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知非报了个地址给他,说:“外公对你很好,那房子的物业电费我也没断,有空的时候,多回去看看他。”“我知道。”穆逸舟垂眸,“替我跟阿姨问好吧。先挂了,你保重。”掐掉电话,他仰头吁了口气,下楼去找吃的。次日按照穆知非给的地址去给外公扫墓,在那边坐到傍晚才回市区。这件大事完成后,穆逸舟在c城就无事可做了。童溪已经回老家过年,高中时的好友在他消沉的这两年间都断了联系。而至于妈妈田瑛,穆逸舟去过监狱附近,最终没能说服自己走进去——倒不是探监这件事本身,而是为母子间的隔阂和数年前横生的芥蒂。穆逸舟能不介意田瑛对他的忽视、对家庭的冷淡。但关于外公的事像是根毒刺扎在心上,他还没法原谅。除夕夜残存的洋洋喜气过去后,过年的氛围就稍微淡了点,阖家出游、朋友聚餐、商家促销,春节假期的威力显现出来,附近的商业街上格外热闹。穆逸舟不感兴趣,闲时翻看手机。童溪的朋友圈挺活跃,发了好几条在老家的,显然是跟爷爷奶奶过年很高兴。而微博在除夕夜那晚发祝福后,就没了动静。往前翻,是那条在j城发的。“好漂亮的木雕,可惜质量好的都很贵t^t”简单的文字下面是精挑细选的照片,每一张都很漂亮,穆逸舟甚至都记得那是她在哪里拍的。最后的那张不是木雕,而是一排糖人,灯光昏黄的小吃街,青石低矮的台阶,简单的桌架上插着一排糖人儿,模糊的背景里,能看到老人低头摆弄的姿态和腾腾的热气。那个夜晚温度很低,他却丝毫没觉得冷。穆逸舟靠窗坐着,回味她轻声细语地给他科普j城的非遗,想起她兴致勃勃地研究糖人。夜风吹动发梢,她的唇边有浅浅的笑意,笑着看过来时双眸清澈潋滟。那晚的夜色温柔又动人。她喜欢充满童趣的小玩意,更喜欢这些工艺精湛的木雕。心事都写在眼睛里,他看得出来。穆逸舟点开相册,看着那两天拍的照片,心血来潮,决定剩下的假期出去逛逛。作者有话要说:愿者上钩=w=后天晚上见哈~第19章 窥破从c市回到老家后, 童溪的耳根就清净多了。黄丽女士虽然爱唠叨,却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夫妻俩常年在c市, 照顾不到老人, 难得一起回来过年, 两位老人家疼爱童溪, 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拿出来给宝贝孙女和儿子儿媳, 一家子其乐融融, 黄丽哪能破坏气氛?有空的时候, 看着电视做桌饭菜, 陪老人聊天散步, 是最平实的幸福了。童家二老久居在山清水秀的镇子, 日子过得清闲富足, 没那么多欲望和焦虑, 听童溪说她喜欢那份工作,做得很开心,自然很满意。有老人家撑腰,周围人的关心探问也就不足为虑了。而至于恋爱, 老人家反倒觉得童溪还小, 该慢慢挑个中意的。有了长辈撑腰,童溪这几天顺心遂意,码字也格外顺利,存稿量嗖嗖地往上涨,跟巫文静炫耀的时候,巫文静一脸苦逼, “我也想要这样的神仙奶奶!不像我家的,这两天都开始催婚了。”童溪:“这么狠?”巫文静:“是啊。”巫文静:“我和榛子都还没毕业呢,着啥急。”童溪:“榛子呢?”巫文静:“狗贼嘴上卖乖,哄我奶奶高兴,说毕业就结婚。”巫文静:“嘁,我这关他还没过呢。”巫文静:“都快工作的人了,还天天惦记着踢球打游戏,将来怎么养家带娃。”一条条消息进来,虽然是嘴上的抱怨,童溪却知道那背后是一种笃定。巫文静和榛子认识也好几年了,虽然也会吵架,感情却很稳,也见过彼此的家长。前两天巫文静还突发奇想,说要找个摄影店,毕业前在学校里拍个婚纱照,会很有意义。其实挺让人羡慕的。