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公安部门的同志根据方烨留下的账本拔出萝卜带出泥,翻出不少行贿受贿的人。这场“反腐”运动闹得沸沸扬扬,在县城动静很大。谁能想到,一个粮站副站长和工会干事,竟也能利用职权,贪到上万元的巨资?不少老百姓实在无法想象,这些钱都是怎么得来的。粮站副站长,你要说这职位小吧,也不算太小。可要说大吧,那是绝对称不上的。就这,上万元?更甚至,方家两个儿子,没进粮站,是因为有更好的去处。一个在水利部门,一个在供电所。以前街坊邻居总说,方家人才辈出,两个儿子都是能耐人,凭本事拿到铁饭碗,不靠父母。如今才晓得,这工作根本就是方父方母花钱买来的。要说这种事其实也不少,比如沈煦进运输队,也是暗中操作了一番的。可没人翻出来无妨,被摆在了台面上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古往今来,素来是受贿的罪大过行贿。方家父母目前最严重的是“贪”。还不只他们自己,甚至带累了在隔壁镇的方家舅舅。因为这一万块里,有五千是打着方家舅舅的招牌得来的。方父方母撤职,入狱,判七年。方家舅舅撤职,判五年。方大哥方二哥的工作没了。周爱军也受了牵连。要说他一个女婿,算是外人,若工作还在印刷厂,非是靠方家得来,那是还能保得住的。可谁让他之前嫌弃在印刷厂一直坐冷板凳不愿意呆,趁着向桂莲的事,让方家帮他调去了粮站呢?本以为从此一片青云路,哪知前方竟是悬崖。工作没了,城里租的房子也住不下去,周爱军只有带着方佳佳又灰溜溜地回到了上水村。上水村知道这事后,倒是议论了好多天。“周爱军就没有出人头地的命”“周爱军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以为周爱军娶了个金疙瘩呢,谁知是娶了个丧门星”等等,诸如此类话语,不停地往周爱军耳朵里钻。周爱军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偏偏方佳佳还整日在他跟前哭,哭得他心烦。“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除了哭,还会什么!饭做了吗?不用吃饭了!”随手一个茶杯砸过去!“周爱军,你混蛋!你娶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都忘了吗?”忘?那是自然没忘的!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他得巴结着方家,自然什么好话都往外掏,心甘情愿伺候着方佳佳。如今方家都倒台了,还想让他伺候?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呵,周爱军冷嗤:“我是答应过好好对你没错,但你得讲讲良心。不说我们村,就是城里头,哪家姑娘出嫁后,啥事不干,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要觉得我不对,只管出去说,看大家伙儿怎么想!”方佳佳一滞,不用想自是都觉得她不对的。可明明周爱军先前还说,到了租房,家里的活不用操心,他会抽时间做,她只要养好身子,再怀个孩子就行。如今……父母出事才多久,他就变了副嘴脸。现在的周爱军,和从前那个她爱慕的周爱军简直判若两人。方佳佳心头酸楚,哽咽着道:“周爱军,我要跟你离婚!”周爱军翻了个白眼,“好啊!你要离,我成全你!”方佳佳张着嘴,双唇颤抖着,“你……你……周爱军,你……”“不是你要离婚的吗?我我我,我怎么了?成全你还不好?不想离,就去做饭!我还饿着呢!”方佳佳一口气堵在喉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她走出屋子,神色茫然。离婚?真离了婚,她能去哪里?家没了,大哥二哥自身难保。除了周家,除了周爱军身边,她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方佳佳抽噎着,抹了把眼泪,终是去了灶房。起火,淘米,烧水。每一步都很难。她被呛得不停咳嗽,衣服还差点着了火,脸上全是锅灰。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只能继续做。屋内,周爱军暗恨。方家父母有这么多钱,居然只给方佳佳一台缝纫机和一百块的添妆,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疼女儿?一万块呢!不说给一半,就是给个两三千,他们的日子也不至于过成这样。