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苡忙完了手头的事儿,心情还不错,哼着小曲儿就去拿衣撑。阳台还挺开阔的,从外面看就是凸出一块儿,采光特别好。几件衣服很快就晾完了,宋苡不经意地侧眼一看,隔壁的阳台门开着,晾的深灰色床单都被刚才那场雨淋湿了,这会儿起风,旁边的衣服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似的。隔壁……住的谁来着?她还真没印象。仔细想想,好像以前是没人的,但是今天在电梯里碰到的那位,称呼是先生,不过她看他那年纪也就二十六七左右,该不会隔壁就是他吧?这么一想,可能性还挺大的。宋苡不是什么爱善心泛滥的人,但是那个邻居哥哥,长得很好看,她心里的天平就开始倾斜了,怎么着,想着过去提醒人家收一下衣服总行吧?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小姑娘笑得有些许猥琐,心里盘算的特别带劲儿,可能在学校上课她都不带这么有动力的。“妈——”宋苡高声叫了妈妈一声,对方远远地应了,听方向像是从卫生间传来的,宋苡笑了笑,跟妈妈报备:“妈我去一下隔壁啊,隔壁邻居的衣服和床单都没收,在阳台那儿都快掉下去了,我马上回来!”宋妈妈好像没听清,含含糊糊就应了。宋苡高高兴兴地放下手里的小盆儿,屁颠颠儿地来到了隔壁邻居的家门口,轻轻按了门铃。作者有话要说:因题材原因,现将古言背景改为古今情缘,男主带有前世记忆在现代和女主相遇,除增加现言篇幅外,其他不变☆、第 144 章两世二太子终究还是赶在中元宫宴前完成了课业,他把小华姒抱了起来,问宴听要不要和他一道儿去参加宫宴;宴听婉言谢绝了,称父亲母亲还在家中等候,一家团聚。太子没再勉强,只是走的时候,华姒搂着太子的脖子,还转过头看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其实宴听撒谎了。家里哪儿有人等着他呢?生母早亡,现在的母亲是父亲后娶的续弦,待他态度平淡,父亲也因为他性子淡漠同他父子情薄,回府了也只有一个去处,就是他那冷冰冰的院子,陪着他的只有贴身小厮罢了。说来今天还是上元节,家里竟无一人关心他是否可休沐,他这般年纪,细细数来,居然连一个牵挂之人都没有。宴听自己一个人,在殿阁中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就背上书箱打算出宫。然这时候殿门又“吱呀”一声开了,宴听下意识抬头去看,反应过来视线往下瞧,居然又是那个姈容公主。身后还跟着宫女,身上披的水红色斗篷覆了一层薄雪,甫一进来,宴听就瞧见随她一起被刮进来的风雪了。他也没注意,竟不知何时,外头降雪了。“公主金安。”“您不是去参加宫宴了,怎么到这儿来了。”温声行过礼后,宴听又低下头不发一言,不知她又寻来做什么,只得如此不作声,打算等公主离开了自己再走。小姑娘颠颠儿地跑过去,身上的薄雪落了一溜儿在地上,化成水珠。“云裴哥哥!”“我不喜欢宫宴,就逃出来了!”华姒兴冲冲地叫他,扒着那个高桌还想往上爬,宴听赶紧过去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拽下来:“公主小心些,莫要胡闹了。”华姒站直了,又笑咪咪地去抱宴听的腿:“云裴哥哥,我方才和二哥一道儿去宫宴的路上,他跟我说,你回去了也是一人孤单;我虽听不懂,不过我却不想你一人孤单。”