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落雪中,她则直接伸手去扶这个已然失去了意识的人。但面前的人看起来虽瘦,却是依旧沉得厉害。再加之有着积雪的河边实在是太滑了,这就让原本只是打算扶住对方的赵灵微直接被带倒在地,还让这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小郎君倒在了她的怀里。对,就是小郎君。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足够让赵灵微看清楚了。让她在第一眼看到时还以为是雪妖的这个人,其实年纪还很小。可能根本就比她大不了那么几岁。第一次让男子这么趴在自己怀里的赵灵微实在是窘迫极了。而在她的身后,来自使团卫队成员的脚步声则还在快速地靠近她们。赵灵微连忙要把怀里的人推起来一点,却又是因为在那么近的地方看到了对方的模样,愣了。真的……真的好看。但赵灵微没能再多看对方一会儿,被此人气得不行的仇怀光便已然过来帮忙,直接拎着他的衣服,要把人提起来。“轻、轻些……他可能伤得很重。”赵灵微才脱口而出,就又觉得不妥。她连忙起身,并道:“仇将军可还好?”“无妨。刚才多亏了殿下相救。”仇怀光似乎还有点心有余悸,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脖子。先前她受制于人,便不知道她的殿下与那人之间的四目相对。她只是想不明白,方才那人已经把手放到她的刀柄上了,为何就在赵灵微出声之后就松开了她。因为,即使是她,都能想到法子在那样的状态下脱身。难不成,这人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厉害,只是力气大得惊人?此时赵灵微已经和仇怀光合力把人放到了雪地上,而跟着她们的使团护卫也已经到达,仇怀光便在火光照亮她们之时问道:“殿下可是见过此人?”赵灵微摇了摇头:“未曾。”随即,她便转头看向雪地上的人,道:“但我觉得……他刚才像是有话想问我。”此时赵灵微已经在紧张过后感受到了手上的粘腻。她抬起手来,才发现上面已经满是属于那个白衣少年的血。“这里有个人受了重伤。”心下着急的赵灵微不等仇怀光开口,便自己下令道:“快去找副担架来!”童缨与沉琴二人在这天的下午累着了,便先回帐篷里休息了片刻。但待到她们之中有人先醒过来,走出帐篷却不见本应在那里烤火看星星的赵灵微,这便一下就着急了。她们赶忙去找人问,不一会儿之后就得到了她们家公主与仇将军一起去了林子里的消息。正要接着问公主是往哪个方向去的呢,便听到了一阵从远处传来的声响。在好多束火把的簇拥下,赵灵微跟在一副担架边上,从林子的深处走了回来。使团里的医师似乎早已得了消息,带着药箱和自己的徒弟一起走出来候着了。接着,两人便听到自家主人对抬着担架的人说:“就先把他抬去我的帐篷吧。”他?什么他?男他?女她?还是动物它?还不等沉琴瞪着眼睛与童缨对上两眼,她就看到了担架上躺着的那个,盖着毯子的人。这、这身形不可能是女的吧?被提前喊起来值夜的孙昭此刻眼睛里也有着相同的震惊。但他就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来路不明的人被抬进了赵灵微的帐篷。医师得到赵灵微的允许,便带着自己的那位徒弟进了她的帐篷。而身为帐篷的主人,赵灵微反而等在了外面,一下对上了起码三双好奇的眼睛。方才在赵灵微身边看了个全程的仇怀光抱着自己的佩刀站在边上,好笑地叹了一口气道:“先前和孙中郎将说好的一个时辰到了,我继续去巡逻。”面对如此充满着求知欲的视线,赵灵微脸上有些绷不住,却还是努力地端着。“就……刚刚被白将军带着去河边,救了个人。”沉琴脸上的怀疑十分明显:“公主……救个人是没什么。但是就这么把人抬进……这间帐篷?”沉琴没有明说这是赵灵微自己的帐篷,却是伸出手来,指向那处。童缨则则看着帐篷里那些忙碌着的影子,轻声咳嗽起来。作为赵灵微的心腹侍女,两人的确是早已知道自家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觉得……主人好像在出了神都之后,就一天天地变得更“豪放”了。需知即便是慈圣皇帝,在她刚刚登基时,那也是隔着一道帘子与大臣们议事的。直到后来,才慢慢把那帘子改成了罩纱。再再然后,她才在巩固了权利之后把罩纱也给一并去掉。而她们家公主此次,却是直接就把男子送进她睡觉的帐篷了。这样的事,无论是不是细想,都好像很不对劲。