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前面有人抛起带着火光像是炭火的东西,朝着空中一扬一挥,霎时间,空中如星星坠落,绚烂至极。不断有人出来抛洒,这片璀璨光火不灭,美得令人心悸,她的眼眶渐渐发涩,心像是被人捏住了般酸软。原来他忍了这一路,就是为了此时给她准备的这一场特别的焰火么?原来这个男人,哪怕他忙得脱不开身,也时时刻刻将她放在了心尖上。闵冉垂头看着她,眼中柔情缱绻,“阿韫,我心悦你,一直想着要给你这世间最最好的东西。那些灯笼太为稀松寻常,哪里配得上我的阿韫?所以我要送你这场不同寻常的焰火,想让你时时刻刻记得我。哪怕我上了战场不能再回来,你也不要忘了我好不好?”裴行韫终是忍不住,眼中泪意翻滚,她拭去眼角低落的泪水,笑着望着他,深深的点了点头。作者有话要说:打铁花,挺有意思的,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第39章 提亲闵冉次日就领兵出征前去了瀛洲。裴行韫留在府里, 理家之余又多了一份牵挂,战场上刀枪无眼,生怕他有什么闪失。他对她一片赤诚, 她亦不愿意再瞒着他, 想着他要前去打仗,怕影响他的心情,便想着待他凯旋归来, 再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每天她都默默算着日子, 他前去已有近月余, 春天也已经来临了, 风吹在脸上已经没了刺骨的寒意。想到去年他们初见的时候,那些景象还历历在目, 一眨眼竟是一年已过去。裴行韫抚摸着肥猫圆滚滚的脑袋,它喉咙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眯着眼睛惬意至极,那神情仿似闵冉得逞时的样子。她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怪不得他会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东西,看到它那憨态可掬的脸,就觉得莫名的喜悦。张嬷嬷掀帘走了进来,神情中带着些古怪, 说道:“娘子,许家差人送了帖子来,说许家夫人杜氏要上门来拜访你。”杜氏是京城杜相的侄女, 前世时没有见过她,杜相夫人倒经常在宫里见到,不过那时候裴半城与杜相斗得你死我活,她与杜相夫人也没有深交, 只知道她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自己一直深居简出,又顶着这样的身份,居然能让杜氏亲自上门来,何况杜相又是闵冉的对手,她谨慎的考虑了一会,才说道:“我回个帖子你差人送回去,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倒要看看她上门来是所为何事。”过了两日杜氏就拿着帖子来了大都督府,裴行韫在门外迎了迎,见她四十左右,微胖的身材,看上去十分随和。杜氏远远见到裴行韫便露出三分笑意,急步迎上来携着她的手,双眼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娘子是真真美,简直让我这个老婆子看得移不过眼,怪不得大都督会将你这个表妹藏在府里,舍不得放你出来走动。”“哪有夫人说得那么好。”裴行韫羞涩的垂下头施了一礼,杜氏忙避开还了半礼,两人一起进了花厅,丫鬟上了茶来,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后又感叹起来。“这大都督府以前常年就只有他一人,没有个女眷也没能有个走动。年前听说李夫人来了,我早就想上门来拜访,可听说她身子不好病了,倒不好再贸然前来,怕扰了她的清净影响她养病,不知她现今身子可好?”李氏一直被关在院子里不得外出,好是自然不会好的。裴行韫不去理会杜氏说这句话的深意,她只客气的说道:“李夫人从京城远道而来,水土有些不服,再过些时日习惯了想是便会好。”“那倒是,不过养几天便好了。”杜氏也不再追问,顺着她的话说了起来,“当年我从京城嫁到江州,也好长时日都不习惯,一直念着京城,觉得那里的水仿佛都要甜些。