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个啊,差点忘了这茬了,谢倾道:“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人。”许文茵点点头。“其实呢,”谢倾偏头看她,“谢十三,也是私生子。”许文茵:“哦,原来谢十三也是私……”声音戛然而止。她一顿,迟缓地转过头与谢倾四目相视,他的眼睛里还带着点浅笑。但许文茵约莫是没想到会从他嘴里蹦出来这么一个“其实”,尚有些没反应得过来。她舔舔唇瓣:“你,再说一遍……?”“谢十三与我乃孪生兄弟,总不能他是从正妻肚子里蹦出来的,我就是外头的女人生的吧?”谢倾晃晃手里花灯,那灯里烧着蜡烛,被他一摇一晃的竟没有烧着半点灯纸,稳稳当当。但许文茵可没空去看什么灯纸,她还在沉浸在谢倾方才那番乍一听很像在鬼扯但细想竟没有半点问题的发言中。镇北侯夫人是难产而死的,听说那时差点就没能将孩子救回来。若要照谢九这么说,其实真正的嫡子已经死了,谢十三是被当做了镇北侯夫人的儿子送进府中养大的?许文茵一通思索后竟觉得毫无破绽,故而更难以置信。她缓缓蹲下身,将花灯捧在手中,顿了顿才问他:“所以……你才会被养在道观里?没有人知道你?”听起来不是什么好滋味。“道观没什么不好的,”谢倾道,“我这样的性子就算生在谢家也争不过旁人,谢十三就不一样了,他聪明也足够狠心。所以当初被带走的是他,不是我。”说这话时他眼皮垂着,叫许文茵看不清眼底情绪,只觉得这话里影影绰绰地似暗藏着什么深意。一出神,手不自觉地一松,手里花灯坠进江里,掀起一小片水花,好在没有翻,只被水流冲得晃了晃,飘在了江面上。谢倾见状,指尖微抬,掌中花灯被他抛起,力道正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她那盏猫儿花灯的旁边。两盏花灯挨在一起,顺着水流往下飘。“谢十三自己知道这件事吗?”她静静望着远处花灯。“他当然知道,从他记事起,他就知道了。”果然,他并非像表面上那样无法无天。也是,若真表里如一,又怎么能统帅大军,逼宫破城。江面上灯火绚烂,泛着一层朦胧暖光,许文茵无暇欣赏,手中还残存着江水冰冷湿润的触感,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四肢发僵。“谢小郎君。”一捏指尖,似乎下定决心,她缓缓侧过眸,那双翦水秋瞳般的眸又弯起来,“谢谢你,愿意把这些事告诉我。”一顿,声音比方才更柔更轻:“以后,我可以时常上道观去寻你说话吗?”作者有话要说:小公鸡:嗯?第17章许文茵打定主意要从谢九身上下手,翌日卯时便起了。她没干别的,叫泽兰施了粉黛,点了眉心花钿,挑了件极衬自己肤色的烟青襦裙,方才披了银狐斗篷出门。许珩今日放了天假,正和许三娘一起在屋中用早膳,魏氏有账目要理,没同他们一起。许三娘见许文茵进来,招呼道:“二姐,快来坐。”她说完这句本要立时起身,待看清自门外步进来的许文茵,整个人都呆了一呆。女子面若银盘,螓首蛾眉,额间殷红的花钿衬得她肤色皙白如雪,屋外几簇红梅似乎都因那双微翘的幽兰水眸沉寂失色。有美人兮,当是如此。还是身旁许珩唤了声“阿姊?”她才回过神,忙叫婢女布筷,等许文茵落座便问:“二姐怎么来了?”许文茵通常都在自己屋里用膳,不同他们一道。许文茵执起银筷不答,反而带笑地看了许珩一眼。旁边许珩本就不满她突然闯入,被这一看当即如临大敌,“你看什么看?”许文茵:“许小郎君之前出门补的小马驹,如今可补好了?”“补没补好,与你何干?”用不着许文茵提醒,他也在惦记此事。