是偷跑去了陈家。自从上回无意中得知那九姑娘给华阳公主和采花贼害死的真相,她总是会忍不住地想起她。偶尔发梦都会看到她卖冰糖葫芦的时扎着双辫儿的样子,记得她嘴角似乎有个小小的涡,甚至于……梦醒时,心口还会有些隐隐作痛似的。小鱼后来,私底下去过陈家四回。这九姑娘陈九宜,除了父兄以外,还有一位极疼爱她的姥姥。她遇害以后,老人家把眼睛都给哭坏了,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她看到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把一双红色的小布鞋抱在心口,两眼无神地望着院子。有时候,又会突然忘记了一切似的,一叠声地喊着“九儿”“九儿”,发觉没有人应她,才会想起来,然后失魂落魄地呜咽。那时候,小鱼既感到难受,又在内心深处羡慕起陈九宜。世上有一个这样无条件疼她爱她的人,多好。*林昇的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尖上,沉默片刻,忽然一笑:“那应该是我看错了。”小鱼下意识抬头去看他,见他嘴角虽然有笑,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他眼中的颜色,比他身后的夜色还要黑沉,令她不由自主地心口一颤。林昇弯下腰,捡起了那个柿子,然后走到她跟前,拉过她的手,把柿子放在她的掌心之中。小鱼站在凳子上,便比他略高些,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的阴影。她头一回发觉,他的眼睫竟生得如此长而密。林昇抬眸,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且面带惶惑,有几分呆然似的,不禁又觉得……有几分手痒。他袖子一动,她就立马察觉了。也不知是之前吃亏次数太多了还是怎的,小鱼现在对此事反应尤其灵敏。她一拐身子,偏了偏头,却不料这一动,竟让凳子一抖,一下子连人带凳子都往旁边倒去。原先巧莲、巧心在林昇走近时,就往旁边退开了一些,这会儿根本没有人扶着凳子。小鱼吓了一跳,惊呼了声“二哥”。林昇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勾住她的腿,将她腾空揽住。凳子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巧莲、巧心都低呼出声,小鱼被声音吓着,忙不迭地攀住了他的肩膀。小鱼直起脑袋望向他。此时此刻,他的手臂揽在她双腿上,令她高出了他大半个头。两人靠得这么近,呼吸难分彼此。他的手臂和手掌,都格外烫人。小鱼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这双令她莫名害怕的眼睛。他的五官,融化在夜色之中,蒙着一层薄纱,变得朦胧难辨。唯有那双眼睛,冷幽幽的,就像老虎的眼睛。小鱼想起当年,那个北翟的人牙子曾经在大笼子里关了一只白虎。白虎的眼睛是宝石般的绿,深邃美丽,却又疏离冷漠。虽然颜色不同,却与眼前的这双眼睛,莫名地相似。“吓傻了?”他道。小鱼回过神,又瞪起他来:“我才不傻。”声音却沙沙的,隐约有几分哭腔。林昇轻嗤了一声,仿佛是笑她没用。小鱼抬起手就想捶他,却给他一把握住了拳头,随后就听他道:“时辰不早,四妹妹该歇息了。”巧心给林昇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竟一下就心领神会,只屈膝道:“这儿由奴婢们善后,小姐还是早些就寝为好。”小鱼一怔,嘴巴一张要说话,却突然被一个柿子塞住了嘴。她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给人打横一抱,往前而去。“呜呜……”林昇脚步一顿,声音淡淡道:“你再乱动,信不信——”他话说一半,怀里的人就乖巧下来。她嘴里还塞着柿子,腮帮子也鼓得跟包子一般,唯有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若是没有柿子倒罢了,嘴里塞成这样,怎么都显得可笑。林昇嘴角一动,不再看她,抱着人径直便往屋里去。*翌日天才亮时,罗居正就到了刑部,却没想到,林昇到得比他还早。林昇看到他时,也颇有些意外。毕竟一连数日,罗居正都是踩点到的刑部。他这段日子夜夜宿在长乐坊翠微处,每每都是直接从长乐坊回的刑部,如此才会到得晚了。今日早到,反倒稀奇。罗居正本就心虚,给林昇这么一瞥,愈发不自在,只轻咳一声道:“昨儿的案子确认是十二年前的那个人犯下的?”