赵灵微先是眼睛紧盯着孙昭。待到孙中郎将在好一会儿之后明白公主这是要自己先离开,并且也这么做了,赵灵微才在篝火边上再次坐下,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然呢?”赵灵微看起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问道:“不然你们让我把此人安顿到哪儿去?大家的帐篷都是通铺,现在大多也已经睡了。但是医师给人治伤,既要点着灯,还得折腾很久。而且吧……”她把此人受了重伤,警惕性很强,还特别能打的事说了一遍。赵灵微接着说道:“刚才他已经看到我的样子了,应该知道我是不会伤害他的。但仇将军刚刚是偷袭他才把他打晕的,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如果把他放到别人的帐篷里……会武的遇到他,可能会吓到他,让他带伤发狂。不会武的遇到他,运气如果不好,可能人就没了。“再加上,他可能是魏国人。整个使团里会说魏言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我觉得,把人放在我这里,妥当。”赵灵微越说,沉琴和童缨便越觉得,把这么危险的一个人放在公主的帐篷里,不妥。先前已经被打发走了的孙昭不知在何时又凑了过来,说了一句:“公主,臣或有一计。”赵灵微:“……”孙昭显然不知此刻的自己是被嫌弃着的,他很是真诚地说道:“让臣现在就过去,把他的脖子给抹了。”孙昭说到这里还嫌不够,又给加了一句:“臣一定做得干净利落。”赵灵微缓缓地转过脑袋,看向一脸忠心耿耿的孙中郎将,微笑着叫了一遍对方。“孙中郎将。”“臣在。”“回去睡觉!”赵灵微那在骤然间变得凶恶的语气让孙昭僵硬了片刻,而后才回了一句:“是!”说话间,那名医师的徒弟已经到外面又倒了一盆血水了。赵灵微也就起身向自己的帐篷走去。看着自家公主的背影,沉琴不禁凑近了童缨一点,有感而发道:“我猜,那一定是个很俏很俏的,俏郎君。”说罢,沉琴便像是对暗号一遍地说道:“花心。”一旁的童缨看似性格沉稳,且这会儿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但在抬脚向前走去的时候,她却是说道:“见一个爱一个。”花心。见一个爱一个。那正是赵灵微对自己的描述。这话既诚实,又恳切,且措辞精准。更何况,这次她从河边救起的,还是个与她有缘的“鹘选之子”。但,此般内情,她们做奴婢的心里明白就好。面上,还是得替主人挽回一番的。因而童缨便在向着帐篷走去的时候用比方才更大一些的声音说道:“公主可真是惜才。”沉琴则用她那更为清脆的声音默契配合道:“正是。公主此举真是令人敬佩。”说完,两人便在她们的主人要进帐篷时快了一步地上前,替赵灵微把帐篷的帘子掀了起来。赵灵微面上一僵。她觉得,自己先前救那个人的时候,应当是没想那么多的。但在回了营地之后,却是这个也让她多想,那个也让她多想。想着想着,她的脑袋里还真就全都是刚才在河边遇到那人时的情形了。于是她就既担心,脸上又还有些发烫了。但她这会儿却也不好出声教训一下她身边的那两个坏丫头。因为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巡逻士兵其实是有在注意着她们这里的。赵灵微于是便拿出了她的尊贵之气,目不斜视地向着自己的帐篷走着,好似自己胸有成竹,也想要用自己的端庄表现来说服别人——她把一个男子留在自己的帐篷里治伤,并不是抱着什么龌龊的念头。但在帐篷的帘子被掀开后,她才只是往里走了两步,就又往后退了三步。“公主,怎么了?”替她掀着帘子的两人收起了先前那散漫的态度,并连忙问她怎么了。赵灵微看着帐篷里的情形,深吸气了好几次,而后还是咬着嘴唇背过身来,说道:“他……他身上赤条条的。就、就什么都没穿。”第25章沉琴:“……”童缨:“……”这、这种阵仗她们是真没遇到过!两人手上一松, 险些就让被掀开的帘子朝着赵灵微落下去。但幸好两人反应都不慢,连忙又把帘子给抬稳了,瞪大着眼睛看向她们家公主。却见赵灵微深吸一口气, 抬了抬下巴道:“怕什么, 是他没穿, 又不是我没穿。”说罢, 她就又转回身去,朝帐篷里走去, 留着她的两名侍女在外面,彼此间大眼瞪小眼的, 竟是不知她们到底该不该也一起跟进去。其实, 赵灵微说里面躺着的人身上是赤条条的,但他的身上还是盖了些东西的。因为伤处太多,而衣服的布料又粘在了伤口上,医师只得让把他的衣服都给剪了,再一处一处地处理。