云裴愣了一下,还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今日两人才第一次见面,她却好像很欢喜他似的,几次三番地凑过来。“我见那宫宴上,歌舞我皆看腻了,吃食也没有新奇的,思来想去,这宫里让我觉着新鲜的,只有云裴哥哥了;后来外头又下了雪,我心想你若出宫,定是会冻坏身子的,所以我让小婵去取了炭火、暖炉和吃食,过来寻你。云裴哥哥,你不要回府了,在宫里陪我玩儿吧,那这样,我也陪着你,你便不必孤身一人了。”小姑娘声音清脆中带着稚嫩,这么长一段话说下来,气儿都不带喘的,还颇为振振有词;毕竟是娇纵着长大的,兴许心里也总觉得万事合该顺着自己的意。——但毕竟掺着六分真的好心。宴听不得不承认,听完她说的话,他的确更不想回府了。的确如她所说,回去了或许连一口热饭都没,整个宴家面上拿他当嫡出少爷供着,私底下谁不想着他无生母而不重视他呢?若非他自己争这一口气得了皇帝高看一眼,只怕日子更艰难罢了。家里的人都虚伪,他不是不知道。宴听垂眼看着眼神奕奕的小姑娘,圆润的小脸蛋甚是讨喜地抬头看他,间或拽着他的衣袖摇晃两下。半晌,慢慢地,宴听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三分笑意,曲起一条腿半蹲下身子;少年细长的指尖伸出来,轻拍了拍华姒发上的雪霜,声音清润:“好——,微臣但听公主吩咐。”华姒果然一瞬更加欢喜,笑得头都稍稍往后仰,小手还紧攥着宴听的衣袖。一旁的小婵亦不过十二三岁而已,这时候也随着小主子欢喜起来,把提着的食盒和炭火什么的一应拿出来。其实认真说起来,三个人都还是孩子,宴听平日里被逼的故作世故,说到底也不过还是个稚气少年;他看着一脸兴奋的华姒忙里忙外,眼里的笑意也慢慢地越聚越多。这儿只有他们仨,便也不拘什么规矩,直接就把矮桌搬到大殿正中间,围成一团,旁侧的火龙噼里啪啦地燃着炭火,屋里暖融融的。宴听的侧脸被旁边的火光映得通亮,火苗摇曳跳跃着,他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恍惚着还有些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今日才第一次见到这个九公主,却因着她体会到了许久未曾体会过的温暖快乐。即便她对他的好感来的莫名其妙,一字一句也都透着些礼数不足的娇憨意味,可是宴听偶尔微微笑着,忽然觉得那些拘礼也没甚重要的了。华姒吃了没几口,小短腿盘着坐好,华服铺在地上也不在意,砸吧着小嘴格外认真的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果酿,笑嘻嘻地碰了碰宴听的杯子,瓷器碰撞的些微声响,还教宴听小小惊了一下。“云裴哥哥,我头一回见你,就觉得你比二哥说的还要好看,但你总不笑,我方才瞧着,你其实笑起来更好看的。”小公主微微撅着嘴,摇头晃脑地:“本公主应当也是有功劳的,所以云裴哥哥,往后我常来找你玩儿,这样你就可以多笑笑了。”她倒想的简单,觉得自己逗逗宴听,他就可以笑了,宴听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单顺着她的意一味点头。宴听如今总算知道,为何这姈容公主明明和太子非意母所生,今日却见他二人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样。便是他这样性子惯冷的,都觉得如她这般娇娇的孩子,的确让人讨厌不起来;竟丝毫不像旁的公主那样端庄倨傲,却是善良可爱的紧。