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溪慢吞吞地收好外套,换上睡衣,准备去洗漱的时候,终于承认了。“他来参加,可能是因为我。”“对!”巫文静狠狠点头,神情难得的认真,“童童,不管他是好意,还是图谋不轨,你得心里有数。”“知道。”童溪勾出个安慰的笑容,“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犯傻。”怀着心事刷了牙,洗脸的时候,清凉的水拍在脸颊,令头脑格外清爽。童溪抬头,看着镜子里挂着水珠的面孔,伸手戳了戳脑门。镜子上水珠滚落,留下指腹的痕迹,她咬了咬唇,低声自问。“所以,他到底想做什么?”-对于穆逸舟的打算,巫文静也很困惑。她跟童溪大学时认识,睡上下铺又性格相投,感情一直很好。之前童溪跟穆逸舟恋爱、分手,再从分手的阴影里振作,巫文静都看得清清楚楚——童溪性格其实很好,在生人面前温柔安静,熟人面前却也爱玩闹,可能是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散养的原因,性格也散漫淡泊,乐观又柔韧。这些年碰到的最大的挫折,可能就是跟穆逸舟分手。刚入大学的时候,周围全是天南海北的牛人。巫文静也是一路优秀学生走过来的,自信满满地想在大学闯出一番天地,结果期中考试时,被故意给下马威的高数虐得嗷嗷哭。更可怕的是,她认真复习却只考个七十多分,有些人考前看几个小时书却能拿将近满分。那种结果对于自信心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尤其对她这种一路顺风顺水的人而言。而高数之外,其他课上的差距也挺明显,巫文静能感受得到。那段难熬的时间,都是童溪陪着她开导鼓励,然后借社团之便,厚着脸皮请身在数院的穆逸舟帮忙指导,硬着头皮刷题啃书,慢慢把成绩提上去。童溪那时候成绩其实也不太好,却很能自我开解,游山玩水、社团活动之余,拧着股拗劲儿认真学习,不自怨自艾,也不气馁焦虑。为追随穆逸舟的脚步,又准备gre、参加课题,忙得不亦乐乎。到大二快结束的时候,绩点已经很好看了。就是那样乐观柔韧的童溪,分手的时候几乎变了个人。像是从云端跌倒淤泥里,浑身的劲头都泄了,失落郁郁,没了再闯一回的力气。那种状态,巫文静现在回想都觉得心疼。也因此,对于穆逸舟,巫文静仍耿耿于怀,带着几分戒备,怕他再让童溪受伤。两人也是旧相识,但从去年九月至今,即使身处对门,她也暗中打探穆逸舟的情况,却总是刻意避开,没跟穆逸舟打过照面。直到此刻。写字楼在商业区,楼下有家很好吃的甜品店,橱窗里一排排的蛋糕甜点诱人犯罪。巫文静怕长胖,平时吃东西很节制,很少进来放纵。不过这两天恰逢大姨妈驾临,作死之心格外强烈。中午吃完饭后,巫文静终于没管住脚,踏进了这家甜品店。一起来的还有对门公司的陆佳欣——两人年纪差不多,碰见的次数多了,渐渐熟悉,后来在电梯里聊天,得知是老乡,就更亲近了。挑完甜品结完账,陆佳欣美滋滋地转身,在看到身后的人时,笑容更盛。“穆总,你也来买蛋糕呀!”“小陆。”穆逸舟招呼。陆佳欣垂涎男色,却不敢在穆逸舟跟前放肆,忙让开位置。巫文静捧着一杯慕斯,有点措手不及的尴尬,却仍风平浪静地招呼。“穆师兄好。”“你们——”陆佳欣的话吐到喉咙,才意识到不对劲,生生把那句“你们原来认识啊”给咽了回去,心里暗暗给巫文静记上一笔账——之前两人八卦聊天的时候,她把穆总夸得天上难得人间少有,虽无觊觎之心,花痴之意却毫不掩饰,那家伙可从没说过跟穆总认识呀!倒是穆逸舟,仍是惯常的沉稳淡定姿态。“听说这家的蛋糕很好吃?”他问。