可魏氏轻易不许他出府,许三娘又整日和小姐妹有约,他开始盘算要不要故技重施,再摔一跤。才刚说完,膝盖被人从桌底下踹了一脚,一抬头,发现对面许三娘正盯着自己,眼带警告。许珩一噎,勉强订正:“我还没出去瞧过,不知道。”许文茵笑道:“那不如,我去同母亲说,你我二人今日就出府去?”此话一出,不仅许珩,许三娘也愣住了。他当即皱起眉:“你想打什么坏主意?我可不是阿姊,不吃你这套!”“许小郎君这话见外,”许文茵弯了双眸:“你我乃嫡亲姊弟,弟弟有难,我自当施以援手。昨日上元,母亲才特许你休一日假,若错过今日,再要出府可就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了。”最后一句话才是她的重点。许珩一反应过来许文茵半威胁的意思,气得腾一下拍桌起身。“用不着你个乡巴佬教我!”许珩当然清楚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可他那比天还高一截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要许文茵帮忙,拧着个眉头默了又默,才扭头冷哼一声:“既然你这般央求,我考虑考虑。”说罢推门而出。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旁边许三娘啧啧摇头:“跟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着。”不过口是心非如许珩,他这么说基本就等于同意了。一起去向魏氏请示时,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有许三娘在旁边奋力帮腔,魏氏稍作犹豫便点头应了此事,还叫人备了车,要他们日落前赶回来。谁知马车才刚驶出许家府门,许文茵就冲驾车的小厮道:“去平阳观。”许珩:???不顾他一路抗议,马车在山门前停稳,许文茵一撩帷幕下车,冲车内怒目圆瞪的许珩抛下一句:“许小郎君不服,大可自己驾车回去,若不回去,那就跟我来。”这,他不是根本没得选吗!许珩愤然跳下车,扭头看清驾马的小厮竟是许文茵院里的下人,难怪自己嚷嚷一路,他装聋作哑。想着回了家定要叫阿娘将他逐出府去,那边许文茵已径自迈上青石台阶,他忙跟上去。“你……来道观做什么?”他问。“为祖母烧香礼佛。”说完这话,许文茵眸光兀然黯淡:“珩哥儿也许不知,祖母年寿已高,我却不孝地离了她身侧,如今相隔遥远,不能侍奉祖母左右,只敢这样偷偷为她祈福。”许珩看在眼里,面色微滞,没料到许文茵私自跑来此处竟是因为这个。阿娘和祖母不合之事他是知道的,但具体为何却没人告诉他,他也没见过。魏氏分明那般年轻,老太太却已是高寿……没想到乡巴佬这般有孝心。二人一路沉默地步上石阶,却没走正门,许文茵寻着昨日谢九告诉她的路,在山间竹林小径上寻到了一处小门,门上没有落锁。伴随着吱呀一声,她推门而入,竟是直通道观后院,自己初次遇见谢九的地方。此时廊下刮来一阵风,吹得树影荡漾,竹林刷刷作响,她抬手遮挡,云袖被吹得泛起弧形涟漪,一眯眼,看见了自屋后走出来的那道白影。旁边许珩率先惊呼出声:“你不是那天的地痞吗!”许珩认识谢九?这想法刚冒出便被她否定,八成只是把谢九当做了谢十三。那正好,省了自己一通解释。谢倾方才早在屋檐上瞧见了,轻飘飘瞥眼许珩那张臭屁十足的脸,没搭理他:“许二娘子,这儿风大,跟我来。”他今儿特意吩咐过道观的人,倒不担心会有人打扰。这是一处小隔间,桌上早已备好斋饭并热茶,待门一关,许珩又蹦跶起来:“你一定就是那天那个地痞!”