只是思及自己同她截然不同的处境,免不了又是心中些许怅然。这时候外头突然喧闹起来,华姒眼前一亮,站起身来不由分说拉着宴听的衣袖往外走,这厢宴听还不明所以呢,只听得高空处“怦——”的一声,宴听愣了一下,小婵已经将殿门推开,他霎时侧过脸仰起头,只见那星辰明月,火树银花,交相辉映,美不胜收。“云裴哥哥,是烟花!”宴听闻言垂下头,笑得很是温润,看着华姒垫脚努力想看的更清楚些,宴听索性弯下腰,两手掐着华姒的腰侧,把小姑娘举了起来。华姒起初惊叫两声,后来又“咯咯”的笑,扑腾着两条小短腿手舞足蹈。宴听便是从那时候起,开始爱上了宫中每逢过节才会燃放的近一个时辰的烟花,因为这种时候,华姒总是在他身边的。宴听和华姒的初见,细说起来还多是美好,他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这时的一切,毕竟一生命运多舛,仅有的欢喜,自然要好好珍藏在心里。十四岁的宴听看着少不更事的华姒,心思她大约是个好姑娘,他决意以后会尽自己所能,回报她对他的好。他这时候心中还没有悖念,也没有疯魔;他只是少言寡语,年少端方的,忠勇伯爵府家的嫡长子,是才华横溢,芝兰玉树的太子伴读。无人想得到日后,宴听自己也没想到——华姒会是他一生的劫难。☆、第 145 章两世三华姒后来便总是同太子一道儿来寻宴听,一口一个云裴哥哥,就数她唤的最甜。宴听族里没有妹妹,旁支里倒是有几个,但同他都不大亲的,除去长辈也少有人会唤他小字,是以一开始华姒这样叫,他还很不适应。小姑娘年少不知愁滋味,日日像个小麻雀儿一样在欢腾地在宴听身边飞来飞去,成日里没有安生的时候。宴听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境,竟也开始打心底里纵着,未用待别人时那种冷淡的态度来对待她,却多是温和的顺着她的意。华姒这时候个头儿还很低,不过将将到宴听腰际。宴听本就身姿颀长,华姒若想亲近他,免不得就要几番撒娇,趁着旁侧没有碍眼的宫人时,仰头闹着要云裴哥哥抱。男女七岁不同席。宴听这厢还心里念着“发乎情,止乎礼”,那边华姒未能如愿,就要皱着眉头噘嘴,佯装哭起来;宴听顿时便手足无措,素日里清风端正的少年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书,连忙就把地上掩面装哭的小公主抱起来。“公主,只此一次,下次可莫要这般为难微臣了?”小华姒把手放下来,眼睫上还沾着方才硬挤出来的泪珠,“噗嗤”一声笑出来,听话的点了点头。但下一次,继续如法炮制,屡试不爽。没办法,宴听就吃这一套。小公主折磨人的方法很有一套,而且近日也就盯上了宴听,摸清了他的性子,晓得他好欺负以后,简直可谓是变本加厉地可劲儿折腾他:一会儿要吃这个喝那个,一会儿要爬树翻墙,一会儿又要荡秋千放纸鸢。太子最是纵着这个幼妹,便也乐意让宴听陪她玩儿,只说宴听手头的事儿交给宫人也可。这般日日朝夕相处下来,宴听好似笑得次数变多了,一开始不适应华姒叽叽喳喳唤的一声声“云裴哥哥”,到后来半晌听不见,竟也莫名不适应了。小姑娘也的确讨喜,娇憨可爱的很,声音也甜,很会逗宴听和二哥高兴。宴听开始习惯殿内有这么个开心果了,偶尔闲下来,会照着书上说的,笨手笨脚地给华姒编一个竹蜻蜓玩儿,华姒得了,总是欢喜的很。冬去春来,宴听识得华姒五月有余时,宴府迎进了一位年轻娇艳的妾室,是宴大人近日的心头肉,出身低但颜色好,仅比宴听大五岁而已,竟生生成了他的小娘。宴听心中不悦,但也未有半句微词,左右这府里也无人在意他的感受,无非是用得上他的时候,还想起家里有他这么个嫡长子罢了。