巫文静点头,“嗯,很不错。”“那你等会儿。”穆逸舟说着,瞥了陆佳欣一眼。陆佳欣愣了下才明白过来,忙说:“那穆总我先回去啦。”又朝巫文静丢个眼神,迅速溜走。巫文静靠在收银台,不慌不忙,“穆师兄还有吩咐?”她的语气里带着刺儿,不像童溪那样能藏住情绪,穆逸舟一耳朵就听出来了。他不以为意,淡声说:“童童要像你这样就好了。”至少会攻击会发泄,而不是藏起委屈和芥蒂,默默吞下心事,叫人心疼又束手无策。巫文静笑了笑没说话,就见穆逸舟转了一圈,挑几样糕点拿过来。等收银员将糕点打包后,穆逸舟挑起盒子交给她。巫文静没急着接,“什么意思?”“打听消息。”穆逸舟说得直白,示意她一块往外走,推门出去后,才道:“她寒假不用实习,想去山西j城看看。”见对方脸上遮掩不住地露出“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只一笑,问道:“知道她哪天走吗?”“打听这个干嘛?”“陪她去走走。别急着拒绝——”穆逸舟堵住她的话头,“我没恶意。”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挺轻。西装革履的副总,风头正盛的大神,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竟有那么点黯然和小心翼翼。显然是因为做贼心虚。巫文静迟疑。童溪刚失恋那阵子,她经常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穆逸舟那混蛋捉到跟前,狠狠胖揍几顿出气。时至今日,她依然将“混蛋”两个字牢牢贴在穆逸舟身上,担心童溪会受伤。但她也知道穆逸舟是童溪的心结所在,如果不解开,或许还会困很久。要解开心结,终究得那个人来,旁人无能为力。如果穆逸舟真的心存好意,她又何必阻拦?迟疑片刻后,巫文静最终放弃抵抗,“童童已经买了20号的票。”穆逸舟颔首,“谢了。”沉默着走到电梯口,穆逸舟要将糕点交给她,不容拒绝的姿态。巫文静憋了满肚子的话,终于没忍住涌出嘴巴,“穆逸舟,当初你玩那一手,让童童很痛苦。她都飞到伯克利去找你了,却还是没拿到该有的交代!”“我知道。”巫文静差点气炸,“知道你还那样对她!”恶狠狠地抬头,却对上穆逸舟沉邃的眼睛,他的眉头拧着,眉间似有些痛苦,极力压制。那种痛苦而克制的样子,巫文静从没在这位骄傲张扬、风头鼎盛的大神身上见过。她愣了下,听见穆逸舟隐隐叹了口气。“这几年谢谢你陪着她。”他说完,按了往下去车库的电梯。巫文静有点懵。谢她?他一个前男友,以什么身份和立场来谢她?第17章 很甜开完那场周年庆的碰头会后, 童溪的寒假正式开始。毕业在即,这是她能享受的最后一个寒假。报社对实习生的管理相对宽松, 且童溪的能力和认真有目共睹, 石琳大手一挥, 童溪便免了假期的实习。毕业班的人不用留校给导师干活, 没了压力,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随她挥霍。童溪早早买了票, 打算回家途中先去j城溜达一圈。谁知道好巧不巧地, 竟又碰见了穆逸舟。去j城的高铁很少, 一趟是早上7点经停, 另一趟在中午12点, 是大多数人的选择。童溪预留的时间比较宽裕, 到车站的时候不到11点,随便吃了饭,到候车室看书。一本买了挺久的小说,之前写论文码字很忙, 怕影响手感, 下载到kindle后就一直没动,这次既然是放松旅游,倒是能慢慢翻了。白底之上墨迹干净,她看得投入,眼睛有点累。一章结束的间隙里抬头放松,视线忽然扫到一双脚。灰色的休闲鞋, 看着平淡无奇,径直朝她走来。那步伐却都是熟悉的。