在江州已过了几十年,可我还是觉着京城才是我真正的家。”裴行韫只是赔笑着不说话,杜氏又吃了几口茶,才笑着说道:“我今天也是受人所托才上门来,按理说这些应该跟李夫人说的,又听说府里是娘子管事,便想着先来见见娘子。只是娘子是未出闺阁的小娘子,这婚姻大事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怕是夫人与伯爷才能做得了主。”杜氏一脸为难的看着裴行韫,“娘子能否差人去问问李夫人,要是她能起得来,我顺道想去拜访一下,跟她仔细说说。”裴行韫心里冷笑,她不相信江州上下不知道李夫人的那一跪,趁着闵冉在外打仗找上门来,这个时候提出求亲的事,不过是想要趁机搅乱,要不就是欺自己不过是个赝品,量自己不敢阻拦。闵冉与杜相两虎相斗,永不可能真正结成一条线。许家在江州地面上,还敢这般跳出来,真是仗着有杜相在,根本不将大都督府放在眼里。裴行韫放下茶杯,笑着说道:“夫人来得真是不巧,李夫人这些时日又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旁人,一直避在院系里养病。不过来提亲倒是喜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知夫人是替谁家来提亲,所提的是何人?”杜氏眼神转了转,她笑容冷了两分,也干脆的说道:“也是,本来是喜事,说给娘子听听倒也没什么。这次我来倒为了两桩喜事,一是我家小儿子,这老幺未免宠了些,给他相看了无数的人家,他都没有看上眼。倒是在元宵之时,我出来看花灯,瞧着大都督的妹妹闵二娘子,觉着与我家那小子倒是般配,回去跟他说了,没曾想他倒一口应了下来,只说是大都督的妹妹,定也是人中龙凤。哎哟这下总算宽了我的心,也不怕娘子笑话,左思右想之后,便没有托别人上门来,又怕一家有女千家求,要是别家抢走了,那可如何是好?干脆亲来替他说亲,唉,当人父母的,惟愿着孩子好,豁出老脸去又算得了什么。”裴行韫笑着点点头,“也是,夫人倒是个爱孩子的。”杜氏眼珠子转了转,无奈的摇头笑了笑,继续说道:“这第二桩,是替我妹妹秦家来说的。我妹妹嫁到京城秦家,膝下养了一儿一女,儿子秦威以前在大都督辖下做将军,唉可怜他英年早去,我妹妹伤心得也几乎随了他去。幸好她身边还有个贴心的女儿阿媛,一直劝着开解着她,又陪着她来江州散心。我就生了几个儿子,瞧着阿媛这般贴心乖巧,简直巴不得她是自己的亲女儿。想着她心地善良又孝顺持家,便一心想替她相看户好人家。这不念着大都督还未结亲,以前对阿威又知根知底,两人同胞一场,想着他的妹妹大都督也会念着一些。我家阿媛也无一处不好,这两人简直是天注定的般配。”裴行韫听罢抿嘴笑了起来,这杜氏不是不知底细,就是太蠢。秦威出卖了闵冉,她还敢来将秦媛说给他。不过真是有意思,前世的对头,这世亦没有入宫,两人兜兜转转又相遇了。“夫人说下的我都记在心里,待李夫人好些,我定会一五一十告知于她。”裴行韫笑容诚恳至极,“我盼着这些亲事都能结成,到时候就是双喜临门,待大都督打了胜仗归来,又是喜上加喜。”杜氏楞了下,她不动声色打量着裴行韫的神情,见她笑容丝毫做不得假,心里又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外面谁不知道她是闵冉后院的人,仗着他的宠爱接手了府里的中馈,可见到有人给闵冉提亲,这给人做小的,谁愿意正头娘子进府,不但会压她一头,还得分了宠爱去。她反而坦坦荡荡,没有任何的扭捏不情愿,像是真为他在开心。“那就请娘子多费些心,待天再暖些,园子的花都开了,我再递帖子来请娘子吃酒,到时候还请娘子赏脸才是。”杜氏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娘子要操劳府里中馈,我也不多叨扰,这就先家去。”裴行韫也忙站了起来,送了杜氏出去。张嬷嬷跟在一旁,担忧的叫了声,“娘子,你看?”“不去理会便是。”裴行韫轻笑,府里护卫那些都是青河在掌管,这些时日一直念着闵冉的事,她瞧着闵氏姐妹也没有闹腾起来,便没有多费心思去管她们,没想到这没有多问一句,这麻烦便找上了门。“去问问青河,元宵那晚派出的人去,可有见到那两个不省心的见了哪些人,还有闵二郎,也一并问了。”