若不是许文茵在场,谢倾估计能当场一脚上去让他闭嘴,这会儿却只能弯起嘴角笑:“什么地痞?这位小郎君只怕是认错了人吧?”认错个屁,他怎么可能认错!许珩还在如临大敌,许文茵就已没事人的坐下了。谢倾搭理许珩的空暇,不忘拎了一旁的茶盏给她斟茶,“二娘子昨日说有话跟我说,是什么事?”他虽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就发觉了,许文茵今日打扮不同以往。好看是好看,但是……谢倾眯了眯眼。“若没事,我就不能来同谢小郎君说话了?”她端起茶蛊,抬眼看他。瞳仁黝黑明亮,宛如含了一汪秋水,谢倾眼底微凝了下才道:“当然不是,二娘子想来,随时可以来。”他将茶盏拿开放回旁边架上,就听许文茵道:“不过我今日来,的确有一事想问问谢小郎君。”“什么事?”“昨日宫宴,我曾撞见过你的弟弟,他似乎腿上受了伤。我那时不便停留,事后只唤了宫人去寻他,也不知……他那之后如何了?”谢倾握住茶盏把柄的手一顿,还没等他说话,后面许珩扑上前,一把扯住许文茵的袖角,声音拔高了一个调:“你别被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谢倾挑挑眉,侧眸看去。许文茵不解:“什么意思?”“你当真不知?我上回出府就是碰见了他,他二话不说就扯我衣领——”只听“砰”的一声惊响,二人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房间角落里那张木凳突然倒了。旁边谢倾道:“哦,许是年久失修,坏了。”许珩没理会,接着转头道:“他不仅扯我衣服,他还骂我!他就是为了讹——”“砰!”的又是一声惊响,屋里那张红木案几也翻了个四脚朝天。谢倾若无其事走过去,眉眼微弯,看向许珩:“这屋子里东西放太久,很多都坏了,你们小心。”许文茵:“……原来是这样。”许珩却没法像她这般淡定,一张小脸是越来越白,背脊是越来越僵。面前这笑意斯文的地痞看向自己的眼中分明只写满了十个大字:“再乱说话老子就弄死你”。作者有话要说:许珩:help!!!!!第18章许珩那之后突然就安静了,不知为何搭在膝上的手还有点抖,许文茵捧着热茶看他只觉莫名。谢倾很满意这小王八蛋的识相,非得吓吓他才知道怕,还不如狗机灵。他又把话题扯回谢十三身上。“他的腿伤可好些了?”许文茵问:“我叫宫人叫得迟,他若因此落下什么顽疾……”顽疾?“若落下顽疾,二娘子难不成要以身相许?”许文茵叫这话说得一愣,谢倾又眼尾一翘,摆手:“开玩笑,谢十三常年在西北那地方还不至于跪跪就要死要活,但也没好全,如今多半在府里躺着呢。”“不过呢,”他侧眸,“这道观后山有道士散养的山鸡,乃大补之物。二娘子若实在过意不去,且随我去逮两只来,炖汤?”许文茵着实不明白为何会成了这样,自己今日来分明只是想借着关心谢十三的由头,问问他的近况。他会像梦里那样性情大变想来是有什么缘由,发生了什么事,但到底是什么,眼下有没有预兆,却不是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族之女能轻易知道得了的。三人步出房门,向后山而去。许珩落在她身后老远,紧盯着前边谢九负手而行的身姿,如临大敌。“你走那么慢作甚?”她回首。“你管我走快走慢,我腿疼不行吗,你你赶紧走快些。”依许珩这别扭的性子,自己若出言关心倒会适得其反。她想了想道:“我方才似乎听谢小郎君说……这竹林一到夜里就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来晃荡,不过眼下青天白日的,你走慢些也——”话未说完,方才落后她一大截的许珩突然一跃而起,宛如背上生了翅膀,一溜烟就窜到了前头,还留下一段嚎叫:“——我不信我可不信!”