林昇点头。罗居正坐下道:“真没想到,这火刑犯竟会杀了采花贼……”林昇抬起眼睛看他:“此人只杀奸恶之徒,当年那二十三人,几乎都是如此。”“几乎?”罗居正一愣,“当中还有谁不是么?”林昇目光一深,还未应他的话,又有一人在此时推门而入。罗居正忙起身行礼:“王爷。”秦王一摆手让他免礼,又突然一顿,看他一眼道:“小罗今儿倒早,怎么,昨夜没去找翠微?”罗居正窘然。林昇打断道:“王爷这么早过来,是有要事?”秦王想起自己的来意,笑意微收,立马从袖子底下抽出一卷锦帛。罗居正看到那一抹明黄色,眼睛都直了:“这是……”“皇上今晨下旨,命我亲自送到刑部,”秦王看着林昇道,“如你所愿,可以翻案重查。”林昇眼中波澜不惊,仿佛早有所料。罗居正却颇为惊异。毕竟是十二年前的悬案,丰元年间先帝下大力气彻查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却要……永德帝命林昇翻案重查,甚至改动用了圣旨,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能查出真相,那就是大功一件,新帝也能借此在朝中大振底气,可若不成,林昇恐怕连乌纱帽都保不住。这分明就是只许成,不许败的意思。秦王端睨着林昇神色,眉头一皱,却又松开,咧嘴一笑道:“晚上,去我那儿喝一杯如何?”林昇看他,他立马又道:“不是外头,是我府里,就咱俩。”罗居正在一旁看着,莫名地就觉得秦王脸上的笑有几分不怀好意。林昇却一笑道:“王爷盛情相邀,下官岂有不应之理?”第32章 一吻秦.王府离刑部不远, 车行一刻多钟便到。林昇和秦王进大门时,府内的老管家看到林昇, 颇为惊喜:“林大人,很久没见您来了。”林昇微微颔首,秦王打量他一眼, 转而对那管家道:“老许,今儿还是老规矩。”“好嘞。”秦王侧首看向林昇:“咱俩的老规矩,你应该还没有忘吧?”林昇道:“自然不敢忘。”二人步入王府, 过两道隔墙,便是开阔的石径。院内的冬青树生得枝繁叶茂,团团堆簇在灰白的石墙四围,为王府的屋宇楼阁多添了几分生气。秦王与林昇并肩而行, 步子稍后, 一边走路,一边不动声色地斜睨着身侧之人。林昇步履从容,目不斜视, 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过正厅, 穿过回廊, 便是一处清阔的湖塘。此刻正是黄昏, 天际是火烧残云,将水面映照得红红一片,景色很是绮丽。二人踏上凌水的石桥,下到一处六角亭。亭中不过两个婢女和一桌酒菜,前面就是夕阳临波的盛景。二人落了座, 两名婢女就上前来为他们斟酒。“林大人,这是我们王爷特意为您留的好酒。”给林昇斟酒的婢女将酒倒满,便伸手举起酒杯要递给他。这婢女生得杏眼桃腮,肌肤如雪,更兼形态婀娜、风流天成,随意的一瞥就仿佛有难以言说的柔媚,能让人骨头发酥。林昇看她一眼,伸手接过那酒,并未搭腔,也并没有碰到她的手半分。他低头喝酒时,面容给夕阳余晖映照,竟似一樽玉人。那婢女看得目光一痴,呆呆的没有动分毫。秦王看在眼里,仍然不动声色的,只笑吟吟地问林昇道:“如何?”林昇放下酒杯,淡淡一笑:“不错。”“酒,还是人?”秦王又煞有介事地问可一句。那婢女登时面孔羞红,一双妙目却光芒烁烁地偷瞄着林昇,分明是暗含期盼。林昇皱眉:“什么人?”秦王挑眉一笑,指了指那婢女:“她叫素心,在我府上的丫头里,算是出挑的了,若是能入你的眼,今日便让她跟你回瑞平侯府,也算是……我送给你的接风大礼。”素心在一旁羞得垂下了头。林昇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轻轻一笑道:“算了吧。”素心身子一颤,飞快抬头看向他,却见那人根本没往她身上看一眼。秦王倒不显得有多意外:“怎么,你不喜欢这样的?”林昇点头。素心脸色更白,几乎是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然而身子却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一方面她是因林昇的反应大失所望,另一方面,今日若是林昇不要她,秦王就更不会要她,那她在这个秦王府就永无出头之日了。然而,即便是她露出如此惶惑无助之态,林昇都没有把目光往她身上放。“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莫非是嫌素心不够漂亮?”秦王越发地有兴趣了。虽然之前林昇和华阳成亲后,没有过侍妾一流,但秦王私心里并不信他真能做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因为林昇是男人,不忠是男人的天性,天性不可违抗,也没有什么错。