童溪笑眯眯地看她抱怨,手机忽然震动,有陌生电话打进来。是个快递,假期结束刚上班就送来了。童溪买了正月十六回学校的票,只能请他放到快递代收点去。过完年回到学校,快递已经攒了好几个,有寄的材料,有她网购的衣服,还有一个是来自何睦——euler大神的化名。心跳在看到那个名字时微微一顿。童溪有种预感,令她忍不住加快脚步往回走。到了宿舍,拆快递的时候手竟然有点抖。她竭力深呼吸,打开里面装帧精美的盒子。是一块j城的木雕,特征很明显,跟ipad差不多大,但方寸之间见天地,雕工繁杂又精湛,盛美的牡丹丛里,鸟雀雕刻得栩栩如生。没有上色,然而木头的纹理十分耐看。童溪呆了一呆,看到里面还有张字条。很熟悉的笔迹——“路过j城,正好看见你盛赞的木雕,希望喜欢。等你的新文。”预料之中的礼物,却似乎有些烫手。童溪脑海里霎时浮现当时在j城的情形。她站在木雕店里垂涎欲滴,却舍不得毛爷爷,穆逸舟则站在旁边,眼底藏着笑意,淡声问她:“很喜欢吗?”那是个不经意的情景,却在记忆里清晰分明。她看着字条,灵机一动,铺在桌上拿笔描摹字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那些字看起来还算规整,但笔迹并不流畅,写得挺生硬。不是潦草凌乱,而是勾转得生硬,不像是经常写字的手会勾出来的线条。那个被压制着的疯狂念头再次占据脑海。会是他吗?惊讶与揣测渐渐平息,代之以沉着。童溪将礼物收好,像上回那样在私信里感谢了euler,客气之外不露端倪。随后,按照上次开会时的安排,花两天时间认真做好了周年晚会的策划案,发给会长钟原。“策划案出来了,咱们讨论一下?”消息发过去的时候正是中午。钟原今年大四,毕业论文压力不大,课程学分也都休完了,每天过的都是半夜睡觉中午起的修仙生活。这两天开学注册,没什么事做,他昨晚跟兄弟们开黑到后半夜,这会儿才睡醒,四个人赖在床上,商量着该叫外卖,还是抓个苦力去买饭回来。看到消息,他“嚯”的一声坐了起来。“师姐你行动力也太强了!”童溪发了个嘚瑟的表情。钟原连连点赞,过了一阵后,说:“周末穆师兄请我们去大觉寺喝茶,到时候讨论如何?”“妥。”-周六上午10点半,童溪准时抵达西门。社团周年庆的晚会主要由她和大二的师妹谢婉凝负责,钟原作为会长总控,穆逸舟是上次晚会的主力,请来当参谋。从a大到大觉寺有点远,穆逸舟有车,打算载大家过去,当日往返。钟原和谢婉凝到得早,正在路边闲聊。看到她,谢婉凝有点兴奋,“童童师姐,穆师兄以前也这样吗?”“什么?”童溪没明白。“就是请大家喝茶,出去玩啊。”“没有啦,那时候他还是个学生,活动都是集体经费,有时候做得还不如咱们钟原贴心呢。现在么——”童溪顿了下,玩笑道:“参加工作了,迅哥儿阔了,不怕破费。”这话让钟原很高兴,于是许诺,“二十周年的时候如果你们还来,我也回校请客!”“就冲这个,我也要争取留校读博。”谢婉凝很捧场。童溪在旁抿唇轻笑。她那句话倒不是完全为钟原找面子,穆逸舟当会长的时候,虽然很有魄力,对女生确实不够贴心。组织活动、讨论事情也以简便高效为主,不像现在,讨论个策划案都要去茶院,让小女生欢喜雀跃。呵,老狐狸,尾巴藏得倒是挺深。童溪心里暗哼了声,余光瞥见一辆途乐停到旁边。车窗降下,穆逸舟眉目清隽,倾身招呼。“抱歉,堵了几分钟。”“很准时啊,约的就是10点半嘛。”谢婉凝很自觉地去了后排,钟原迟疑了下,竟然也钻进了后排,跟穆逸舟闲侃,“师兄这辆车帅啊,开去越野露营很爽吧?”“有机会试试。”穆逸舟笑了笑,眼神却是留意着童溪的。被迫坐上副驾的童溪系好安全带,扭头便对上他的目光,于惯常的清淡中添了几分温度。像是今天的阳光,带着初春冰雪消融的暖意。