许文茵觉得好笑,当真是个小孩。三人拐了两道弯,刚至一片绿荫竹林,前头的谢倾忽然停下脚步。许文茵凑上前一瞧,发现他的视野前方有一抹红棕色的影子,大半都被竹林遮挡,但不难瞧出是只活物。“那就是山鸡?”许文茵还从未见过,故而微睁双眸,有几分好奇。旁边谢倾随意“嗯”了声,不经意瞥眼她发髻上因风而微微摇曳的翡翠流苏,竹林山道狭窄,她站得离他很近,近到快要触及他的手臂。谢倾向上抛了抛石子,低道:“别出声。”说罢一抬手,那石子如闪电出鞘般飞了出去,干净利落,只闻“嗖”的一道划破空气并竹叶的响动,那只硕大的山鸡应声倒地。许文茵甚至没能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谢倾:“一只够了,一会儿回去路上若再——”“谢小郎君,你好厉害!”许文茵发出一声赞叹,仰起头看他,那双黑眸像折射了绚烂光影,透明澄澈,闪闪发光,将他的身影望进了满腔的盈盈秋水中。谢倾却一顿,半掩住的黑眸沉了沉,这一瞬间很短,不过须臾他又恢复常态,“这算什么,二娘子过誉了。”许珩本好生生在旁边站着,一偏头对上谢倾瞥过来的视线,哪儿还有半分温文尔雅,根本就是眼冒凶光。他很不服气,不服气但打不过,只得气呼呼地冲过去将那只被砸晕的山鸡拎起来,活像个杂事小童。谢倾这才扭头道:“一会儿我叫道观的人把鸡炖了送去谢家,就说是二娘子……”“不用,”未料许文茵却笑,“山鸡是谢小郎君猎的,要说也自然得说是谢小郎君送去的。”“可……”“而且郎君昨日灯会时不是说过么,谢十三自小被送去镇北侯府,而你却只能活在这座道观里。”“明明是孪生兄弟却要被迫分隔两地……多可惜啊。”她眸光忽然黯淡下去。“我自小远离长安,养在祖母膝下,未曾和姊妹处在一块,时常会想若有姊妹会是怎样的感觉。你的弟弟若知晓还有亲人担忧自己的伤势,他一定会很开心的。”许文茵的声音细软柔和,说这话时,正好有一阵微风拂过,吹起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绺乌黑鬓发。谢倾一顿,目光追着那缕在风中泛起涟漪的碎发,眸光陡然淡了淡,也不知在想什么。送走许文茵二人后,谢倾将那只山鸡扔给道观的人,自己走了另一条路下山。“十三!”刚至山脚,林二宝便从马车里蹦出来,“查到了,苏二之前勾结的一窝山匪果真是盘踞在京郊虎头山的人,我遣人去山下的镇子村落打听过,那窝山匪之前还不成气候,这几年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好些刀剑兵器,壮大得不成样子。”“然后呢。”“抢女人抢银子都是常有的事,村民苦不堪言,来报过好几回官了。”“哦,官兵不管?”“好几年了吧,剿匪的从未去过虎头山。”他说完才像意识到什么:“莫非你觉得是……”谢倾回眸,眼底泛着嗤意,“就是那个,莫非。”他早就怀疑太后打算针对许家,朝廷勾结匪类替自己干些不见光的腌臜事也不是什么个例。“苏二人呢?”“如今还卧在床上呢,你下手实在太重,我看他不躺个十天半个月是下不来床的。”谢倾颔首,没再接这话头,林二宝以为事说完了,丢下一句“别急着出手,咱们再看看情况”而后就要掀帘子上车。谢倾却伸手将他拽下来,“急什么,小爷再问你件事。”“哎哎,问就问,你轻点啊。”他还急着回去再开几盘赌局呢。谢倾:“你之前不是还对温香楼的宝儿要死要活的么,怎么最近没见你提起了?”“宝儿?”