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男人可以做到从身到心只喜欢一个,那这个男人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怎么,去了一趟敦煌,真成和尚了?”秦王笑道,“女人嘛,要什么样的没有?但凡你能说一种,我就能给你找出来。”林昇手中的酒杯一顿,缓缓地抬眸望向他:“王爷此话当真?”“当真,一千一百个真!”秦王大为亢奋道。林昇仰头喝了一口酒,轻轻一笑,仿佛玩笑一般道:“真正……有赤子之心的女子,王爷可找得到?”他说这话时,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似并不认真,只是目光洞然幽明,仿佛能直刺入人的灵魂深处。秦王拧眉:“赤子之心?”他看了一眼林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啊,敢情你小子是在耍我玩呢,林子望,你胆子不小!”林昇但笑不语。秦王瞥了一眼旁边几乎站立不住的素心,大手一挥,语气冷淡道:“都退下吧。”素心俯首应是,咬了咬唇,又朝林昇投去一瞥。林昇恰好在此时看过来,她正心中一喜,却见对方眼中冰冷幽寒,竟仿佛……要取她性命一般。素心喉头一紧,那感觉就像是给人扼住了咽喉,之前的旖旎之思刹那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两名婢女都退下后,林昇转头看向秦王,一笑道:“王爷这酒莫非是西域贡品?”秦王诧异道:“这你都尝得出?”“您忘了之前这六年我身在何处了?”“啧,还真是,”秦王道,“说到这个,今儿我还有个宝贝要给你看一看……”他边说边从袖下取出一方锦盒,放在桌上:“打开看看。”林昇按下盒扣,盒盖应声而开。盒子里放着的,是一个极小的卷轴,约一指长。秦王冲他一笑,摸了摸下巴:“这可是个好东西。”林昇将卷轴打开,在他手中的是一幅小小的画。画上是敦煌的仙女飞天图,这些仙女身姿飘逸,羽纱环绕,眉眼肢体,无一不栩栩如生,整幅画虽然只与他手掌一般大,当中人物勾勒,却极其精妙,给人以仙气飘然之感。林昇目光一深:“这是……”秦王看着他道:“如何,这个宝贝总算合你心意了吧?”林昇眸光一转,慢慢道:“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你可知,我是从哪儿……”秦王话未说完,就有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下道:“王、王爷!大事不好了!孙侧妃……刚刚发动了!”秦王抬起脚就踹了那下人一下,呵斥道:“蠢奴才,发动就发动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下人捂着心口忍痛道:“侧妃娘娘发动是意外,大夫说怕是凶险,所以才让奴才来……”秦王目光一凝:“到底是有多凶险?”“大夫说……侧妃娘娘很可能是保不住了,可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还不一定,成与不成要看娘娘,而娘娘行与不行,则要看……王爷您……”林昇当即道:“王爷还是赶紧过去为好,我这儿一个人也无妨。”秦王点了点头,又命那来报信的家丁就在亭子里伺候林昇用饭,自己快步走出了亭子。秦王走后,林昇便一人坐在亭中喝酒。下人见他也不动筷子,只是喝酒而已,不禁劝道:“大人还是多少用些小菜吧,免得伤了脾胃。”林昇不语。下人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大胆上前替他将酒杯斟满。林昇拿起酒杯便喝起来,只是仍然没有要动筷的意思。十几杯酒下肚,那酒劲仿佛才泛上来,他白皙的面孔渐渐染上红色。林昇本是列石如松、清霜寒星的样貌,酒意浮现后,他双眸竟显得清润明澈,比清醒时多了几分宽和松快。“大人莫不是……”林昇突然站起身,却身形一晃,须用手按住桌面才能勉强站定。“大人,您恐怕是喝醉了,小的扶您去客房休息一会儿可好?”林昇没有出声,只抬臂搭上那人的肩膀。他双眸微合,步履也有些虚浮,瞧着似乎是真的醉了。下人一路把他搀去客房,将人放在榻上,随后默默地退了出去。一室静谧,熏香袅袅,外边夜色渐深。榻旁的琉璃屏风后人影闪动,片刻后,有一人轻轻地走出,一步步踱至榻前。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听说孙侧妃小产凶险,匆匆离开的秦王。他站在榻前,低眸望着榻上沉睡着的人,目光闪动。*当年佐忠勉门下有三个弟子,被世人称为大齐三公子。