童溪诧然抬头,就看到了穆逸舟。候车大厅里光线明亮、人声嘈杂,赶路的人行色匆匆,他缓步而来,眉目清淡,身姿磊落,修长的手搭在拉杆上,就连那箱子都带了点不慌不忙的意味。和从前一样,他即使站在人群里,也能轻易攫住她的视线。童溪下意识清了清嗓子,看他走到跟前,打了个招呼,“穆师兄?”“要回家了?”穆逸舟在她旁边坐下。“嗯,顺便去玩。你呢?”“去j城出趟差。”穆逸舟抬手,指了指检票口,说:“应该跟你一趟车,12点的那辆。”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看,“我在10车,你呢?”童溪翻出车票,“我也是哎。”穆逸舟抿唇笑了,又问:“j城值得看的东西不少,古建筑、古民居也很多,打算去哪里?”“先看看二仙庙吧,北宋建的,听说斗拱很漂亮,然后再找个古堡转转,那边的博物馆我还没去过呢。”说这些的时候,她眼底隐隐有期待的亮光,迥异于之前的生疏客气。穆逸舟侧头瞥她,“自己去吗?”“找玉丹师姐一起。”“何玉丹?她回j城了?”“对啊,回家考的公务员,在文广局工作,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说着话,包里手机震动,童溪掏出来一看,是师门群里开会的通知。随即,一条导师的消息飞了进来,问她毕业论文的进展。这可是头等大事,童溪迅速给老板报告进展,顺祝寒假快乐。等完事儿了抬头,就见穆逸舟翘着条腿,已经在翻书看。童溪也默默看起书来,心里却觉得疑惑——穆逸舟做的是投资数据平台,j城那地方虽然也有文化底蕴,经济发展却一般般。他去那儿出差能干嘛?广播响起来,人群呼啦啦地起身,排队检票。童溪收好东西,想去拎箱子时,却发现它已经到了穆逸舟手里。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操纵两个箱子轻而易举,直到上了列车,童溪也没能抢回行李。好在两人的座位隔得挺远,她先找到位子,穆逸舟送佛送到西,帮她安顿好后,才去找自己的。高挑的背影走到车尾,摆好箱子,入座前还往这边看了眼。童溪莫名有点紧张,赶紧垂下脑袋。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凡事靠自己。小时候爸妈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她舍不得老人家操心,能自己动手的绝不推给别人。后来跟父母住到一起,虽是亲生爸妈,却从小不在一起住,没有那种朝夕相处、毫无顾忌的感情基础,她也不好意思麻烦。再后来她有了穆逸舟。那可能是她最爱撒娇耍赖的一段时间了。走在路上有人拎包,回家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沉甸甸的行李,甚至有时候走路累了,还会撒娇让穆逸舟背着。穆逸舟在外人跟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却缠不过她一个小女生,总是很无奈认命地背起她,又嫌弃她太轻,该多吃点。后来呢,当然是分手了。曾陪在身边的那个人消失无踪,回家、出差、旅游,所有的事情,童溪都已习惯自己解决,也觉得并不需要去依赖谁。但在刚才,穆逸舟轻而易举地拎起箱子,帮她放到行李架的时候,童溪心里却仍颤了颤。那是一种久违的被人护着的感觉。离她已经很远了,贪恋不得。童溪撑着脑袋看向窗外,一对情侣在站台上拥抱,依依不舍。触景伤情啊,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友好。