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敬飞听出来话里的重点:“你不和我一起。”冬青深吸一口气:“这边晚宴,有几个节目,”她将胸腔那口郁气缓缓吐出,老实交代,“我这边有个开场舞,等开场舞完了之后,就是我这边招待您了。”怎么形容梁敬飞脸上的神情呢?很精彩,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吗,不可置信中又带有一丝期盼。“想不到你还会跳舞。”“嗯,小时候学了几年,”冬青话越说越轻快,“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您多多谅解下。”梁敬飞:“我怎么总感觉,你在刻意跟我拉开距离,我有这么招人厌吗?”冬青侧头,本想解释些什么,最后只说了句:“没有的,您多想了。”梁敬飞突然觉得冬青和裴即白,某种意义上,是同类人。他们身上有层厚厚的网,将自己裹在其中。他还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冬青步子突然变得急促,抬手挥了挥,声音扬高不少:“阿月,过来帮我接待下客户。”那头的人走过来,冬青忙介绍,“这是我们部门的吴月月,我这边就先失陪了。”接着她转身简单交代过几句,最后说了句,“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梁敬飞旁观着冬青统筹一切,他觉得冬青是个矛盾的人,初次见到她,你会觉得她像个花瓶,而且她也不介意别人将她当成花瓶看待,她好像对别人怎样看待她毫不在意。相处几次后,你会发现她面面俱到,和她相处很舒服,与她谈话的过程中,她会保持最佳距离,绝对不会触及到你任何与隐私相关的问题,而且不管怎么去戳她,她都像是一团面,飞快地退缩,又慢慢恢复原态。相处几次之后,梁敬飞大概摸透她的大致性格,也就不再当个刺头,所以在冬青将他托付给同事,他欣然接受,没有多说一句。毕竟,他对那个开场舞,还是挺期待的。吴月月领着他入座,她年龄小,看起来刚毕业不久,这类人戒心小,知道什么,就会说什么。梁敬飞没两下,就把昨天没有获取到的信息拿下了。“所以你们老大是在京市读的大学吗?”他装作不经意地问。吴月月正在用白开水清洗餐具,听到这话,抬头,眼里团着抹疑惑,似是在回忆,接着眼神渐变清明:“对,之前好像听说过,老大学校还不错,重点本科。”她洗好餐具,递到梁敬飞手旁,梁敬飞接过,道了句谢谢。吴月月多瞧了她两眼,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一样。梁敬飞瞧见,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眼神。”吴月月很诚实,直言道:“我觉得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她似乎在找一个形容词,最后添了句,“计较。”“计较?”梁敬飞一是诧异她会这样跟客户聊天,而是惊讶冬青手下的人同她完全不一样,说得好听点就是娇憨,说的难听就是不太聪明,吴月月给他添了杯茶水,他手扶在杯沿,做出心底的总结“你不是做销售的吧。”吴月月点头:“我做运营助理的,今天他们在忙618,老大把我带过来了,过来打杂。”“冬青对你们很好吧。”梁敬飞觉得冬青手下能带出在一个销售公司还这么单纯的人,她大概付出了不少努力,吴月月重重点头,表示赞同:“老大是我工作以来见过最好的领导。”“你才工作几年?”梁敬飞对她的话存疑。“不止我啊,我们部门都觉得。”吴月月振振有词。“那你们就好好珍惜咯。”...梁敬飞今天心情好,连带着耐心也出乎意料的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聊着。“你们老大男朋友你见过吗?”他突发奇想地问了句。台上主持人上台,开始宣词,吴月月回头,眉头皱起,仔细想了想,避开这个问题:“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梁敬飞自知问不出什么,不再做声,这一桌也陆陆续续地开始坐满。宴会厅很大,他冷眼扫了圈,视线又回到本桌,每桌大概坐了三个销售,每个销售服务两到三个客户,有客户坐到他身旁,先是递了张名片,然后开始寒暄起来。晚宴还没开始,隔壁有一桌,已经有人开始喝了起来。梁敬飞带着笑,敷衍过打招呼的人,余光观察着周围,大概也明白了冬青为什么一直说他不是诚心来购酒的。这来的,完完全全都是老江湖吧,他一个小白菜坐在这里,真心的,格格不入。他假笑着坐在其中,偶尔其他销售过来搭个讪,递个名片,吴月月挡在他面前,像个护崽的母鸡。梁敬飞觉得无趣,决定再接再厉,继续给裴即白发微信。「听说今天冬青要跳开场舞哦~」「期不期待?」「要不我拍给你看吧?」