再说,倘或把钱分给他们,也不会全被搜了去。毕竟人家搜查,总不能还搜到他这个女婿身上来吧?周爱军闭上眼睛,骂了两句,竟是对方父方母生了几分怨念。另一边。周双莺吃着碗里的豆腐,好像吃龙肝凤髓一般,只觉得味道如此鲜美,配合着耳边传来的周爱军和方佳佳的吵闹声,饭都能多吃一碗。周爱军不是仗着自己有方家当靠山吗?那她就拆了他的靠山。方佳佳不是自觉是城里人高人一等,想当娇小姐吗?那她就让她永远只能做乡下人。一招釜底抽薪,将方家打落尘埃。看周爱军和方佳佳还怎么神气得起来。说起来,方家的举报信是她写的没错,但方家的事可不是她编排的。上辈子,沈家人找过来,接走自家血脉后,可没放过周家。她爸妈虽然没对三叔伸出援手,却也没欺负的缘故,因此沈家倒是不曾对他们出手。其他人却并没有这么幸运。向桂莲首当其冲,下了牢狱,没多久就死了。周爱党背上赌债,被人砍断了一只手,卖了家中所有财产才保住了命。再有就是周爱军,当时他在三兄弟中最是风光,体面的工作,体面的岳家,体面的生活。本是春风得意。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方家倒了。周爱军也没讨到好。彼时,他已经做了方家几年的女婿,跟方家父母打得火热。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方父方母做的这些事,连儿子女儿都瞒着,可周爱军却晓得。不但晓得,还插了一手,为方父方母牵了不少线。那会儿,事情闹得可比现在大得多。方家贪得也不只一万块,而是三万。要说方父一个粮站副站长,方母一个工会干事,自是没这么大能耐的。但方家祖父是老红军,虽然不在了,却留下了一些人脉。且方家舅舅在公安部门,如果不是她提前举报,今年夏天,他就要调任来阳山县当公安局副局长。自此,方家水涨船高,方父方母的胆子也更大了两分。在前世,他们的罪名更严重,和方家舅舅一起,都被判了十五年。周爱军也不能幸免,判了五年。而如今,方家舅舅只是撤职,方父方母也不过七年。周爱军除丢了工作,并无牢狱之灾。看起来似乎没有上辈子的惩罚大,可周双莺不想等了。她知道方家的罪名,知道方家的钱财和账本放在哪里,是因为上辈子有人说过这个案情,但对于周爱军是什么时候接触这种事的,没人说,她自然不晓得。等到方家舅舅调到阳山县任公安局副局长,那时再举报,还有用吗?周双莺算不准。若要借助沈家人的力量出手,还要等三年。三年啊!难道这三年,都要她看着周爱军日子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吗?就是她忍得又如何?真等到那个时候,周爱军也不过判五年。五年而已。若是可以,她想让周爱军永远出不来。倘若他没有出来,倘若他没有搭上那位的线,她或许就不会被算计所嫁非人。那场婚事,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周双莺埋头将碗里的饭吃完,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垂在桌下紧紧握拳。让周爱军没了工作,只是个开端。她是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不急,时间还长,她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报仇。总归当初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不只周爱军,还有周光宗和周耀祖。要不是他们。她怎么会错过高考?怎么会上不了大学?********时间一晃而过,等方家的事情彻底沉寂下去,村里人对此的八卦之心逐渐转淡,已经到了公历三月底。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沈煦跑完一个小长途,刚好可以放几天假,正打算回村,还没出县城,就瞧见刘金水赶着牛车,牛车上还坐着两男两女四个年轻人。“刘叔,你这是做什么去呢!”“呦,是三子啊!”刘金水将牛车拉停,指了指车上的几人,“这不,上头又派下来几个知青。你这是要回家?正好一路,上来吧!”沈煦对四人点头打了个招呼,直接跳上车。刘金水打趣,“你不是买了自行车吗?怎么没见骑?”“放家里了!我这趟出车去了五六天,放运输队不方便。”刘金水点头,那可是大件,谨慎点别丢了才好。“刘叔,今儿赶车的怎么是你?村里其他人呢?”“以往都是建设跟明友,这不是他们都去食品厂上班了吗?”“咱们村年轻小伙不少,就是建设和明友不在,还有别人呢!你老一个村支书,还干这活啊!”“嗨,不就是赶个车,谁赶不都一样。年轻人还有年轻人的事呢!