张嬷嬷忙去了,没多时青河一并回来了,他见到裴行韫便羞愧的低下了头。“娘子,那晚护卫回来回了话,说是大娘子与二娘子遇到了个年轻郎君,凑在一起猜了几个灯谜,我想着这样的节日,小娘子与郎君说几话也不是大事,便没有多想,都是我的疏忽。”“闵二郎呢?”裴行韫见事已发生,青河又是闵冉身边的人,她也不便越过他去教训,便盼着闵二郎不会再出什么事。青河的头垂得更低,他脸色渐渐涨红了起来,“闵二郎这些时日都宿在花楼,成日与城里一群不成器的纨绔混在一起。我见他没有惹事,只是多花了几个银子,便没有去管他。”裴行韫的神情不变,她紧紧盯着青河说道:“青河,大都督可还在瀛洲打仗呢。”青河低声应道:“是,都是我的错。”“这不是说谁对谁错的时候,不管你我谁的错,受到牵连的都是大都督。”裴行韫垂下眼眸,闵家几兄妹的事简直如黏糊糊的臭污泥,又不能将他们全杀了,只得捏着鼻子忍臭去处理,“去查查都有哪些人围在闵二郎身边。”青河应了忙退了出去,想着这前后的因果,简直吓出了一身坑汗要是大都督因此而出了什么事,他简直是万死难辞其咎。天气一天暖过一天,府里的樱花已盛开,闵冉还未归来。裴行韫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却又忍不住的担忧,张嬷嬷看在眼里,便笑着说道:“娘子,云雾山上四季景色皆美,山上的清音寺又是百年古刹,庙里香火鼎盛,要不找天也出去走走,去庙里上柱香,在菩萨面前替大都督祈祈福?”以前裴行韫倒不怎么信鬼神,这后宫女子虽说也装模作样吃斋念佛,可手上沾染的血腥多了,不过是做做样子,知道求菩萨无用,一切还是得靠自己。可重活了一世,她倒是信了许多,只是怕去菩萨前,不知自己算不算孤魂野鬼,或许一切是镜花水月,在菩萨前显出了形来。张嬷嬷见裴行韫不做声,又小意的说道:“这成日闷在府里,只怕会闷出个好歹来,大都督回来见着也会心疼。”裴行韫见她一脸的担心,想着要是菩萨若是要惩罚她,避是避不开的,就像前世那些人还是出现在了江州来。她笑道:“你去准备准备,趁着天气晴好,我们明天起个大早,到了山上在住一宿,后日用完午饭再回府。”张嬷嬷开心的应下来去安排整理包袱,次日天刚蒙蒙亮,裴行韫便上了马车,带着小蓝春鹃她们,在护卫的拥护下,向着云雾山去了。马车行了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山脚,前面去打点的人早已备好了软轿等着,她抬头瞧了瞧山上古树中透出的寺庙一角,想着也没有多高,这拜菩萨要心诚,便带着张嬷嬷她们自己往山上爬去。上山的道路倒不算陡峭,路两旁开满了各式的野花,春风徐徐吹过,虽说有些气喘吁吁,可大家在府里呆久了,能见到这么美的春光,都开心不已,尤其是小蓝,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畅怀大笑。爬到了山顶,裴行韫站在那里俯瞰着山脚,村庄河流,房屋院落炊烟袅袅,绿树红花,这大好鲜活的人世风光,让她的心也跟着喜悦了起来,这活着,真好啊。知客僧迎出来,恭敬的双手合十,“施主,方丈大师正在大殿讲经,不能出来亲迎,还请施主见谅。”裴行韫忙回了一礼,“大师客气,我们本就是匆匆而来,没有提前打声招呼,倒麻烦了大师。”知客僧客气的将一行人引到早已备好的客院中,便守礼的退了出去。屋里早备好热水,张嬷嬷她们忙着伺候裴行韫洗漱完,用过了素斋略微歇息了一阵,便去了大殿,殿里的人也已经清空,方丈大师早已等在那里,见到她来双手合十施礼。裴行韫见他几乎看不出年纪,清瘦却精神矍铄,一双清亮的双眼如同能看透人心般,让她不由自主的慌乱了一下。她忙还了一礼,双手接过方丈大师递过来的香点燃了,恭敬的拜了拜插在了香炉里,再跪下来,双手合十闭着眼默默许愿。待拜完,方丈大师笑着说道:“施主定能心想事成。”“多谢大师。”裴行韫又忙恭敬的颔首施礼,她怕见到方丈大师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略呆了一会便离开了大殿,出去后看着云淡风高的天空,才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娘子,要是不累,我们去樱花林转转。”