与此同时,坐在宴会厅入口倒数几桌的裴即白,扫了眼微信,手动了几下。打开名片,删除好友,一气呵成。他也不知道自己乱了心神坐在这里的理由,站在门口迎宾的礼仪过来询问他是谁的客户,他思量了会,答道:“任绯。”“您是没有联系到她人吗?”礼仪微弯腰,浓郁的香味钻进他的鼻腔,他眉头轻蹙,礼仪没有察觉他的微表情,继续说,“需要我这边帮您叫她吗?”礼仪见他没开口,以为是默认,转身想要去叫人,裴即白起身,开口:“不用了,我见过了,我就过来露个面,就要走了。”“好的,那先生我这边就先去忙了,您有需求再叫我。”“好。”裴即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过去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管哪一件,都发生了,他无力改变。所有事情,阴差阳错累积在一起,越积越多,没有第一时间去开口解释,到现在就更难开口。纷杂的往事里藏着千百个理由,每个都不公平。原本想着再重逢,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可他万万没有想过,冬青会怨。也是,是年少的自己太过骄傲,是现在的自己太过理所当然,想着只要他回头,她就还在。而现如今,他低估了所有发生的一切,他没想过,她的身边会站着别人。某些感情,在他心底蛰伏多年,在某刻反扑,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来,又被他竭力克制。台上响起阵音乐,透过喧闹的人群,他看清台上身着红衣的人,原本想要离开的步子就这样钉死在了原地。他是见过她跳舞的,小时候她不肯去跳舞,是许琼岚带着他一起,哄骗冬青说即白也去。再大些的时候,冬青邀请过他去看她的演出。他还记得演出结束后,她脸上带着妆,手里举着冰,仰着头问他:“我今天是不是很厉害。”脸上写满了求夸奖三个字。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努力回忆。好像是故意损了她一顿,过后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又觉得好笑,追上去,从身后拽住她,夸赞道:“很厉害,你跳得很好。”冬青好像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听到夸赞之后,原本存着的气烟消云散,眼里亮晶晶的,有着像星辰般的光:“我也觉得我跳得很好。”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下,周围推杯换盏,他与她像是被隔离在这场喧闹之外。他的眼里只有她,光线分割的时间碎裂了。她还是那样好,又或者说,比过去更好。这一次,他看清了自己的未来,他希望的未来,是有她的。作者有话要说:艹,明天的章,今天又放了,我真的神tm有毒。开始新篇章了第2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冬青从台上下来, 找任绯要了两粒解酒药。这种场合,滴酒不沾是不现实的。原本是打算象征性地喝个几杯,最后让吴月月帮持着送她回家。没料到的是, 任绯接了个电话, 脸色突变, 急急来找她,拖她照看下她客户。彼时, 冬青正在试衣间换衣服,裙子拖拽到腰间, 手顿住,听到任绯的请求, 回头:“怎么了嘛?”任绯脸上有难言之隐,隐晦着:“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冬青不追问了,抿唇,低头, 沉思了下:“那你要去和客户打个招呼, 然后跟我说一下,你这几个经销商今天晚上有没有要封坛的。”任绯见她松动, 明显舒了口气:“客户那边我都交代清楚了,封坛的几个客户, 我已经提前带过去刷卡了。”冬青将长裙缓缓拉上, 系上侧腰按扣:“那你去吧, 有什么问题我尽量自己处理,你不用担心。”任绯放了心,换了套衣服,急匆匆离开。冬青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 但她不愿意说,她也就不问。朋友之间,彼此保持些距离,才是最舒适的状态。也就是因为任绯的这批客户,冬青原本喝个几杯的计划彻底被打乱。这批客户,个个都是老江湖,年纪偏大,深谙酒局各种潜规则,又极爱劝酒。冬青暗地里笑着婉拒过几次酒,却被原封不动地挡回来。事至此,冬青猜想今晚这顿酒是逃不过,也就不再矫情,等客户再劝时,没推辞,直接饮尽。冬青喝酒前没垫肚子,几杯连着下肚,胃里泛着火烧。任绯的客户够能喝,反倒是梁敬飞,滴酒没沾,冬青顾及他时,他面不改色,同她耳语:“没事,你自己少喝点。”酒过半旬,梁敬飞时不时给她杯子里满上茶,叫她偷着喝点茶解酒,又不知去哪给她找了几瓶牛奶,搁在她桌边。