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穆逸舟放了低缓的音乐,随口跟钟原聊天。到大觉寺时差不多是午饭时间,四人吃完饭逛了一圈,然后到茶院歇脚,顺便讨论方案。初春仍是草枯木凋,庭院清寂。温度倒是暖和起来了,太阳热烘烘地照在身上,让人慵懒惬意。童溪那份策划案做得很认真,凭着她在a大六七年参加晚会积累出的灵感,加上五周年办晚会时的经验教训,策划得还算周全。不过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钟原和谢婉凝活跃于社团活动,想法很多。讨论过后,一项项增加调整,光是看策划都令人期待。结束后喝茶休息,闲侃着学习生活、实习工作。钟原保送了研究生,两年后就得毕业,第一年上课实习,第二年找工作写论文,其实节奏很紧凑。而互联网和金融都是就业的热门,他难得碰见穆逸舟,自然要详细请教。从实用的职场信息,一路扯到信息网络的隐私保护和安全等问题——谢婉凝是法学院的,对这个问题也有点兴趣。童溪也不动声色地加入了讨论。“……就比如,凭着我在网站或者论坛上发言的ip,能不到追踪到我?比如找到我登陆的电脑、手机,甚至发消息给我。”她靠在竹椅里,目光轻挑,看向穆逸舟。穆逸舟微怔,“这个不太容易。”“穆师兄也做不到吗?”她轻啜了口茶,“我记得你技术很厉害。”很简单的问题,却让穆逸舟心头一跳,他迎着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回答,“看网站和论坛的技术。比如bat的系统安全等级很高……”“如果是小网站呢,普通小说网站那种。”童溪打断他,“你没试过吗?”她很少这样打断别人,那双眼睛澄澈而意味深长,目光紧紧盯着穆逸舟,眼角微挑,藏了点咄咄逼人的意思。最后那个问题,更像是在求证。穆逸舟心里咯噔一声,沉静如深潭的眼神有一瞬慌乱。原本从容的笑也有点僵硬,唇角紧抿。这反应落入童溪眼底,无异于招认。她没有追问,点到即止,笑了笑,轻飘飘地引向别的话题。毕竟这种事太敏感,当着师弟师妹的面,谁都不会承认。钟原和谢婉凝没察觉异样,躺在竹椅里,晒着太阳继续讨论隐私保护的边界。唯有穆逸舟,面上波纹不生,心底却已翻起惊涛骇浪。他知道童溪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既然提了,想必是已察觉端倪。但他还没准备好坦白此事,甚至打算继续隐瞒,倘若他跟童溪的关系没法恢复如从前,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euler是谁。不让她知道他放不下的牵挂,不让她发现他彼时的卑微。——藏在网络的背后,小心翼翼的鼓励、维护,时刻收敛、克制,却不敢表露身份,那是穆逸舟长大后做过最卑微的事。也是他目前跟童溪最自在的联系。年少轻狂的时候,骄傲张扬的穆逸舟从没想过,他会为一个女生做这样的事。但他竟然做了,控制不住自己,继而留下蛛丝马迹。他甚至隐隐后悔起来,不是为那晚气怒之下查ip的事,而是为那两个礼物。但愿她只是灵机一动,心血来潮地试探吧。穆逸舟眉目清冷,暗自盼着能躲过一劫。然而这希冀终是破灭了。作者有话要说:马甲要掉啦!第20章 承认快结束的时候, 童溪取来了留言簿。留言簿是茶院老板做的,就挂在廊下, 半册都快写满了, 有人写来佛寺的心情感悟, 有人评点茶院的茶水, 有人写当日碰见的趣事, 随便翻翻, 很有意思。谢婉凝是个文艺小青年, 率先写了一段, 图文并茂。钟原对这个倒没兴趣, 就只是翻看了几页有趣的。