-列车到达j城的时候,不出意料地,何玉丹来接站了。她比童溪高一届,当初在协会里并肩战斗,同为穆逸舟的得力干将,一起熬夜组织活动策划刊物,有过争吵也彼此帮助,交情挺深的。后来何玉丹毕业旅行去c城时,还在童溪家里住过几天。毕业后挺久没见面,何玉丹眼尖,看见童溪就直接奔了过来。热情的拥抱在看到穆逸舟时微微一顿,何玉丹看着晚几步走出闸机的男人,差点结巴。“童、童童,那是穆逸舟?”“呃,对,他来出差。”童溪说着话,自己也觉得这状况有点奇怪。当初两人分手的时候,虽然挺低调,但协会里要好的朋友却都知道大概情况。何玉丹更是直接,附在她耳边,咬着牙低声说:“这混蛋怎么又缠上你了!”吐槽完了,看到穆逸舟走近,还是笑着招呼,“穆师兄,好久不见啊。”“好久不见。”穆逸舟颔首,将箱子交回给童溪。短暂的寒暄后,何玉丹带着两人往停车场走,穆逸舟哪好意思蹭车,打个车就先走了。因何玉丹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吃饭逛逛,穆逸舟也没拒绝,说忙完了正事就联系她们。童溪以为,这应该只是句客套话。毕竟穆逸舟那么忙,哪有闲心瞎逛。谁知当天晚上竟真的收到了穆逸舟的微信,说他的事已办妥,问她明天的安排。童溪傻眼了。如果只是她和穆逸舟,她还会考虑要不要拒绝,但这次是何玉丹尽地主之谊热情邀请。虽说何玉丹为分手的事不平,但小瑕疵无伤大雅,在协会的那几年,何玉丹和穆逸舟也是旧交了,理应聚聚的。怪就怪穆逸舟,别人发出的邀请,跑来问她干吗?童溪暗暗吐槽之后,还是把行程发给了他。-次日上午,三个人约齐后先去了二仙庙。这座二仙庙是北宋时候建的,后来修葺过很多次,里面山门、殿宇、廊庑都齐全。最出名的是里面的一座天宫楼阁,端庄的塑像之外,斗拱雕刻得错落精致,漆了绿底,以金色描边,虽然年代久远,仍不失美感,据说它的承力营造也很罕见。三人看得心满意足,吃了饭,下午去逛古堡。j城流传下来的古堡很多,堪与福建土楼和开平碉楼媲美,但开发出来旅游的挺少。何玉丹带两个人去的是一座没开发的,依山傍水,建成于明代,已有好几百年了。砖墙木梁的屋舍,狭长幽深的夹道,蜂窝般的城堡,保存得都还可以。古堡还没开发,显得有些破旧,墙上有落灰,地砖偶尔坑洼,却也因此留存了古朴原貌,徜徉其间,安静又不失生活气息,很值得一看。何玉丹对j城的文化很熟悉,讲起来如数家珍。一整天逛下来,就跟当年协会组团刷文保似的,亲切又满足。轻松愉快的氛围延续到了第二天。从云台山回来后,晚上一起去逛小吃街,天气很冷,街上还算热闹。何玉丹经常来这边逛,也知道哪家店好吃,童溪很喜欢一种油糕,拿红薯泥和了面炸的,外脆里嫩,金黄味美。几样小吃下了肚子,身上暖和起来,也就不觉得冷了,索性连羽绒服的帽兜都不戴,手插口袋慢慢晃。经过一处阁楼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高亢嘹亮,像是唱戏的人在吊嗓子。何玉丹在接电话,穆逸舟循声往那边看了眼,问童溪,“这边有当地的剧种?”“上党梆子啊。”穆逸舟对非遗了解得不如她,微微侧头,“说来听听。”夜色挺深了,街道两侧都是小店,门面招牌五光十色,卖蒸糕的门口还有热气袅袅腾腾,没有a市的繁华,却很有慢生活的气息。童溪显然很喜欢这种节奏,眼睛懒散地四处打量。她的眼睛很好看,双眼皮勾勒得恰到好处,眼梢微微挑起来,有种柔婉绰约的风情。深沉夜色、昏黄路灯里,这种绰约更加浓郁,比起几年前单纯的学生模样,有了另一种滋味。羽绒服的拉链高高竖起,帽子上围着一圈貉子毛,护住脸蛋,露出柔软白嫩的耳朵尖。夜里冷,她的耳朵微微泛红。穆逸舟有片刻失神。