那位小娘约摸是姓赵,宴听仅在家宴上见过两次,兴许是因为得宠,极是飞扬跋扈,连如今宴府的主母她都敢出言不逊。不过这位续弦的宴夫人出身大家,懒得同她计较罢了。他在府里不欢喜,便日日都极早的进宫去,不待到皇宫门禁,绝不回府;好在宫里还有个华姒公主,天真烂漫的,哄他逗他,倒叫宴听心里多了一丝安慰。六月中旬,已进初夏。连日来都出着太阳,晒得人心慌,终于阴着天气轰轰烈烈地下了场大雨,凉快了些许。华姒午间在外面玩儿水,稍稍淋了点儿雨,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裳,有宫女抱着她寻来太子书房,说小公主无论如何要来找宴公子,要他给她讲故事。宴听无奈,然还是应了她的央求,寻了些志异讲与她听;直到华姒趴伏在软榻上睡熟了,宴听这才继续看自己的书。但他万万没想到,府里如今正闹得天翻地覆。戌时过半刻,宴听回了宴府,却惊了一瞬:他这院子向来冷清无比,如今却灯火通明的,人来人往,在乱七八糟地往外搬什么东西。旁边哭着一张脸的贴身小厮见宴听回来,赶紧跑来向他禀告:“赵姨娘说想住公子您的院子,她前不久怀了身孕,老爷事事都依着她,又说父命大过天,想必您也不会不同意,根本就没找人给您报声信儿,径直就把咱们院儿里的东西搬到西苑去了。”宴听面色一寸一寸地沉了下来。——只是想住他的院子这么简单吗?还是为了宣告主权,向所有人昭告她赵姨娘有多厉害?说到底,不过是看他没有生母仰仗好欺负罢了,这府里好院子那么多,她不去夺几个弟弟姨娘的,也不去抢他那个嫡母的,如何就非要他这个院子不可了?这样明目张胆的折辱,父亲居然还同意了。是他成日里不声不响,她觉得他好欺负,所以率先拿他开刀?宴听只觉得悲哀,自己和他幼时已故的生母,他们都悲哀。宴听双手垂于身侧,双手握拳。这时候正屋又传来一阵不小的喧闹声,宴听方才提起步子往前走,从那正屋里直愣愣扔出一个物体,“怦——”地一道沉闷声响,落在宴听面前。少年垂下眸子看去,霎时瞳孔微缩,眼中尽是不敢置信:那个被弃如敝履的物件儿,分明是他已故生母的牌位。当初晏家没落至极,没办法迎娶高门小姐,高不成低不就地,只得娶了宴听的母亲,一个从七品官家小姐过门。整个晏家,明明自己也无有多高贵,却整日里看不起这个媳妇儿,动辄便欺辱她,以至于宴听出生后没多久,他的生母就郁郁而终。宴听自幼时失怙,生母的牌位被移到宗祠以后,他无有一件母亲留下的遗物,这才私刻了一个牌位,日日供奉,当成一个念想。——如今却落得这样的辱没。他蹲下身子,把那个牌位捡起来,捧在怀里,眉眼早不复平日里的清风朗月,反而阴沉暗涌。宴听站得地方离门口不远,甚至能听到屋里那个女人尖锐狂妄的叫喊:“摆个死人的东西做什么?冲撞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脏死了,通通扔出去!”“轰隆——”半空一道惊雷闪过,沉闷了一晌的天又开始打雷,落下些细细密密的雨丝,随后越来越大——屋里那个女人还在颐指气使,宴听心中万般痛意委屈,手心快掐出血来,想破了脑子,竟想不出如今有谁能帮他。他咬紧了牙关,整个身体都气得微微发抖。少倾,再也忍不住,宴听推开在他身边欲给他撑伞的小厮,抱着他母亲的牌位转身离去——————————————————————————————————————————第二日雨过天晴,华姒照常坐在太子书房门口的石阶等她的云裴哥哥,左等右等,早过了晨学的时辰,宴听却还没来。