童溪随便写了两句, 然后递给穆逸舟。“听说穆师兄还会左手写字, 都还没见过, 今天见识一下?”她说得含笑轻柔,语气调侃玩笑,目光微抬时,眼底的试探却清晰分明。穆逸舟脑海里那根悄悄绷着的弦, 终于“铮”的一声, 断了。他确实会用左手写字。穆逸舟从小就比周围的孩子都聪明,学习和动手能力也比别人强。小孩子身上有着用不完的精力,田瑛和穆知非很少回家,他跟外公住在漂亮的小别墅里,玩具和读书累了,就会被外公抓去练字。右手苦练无趣, 偶尔也会用左手玩。但比起右手苦练的书法,左手写得实在不算好,只能算规整。后来上初高中、读大学,能做的事太多,这事就丢开了,只在社团的兄弟们吹牛时提过一句,却从没写给谁看过。也因此,写那两张纸条时,他并没多想。却忘了这世上的事很难□□无缝。童溪在有些事上比较迟钝,但对有些事情,却很敏锐。比如此刻。风吹得满院和暖,阳光照在纯白的纸上,微微刺目。穆逸舟维持着仰靠在竹椅里的姿势,眉峰冷峻,抓着扶手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修长干净的指节处,青色血管渐渐明显。他看向童溪,就见她轻抬了抬下巴。“写几句嘛,难得来一趟。”她笑吟吟地说,目光却紧紧盯着他。穆逸舟终是接过了那支棘手的笔。黑色的墨迹缓缓滑过,左手终究不像右手灵便,笔迹想掩藏都很艰难。他垂眉轻书,不动声色,余光却瞥着童溪——握在茶杯上的柔白手指迅速扣紧,她盯着纸上的字迹,胸膛随呼吸起伏。旁边钟原和谢婉凝惊叹于他左手写字的工整,童溪却一声不吭,在他写完留言的那一瞬,抬头盯住他。她的目光从未像此刻锐利、复杂,情绪激荡之下,甚至鼻翼都在轻轻颤抖,红嫩的嘴唇翕动了下,没能说出半个字,只死死咬住。她忽然站起身,看准茶院的后门,迅速走过去。穆逸舟像是被人按了起立键,在那一瞬间弹起来,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在桌上。谢婉凝面露茫然,“怎么啦?”“没事。”穆逸舟双手紧握于袖中,“我去看看。”话音落时,人已走了出去,修长的双腿步伐极快,衣角微动,便消失在那扇红漆小门后面。谢婉凝担心童溪,想要追过去看看,却被钟原拉住。“别去了,没什么事。”钟原打听过那俩人的事,只让师妹坐着喝茶,等他们回来。-童溪走得很快。即使心里早有猜测,即使预想过假如证实了会怎样,但当她看到熟悉的笔迹、捕捉到穆逸舟沉稳神情里的裂缝时,脑海里仍如翻江倒海般,无数念头涌出来,令她胸闷、心慌,只想逃出来静静。茶院的后面是片小山坡。苍松翠柏林立,青石作阶,白石为椅,树影错落。这座寺庙虽是古迹,却不供香火,游人并不多,大半都在茶院散心,在殿前喂猫。童溪埋头往前冲,两只手紧握在袖子里,有潮湿的汗腻。果真是他。那位早早出现在文下,鼓励她、陪伴她、维护她的euler大神,竟然真的是他。怎么会呢?用近乎搪塞的理由分手之后他彻底失踪,从伯克利休学,从所有人的世界退出去,杳无音信。混蛋得让人想揍他,想痛骂。她发了很多消息,都如石沉大海,她担忧忐忑、辗转反侧,近乎四年的时间,放任尘埃掩埋旧事。结果,分手的第二年,他竟然以euler的身份,悄无声息地到她文下鼓励陪伴?他究竟什么意思?如果放不下,当初为何执意分手,连个合理的借口都不给?童溪竭力控制着情绪,往斜坡角落的亭子走。青石台阶错落,参差不齐,抬腿的时候脚尖似乎被绊住,她下意识去扶树干,斜侧却有只手伸过来,稳稳握住她的胳膊。深灰色的衣袖,修长干净的手指,手背上的青筋血管比平时醒目。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童溪挣扎了下,想甩开他。