村支书怎么了!还不是跟大伙儿一起下地干活,咱们村可不讲究这个!”沈煦失笑,“是呢!刘叔说得对,要所有大队干部都有你这思想觉悟,那就好喽!”他接过刘金水手里赶车的鞭子,“刘叔,你后头坐着,我来吧!”刘金水也没和他客气,爽快地让了位。得知这位接他们的人竟然是村支书,四位知青都有些惊讶,有两个开始话里话外地吹捧起来,也旁敲侧击问着村里的情况。另外两个。一个女孩子,远山眉,丹凤眼,长相可人,安静听着,笑得腼腆温柔,并不太搭话。一个男孩子,与女孩有些相似,棱角轮廓却更鲜明。他面上还留着几分稚气,看起来最多十六岁,应该是几个人里最小的,可能也是因为这点,性子比其他几人更为活泼。男孩挪着身子靠近沈煦,“咱们往后都是要在上水村生活的,不妨认识一下,同志怎么称呼?”“我姓沈,单名一个煦字!”男孩一顿,转瞬惊喜起来,眸中放光,“我也姓沈。咱们一个姓,说不得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往后我就叫你哥吧!”噗嗤!正同刘金水说完话的两人笑出声来,“同姓就是一家,就叫哥啊!那全天下姓沈的多了去,你还一个个去认哥哥吗?”“天下姓沈的是多,但合眼缘的没几个啊!我就瞧着这位沈煦同志合眼缘。”那两人轻轻呵了一句,没戳穿他。心底里却是暗忖:瞧着小小年纪,还以为是个没心机城府的,没想到人家精着呢!这就套近乎巴结上了。这位沈煦他们刚才可听刘书记说了,是村里一等一的能耐人。男孩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自顾自同沈煦说话,“你好,我叫沈向阳。”又指了指一边的女孩子,“这是我姐姐沈向容。”停顿了片刻,大约是觉得介绍了自家姐弟,独独跨过另外两人不太好,这才又说:“这两位是高峻同志和文敏同志。”沈煦扫了他们一眼,将几人记在心里。沈向阳非常不客气地挤在沈煦身边坐下,再度叽叽喳喳说起下乡这一路上的见闻来。大多时候在说自己跟沈向容,对于高峻和文敏,只提了两句,说是一趟列车过来的,却并非一个站点上车,火车上认识,除此外,再多就不晓得了。总之,话里话外透露着:我们不熟的!没有交情的!见沈煦认真赶车不理他也不计较,嘴巴一张一合,没个消停。高峻和文敏二人倒是也想和沈煦搭话,每每张嘴刚起了个头,就被沈向阳打断。从县城到上水村,牛车慢悠悠走了一个多小时,竟是全没找到一点机会,只得作罢,心里头憋气,不悦地瞪向沈向阳。沈向阳仿佛看不懂他们的怨气,还笑着冲他们眨了眨眼睛。这下,高峻和文敏更气闷了。沈煦懒得理会知青之间的眉眼官司,将牛车栓好,直接回了家。不料,刚吃过午饭,正让沈辰趴在床上,训练他的抬头能力,沈向阳又来了,手腕上缀着个小布袋子,手心里还拿着两个肉罐头。“这是我跟姐姐从家里带过来的,给你们尝尝。听说你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这盒糖给孩子吃。”将小布袋子打开,里头确实是一盒糖。不是阳山县寻常人家买的彩纸糖,也不是精贵的大白兔,而是巧克力。这年头,肉罐头已经很难得了,巧克力更是稀罕物。沈煦目光幽深,直接拒绝,“不……”刚说了一个字,沈向阳仿佛已经察觉他要出口的话,将东西往他怀里一塞,“我们刚来,行李还没收拾呢。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说话!”转头,瞬间跑没了踪影。找我说话?说什么话?我们熟吗?沈煦看着怀中的罐头和巧克力,眉头深锁。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3 09:00:01~2020-04-24 09: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m4贼稳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渡月半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杨阳 10瓶;janmu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054章 【修】知青院。这个点, 老知青都已经吃过饭出门干活了。过不久便要准备下种早稻,地里得收拾一下,再有需交给食品厂的豆豉和辣椒粉也得料理。趁着如今日头好,自是一堆的事等着做。沈向阳等人刚来,队上额外给予了两天的适应期。高峻和文敏商量着去看老知青干活,也顺便在村子里逛一逛,了解一番上水村的情况。屋内, 只留下沈向容在收拾床铺,听闻动静,转头看了一眼,见是沈向阳,说了句“回来了”,便接着整理东西。