此三人中,论样貌,林昇其实最次,毕竟刘志瑾和蒲彦霖都是万中无一的美男子。可世人最为推崇林昇,因为他品德高华,谦逊有礼,从不会目中无人。佐忠勉的大弟子刘志瑾,清冷孤傲,沉默寡言,难以接近。而三弟子蒲彦霖,更是桀骜不驯、乖张狂傲,不为人所喜。唯有林昇,既有家世才华,又有不俗的品貌。在佐忠勉门下三人之中,他最为讨人喜欢,也最有底气。虽然三朝以前就已经开放了科考,可寒门子弟和士族子弟之间还是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也是为什么,不论是华阳公主,还是佐辛月,都只倾心于林昇,而非另外二人。可这次林昇从敦煌回来以后,秦王总觉得,他和过去有些不一样。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明明样貌,姿态,都没有什么分别,可秦王却觉得这人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他暗地里已经派人去敦煌调查过,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得到的消息和之前朝廷知道的无甚差别。既然如此,唯有他亲自过来一探究竟了。方才孙如意小产,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叫林昇放松警惕。婢女,墨宝,侧妃小产,这一连串都是为了此时此刻。毕竟,林昇也不是他能随意糊弄的人。林昇正仰面躺着,呼吸几乎没有声音,只是脸上泛着异样的红晕,神态倒极安详。秦王迟疑片刻,伸手探往他的额头,轻轻一按,又慢慢向下,沿着面颊去摸下巴的地方。过了片刻,秦王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又伸手要去解林昇的外衣。然而就在此时,屋门竟给人猛然一把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秦王脸色一变,目光冷然地回头,却没想到来人居然是……一脸怒容的华阳公主。“皇叔,本宫可都知道了!您竟然背着本宫……”秦王目光一动,眉头拧得更紧,却听她接着道:“您竟然背着本宫给二郎塞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您安的……这是什么心?”他一愣,朝榻上的人瞥了一眼,咳嗽了一声道:“不过是个丫鬟罢了,这有什么的……”与此同时,他心里倒很是松了一口气。华阳公主冷笑:“哪里来的贱丫头,竟敢染指二郎?既然皇叔不顾本宫的颜面,本宫也犯不着和您客气,实话告诉您,本宫的人这会儿已经去处置那个贱.女人了,本宫定要让这些女人知道知道,癞□□想吃天鹅肉会是什么下场,免得以后……”秦王听了这话,不禁也有些不悦,直接打断她道:“你怎么知道林昇在本王这儿?莫非你又是……”华阳目光微变,抿唇道:“这是本宫和二郎之间的事,与皇叔无关。”秦王冷冷道:“你这都闯到本王家里来了,还敢说与本王无关?华阳,你可别忘了,现在他林子望已经不是你的驸马了,你派人跟踪他,为了他闯进秦王府,还擅动本王的人,你觉得——他会不会领你的情?再者,今日之事,若给你母后知道,也不能善了,恐怕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这块捧在手心里的天鹅肉!”华阳一滞,转头望向榻上的人,一时间,神色有些定定的。秦王冷冷一哼:“这次就算了,再有下回,你看本王会不会告诉你母后!”华阳公主抬眸,一下子竟泪盈于睫:“皇叔……华阳求您了。”秦王早习惯了他这个侄女阴晴不定、乍喜又怒的性子,看她突然如此,倒也不觉得反常或是有假,只是在那儿绷着个脸一语不发。华阳公主看他态度坚决,没有松动之意,不禁神色一黯,又道:“华阳听皇叔的,以后……再不敢如此,只是华阳还有个小小的请求——”“你说。”“我好难才能与二郎见上一面,眼下想再多看看他,皇叔能不能让我与他单独待一会儿?”这会儿她连本宫的自称都不用了,与方才那副勃然大怒、盛气凌人的模样相比,判若两人。秦王朝榻上的林昇看了一眼,怕自己拒绝华阳的要求会让她有所怀疑,想她一个姑娘家,就算与林昇独处一室,多半也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给你半个时辰。”他道。华阳连忙点头:“足够了。”秦王指了指她,又道: “你可不要胡来。”“华阳知道的。”华阳方才哭过,眼睛还有些红红的,看着一副很可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