树影交错的斜坡,她的风衣半敞,低垂着脑袋,头发从鬓边滑落。嘴唇上已经咬出了浅浅印记,秀致的眉峰下,长睫微垂,眼圈泛红。她没抬头,只使了劲想挣脱,见他不肯放,想将他的手指掰开,执拗又闷声不吭。穆逸舟的心被捏成一团用力揉搓,疼得眉头紧皱,猛然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力道有点重,怕弄疼她,却忍不住抱紧。童溪低垂的眼睫上,终于有泪珠滚落了下来。扑面尽是穆逸舟怀抱的气息,暌违了太久,陌生又令人贪恋、心慌。脑门撞在他的胸膛,有点点疼,于是眼泪更加肆无忌惮,一颗颗地渗到穆逸舟的衬衫里。挣扎的力道不知是何时收了,她埋首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肩膀轻颤。穆逸舟紧紧抱着她,眼底憋得泛红,嘴唇埋在她发间,片刻后,挪到耳畔。“童童,对不起。”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她心底里。“分手的事是我不对。”他又说。童溪没出声,竭力克制着情绪,好半天才停止了抽泣,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很久没哭,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汹涌的情绪过去后,童溪有点难为情。背转过身去,任由林间的风吹着眼睛,她缓了片刻,才抬头看他。“那些木雕是你寄的?”“嗯。”穆逸舟眸色深浓。他总算肯痛快承认,童溪点了点头,挪开目光。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身为“该死的混蛋”的穆逸舟和“温暖的大神”的euler忽然合二为一,童溪一时间仍觉得不够真实。而刚才忍不住掉金豆子,也冲走了之前咄咄逼人的威风姿态,此刻拿到了想要的结果,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她踩着地上一粒干枯的松塔,沉吟。穆逸舟低头看她,目光在她眉目间逡巡。刻意掩藏的身份被揭穿,猝不及防,最初的些微尴尬早已成了心疼,卑微也罢,掩藏也好,虚无的骄傲死撑在此刻毫无意义。他所在乎的,唯有她而已。他们的事一时半刻说不清楚,而钟原和谢婉凝仍在茶园里等。为私事耽误人家的时间,不太好。穆逸舟尝试着伸手,搭在童溪肩上,见她没躲,才轻轻握住。“先回学校?”“好。”童溪也不想让旁人久等。只是眼圈仍红着,就这么回去,难免让钟原和谢婉凝多想,她看了看表,说:“我去白塔那边走走,你先过去吧。我十几分钟后回来。”穆逸舟迟疑了下,说:“好。”两人分头走,穆逸舟慢慢下了几级台阶,仍忍不住回头。初春苍白的林间,童溪的身影已经到了白塔附近,扶着那边的石栏,独自出神。山风拂动他的头发,修长的风衣扬起一角,比从前添了沉静。穆逸舟眉头微拧,终是转身回了茶院。-回去的路上,童溪仍然坐副驾,靠在椅背装睡。穆逸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钟原请教的各种问题,渐渐的,车里安静下来,只剩窗外呼呼的车流动静。童溪闭着眼睛,回想euler从出现到如今的点滴,回想之前的种种揣测与开解,觉得自己真是傻,傻透了!他头一次露出马脚的时候,她怎么就不肯信呢?而刚才,试探出结果后,她原本可以风轻云淡地揭过此事。反正她最初想做的,只是确认euler的身份而已。