“姐,这都见面了,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们都来上水村了, 还得在这里生活这么久呢, 多得是时间慢慢认识,你急什么?”沈向容看着他, 眼中透着几分促狭, “他理你了吗?”沈向阳脑袋耷拉下来, “没有!”噗嗤一声,沈向容笑出声来,“想也知道,不会理你。哪有你这么干的。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你不懂吗?你这么干,怕是非但处不好关系,还会适得其反。他要么把你当成套近乎巴结的,要么……”语音停顿下来,眸子里的笑意更浓了。沈向阳疑惑道:“要么什么?”“要么,觉得你脑子有病!”沈向阳:……见他情绪有些低落,沈向容话锋一转,停下手里的活,坐在沈向阳身边,拉住他的手,“姐姐知道你是好心。说起来,你的做法是不太妥当,却也非一点用处都没有。至少,东西送出去了,不是吗?”“送出去有什么用,他压根不想收。”沈向阳丧着一张脸,“要不是我跑得快,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他一定会让我原封不动的拿回来。”“最起码东西到了他手里啊!如果他吃了,算是他接受了这份心意,我们就有借口再去叨扰。如果他不吃,他总要找机会还回来,这般一来二去,也有借口来往,对吗?”然而沈向阳并没有怎么被安慰到,情绪反而更低落了,“那又如何?还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呢!或许他根本不在意我们,不想认我们呢?”沈向容一顿,神色跟着落寞起来,转而又恢复如常,“那便只当我们没有亲人缘分。总归我们决定来上水村,也不是想让他怎么样。就像爸妈说的。从前我们家如日中升的时候,不知道他的存在,不能拨乱反正,没有给过他半分庇护。如今家里落难了,又何必给他平添负担呢?毕竟同我们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人都可能一夜之间变了样。更别说他跟我们素不相识,要谈感情,实在太过为难他了。”这个翻脸不认人说的是谁,二人心里都清楚。正因为清楚,沈向阳才更是生气,他疼腾一下站起来,“别跟我提他!他不想认我们,我还不想认他呢!爸妈刚被抓走,只是看押,罪还没定呢,他就急着要撇清关系了!非但如此,还上赶着帮忙搜罗证据,好一副大义灭亲的嘴脸!要不是他……要不是他……”沈向阳眼眶泛红,“要不是他,或许爸妈不会……”沈向容环顾四周,见没人,松了口气,摇头说:“爸妈的事情很复杂,跟他关系不大。”“你还帮他说话!”沈向阳快气死了!“我不是帮他说话,我是谈事实。”其实京城局势紧张,爸妈的事,在爷爷去世前就有征兆,同那位关系确实不大,爸妈是注定逃不开这一劫的。这点沈向阳心里清楚,但在那位做出如此寒心的事情后,他心里总不舒服,听不得别人为他说话。沈向阳撇嘴,“那也不许说!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怎么看,反正我是不可能原谅他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死都不可能!”“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沈向容瞪眼,“谁说要原谅他了!”她一指戳过去,“就你这张嘴!怎么还是这样的脾气,一点就炸,总改不了。”又是一叹,“向阳,咱们家现在不同以往了。把这性子收一收吧。以前有爸妈在,有爷爷在,都能护着你。你就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也最多是落个心直口快的名声。说得好听点,还能算是直率爽快。如今不一样了。小心祸从口出。就像今天,舅舅花了多大力气才帮我们假造好简历,遮掩住真实身份,不用遭人白眼。你这嘴上没把门,一股脑说出来,被人听见怎么办?”“我……我也是看着没人才说的。”见沈向容皱着眉,沈向阳忙改了口,“我以后不说了,不论有人没人,都不说了。”沈向容松了口气,她家弟弟就算孩子气了些,缺点不少,但总归还能听得进她劝说,答应了的事也一定会努力做到。“不只这件事,还有待人接物上,你也注意一点。能与人为善便与人为善,尽量不要起冲突。”沈向阳莫名其妙,“我哪有跟人起冲突?”“是还没有,但也差不远了!”沈向容佯怒,哼了一声,“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在牛车上,你难道不是故意打断高峻和文敏?不让他们插嘴?在火车上,你就挤兑好几回了。”沈向阳瞪眼,“他们两不是什么好人!