在饭局上,要不就滴酒不沾,用尽各种理由,若是开口喝了第一杯,就会停不下来,冬青深谙此理。因此最后觉得自己开始意识模糊,她并不惊讶。她带来的吴月月,客户也没放过,冬青念及她年纪小,能帮她挡的酒都挡了,但她没想到吴月月酒量差得惊人。强打着精神送走任绯的客户,冬青看到坐在桌边打游戏的梁敬飞,强撑着步子不乱,走到她跟前,想要开口说话,一股酒气从喉间涌上来,她端起桌面上的茶水,咽了口,压住,道:“真的很对不起,今天,梁先生,您看你什么时候回京市,时间允许的话,我单独请你吃顿饭吧。”今天晚上,她确实或多或少地忽视了梁敬飞,只要是梁敬飞自己主动让步,一晚上连句挑刺的话都没有,刷卡也刷的极其干脆,冬青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内疚,原本想说帮他多去跟公司申请点赠酒,却又念及他本意从不是酒。“这个酒,”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手撑着桌沿,眼前看东西已经泛花,她继续说,“三年后,公司可以帮拍卖,也可以直接回收,是有一定的增值空间的。”公司这个封坛酒的政策是有的,只是一般人很少会跟顾客主动去说,因为大部分客户都还是有用酒需求的。梁敬飞见她样子不像是醉了,却又觉得她跟以往不同,双颊有潮红,双目不甚清明,他试探着问道:“你没事吧。”冬青挥挥手,步履丝毫不乱:“没事,喝酒之前吃了醒酒药,还有,谢谢你牛奶和茶。”梁敬飞盯着她看了许久,她面上的妆一点没花,唇角的微笑都是恰到好处,没有一点偏移,他突然想问:“你不累吗?”冬青双睫微眨,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一只手撑在桌上,头歪着,眼里有着疑惑,梁敬飞继续问,“女孩子,不是有很多路可以选择吗?为什么不选择条轻松的?”他圈子里的人,鲜少有冬青这样的。他身边的女孩,大部分都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花,单纯却也任性。再差一点的,家境不那么富裕的话,她们会懂得示弱,她们懂得男人的虚荣心,会想尽办法,削尖脑袋,站在男人身边,彰显自己的价值,以此跃阶层,她们像是家养的花,美则美,可晃眼过去,每一朵都一样。可冬青,像什么呢?像是野草,清新,又坚韧。冬青听见梁敬飞的话,第一次真情流露地笑了,不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礼貌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好几层好含义,梁敬飞没来得及思考,冬青开口说话了:“求人不如求己,而且女孩子,走哪条路又是轻松的呢?既然都是辛苦的,不如选择一条可以做主的路。”冬青歪头,盯着梁敬飞一字一顿的继续说,“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而我恰好有追求公平的权利,没必要觉得我辛苦,日子是我在过,这种事情,本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更何况,我要的不多,真的不多,家人平安,健康就已经足够了。”梁敬飞愣神,没有想过她的回答会是这样,他问:“你难道没有觉得自己辛苦过吗?”冬青眼里的光晦暗不明,她被拖拽进回忆里。是有过那么段日子的是觉得辛苦的,许琼岚刚离开那几年,她和冬昌明的日子是灰色的,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强挺着,捱过了。她只是不想成为许琼岚那样的人,到最后,自怨自艾,没有自我,从最开始的死扛着,到日子过久后,慢慢习惯,也就尝不出什么苦了。大概是今天真的醉了,冬青口里的话,比以往更多,她垂下眼睫:“当然是有的,日子的悲欢喜乐,都有它自己的节奏,避不了的。”梁敬飞还想再问什么,可面前的冬青一晃神,又已经恢复原来的冬青,似乎刚刚那个她,只是他的幻觉,她站直,踩着高跟鞋,穿着连衣裙,笑脸盈盈转移话题:“走吧,梁先生,我送你。”梁敬飞看看趴在桌上的吴月月,再看看面前的冬青,问:“要不,我送你们俩个吧。”冬青抬步:“不用,等会我们同事会送的,哪有叫客户送我们的理。”她无形中,又划开俩人的距离,梁敬飞知多说无益,也就不再坚持。“行吧。”冬青走在前面,梁敬飞跟在他身后,他总觉得冬青今天有些醉,前几次,这种她前,客户后的模式,是不会有的。可她又看不出任何一样,走的每一步,都平稳。他掏出手机,给裴即白发了条微信「冬青好像醉了,你真不来?」短信发出那刹那,左侧鲜红的感叹号,让他忍不住骂了句:“吗的。”冬青大概是听见了,停下来:“梁先生,车已经在门口了,我送您过去,祝您好梦。”本就离酒店大门没几步路,梁敬飞透过玻璃,看到外头泊停的出租车,不知为何,有些尴尬。