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绪呢?竟然还趴在他怀里哭,没出息。怎么说也都是即将硕士毕业,要踏入职场的人了,原以为能遇事不惊,却原来还是很难做到不形于色。碰见穆逸舟,她那点仅有的方寸,总是被拨得凌乱不堪。童溪有点嫌弃没城府的自己,转念又觉得穆逸舟实在混蛋。也就四年时间,竟然会变得这样深沉。乱七八糟的念头被手机的震动打断,童溪装睡的计划破灭,看着屏幕上的小巫婆三个字,暗自叹了口气。打完电话,后排的两个人还在跟周公闲谈,她避无可避,跟穆逸舟随便扯了几句,无关痛痒。到了西门,钟原和谢婉凝先下。留言簿引出的小插曲对他们并没有影响,有人开车买票请吃饭喝茶,这个周末过得轻松惬意,两人都很愉快,临下车前狠狠谢了穆逸舟一通。童溪顺带着感谢,等车停稳,便去解安全带。才摸到按钮,手腕被人按住,指腹温热,力道不轻不重。穆逸舟不动声色,没事人般朝车窗外的钟原他们摆摆手,等那俩走了,才松开她。气氛立即有些微妙。童溪知道他的意思,眼梢微挑,“现在就说?”“择日不如撞日。”穆逸舟已然恢复了平常的沉稳内敛,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副招牌,“就在那家吧?很久没吃了。”那是一家苏菜,童溪很喜欢他家的干酪鱼,以前经常和穆逸舟一起来吃。后来分手了,就很少再去。她解开安全带,面不改色,“那就走吧。”作者有话要说:装不下去咯=w=第21章 021下午5点, 差不多是该吃饭的时候了。餐厅里已经零星坐了几桌,童溪喜欢靠窗, 上了二层, 挑了窗边的两人座位。菜是穆逸舟点的, 梨球果仁虾、凉糕、清炒鸡毛菜、香橙烤鱼, 每回必点的干酪鱼, 再加个梨汤香米, 全都是合童溪口味的。童溪将手臂撑在窗台, 看他手指轻动, 修长干净。很养眼。童溪有时候总会怀疑, 到底是穆逸舟的长相气质太符合她的审美, 还是他的耀眼光芒影响了她的审美。从高一见到他起, 童溪就没碰到过比他更合眼缘的男生——生活中所碰见的绝大多数男生, 形象气质都不如他。偶尔有外形出色的,却不及穆逸舟的气质,更没有他身上那种大神自带的光芒。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童溪学习工作上遇人无数, 却没任何一个人, 能像穆逸舟似的,轻易便能吸引她的目光。童溪心情有点复杂,低头轻啜一口大麦茶。穆逸舟点好菜,抬头觑她一眼。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之后,他率先开口,“是j城的礼物寄得太唐突了?”语气挺轻松, 迥异于在大觉寺被窥破时难得流露的尴尬无措,看来这一路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童溪佩服他的沉着,摇了摇头,说:“比那个更早。”“元旦的时候?”穆逸舟错愕。“嗯,是东阳木雕。”童溪顿了下,神情里有点窥破秘密后的小得意,“刚收到的时候很惊喜,就觉得euler出手大方,但还没想到你头上。结果那天晚上听说你们公司去金华团建了。所以……”轻耸了耸肩,一切尽在不言中。穆逸舟拿茶杯的手顿住,片刻后,咬了咬后槽牙。陆佳欣这个猪队友,竟然那么早就跟巫文静勾搭上了。理清消息传递的渠道后,心里反而坦然起来。服务员端来梨汤,穆逸舟给她倒了一杯,语气清淡,“小说写得挺好。”话题转得太快,童溪微愣,“你……真的看了?”穆逸舟笑而不语,一副“为什么不看”的表情。那眼神太过直白,烧得童溪耳朵尖泛红。她瞪着眼睛,有点气急败坏,“你干嘛要看!”