当赵灵微走近时, 医师的徒弟正在和师父感慨呢:“伤成这样居然都不死。师父, 我可真是长见识了。”学徒说完这句就看到了赵灵微, 惊骇之下连忙要向她行礼。赵灵微却是挥了挥手,稍稍侧过了身道:“你们, 再给他盖点东西吧。”学徒连忙照做, 待到那个有着琉璃色眼睛的人只剩胳膊和大半个胸膛露在外面的时候, 赵灵微才又看向他。先前他穿着厚厚的衣服, 赵灵微只觉得他看起来清瘦清瘦的。但此刻, 她却是借着帐篷里摇曳着的火光看到了那蕴含着强悍力量的肩臂。那仿佛睡着了一半的脸庞,看起来明明是那样的年轻。可他的身上却有着那么多的新伤以及旧伤,那让这个被她救起的小郎君身上有了一种仿佛被割裂的矛盾感。赵灵微:“医师,他还能好起来吗?”医师:“回公主,此人伤势很重,身上也凉得厉害。但我看他的脉象却并不弱。若今夜之后有所好转,那或许,是能好起来的。”赵灵微点了点头,又道:“我的手炉可以借他。”说着,她便出了帐篷,去到自己先前待的篝火边拿起有着繁复镂空花纹的铜手炉。沉琴和童缨两人这会儿还在外面别别扭扭地闹着呢。可赵灵微却是在看到了那人身上的伤势后没了先前的不自在,还唤两人一起进来帮忙。三人一道进去帐篷的时候,医师和他的徒弟刚好把盖在伤者身上的毯子拉下来了一点,要帮他翻个身,背部朝上。赵灵微因而便看到了少年背后的那道似乎才好了没多久的旧伤。那是一道绝不浅的伤口,从肩胛骨,一直到腰侧。一种说不清的肃然起敬便在此时从心底升起。赵灵微把原本就不会烫到人的手炉又包了几层,并把它放到了少年的身侧。在靠近对方的时候,她又没能忍住地多看了这人一会儿。昏迷的时候明明看起来像是个好脾气的,还像是性子单纯,容易被人骗的。可谁能想到呢,他醒着的时候,居然是这么凶的。而且一上来就要掐人脖子,还要抢刀,要打要杀的。赵灵微担心他一醒过来就又是那么凶的样子,因而便让沉琴给备了纸墨笔砚,用魏言写了一张小纸条放在他的脸边,让他一醒来就能看得到。——‘我们不是坏人,兄台有话好好说,别动武。’待到月上中天时,医师和他的徒弟才给人处理好了身上全部的伤处,离开了帐篷。沉琴先前已经按照赵灵微所说的,把使团里最大号的衣服拿出来放在少年的身边比划过了。可还是短了那么一点。为了让这个少年醒来后不至于连一套合身的衣服都没得穿,赵灵微便让沉琴去拿来了布匹,开夜工裁了,再给人做成成衣。一道屏风挡在了赵灵微和琉璃眼少年的中间。可靠在凭几上翻着魏言册子的赵灵微总是忍不住要抬眼往屏风那里看。在看了那么十几次之后,她就有些恼了自己了。她换过一边躺着,要面朝着里面看书。但那样之后,脑袋里就突然有了一股更野的念头。——她想把屏风给挪开了。赵灵微更恼了。她在心里恨恨地想着:哼,我看此人,分明就是山中精怪!不然怎么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死不了?非但死不了,还让自己泡在冰凉的河里,等有人靠近了,就一把掐住脖子。要不是她们去的是两个人,这家伙是不是就该吸人精气了?如果他不是山中精怪,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还长着一双冰雪一样颜色的眼睛呢。朝她那么一看,就把她的魂都给吸走了。哼,让身怀护体龙气的本公主来仔细瞧瞧,看看你这只雪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这样的邪念刚一起来,赵灵微便听到了沉琴打哈欠的声音。这小姑娘一边打哈欠,还一边在抱怨她:“奴真可怜,这么晚了还要给我家公主看上的野男人做衣服。”赵灵微:“……”成吧不看了,睡了,我睡了。沉琴你就慢慢地,好好地做衣服吧。打算今晚和衣而眠的赵灵微撤了凭几,把叠好的毯子铺开,盖在身上。这一天天的,赵灵微虽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也没做。但仅仅是坐车远行,似乎也是一件足以耗费精力的事了。躺到了榻上的赵灵微虽然依旧是满脑子的想法,却还是很快就睡着了。只不过,她这一觉,并没有直接睡到天大亮。在时间进入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便醒了。四周一片静悄悄的,让她一时片刻之间,也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了。赵灵微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只见童缨已然陷入了熟睡,在她睡觉之前还在和她抱怨的沉琴则手里还抓着没做完的衣服,躺在那儿睡得死死的。