林二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哦,那当然是腻了呗。喜欢的时候是连天上的星星都想摘下来博她一笑,瞧见她就能欢喜一整天,又唯恐在她面前说错了话,哎可惜宝儿……”“那就奇怪了。”谢倾道。“奇、奇怪什么?”他半掩着双眸,指尖漫不经心绕着腰间白玉琉璃坠,眼前浮现出许文茵双目盈盈冲自己微笑的模样,似低喃地说道:“我方才没有这种感觉。”她今日是很好看。谢倾一生见过数不清的美人,她在其中亦能排在靠前的位置。但今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没能让谢倾心中泛起一丝波澜。以至于她最后说出那番话时,他本可以回答得更巧妙,但最后却只兴致缺缺地应了声“多谢”。谢倾对不感兴趣的人连话也不想多说半个字。“奇怪了,”他道,“怎么和之前在宫廊下碰见时不一样呢。”第19章那之后谢倾突然就没了去道观的兴致,只叫林二宝上去帮自己看着。没过几日便听他说许文茵之后又来过道观一回,不过只是去上香祈福的。问过几句,知道谢倾不在也不曾说什么,调头就回去了。接到这封信是今日晨时,谢倾照例在云栖台和秦追汇报近况。说是汇报,一个压根不愿听,一个报得也不怎么认真,直到听见谢倾说“慈宁宫那头打算给你挑皇后了”,秦追才腾一下从榻上坐起来,一抬手,狠狠将茶蛊砸向谢倾。伴随着一阵暴喝:“她休想!”谢倾充耳不闻,随手接住,“她想不想,可由不得陛下。”秦追至今未曾立后纳妃,是因太后不想把朝中势力分给他一分一毫,是以特建云栖台,广收天下美人宠姬,封住朝臣之口。秦追每月至少来云栖台三回,起先还有宠姬不识好歹地往前凑,未料统统被秦追砸了个头破血流,至此,再没人敢来触这个霉头。谢倾自然乐见其成,若让这些来路不明的女人诞下龙嗣,太后一个将计就计,没有家族庇护的皇子,只会是第二个秦追。但秦追对宠姬恶态相向却并非因为谢倾考虑的缘由。他性子阴晴不定,暴戾阴骘,对谁都是这般防备。也就因着谢倾每回都能接住他砸过去的花瓶茶蛊,拿他没法,才允许他在自己面前杵着。“那你去告诉她我不会立后!滚,给我滚!”谢倾可没立场说这话,若一会太后问起自己对此事如何看,他不仅不会劝,还得笑容满面地赞成。“这事我知会沈默一声,”他道,“不过陛下最好别报什么期待,她藏到现在才透底,摆明了是心中早有人选。”秦追瘫在榻上没答话。浅紫袍服领口敞开,露出一片白到几乎病态的胸膛,锁骨凸出,雪肤下青筋分明。他瞧上去十七八岁,身形却比同龄的谢倾瘦小了一大截,裸露的足上连鞋袜也没穿,就这么蜷缩脚趾搭在床沿,单薄羸弱。殿中地上的几碟饭菜早凉透了,从昨夜到今早,没被动过一口。殿内一阵沉默,谢倾把要说的说完,转身就要走。“……等等。”身后传来秦追的声音。“你上回不是说……她要让你娶袁家的女人么。”“你会娶吗?”谢倾回眸,荡着淡淡的嗤意:“我不想娶的,自然没人逼得了我。可你呢,你行么?”秦追不答。“我们这辈子注定要遇见很多,很多怀揣目的接近我们的人。你区分不了,所以只能将他们统统拒之门外。”谢倾嘴角一挑,拉出一抹英邪的笑。“可我不一样。”说完这话,他再没看秦追一眼,腿一跨,推门而出。沈默这时正从慈宁宫出来,刚拐过甬道,迎面就撞上谢倾。他这身红衣太打眼,走到哪儿一眼就能认出来。“听说了?”严太后准备给秦追挑皇后的事。沈默颔首。照理说此事与他无关,他家中两个小妹妹都还未到婚配的年纪,太后总不至于越过帝京贵女,去挑远在江南的沈家女。那今日特将他召入宫中透底,就很让人捉摸不透。难不成,是在打许家女的主意?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沈默又摇了头,许家乃是旧姓,就算无权无势,太后也不该乐意看见旧姓和皇帝绑在一块。