那些暧昧婉转的情思、异想天开的脑洞、甜蜜有爱的互动,甚至隐晦大胆的开车,跟读者分享当然是令人愉快的。但穆逸舟一个大男人,还是前男友……童溪实在没法想象,他看的时候是什么心态。就像从前躲在被窝里看小黄文,被妈妈逮到了似的。有种奇怪的羞耻感。对面穆逸舟低笑起来,清冷深邃的眼底无端添了暧昧,意味隐晦。童溪恼了,轻拍桌子,“不许笑!”“嗯。”穆逸舟将笑憋在喉咙。这一招四两拨千斤,反败为胜,轻易将赢得了主动权。菜陆续端上来,穆逸舟好整以暇,将干酪鱼摆在她面前。童溪旗开得胜的气焰被压,不甘示弱地直接质问,“都已经分手了,你干嘛还跑去我专栏。”“谁规定前男友不能去看你专栏?”“你!”童溪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惊到了,没想到穆逸舟还能如此无赖,半张着嘴巴愣了下,看穆逸舟要去夹虾球,直接伸筷子摁住,凶巴巴地瞪着他,“强词夺理!”漂亮的眼睛睁得溜圆,耳尖脸颊微微泛红,她面露薄怒,像是炸毛的猫。重逢之后,她一直收敛情绪,疏离客气,丝毫不提过往。这还是头一回,气势汹汹地逼问旧事。穆逸舟眼底的谑笑渐渐温柔,主动缴械投降,收回了手。“只是想鼓励你,没别的意思。”他说。夕阳余晖照进来,在他侧脸涂了一抹金红的色泽,令他的眼神都不似平常深邃内敛,有隐隐的光芒浮动。他看着童溪,眼眸深邃,不闪不避。轮廓瘦削俊朗,唇角微抿的笑意还未淡去,那眉眼神情,皆是熟悉而令人沉溺的。童溪听得出来,这话是出自真心。她打量着他,因恼怒而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穆逸舟。”“嗯?”“所以那时候,你仍在关心我?”童溪问得很轻,眼眸低垂,刘海滑落,嫩白的手指握紧筷子,拨弄盘子里夹来的虾粒。显然是有点紧张。透明小盅里的梨汤喝尽了,穆逸舟提壶添满,放到她的面前。“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呢?”声音低沉清淡如往常,却藏了万分笃定,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童溪悬在胸腔里忐忑揣测的心在那一瞬落回原位。“既然这样——”她抬起头,没了那种下意识自我保护而罩上的坚硬外壳后,目光已经柔和起来,“既然还在关心,当初为什么要分手?是我做得不好,不喜欢了吗?”最后几个字咬得很轻,底气不足。穆逸舟诧然看向她,“怎么会这样想?”“要不然呢,该怎么想?”童溪还在拨弄那粒可怜的虾仁,低声反问。-高中的时候,穆逸舟于她而言是耀眼的太阳,遥不可及,更不敢奢望。在穆逸舟风光考入a大后,那种差距更是如隔山海。后来童溪运气好,也考进了a大,但正如巫文静所说的,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的都大。身处同一所校园,穆逸舟的成绩和能力却都甩她几十条街,童溪哪怕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去准备gre、做课题、刷绩点,也未必能申到多么好的offer。而穆逸舟申请到的伯克利的那个实验室,却是排名十分靠前。她在努力前行,他也在飞速往前奔跑,差距其实从未消弭。童溪更清楚,像穆逸舟这样优秀耀眼的人,从高中到大学、出国,从来不乏仰慕追求的女生。即使当初是穆逸舟追的她,即使知道自己也算得上出色,童溪也时常害怕,怕她握不牢这份感情,尤其是在他远赴重洋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