那模样实在是让她感觉到有些好笑。她掀开毯子,走向沉琴,把落在了衣服布料上的针线取走了,给小丫头放进针线布兜里。那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渴了,想去喝些水。就是在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她从帐篷上看到了两道动了的影子。那让赵灵微僵着身子定在了那里,好一会儿之后才转过身去。她便这样再次对上了那双颜色很浅很浅的眼睛。此时整个帐篷里,就只点着一盏小灯。它就在距离那个少年不远的地方,让他能一醒来就看清赵灵微写给他的纸条。可现在,这个身上缠着好多绷带的小郎君却是只盯着眼前站着的小姑娘,目光中满是疑惑与探究。赵灵微显然还记得他先前突然暴起时究竟有多厉害。她紧张地动了动嘴唇,也犹豫着是不是现在就要叫人进来。她站在那儿不动的时间太长了,于是那少年便坐直了身体。可这样一来,原先还被他披在了身上的毯子就往下滑得更厉害了。赵灵微可是知道他在毯子底下根本什么都没穿的!她连忙跑了过去,在少年反应过来之前,替他把滑落的毯子拉了起来,围到他的肩膀上。这原本只是个下意识的举动,却是让她一下就离对方很近很近了。有着琉璃色眼睛的少年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就把目光落到了她的手上。赵灵微连忙松开手,但是毯子还挺沉的,在她松手后就开始往下滑。这实在是让人手忙脚乱。赵灵微在松开手之后就立马两手一起护住了自己的脖子,显然是为了提防这家伙又是一上来就掐人的脖子。可眼见着给对方围好的毯子又开始往下滑,她就又想再帮人把毯子拉好。这种焦急、且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看在少年的眼里,竟是让他笑了起来。帐篷里那昏暗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让这个初见时还教赵灵微误以为是雪妖的少年也有了温度。那让赵灵微一时之下有些愣神,却不知她愣神的样子落在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也是让心跳都乱了的颜色。拓跋子楚张口就想问她:你可是晋越县主,赵灵微?但是先前他在越过大火的时候,便被浓烟熏到了嗓子。连日来,他又是在冰天雪地的地方遭人追杀,这会儿他的喉咙已是肿痛不堪。这一开口,竟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赵灵微于是连忙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她用魏言,声音很轻很轻地问道:“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在冬日的帐篷里,这样的声音就仿佛是将烤过的棉被盖上了不着一物的心窝。拓跋子楚点了点头。赵灵微于是又问道:“你是不是……不能说话?”她已经注意到了,算上之前在河边被她用刀架着脖子的那一次,面前这人已经两次在想要对她说话的时候只是发出了好像磨着嗓子的嘶哑声音了。“那你……识不识字?”说着,她便拿起了自己先前写好的那张纸,在少年的面前挥了挥。先前她明明已经把这张纸条放在了少年的枕边了,可这人却好像是猛兽一般,醒来之后只是先注意到了会动的、有着呼吸的人。现在,那些熟悉字迹就在拓跋子楚的面前挥动着,让他一下就抓住了那张信纸。他不需要再向眼前的女孩问出那个问题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第26章白将军待在它的大鸟笼里, 发出了一串啼叫声。它似乎是在对落了难的魏国太子说:不用谢我!这样的啼叫声在森林里虽很常见,可落在好似正在做贼的赵灵微的耳朵里,却是人都能跳起来了。她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何人, 也不知对方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 就只是着急地转向白将军, 对她的白鹘也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白鹘是不叫了, 可拓跋子楚却是在她放下手来的时候直接抓住她的手,在女孩的手心写起字来。