童溪倒是没察觉,慢慢给他解释,说这种剧的唱腔以梆子为主,兼唱昆曲和皮黄,道具同样考究,风格也遒劲有力。说到一半,视线忽然落在旁边一个糖人摊上。“像那个——”她指着上面的人物,“捏的可能就是里面的造型。”成排细长的竹签,戳着造型各异的糖人,是一位老大爷摆的摊子。看着有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手艺很不错,但生意挺冷清的,看两人走过来,抬起头笑眯眯的看了眼,说:“看看喜欢哪个。”说完继续低头捏他的糖人,倒像是热衷于此,不急着招揽生意。童溪便弓腰打量那些造型。其实粗看过去,在她这种外行眼里,这些跟京剧的人物很像,她选中一个眼熟的,跟穆逸舟讨论这造型是谁。随便猜了两个,老人家摇头说都不对,这是咱上党梆子戏里的人物。难得有人感兴趣,他停下手里的活计,介绍人物背后的故事,还说这戏都搬到省里和国家的舞台上去啦,大家都夸好呢,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与热情。这是寻常人家对非遗的看法,听着也有意思。童溪跟他聊了半天,竟觉受益匪浅。穆逸舟一直在旁边陪着,临走时买了六个,付完钱,转手便递两个给童溪。童溪愣了下,就见穆逸舟抬了抬下巴。他没说话,但那双深邃如暗夜星辰的眼眸里却意味明显。原本横亘的隔阂和深藏的芥蒂,在这两天的闲逛里已消磨了许多。男人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身上是熟悉的气息,眉目清隽,气度清雅,没了年少骄傲的张扬,反添世事历练的沉稳。捏着糖人的手半抬到她胸前,指节干净分明。童溪对上他的眼神,有种熟悉的慌乱蠢蠢欲动。她总是很难招架他的注视,不管里面是炽热骄阳,还是清冷星辰。童溪最终伸手接了,纤细的竹签上糖人轻晃。舔一口,很甜。童溪垂头眨了眨眼睛,看到穆逸舟又递了两个给她,说:“这两个是何玉丹的。”既然放弃挣扎,她很自然地接了,随即后知后觉地想,他给何玉丹的糖人,干嘛让她转交?不过穆逸舟出国一趟回来,性格变化似乎挺大的,让人捉摸不透。童溪没多想,等何玉丹赶上来,便递过去。“师姐,来俩糖人儿。”-晚上回去后躺在酒店柔软舒服的大床,童溪越想越不对劲。穆逸舟这趟差出得也太蹊跷了。时间地点凑巧就算了,行程里半个下午给公务,剩下两天竟然都在跟她们闲逛。他不是很忙吗?扛着技术重任的cto,临时请两天假也不用提前安排?何况,以穆逸舟的性格,就算跟何玉丹共事几年,也没熟到能一起逛两天的地步——他从前单独跟女生来往的次数很少的。而且这两天穆逸舟跟何玉丹的互动很有限,多数时候都是跟她说话,仿佛她才是地主。童溪忍不住想起了巫文静的提醒。是冲着她吗?如果是的话,穆逸舟现在也太闷骚了!拿协会和出差当大旗,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她最初都深信不疑。这念头冒出来,童溪忍不住又想起了困扰她好些天的euler大神,别的巧合都能解释,唯独查到手机号这个,让童溪经常怀疑那是三次元里认识的人。穆逸舟的嫌疑更重了。但这种事问euler的话太唐突,又不可能从穆逸舟嘴里探问。怎么办呢?童溪思来想去,觉得先贤姜太公那法子很好,愿者上钩嘛!如果没人上钩,那也能证明是她多想,不必再纠结这事儿了。主意已定,童溪临睡前精心挑了几张漂亮的图片,然后发了条微博。“好漂亮的木雕,可惜质量好的都很贵t^t”第18章 上钩可能是钩太直, 童溪的那条微博并没有立即奏效。euler没冒头,穆逸舟更是无动于衷, 一切风平浪静, 让她觉得自己着实戏太多了。