走到出租车前,他强行解释道:“就,今天游戏输了一晚上,不开心。”解释完,又觉得刻意而又莫名其妙,坐进出租车里,看了眼站得笔直的冬青,咬了下唇:“下次见。”冬青点头微笑:“下次见。”出租车绝尘而去,冬青在梁敬飞离开那刹那,强撑着的从容顷刻消失,头是晕的,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脚在打颤,甚至面前的景色都晃着花。她知道自己醉了,只是没到断片的地步,她酒品算不上好,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强撑着,她现在需要的是,迅速回家,躺下,身体在向她诉说,她快扛不住了。回到宴会厅,她拍了拍俯趴在桌上的吴月月:“月月,还行吗?”桌上的人呢喃几句,明显是喝断片的样子,宴会厅的人各自忙碌着。她过去跟人事打了个招呼,报备提前离开,等回到桌前的时候,又犯了头疼。销售公司,尤其是卖酒的公司,男生本就是稀少,尤其是这种场合之下,每个部门的男生,都被安排着做这,做那,其他清醒着的人,全部都在忙着收尾活动,整个会场没见几个还能使劲的人。冬青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的选择,应该把林为叫过来的,至少能打能扛。她将脚上的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上,将吴月月的胳膊架在肩上,扶着她出去。吴月月醉得狠了,整个人重心全部往冬青身上靠,吴月月不重,但整个人完全靠着她,她还是有些吃不消。等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酒店门口,整个人已经出了一圈汗。被酒店外的热风一吹,头更加昏昏沉沉。冬青喘着气,想要将吴月月塞进后排,大概是累得狠了,加上酒喝得太多,刚拉后排的车门,眼前一黑,呼吸急促,耳鸣感随之而来,身子摇摇晃晃。她拉紧吴月月,生怕两个人一起倒在车前,她尝试均匀呼吸,稳定自己的重心,无果。冬青想开口叫司机帮忙,话还没出口,自己的胳膊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住,站稳,怀里的重量消失,紧接着整个人落进一个怀里,熟悉的松香。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眼前有着白花,看人不太清晰,她仔细辨别面前的人。其实她猜到了,可她更想看清面前的人。“是你啊,裴即白。”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平视前方。他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输到她身上,她觉得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整个人依偎在裴即白怀里,他很高,她才到他的肩膀,她尝试站稳,想要挣脱他。裴即白看出她的抗拒,按住她的肩膀,开口:“别逞强,我送你们。”冬青不动了,任由裴即白将她塞进后排,吴月月歪在后排,冬青坐的不舒服,挪动了下。她迷迷糊糊地听到裴即白同司机低声说了些什么,耳朵里嗡嗡的,听不真切。前排的那个人,又绕到后排,打开车门,俯身道:“你等我下。”她身上有酒味,与他身上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她更不舒服了。再抬眼,看到的就是裴即白的背影,六月的夜风,带着湿热扰来,鼓动他的衣摆,翻动她的发丝。她眯眼看着他愈来愈远的背影。为什么,一直看到的都是他的背影呢?凭什么呢?冬青心底的那股怨愤在酒后发酵,她拍了拍驾驶位置的后背:“大哥,去月亮湾,走吧。”第2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司机回头, 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阿妹啊,不是还有个人吗?”冬青语气说不上好,身子往前探:“走。”“这么晚了, 你们俩这, 也不怕我是坏人吗?”司机别过身, 尝试劝说冬青。冬青透过后视镜,看到个身影走来, 越来越清晰。“走啊!”酒后的冬青,少了份理智, 声音略微尖锐。司机转身,双手握上方向盘, 启动车,嘴里却念叨着:“妹儿,不要这么急躁,你们这有个男生搭把手总是好的, 他走之前, 左叮嘱,右嘱托他等会就回来, 你看你这整得个什么事。”司机自顾自地说这一长段话,冬青闭上眼, 头贴在车窗玻璃上, 她竭力克制着所有的情绪与欲念。