拓跋子楚惯用戟刀, 掌心与指腹上都有着一层茧子。当他抓着赵灵微的手,并用食指在她掌心写字时, 对此感到猝不及防的赵灵微根本就没能抑制住地一个轻颤。这样的反应落在拓跋子楚的眼睛里, 便让他在稍稍松开了些赵灵微的手之后又将其一个握紧。他直接便把人拉近了自己,让穿着华服,却是头发有些乱了的女孩用膝盖抵在了他的床榻上靠近了他。可即便是这样的一个姿势,他的身形也依旧是比对方高出了那么一截。原本已被围好的毯子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往下滑落,也让属于这个少年的气息混着药味向眼前人侵染而去。这会儿的赵灵微僵着身子, 就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但她却没有立刻就甩开这人的手。仿佛, 仿佛她已然不知所措。待到赵灵微试着挣动开对方的时候,睡在帐篷角落里的两名侍女已然在黑暗中瞪大着眼睛看着他们了。沉琴醒了, 却是不知道童缨也醒了。她把手伸到隔壁童缨的床榻上, 动作幅度很小地拍了拍, 却发现童缨直接抓着她的袖子摇了摇, 示意自己在呢, 醒着呢。于是一静一动,一暖一冷的这两个侍女就这么在和彼此对了一眼之后都意识到了一点。——她们好像遭遇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大难题。她们到底要不要……行动起来?还是说,她们应该眼睛一闭,倒头继续睡?再看看赵灵微那边,拓跋子楚自是感觉到了对方想要挣开自己的意图。可是赵灵微没有用上大力气,他也便把人又抓得紧了一些。既然晋越不愿过来,那他就靠过去一些。他不用声音,就只是用唇念起了“晋越”二字。但那样的动作看在赵灵微的眼里,简直就像是雪妖要来吸她的精气了!着急之下,赵灵微把自己的手用力往回一扯,并说道:“你……你到底是不是人!”这句话无论是在魏言里,还是在商言里,它都是有歧义的。拓跋子楚以为自己冒犯了对方,让与他有着婚约的公主生气了,便立刻松开了手。而沉琴和童缨两人虽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却是能听得懂赵灵微的语气。公主生气了。公主骂他了!姐妹,上!但不等两位侍女冲上前去,一柄红缨枪便已经从帐篷外直刺而来。那竟是早就被赵灵微喊回去睡觉的孙昭。原来他一直就守在外头,听到异动便提枪而入。拓跋子楚不认识孙昭,见有杀气至,便直接把赵灵微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护住,并单手握住了枪柄。就这样,三人进入了奇怪的对峙,赵灵微都傻眼了。见孙昭还在和拉着她的少年拼着力气,赵灵微忙对他说:“你松手!”孙昭:“不松!歹人还没松开公主。”赵灵微于是转向琉璃色眼睛的少年,用魏言对他说:“你放开我!”可拓跋子楚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让被他紧紧抓着的人脸都红了。帐篷里就出现了“你松手”、“我不松”、“你放开我”,被要求的人瞪眼的循环。赵灵微本就急得连哭的心都有了。一看沉琴和童缨还在后头暗搓搓地靠近,赵灵微生怕她俩像几个时辰前的仇怀光那样出手,又从背后砸伤员一下。情急之下,赵灵微大声说道:“你们两个,别动手!”好,好的吧。沉琴和童缨听到了,便停下了脚步。她们两个可是很听话的。但是吧,营地里的其他人,就也都听到了。一时间,火光大作。卫兵们过来了一堆。哎,这算什么事啊。“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可刺激了。我们殿下夜里出去了一趟,就捡了个美男子回来。而且吧,当天晚上就不顾那美男子还受着伤,就……问人要了。要了!”“何止听说了啊,我还看到了呢!刚包好的伤口,就这么绷开了,纱布上全是血呢。”“殿下这么厉害啊!”“就是这么厉害!孙中郎将不知道殿下的意思,还傻乎乎地闯进去,可不是当场就被呵斥了。”谣言就是这么传开的。去清理积雪的时候,模样个个周正的羽林军士卒们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回来换人吃饭的路上,又能聊个几百句。这可不是一传十,十传百了吗?而更过分的是,明明只有一,却被说成了二,再之后二又被说成了无穷大。真可谓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衍万物。