从j城离开, 穆逸舟仍回a市为事业打拼, 童溪则高高兴兴地登上了回家的车——暑假期间她花了两周在老家陪爷爷奶奶, 到爸妈那边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周, 很久没见双亲, 还是很开心的。刚回家的前两天, 日子过得遂心如意。很快, 问题就藏不住了。对于童溪的这份工作, 黄丽女士始终觉得不满意。在黄丽女士眼里, 报社的这份工作着实鸡肋。比起企业里的高薪, 工资待遇太低,比起公务员吧,又不像在政府工作的那样体面。在a市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光是交房租就能耗掉一半工资, 将来就算当了副主编、主编, 收入也就那样,这工作要来有何用?如果童溪的学校不是很出色,黄丽或许就欣然接受了。但a大本硕毕业还找这么个工作,岂不是血亏?黄丽左思右想都不满意。只是先前跟童溪定了规矩,童溪如约去相亲,她也无话可说。现在母女俩住到一起, 黄丽不明着提工作,只管问杨曦。问她相亲之后感觉如何呀?认识了快半年,跟杨曦处得如何呀?如果能处下去,就上点心别错过了,如果处不下去,也该留心周围其他的优秀男生,找个靠得住的处处试试。免得过几年,好男人都被挑完,想找都没得找。童溪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她其实跟黄丽解释过她的想法。从个人追求来说,这是她兴趣所在,愿意去做,甚至还拿出女神樊锦诗先生做榜样。功利现实点,这份工作她做得游刃有余,有写小说的收入贴补,不会寒碜。a市虽然生活压力大,但生活嘛,全看取舍,工作几年积累得够了,挑个二线城市,在这个行业有能力有人脉,日子仍能舒适。她就活这么一辈子,干嘛不去做喜欢的事?黄丽女士不以为然。网络上写小说那是不务正业,她又拿不了文学奖,怎么拿得出手?何况都二十好几的姑娘了,再耽搁几年直奔三十,到时候形单影只的,换个城市重新开始?那得多累呀,相亲都找不到好的。童溪:……找不到就不结婚了呗。这话她到底没说出来,以黄丽女士的性子,要知道她有这种念头,恐怕得唠叨一整个假期。几次聊天都以不愉快收场,最后童爸爸看不下去,索性冒着被老婆念叨的风险,站了个队,说女儿都已经成年,要工作了,人生该自己做主,爸妈当后援即可,不宜插手太深。童溪高呼万岁,黄丽气得够呛。随后的那几天里,火力便集中到了童爸爸身上。童溪很同情,但爱莫能助,毕竟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临近年底,春节的氛围越来越浓,同学聚会、采办年货,到哪儿都很热闹。而每回都要被问及的就是感情问题,仿佛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找男朋友,就是无解的难题了一样。为了躲开过年时周围叔叔阿姨们的灵魂拷问,童溪在c市住了两周,催着爸妈请了两天年假,奔老家桐溪去了。临走前又跟王子鹤约了顿饭,到高中学校逛了一圈,提起当年的日子,忍不住还是想起了穆逸舟。初见的惊艳,暗恋时的心心念念,在高三最辛苦的那阵子,是为追上他的脚步而咬牙坚持。像是烙上去的印记,好的坏的,都清晰地刻在心里。从高一到如今,转眼之间就已是十年。-比起童溪每天码字吃喝的悠闲,穆逸舟最近还挺忙。公司创立的第一个长假,韩怀公没打算压榨员工,给足了假期。为了春节能过得踏实,穆逸舟特地将工作整个梳理了一遍,查漏补缺,赶在放假前把紧急的事处理掉。完成任务的员工陆续撤离,到大年三十那天,空荡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其实事情早就处理完了,没必要来。