姐,你没瞧见吗?高峻自打在火车上看见你,眼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我不过言语挤兑两句,没把他眼珠子挖出来就不错了!他当自己是谁呢,那点小心思以为谁看不出来啊!不就是见你长得漂亮起了色心吗?发现我们吃得好喝得好,对火车上那么贵的东西买起来眼都不眨一下,态度就更殷勤了!还有文敏,三句话不离领导人的思想言论,左一个集体主义,右一个**。话里话外都是我们只顾自己享受,不管人民群众,资本主义做派。呵呵,不就是我们有好东西没分她一份吗?我们吃自己的用自己的,干她什么事?谁跟她是集体?同一个地方插队,就是集体,就非得把好东西送给她?她怕是做梦比较快!合着在我们跟前,她是贫苦群众,我们成资本做派。那这天底下还有那么多比她过得困难的人呢,怎么没见她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跟那些人比起来,她就不是资本做派?”沈向容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仁疼,“行了行了,我就说了一句,倒是惹得你噼里啪啦一箩筐话。”沈向阳怒气收敛,“姐,我不是对你,我是对他们。”沈向容自然知道他这数落非是冲自己来,叹道:“也是我们一开始没想太多,财不露白这句话说得对。总归现在意识到这点还不算晚。总之,从今日起,我们多留个心眼,凡事多想一想。姐姐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正是因为知道,才让你更注意些。有些事我们自己心里清楚,防范着就行,没必要一定闹出来。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总归特殊时期,我们要加倍小心。姐姐知道,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很多事情我们以前不需要操心,便也没往这方面想过。你不懂,姐姐也不懂。没关系,我们可以学。犯过一次的错误吸取教训,不要再犯。往后多留心身边的事,谨慎一些,低调一些。最重要的是,我们姐弟俩都要平平安安地把家里这个难关度过去,爸妈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不要再让他们担心。”沈向阳眼神微暗:“这个难关真的能度过去吗?”“能的!一定能的!爸爸说了,他相信,他为国家和人民流过的血受过的伤,即便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都忘了,总还有一个记得。会有那么一天,会有人为他主持正义,洗刷冤屈。爷爷也说,谁都会生病。我们的国家只是病了而已。我们应该相信,他会好起来的。”沈向阳垂下头,“也不知道爸妈现在怎么样了!”说到这点,沈向容也是忧心忡忡。农场的日子不会好过的。姐弟俩尽皆沉默。好一会儿,外头传来敲门声。沈向容转身打开门,便见沈煦站在跟前,提着小布袋子,里头是巧克力和牛肉罐头。“我们素不相识,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们拿回去吧!”果然,被自己料中了,这位原封不动又给送了回来。沈向容笑着接过布袋子,“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沈煦摇头,欲要离开,脚尖本来已经挪动了一步,忽然顿住,看向姐弟二人,“巧克力和牛肉罐头不说在我们阳山县这样的小地方,便是在省城也难得一见。你们手里这些东西,除了我,还有别人知道吗?”沈向容一怔,愣愣摇头。他们在火车上虽然出手大方,但还是起了几分警惕之心的,没从行李里拿东西,只在车厢买。因此,高峻和文敏是没见过这些的。沈煦又说:“那就别拿出来了。不要让人看见。就算是自己要吃,也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吃。吃完了,把包装袋子和罐子丢远点,或者埋起来。”若说他之前的问话让沈向容疑惑,那么现在这话沈向容哪还会不明白。他是怕这些东西给他们引来麻烦。沈向容紧了紧拿着布袋子的手,心中一凛,“我知道了。谢谢你!”见她心里清楚,沈煦松了口气,这才转身离开。沈向阳也晓得自己又做错事了,垂着头不说话。从小到大,每回自己生自己气的时候就这样,沈向容嘴角上扬,推着他进屋,“好了!现在跟姐姐一起整理下吧,把这些东西都藏严实点。”沈向阳点头,抢过沈向容手里的布袋子,“我来吧!姐你歇会儿,你已经累半天了。剩下的我来就好。”好在巧克力牛肉罐头并不多,除给沈煦的外,就没有了。