“要我说,我们孙中郎将也是仪表堂堂。好多人都说孙中郎将长得比陛下身边的璇玑君还好看呢。我们殿下……怎么就宁可要一个受了伤的,也不要对她忠心耿耿的孙中郎将呢?”“你见过那个被殿下捡回来的小子没有?”“没有啊!”“我见过。昨天晚上就是我把人抬着回来的。兄弟,我向你保证,你只要见过那小子,就不会这么问了。那人吧,长得贼漂亮。”“漂亮?那就是像女的了?”“呸呸呸,一点也不女气。但就是吧,好看得都有点邪门儿了。”提着枪的孙昭从附近经过,于是凑在一起的那几个人便都闭了一会儿嘴。待到孙中郎将走过了,他们就又交换了几个“懂的人自然会懂”的眼神,而后闷声笑了起来。“殿下好样的!”“对!给那魏国的太子戴顶帽子。”“是!”“兄弟们加油干了啊,只要我们把路清出来的动作快一点,再走得快一点,那魏国的小子就能不知道!”这几名使团里的卫队成员彼此鼓舞了一番士气,而后就向着那被积雪堵住的路快步走去。在他们先前站的地方,向天鸽从帐篷后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装有一只鸡翅的碗。他看着那些羽林军的护卫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言,脸上写满了不赞同。这事吧,他作为和亲使团里的正使是该管管的。但他既非鸿胪寺典客,也非鸿胪寺司仪,对上太和公主……根本就压不住啊。况且,在他们出来之前,陛下也没和他说过,遇到这种事他该如何处理!向天鸽愁啊,昨晚他睡得早,也睡得沉,根本就没及时赶到。这会儿他也就只能先去找孙中郎将,问他昨夜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和仇将军商量一番了。向天鸽拿起碗里的鸡腿,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边嚼边在心里想,身上流着陛下血脉的女子,哪怕是姓了赵,也还是太有能耐了。唉,又要殚精竭虑了。这可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还有一家在生气。这会儿的赵灵微坐在她自己的帐篷里,就是很生气。昨儿夜里闹成了这样,搞得她今天都只敢穿男装了。但是穿男装有用吗?没用!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因为跟着一起来的那些千鹘卫姐姐虽然都是梳着男子发髻,却是有着统一的宝蓝色长袍,还有带着一圈棕色毛皮的黑色披风,英姿飒爽得不行。与之相比,她带的那几套男装可就差得远了。顶天也不过是能让她别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似的,一出门就让人盯着她看个不停。可她真的好生气啊!“外面现在传成什么样了?”赵灵微坐在桌案前,用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戳着放在碟子上的那块烤肉,声音闷闷的。童缨和沉琴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后侍奉着,却是低着头,不说话。“说话啊!不是让你们去打探了吗?”她转过头去看向两人,发起脾气道:“你们不说话,难道是要我自己去外面听吗?”沉琴一咬牙,走到赵灵微身前跪下道:“奴是怕公主听了,更吃不下饭。”童缨也是如此,她低着头道:“都是一些腌臜之言,不值得公主耗费心神。”赵灵微丢下筷子,深呼吸了一番,而后威逼道:“说!”两名侍女在挣扎了一番后终是说出了那些从男人嘴里冒出来的龌龊话!有人说,赵灵微昨夜才把受了重伤的人救回来,就见色起意,也不管那人都已经半死不活了,说要就是要!有人说,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惨烈,导致那个哑巴身上的伤口全都给崩裂了。还有人说,孙中郎将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殿下前一宿的时候还招他侍寝了。结果才过了一晚上,殿下就又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孙中郎将这不是气得又红了眼,还上了头吗?两人当即就在帐篷里打了起来。哑巴不敌,三两下就被打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