但除了这里,仿佛无处可去。他住的那栋楼里,大多数人都回家过年,小区里前几天就渐渐冷清下来,在离除夕没剩多久时,他有意忽略这种热闹的节庆,什么都没准备,有种莫名的恐慌。穆逸舟在屋里待得烦躁,索性来公司。但到公司也无事可做。穆逸舟点了根烟,在窗前站了半天,终于还是掏出手机,买了张去c市的全价机票。到达c市的时候已经快7点了,出租车从机场一路驶入市区,市中心的广场上,灯笼假花簇拥着巨大的彩门,中间是龙飞凤舞的“恭贺新春”。道路两旁的绿化带比记忆里整齐漂亮了很多,有细碎的彩灯逶迤,莹莹闪烁。车窗外,城市的灯火明亮,熟悉又陌生。穆逸舟在熟悉的地址下了车,依着习惯抬头看了眼,目光停留的那一层,窗扇漆黑。果然,没有人住。他往里走,门禁卡依然管用,防盗门的锁也没换,门上没贴乱七八糟的通知,想必有人仍在帮忙交各种费。只是推开门,扑入鼻中的是积年的灰尘味道,他伸手摸向墙壁,灯开了,刺得人微微眯眼。屋里陈设没怎么变,只落了细密的灰,宽敞却空旷。穆逸舟关上门,走了进去。这是他读初高中的时候外公给买的,祖孙俩一起住,有保姆照顾。比起穆妈妈时常出入的那座别墅,于他而言,这里其实更有家的感觉。读大学的时候,他每次回来过年,也更喜欢和外公待在这里。然而那个脾气严厉古怪,却也藏着几分慈爱的老人,终是不在了。他没能见最后一面。乃至于随后的几年,他都在国外挣扎,没能回来看看。穆逸舟靠在墙上,隔着一座漂亮的花园,看到对面的楼里灯火璀璨。玻璃窗内客厅宽敞,一家人热闹围坐,孩子趴在窗户边,看底下有人迫不及待地放烟花。热闹团圆的除夕夜,在他的印象里却大多是冷清的。爸爸不在,妈妈很忙,只剩他陪着外公。即使偶尔聚在一起,也只有父母吵架或冷战,平常儒雅谦和的穆知非总被气得脸色铁青,言辞锋利如刀。宽敞的别墅里装扮得满目喜庆,却没什么温馨氛围。现在听不到吵架了,也只剩他独自过节。穆逸舟掏出手机,点了那个备注为“老穆”的电话,拨了过去。几声响后,电话通了,传来穆知非低沉的声音,“喂,是逸舟啊。”“嗯,过年好,爸。”穆逸舟坐在落满灰尘的沙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子的声音——“爸爸你快过来看呀,妈妈做的这条鱼可香了,呀——不许抓这个——妈!弟弟他又乱抓菜,手都脏了。”随后便是断续遥远的女人说话声,应该是他的新妻子。在穆逸舟顺利出国、外公意外过世后,穆家爸妈维持了二十年、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穆知非对外人儒雅随和,也挺有人缘,在操办了外公的丧事后,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家庭,而穆妈妈田瑛……手机那头,穆知非哄了女儿两句,接着打电话。“回国了就好,一个人在外面忙,也没个消息。什么时候回来的?”“去年回的。你那边都还好吧?”“都好。你呢?”“还行。”穆逸舟语气清冷。大概是田瑛太过于强势,而生活上形同入赘的穆知非又对这段婚姻极为懊悔排斥,连带着对儿子都感情复杂,父子俩的感情并不深。小时候穆逸舟还试图努力表现,去讨父亲欢心,无数次的失望后也终于明白,那些小盼望、小心思,都是徒劳无功。以至于他读大学后,父子俩大概半年才会想起联系彼此。如今他已成年,穆知非也有了新家庭,心思都放在了娇妻继女身上。——刚才他哄那女孩时,声音可是穆逸舟从未体会过的温柔。电话里有一瞬沉默,穆逸舟眉头微拧,“外公……他的墓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