毕竟家里败落,这几样还是去舅舅家的时候带过去的。至于其他东西,大多也是知青能有的,不算打眼。傍身的钱票,少部分放在明面上,剩下都分开缝在三件冬天的衣服里,也不用太过担心。将东西整理好,沈向阳拍了拍手上的灰,打量着这座简陋的院子,一共也就四间屋子,男女各两间,每间都住了四五个人,实在拥挤得很。沈向阳有些心疼沈向容,“姐,我听说有些生产大队可以给本地人点好处,住在本地人家里,屋子虽然差不多都一样,但好歹能自己住一间房,不用跟别人挤。要不我去村里问问,看谁家有屋子可以腾出来?我们给钱!”沈向容面色一肃,“刚跟你怎么说的!低调谨慎!别的生产大队是知青点住不下这么多人,只能安排住本地人家里。上水村生产大队的知青都住这里,偏你刚来就生主意,搞特殊。姐姐知道这里条件没法跟原先家里头比,你将就些吧。”“如果只我一个人,条件差点就差点。总归我以前不听话闯了祸,爸爸要治我的时候,便让爷爷找个最艰苦的军营把我扔进去一两个月。我还试过在土坑里睡了两天呢!现在这样的房子跟那时候相比,已经好很多了。“我是担心你。你是女孩子呀,我可是答应过爸妈的,苦谁都不能苦了你!如今家里头只有我一个男子汉,我得照顾好你!”沈向容怔愣,原以为他是又发大少爷脾气,谁知竟是为了自己,心中感动,“是姐姐错怪你了。你有这份心,姐姐很高兴。姐姐不苦的。只要我们好好的,爸妈也好好的,怎么样都不苦。不用去村里问,姐姐不住别的地方。这里就很好。”沈向阳自是知道这些话里头安慰的成分居多。见他不说话,沈向容怕他自作主张,又说:“向阳,现在家里不一样了,我们不能再用以前的标准来看待问题。这里就是我们以后需要生活的地方,或许……可能我们要在这里呆很久很久。我们总要适应的。既然如此,那么早适应总比晚适应要好,对吧?”道理确实如此。沈向阳一叹,不知又想到什么,神色愤慨起来,“都怪沈向安和陆宇!要不是沈向安,你现在已经进文工团了,哪里需要下乡受苦?还有陆宇!当初可是他们陆家上赶着求娶你的。咱们家一出事,他们就说要退婚!姐姐你这么好,喜欢你的人都能绕京城一圈呢!早知道这样,当初那么多好人家,干嘛选陆家!陆宇当初对你那个稀罕劲,结果呢!他父母翻脸不认人,他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就答应了跟别人相亲!这会儿怕是早就琵琶别抱,跟人家婚都结了!”提起这个,沈向阳一肚子火,说得怒气高涨,一转头才发现,沈向容面色发白,眼神飘远,心里慌乱起来。伸手去拉沈向容,才发现她的手竟在微微颤抖。“姐!我……我不是说他了!你别这样!姐,是我不好,我多嘴。你要是不高兴,要不打我一顿?姐!你……你别想他了,别喜欢他了,好不好?”沈向容扭过头,“我没事。我不想他了。婚已经退了,我们没关系了,我还想他做什么!我去打水,咱们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身上黏糊糊的,要洗洗才行。”抽出手,转身出了门。那模样,眼眶里泪水都要落下来了,还怕自己看到,特意偏过脸去,沈向阳哪里会真信了她没事!他张着嘴,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仿佛自己说什么都是错。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口无遮拦!让你提陆宇!”扇了几个耳光,揉了揉自己的脸,沈向阳终是跟了出去。他担心姐姐神思不属出事。出了知青点,便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村里孩子兴高采烈手拉着手全往一个方向去。沈向容站在路边,她身旁还有另外几个知青。高峻也在,却是不见文敏。沈向阳走近,随口问了一句:“高峻同志,文敏同志呢?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我们是一起出去,但各走各的。你们别误会,我跟文敏同志并不熟悉,因为是同一个站点上车,又同是到上水村来插队,这才认识的。”说着“你们别误会”,眼睛却盯着沈向容。这模样活脱脱被误解的男友跟女友解释一般!沈向阳心里很不舒服,上前一步,站在二人中间,隔绝了高峻的目光,指了指朝前方欢呼奔跑的孩子群,岔开话题:“这是怎么了?”沈向容:“说是打谷场有人在教开拖拉机,大伙儿去看呢!”高峻讶异:“上水村还有拖拉机?”“是公社的,村里打了申请报告,借用几天。”如果是公社的,就不稀奇了。但高峻又有了别的疑问:“之前村支书不是说,还得过半个来月才种早稻吗?现在这时节,村里没啥事,用拖拉机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