司机见后排没了声音, 先是安静了阵,又忍不住,频频抬眼,从后视镜偷瞥冬青,开始新一轮的念叨:“阿妹啊, 不是我说你们这样,几个女孩子,大晚上喝的烂醉,多不好啊,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啊。”冬青睁眼,看到窗外闪过的万家灯火,低声开口:“谁又想这样呢?”她声音低沉,像是在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半蜷着的吴月月大概是躺着不舒服,腿动了动,冬青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她,嘴角浮出丝微笑,她是羡慕吴月月的,单纯、善良,符合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一切美好。如果当初不发生那些事,该多好。冬青盯着她看得出神,车厢里响起细碎的手机铃声,冬青看了眼手上握着的手机,移开视线,伸手从吴月月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电显示备注是:圆滚滚。冬青犹豫着要不要这个电话,随意听别人的电话不礼貌,但又害怕是她家人,冬青想着至少接通礼貌性地说:“你好。”那边听到她的声音,先是愣了秒:“月月呢?”是个年轻的男声。冬青简要说明原因,那头报了个地址,然后请求:“能麻烦您帮忙送回来吗?就不去打扰您了。”如果没有这通电话,冬青最初是打算把吴月月带回家的,毕竟是她带出来的人,她得负责到底。那头的人大概是他男朋友,话里话外透露着担忧,冬青应承了。家里有个人在等着,总归是幸福的。送完吴月月,冬青一个人回家,司机偶尔说上几句,冬青也跟着搭腔,渐渐的司机觉得没意思,不再开口。冬青乐得清净,只靠在后座,闭目休息,吴月月家离冬青家有段距离,开了十来分钟。临近小区,冬青酒劲开始上头,车里开了空调,冬青送吴月月下车时又出了层薄汗,时冷时热,加之吹了点风,胃里开始翻滚。“师傅,停车。”冬青顶着恶心开口叫住前面的师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师傅一脚刹车,冬青身子惯性往前,那股恶心劲更甚,她从包里翻出一百块,放到主驾驶位旁的手枕,打开车门,一脚踏出。身后司机还在喊:“阿妹,要找钱啊。”冬青没回头,随意摆摆手,示意不用了。头晕晕沉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冬青早没了在酒店强撑的稳重,踉跄往前方的垃圾桶奔去。人刚到垃圾桶旁,胃里那股难受劲涌至喉间,两声干呕后,酒气从喉咙涌出。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脏不脏,手扶着垃圾桶的边缘,吐了个干净。冬青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席间两小时面前的分酒器不知道喝空倒满来回多少次,刚喝完没多大感觉,这个时候胃里吐空,开始泛酸水,眼泪也迷住了眼睛。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只有路灯同她作伴,疾驰而过的车留下“刷刷”的声音后,公路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寂寞。冬青双手撑着,头垂着,喉咙里火辣辣的烧着疼,她半天没动作,打算等缓过来再去买水。糊住眼睛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冬青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涌上前所未有的委屈与疲惫。身旁像是站了个人,挡住了路灯洒下来的光,她已经没力气抬头,只睁眼,面前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里拿着一瓶水。冬青顺着那瓶水,看清的那个人,原本止住的眼泪,流得更厉害。她想要背过身子,却找不到地方支撑,连站稳都成问题。裴即白看着她,收回手,拧开水,递给她,冬青固执地望着他,咬着唇,不开口。两人僵持着,冬青拼劲全力,转过身,拼尽全力站稳。她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狼狈的自己,碎发被汗打湿,贴在额角,她的头微微仰,冬青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她明明知道自己要不到什么答案,却又想要他的一个解释。她劝自己放过自己,强撑的那股劲,泄了,她接过他手里的水,开口:“谢谢。”她以为自己会说得很淡然,却没想到喉咙却沙哑得可怕。她用清水漱了漱,等到口腔里没了异味,她小口吞咽瓶里的水,剩下半瓶水,清洗了碰过垃圾桶的手。