华姒心里还不解:云裴哥哥向来是很准时的,多数时候都会早来一时半刻,怎的今日……她迈着小短腿爬起来,转身颠颠儿地跑进书房,扒着比她还高些书桌,询问她的二哥:“二哥,云裴哥哥怎么没来,他是不是身子不爽,他有跟你说吗?”太子华晟眼皮都没抬:“云裴今天不来宫里了。”“今早晨起就有宫人来送云裴的告假书,说昨日家中有些小事儿,他淋了雨发热了,今日就不便来宫中伴读了。”华姒一瞬就皱起眉头,眼珠子瞪得溜圆:“怎么会淋雨,昨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云裴哥哥身边伺候的人是做什么吃的,给主子打个伞都不会吗?”太子这时抬眼,看了她一下后又垂下去:“他那小厮你又不是见过,愚忠的很,怎么可能连伞都不给主子打,那自然是因为别的原因不能打了。”“因为什么?”华姒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誓要追问到底。太子没想到她这么好奇,放下手里的毛笔,沉吟了半晌,这才面露难色地道:“怎么说呢,来传话的宫人,说是云裴发热严重,是因为昨晚在雨中跪了半宿……”“?!!!”“为什么?!”华姒的声调一瞬变得有些尖锐,可能还带着些紧张,小脸都踮起来了。太子抿了抿唇,约摸是在斟酌些华姒能听懂的话:“你云裴哥哥的爹爹,又纳了位妾室,那妾室受宠,要夺云裴住了十几年的院子。这也便罢,听说还扔了云裴已故生母的东西,云裴动了怒,去寻他爹讨回公道,却没有谈拢,反被撵出书房,他性子执拗,就跪在书房外头,直至扛不住晕了过去。”太子顿了一顿;“你还不知道吧,你云裴哥哥,面上看着活得还算尊荣,其实他没了生母,在府里难过的很。”“那些勾心斗角的女人,毁了你云裴哥哥好些体面还不够,如今是越发地得寸进尺。”华姒起初惊讶,随后待太子话音一落,她那小手立刻握成拳头,猛的砸向面前的楠木桌:“可恶!”小姑娘如今很是愤愤不平,气得很:“我前不久还偷听到父皇跟母后说,说云裴哥哥的晏家虽空挂一个爵位领着银饷俸禄,实则现下所有的尊荣都是云裴哥哥给他们带去的,他们怎么敢?!”太子垂首轻叹一口气,间歇还去蘸了些墨水,颇有些无奈:“有什么办法,姒儿你要记得,为人子女,并非事事都能由己的,再说了宴大人表面功夫做的不错,抢了你云裴哥哥的院子,却又另安置了住处,我们这些做外人的,又有什么话好讲?”华姒却不听这些大道理:“偏生就是他们欺负云裴哥哥,话说的再漂亮也改变不了;二哥,我偏不信这个邪,难道这世上,就没一个人能为云裴哥哥讨回公道吗?”她不再扒着书桌,双脚稳稳落地,义愤填膺地:“我去寻父皇!”☆、第 146 章两世四御书房。皇帝正召见了几位朝臣议事,忽听小太监来报,说九公主正在殿外侯着,说是想见见陛下。皇帝倒一丁点儿也不意外华姒在这个点儿跑来御书房,平日里她就最是跳脱,从不管你忙闲与否,单顺着自己的心意,想来找他这个父皇撒娇卖痴,就自个儿悄悄跑来了。前段时间说是得了新玩伴,除去平日里去她母妃宫里,华姒倒还是这月头一回主动来御书房求见的。皇帝合上手中的奏折,坐于上位沉声吩咐:“各爱卿先行商议,朕去偏殿半刻。”众臣皆恭敬应下。那旁边的大太监便跟着,一道儿去了偏殿。华姒很会来事儿,刚一见到皇帝,就扑腾着短腿抱住父皇,嚷嚷着要抱,和从前讨喜嗔娇的模样无有半分不同。皇帝现下正心情好,又一向宠爱华姒。现下笑得敦厚,俯身一把把小女儿抱起来,单只胳膊托起,使其能与自己平视。“姒儿怎的今日想起父皇来了?”皇帝说着,还伸手刮蹭了一下华姒的鼻尖,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前几日听你母妃说,不是常往你二哥那儿跑,父皇生是以为,姒儿已经把父皇给忘了呢。”