除非,有什么别的缘由。谢倾不知沈默脑中所想,他如今心里还装着一点许文茵的事。方才在云栖台,自己临走前对秦追说的话并非扯谎。刻意接近他的人,他见过太多,多到只要瞥一眼对方的眼神便能分辨。昨日的她,就和那些人很像。“小侯爷?”谢倾没理会,丢下一句:“我如今顾及不上,这事交给你了。”而后大步往前,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沈默却立在原地没动。谢倾不管这事,多半是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他在太后手底下装疯卖傻了十年,知道太后心里那杆秤在哪里,给新帝立后的事阻止不了了。接下来能做的只有见招拆招。若秦追能再配合一些,倒也不难,可惜就可惜在……沈默思及那日秦追暴戾的神情,一向静如止水的脸上也不禁带出几分无奈,阁老可真会把麻烦事丢给自己。太后传他过去是为了同他说秦追立后的事,谢倾多少料到了。没料到的是,慈宁宫殿里不止太后一人。“你个祸害可算来了,我和五娘等你等得茶都喝了两蛊,还不赶紧上前来。”严太后指着谢倾笑骂,“前些日子本是想要你和五娘见一见,谁知宫宴时你又不知去哪儿晃悠,我遣宫人去找你好久也找不到。”“今儿总算寻着机会,快来见过你五妹妹。”说是妹妹不过套个近乎,区区袁家,还不够格和谢家攀亲戚。话音落下,坐在严太后右手侧的袁五娘起身,冲谢倾屈膝行礼,娇娇唤了声:“五娘见过小侯爷。”方才谢倾未至时,太后拉着袁五娘与她说了好些话。镇北侯谢家位高权重自不必说,谢家如今就谢倾一个独子,日后这爵位是稳稳落在他头上的。袁五嫁过去就是无妯娌烦心,无婆婆刁难,更无人争这家产爵位,顺风顺水,谢家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亲。末了,又说见她乖巧贤淑,打算认她做个干女儿。袁五娘听着听着,总算明白过来其中利害。嫁给谢倾,还能做太后的干女儿,日后讨个封号,又是诰命夫人,可是利远大于弊的。只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袁五娘就改主意了。原来阿娘整日说谢家这好那好,都不是在唬她。那些暗地里艳羡她的族姐族妹,也并不是打算看她笑话。这么一想,方才还愁云惨雾的袁五娘登时心头大快。一抬眼,瞧见谢倾修长的身形,挺直的背脊,半眯着如美玉般的眉眼,就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起来。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谢十三生得这般好看?面上笑意愈发娇柔。“袁家五娘子。”谢倾也跟着唇角一翘,抬起手,露出一截皙白紧致的手臂,冲她一揖:“我记得你。”声音佻达而散漫。袁五娘不禁双颊一红,低下头去。谢倾这般顺从的态度是严太后没料到的。她只当是谢倾见色起意,欣慰地叹了声“十三懂事了”。又叫宫人将自己年轻时戴过的一套红宝石头面拿来给袁五娘,“待追儿大婚过后,哀家再来操心你的事,放宽心。”惹得袁五娘一阵窃喜,笑着说了好些讨巧话。谢倾始终没提过半句异议,何止是异议,根本是太后说什么他应什么,眉眼弯弯,乖得活像只兔子。旁边给使都怀疑谢倾今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三人又说了好一阵话,太后才愿放他回去。谢倾一出殿门眼底就冷下来。