这之后,冬青也不管身边是谁,径直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不再看裴即白一眼,想与他错身而过。裴即白见到现在的冬青,心没由来的心疼。买过水过后的他,没见到她的身影,他是晃了神的。他开始后悔,没留下司机的电话,可转念一想,冬青大概是不想见到他,所以不告而别。这种无形中的拒绝,在与冬青重逢的这些日子里,他能若隐若现地感觉到。她变了,变了很多,她的笑里总是带着疏离,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看向她时,眼里带着光。那光,不知不觉中,好像灭了,而他不知道原因。可他却又渴望那光,那是他少时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明亮。所以他追来了,他在车上看到她弯腰的样子,心像是被什么刺中,痛得厉害。冬青擦身而过的那瞬间,他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半个身子定在原地,整个人斜着,却不肯回头。冬青头微仰,轻叹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像只陀螺,被生活狠狠地抽了几鞭子,便开始无主旋转。胸口闷闷的,喉咙除了呕吐过后的苦味之外,犯上涩意,它们堵在那里,让她无法开口,脑袋发晕,冬青觉得眼前的风景开始旋转,双腿软绵绵的。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节脱轨的车厢,颠簸着,耳边似乎传来尖锐的呐喊声,这声音像个巨兽,将她吞没。“我好累,裴即白。”她先认输,开了口。裴即白手上用力,冬青被他拽到身前,她已经不想思考他想要做什么,只直愣愣地望着他。裴即白避开她的眼神,接过她手上拎着的鞋,攥住她的手腕,绕到她身前,身子微屈,一个巧劲,将她背至身后,双肘勾住她的膝盖。冬青整个人贴在他背上,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是好闻的,可她身上满是酒气,混杂在一起。星空下降了,他俩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往前走,昏黄的路灯透过树叶从他们头顶拖曳而过,冬青脸上的光晕忽明忽暗。她竭力回忆这种感觉,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如山风般涌进她眼里,一点一点清晰。儿时那次崴脚,最开始是许琼岚送。有天,不知什么原因,她在教室望眼欲穿也没等到许琼岚,等到的是他。是他背她回家的,她就是这样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一路喋喋不休,最后闹得裴即白低沉呵斥闭嘴,她才不情不愿地合上嘴。那之后,她总是故意躲着许琼岚,晚回家,在教室里等着他,他总会在下自习的时候来她教室看她一眼,她是不是还在。只要她在,他就会被她回家。从前的很多事情,现在都莫名其妙的想起,一种隐约的破碎声,似是来自她快要窒息的胸腔。“裴即白,我没等你。”冬青突然开口。“嗯,我知道。”他声音低沉,像是被砂纸摩过。裴即白知道的,她没等过他。不然她不会搬家却不通知他;不会言而无信,没有去找他;也不会那般风轻云淡地询问他是否快要结婚;更不会说他与另一人女人很相配。冬青不再说话,他背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好像没有归途。他也希望这段路,永远不会到尽头。街上偶有年轻人,成群结伴而过,带起一阵欢声笑语,最后又归于平静。不知走了多久,冬青附在他耳边又复述了遍:“裴即白,我没有等你。”她始终认为她是没等过他的,那几年,她被生活压弯了腰,是没有资格再去谈爱情这种东西的。这些年,不乏有家境优越的男性对她示好,可她只要想到冬昌明背负的那些,就没法选择自己脱身,丢下他艰苦前行。冬青大一下学期开学没多久,打算去找裴即白,她用了近一年,完成了自己的蜕变,满心欢喜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她拖着室友去商场特意买了新衣服,室友个个偷着笑她怀春,却又好心的教她如何“俘获”男人。她是在怀着雀跃的心情收拾行李时,接到冬昌明的电话,听到了许琼岚离世的消息。手里的衣服,就这样滑落,无声地摔进行李箱中。她的快乐与喜悦,也在这天被摔碎。冬昌明在电话里什么也没说,她只以为是出了意外,匆匆忙忙,跌跌撞撞赶回家。却只见到许琼岚的骨灰装在白坛里,摆在殡仪馆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