华姒便摇头晃脑地打哈哈,说了些讨好的憨话蒙混过去,随后眼看着皇帝兴致正好,脸上尽是笑意呢,便抬手搂着爹爹的脖子,极小声地告状:“父皇,儿臣有一事想问问父皇。”皇帝轻抚了抚华姒绒绒的发顶,正是慈爱:“姒儿但说无妨。”华姒歪着头,瓮声瓮气地:“父皇可还记得二哥身边那个惊才绝艳的伴读哥哥,名宴听,字云裴的?”皇帝略略思索一下,少倾便灵光一闪想了起来:“自然记得,那少年年纪轻轻,然才华横溢不输京中许多翰林学士呢,父皇就是因此才特意让他去你二哥身边,多加熏陶辅佐他的。怎么,可是这孩子出了什么事儿?”皇帝心思缜密,华姒一提他就心思不简单,否则怎么要她一个一国公主,特意跑到他面前来提一嘴?华姒点了点头,微噘着嘴满眼难过:“云裴哥哥是个好的,善良得很,平日里儿臣娇纵总是惹事,云裴哥哥待在二哥身边最是知礼温厚,被儿臣数次冒犯都没有任何不悦的,又那般聪慧,谁人不夸谁人不敬?”华姒最后一句声线突然拔高,尔后又悻悻地耷拉着头,像是想起宴听如今的艰难处境,连带声音也低落下去:“可偏生就云裴哥哥的父亲,当朝忠勇伯爵府的侯爷,放着这么优秀的儿子不去爱护,竟是叫猪油蒙了心智,宠妾灭妻,由着一个卑贱妾室去糟践府里生母已故的嫡长子!何其可恶!”越说到后面,华姒就越是义愤填膺。“我云裴哥哥仙人之姿,岂容他们这些豺狼虎豹之辈如此羞辱?父皇你都不知,那小妾怀了身孕,竟去夺一个嫡长子的府院,还语出不敬,羞辱云裴哥哥的生母,云裴哥哥去寻他爹讨回公道,却被拒之门外,跪着淋了半宿的雨,那侯爷也没有心软。”说到这儿,前因后果已然明了,皇帝心里倒替那个少年哀叹:是个命苦的,夙遭闵凶,如今又被这般折辱。但皇帝一声不吭,只待华姒把话说完。华姒这时候还颇有些委屈,好似在那侯府里受罪的是她一般,又气又急:“二哥教我说,为人子女的,自古以来就是诸多事情身不由己,得过且过便罢;可儿臣休论旁的,却是受过父皇您恩泽宠爱的,自是知道人父当是何种模样;那伯爵府的侯爷,要儿臣说句不该说的,却生是枉为人父!”皇帝愣了一瞬,是没想到小女儿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恶毒是恶毒了些,却因出自一个七岁稚童之口,倒也只算的上字字珠玑的无心之语,话糙理不糙罢了。皇帝也知华姒娇纵惯了,也没得非要因她说这些话便责难于她,况且也没说错,要他一个皇帝抛开别的不说,枉为人父这四个字,估计他也会脱口而出。只是——皇帝失笑,伸手捏了捏华姒软嫩的脸颊,温声宽慰:“姒儿乖,父皇也知此事那晏家大错特错,你同你二哥和那宴公子有些情谊,来寻父皇说这些是想让父皇帮帮他,对吗?可父皇与他们只为君臣,不好多有过问人家的家事的,这事儿,也唯有那宴小公子自己解决了。”华姒闻言,霎时便更加失落了,伏在皇帝肩窝处哼哼唧唧,怎么也不愿轻易揭过此事。少倾,华姒突然眼前一亮,抬起头来,兴致冲冲地微仰头看向皇帝:“那父皇,您不便出面掺和,可以儿臣可以去宴府敲打一番啊,儿臣贵为国朝公主,尚且一介女童罢了,难道还说不得这些警戒之语吗?”皇帝瞬间低笑出声,言语间极是纵容:“好——,当然可以,父皇这便吩咐他们带你出宫,带上你母妃身边最得力的那位嬷嬷,朕瞧着倒是知事利落的,也能帮衬一二。”皇帝心思不过一个落魄了的伯爵府罢了,便任由女儿去说两句怎么了?如此家风不严,也该有个人去治上一治了。那些文臣知道了也只当是公主玩乐罢了,一个小小伯爵府,还家宅不宁后院起火,丢人都丢到宫里来了,也没什么值得敬重的了。