这是试探。他还不至于蠢到去问太后打算给秦追挑哪家的贵女,不管是哪家,都和他这个与秦追毫无接触的废物无关。沈默也一样,所以他听过就听过,多余的话一句不说。傻子才会被她套住。谢倾扯扯嘴角。身后甬道上响起细微轻快的脚步声,女人的,他不回头看也知道是袁五追出来了。想起方才她看向自己时满带私欲和渴望的眼神,谢倾眼露嗤意,侧身跃起,翻过墙头,在甬道另一边无声落地。一抬眼,正好看见了皇城东北角。他知道被重重高墙包围的那后面,是许家府邸所在。本不打算再同她见面,但眼下他忽然又多出一件想去确认的事。比如,她和袁五,到底是不是同类。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小公鸡明明超喜欢茵茵却过分理智(bushi第20章用过晚膳,许文茵起身回屋,今日是她头一回留在魏氏屋里用膳。魏氏和许三娘都不曾说什么,本以为也就许珩会趁机叫嚣个两句。可没料到的是他不仅没叫嚣,全程竟还安安静静,甚至许文茵说话,都罕见地没呛回去。许三娘真觉太阳打西边出来,待许文茵一走,她就撞撞许珩的肩膀问:“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许珩闷声。“你前几日和二姐出去了一趟,回来就乖啦?”凭许三娘对许珩的了解,此事可不就有蹊跷,“该不会是你对二姐做了什么吧?”“什么叫做了什么?”这话许珩不爱听了,“我是讨厌她,但还不至于欺负她吧!”末了,一顿,又道:“我只是觉得……”他想起许文茵那日提及许老太太时,黯然失色的眼神。“……她好像也挺不容易的。”许文茵回屋,泽兰已经铜花炉中燃好了香,这是许家香料铺子今日送来的熏香,魏氏叫人分了好几盒到许文茵院里。“娘子,您快瞧这个……”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娘子这是怎么了?”她放下香炉,仓皇上前握住许文茵的手,竟是凉得吓人。再一看她面色苍白,额角带汗,一只手还轻轻压住了小腹。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忙出去唤香茹打热水,一面拉着许文茵坐下,“娘子的月信不该还有些时日么,是不是前几日出门去着了凉?”许文茵自幼身子就不好,每回月信来潮都腹痛如绞,稍严重些,前两日都下不来床。这几日府里事多,泽兰忙着忙着就没想起这一茬。娘子这个月回长安,一路颠簸,月信早来也实属正常,她怎么就给忘了呢。屋外的婢女听见传唤也是一阵惊慌,更衣的,打水的,换水的,一时人仰马翻。待收拾妥当,泽兰才拿来汤婆子捂在许文茵腹上,一边替她揉着,一边问她疼不疼。屋外香茹掀帘子进来,“泽兰姐,你瞧瞧这是不是娘子屋里的?”她手里捧着一尊玛瑙香炉。的确是之前摆在许文茵房内角落里的。“奇怪了,”泽兰上前接过,“我可没把这拿去外头过。”香茹便笑:“难不成它还能自己长了脚跑出去?”泽兰疑惑地将其搁回案上,许文茵抬头一瞥发现那香炉里没燃香,倒像是被塞了一方笺纸。小小的,叠成四角,若不细看瞧不出来。她细白的指尖将香炉顶盖一揭,果真放着笺纸,展开一瞧,上面还写了行规整的楷书。许文茵目光一凝。“娘子?娘子去哪儿?身上不便就别出去了。”不理会泽兰的呼唤,许文茵倏地起身系上披风,匆匆丢下一句:“我想起有事要与母亲商讨,一会便回,不用跟来。”而后跨出屋去。许文茵的院子地处许宅西北一角,离主屋和许三娘的住处很远,虽偏僻占地却大。除了许文茵院里的下人,一般没人会到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