华姒果真一瞬笑逐颜开,扑腾着身子要皇帝把她放下,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欢声向父皇告辞以后,又急急地冲出了御书房。等到宴府接到太监传旨,说宫里的姈容公主要来,请宴府早早准备,以免怠慢了公主的时候,宴家人还懵着,并不晓得无缘无故的,这位九公主怎么要来。后来惶惶地给那传旨太监塞了赏银悄声询问,方知这公主实则是来宴府看望宴听的,因着和太子殿下兄妹情深,平日里和宴听也多有交集,便有今日前来探病一事。晏府阖家上下,原先是并不怎么当回事的,尤其仔细一打听,这公主纵然尊贵,也不过七岁而已,生母皇贵妃并不随同一起,一个稚童,难道还能有多难伺候?宴父心里并未往其他地方想,还总觉得自己对长子已经仁至义尽,尽管要了他的院子,但也是另给他安排了旁的住处,是他一个为人子的不体谅父亲,还因为不满赵姨娘同他这个做父亲的顶撞。其实说宴听命运多舛不是白说的,单看他有这么个不明事理的败家爹,就知道他这十几年来的日子有多难过。华姒领着一众宫人,着宫装华服,冒着小雪浩浩荡荡地来了宴府。小小的一个团子,披着羽缎斗篷从轿撵上下来的时候,倒让候在府门口迎接的晏家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不过是比旁的公主受宠了些,可也不过七岁而已。但随即他们就意识到这位公主如传闻中的娇纵难缠:华姒虽是孩童,然在宫里生活久了,通身气派非常人可比,尤其她还因为宴听一事正是记恨这家子人,自是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等到晏家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华姒面前吃够了瘪,被她话里话外地嘲了一番,华姒这才又开尊口,终于愿意进府了。众人这才明白,宫里出来的,有哪个是好伺候的主儿?不由得想起是大少爷把这难缠的九公主引来的,那些人免不得心里又开始嘀嘀咕咕。华姒人小鬼大,进了府后身旁带的嬷嬷就询问了宴大公子的住处,华姒一路奔去,也不打发其他人回去,就让他们在后面跟着,尤其那赵姨娘还怀着身孕,外面下着薄雪有些路滑,实在折腾够呛。甫一进宴听的院子,华姒就觉冷清,挺大个院子竟连个守在外头的看门小厮都无,更别提丫鬟婆子了。华姒的脸霎时就沉下来,在主屋门口站定,回过头去冷冷盯着晏家的续弦正房,以及那些姨娘妾室。若非亲眼所见,这些在高门宅院儿里活了小半辈子的女人,哪里能相信,这样阴冷的眼神,会出现在一个七岁女童脸上?屋里果真冷的直教人打颤,宴听的贴身小厮是见过华姒一次的,见这么多人往屋里来,连忙站起来行礼,原是在偏房里熬药,屋里正一股浓郁的药苦味儿。华姒往寝榻那边看去,一道屏风两道帷幔,遮挡起来,但仍能隐约看到一个躺着的身形,此刻气息微弱,想是睡着了。那小厮正打算叫醒自家公子,华姒却食指置于唇边,制止了他,如此示意以后,身后的宫人也很有眼色的轻手轻脚放慢呼吸,谁都不敢吵醒了宴公子,再触了这位小祖宗的霉头。主屋的桌上,还规整摆着一块牌位,因离得远,上书的字华姒并不能看清,但也猜得出是宴听生母的牌位。华姒忽然不想吵醒云裴哥哥起来看她为他报仇了,她想让他就这样休息好,做一场梦醒来以后,什么就都会好了。她低声吩咐几个宫人把这屋里烧上炭火,又要那小厮给宴听的床上放上汤婆子一类取暖的东西,待这屋里终于暖和些了,华姒转个身,又把所有人撵出了宴听的院子。就在院门口,嬷嬷吩咐宫女搬了椅子过来,华姒怀里抱着小暖炉,由嬷嬷抱上那高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