张嬷嬷觑着裴行韫的脸色,笑着说道。“走吧。”离开了大殿,裴行韫心头的沉闷散去,便有了闲逛的心思,与张嬷嬷她们一起去了樱花林。庙里有高门大户来,寻常百姓被拦在了山下,后山也偶尔能见到身着下人服侍的人走过,她们一行人到了林子边,见到漫山遍野的樱花,像是青云出岫般美不胜收。裴行韫在心里叹道:“还是佛门之地能保留住如此的美景,要是寻常人家,有了这么一大片山头,怕早已保不住了。”在林子里转了一阵,一行人从早到现在都累得慌,便去到前面的亭子里歇脚。春鹃她们忙前去在石凳上铺好锦帕,护卫送来了小炉茶盏,才坐下来要煮茶,只听到一道熟悉的声传了过来,“阿娘,姨母,樱花烙配上云雾茶吃,最是清爽不过,待会你们且试试。”裴行韫循声望去,见背着亭子的山石后,闪身出来一个娇美的小娘子,她似乎也察觉到亭子里的自己,抬着杏核大眼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皆有刹那的怔楞。第40章 故人隔着漫漫岁月, 再见到前世的故人,裴行韫既感到怪异,又觉得奇妙。前世与秦媛初见是在宫里, 她来向自己请安, 那时也像现在这般模样,温婉娴静。后来她跟后宫所有女子一样,都变成了面热心冷的毒蝎子, 冷不丁的会蛰你一口。幸得秦威死了, 皇帝很快抛弃了了她, 没多久之后她亦郁郁而终。“原来是裴娘子。”杜氏从秦媛身边走了出来, 揽着她的手笑道:“阿媛,这就是大都督府的裴娘子。”秦媛忙曲膝施了一礼, “见过娘子。”裴行韫也还了一礼,几人团团见过礼之后,杜氏又笑着说道:“我家阿媛见我累了,便说来亭子里歇歇脚, 要给我煮茶吃呢,没想到娘子倒有同样的雅兴。”杜氏后来又递了帖子到大都督府,要邀请裴行韫上门去吃酒,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她全部找借口推了,也绝不去接她提亲的话。青河那边所查之事已有眉目,事关闵氏兄妹, 只等着闵冉回来再处理。清音寺就这么大,裴行韫知道自己一进寺庙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她从来不相信什么偶遇,她们这是沉不住气了么?“我走了半天也累了, 瞧着这里的亭子便想着歇下来煮杯茶吃,哪有夫人说的那般雅兴。”裴行韫淡笑着回她。“我有从京城带来的君眉茶,不知娘子是否喜欢?”秦媛柔柔的开口,盈盈大眼中带着些好奇看着裴行韫,“我早就听说娘子的大名,想要见见娘子,没曾想能在这里遇见,今天真的是出门的好日子。”裴行韫微微一笑,终于来了。前世秦媛就喜欢吃君眉茶,这世她还是一样的喜欢。当初她一进宫就不避嫌,给后妃们人手送上了一罐,还当场从送的君眉茶中拿了一些出来教大家煮了喝,坦诚之余又昭显自己清白,送这些入口的东西,她都是当面验证过的。后来很长一段时日,裴行韫都觉得头晕晕乎乎,人也焦躁不安睡不安稳。她将宫里查了个底朝天,把那些可疑的物件都拿出来仔细查,包括那罐君眉茶,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找太医也诊了无数次的脉,都没诊出什么毛病,她都恍然以为自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疑神疑鬼。管事嬷嬷见状,干脆将那些茶啊熏香什么的全部扔了,渐渐的,她又莫名其妙好了起来。裴行韫那时候还是没有怀疑到秦媛身上去,毕竟她给宫里好多妃子都送了,而且她一进宫的新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两人也没有结下仇怨,她要是想害自己,皇帝也经常在自己宫里,难道不怕将他也一并害了么?隔了几年后,秦媛早已经去了,宫里有个小宫女突然癫狂丧失了心智,见人就咬。将她制住后怕她惹上了什么脏东西,去她住处搜了,翻出来一小罐君眉茶与小半瓶蔷薇露。同屋的宫女说,她平时就贪小便宜喜欢吃喝,不知哪里贪来的这些,藏在箱子里当宝,平时只舍得吃一小点,也从不与人分享。裴行韫最爱吃各种花露,尤其是香味浓的蔷薇露。而宫里的其他妃子们很少用,用的也多是清淡的,皇帝更从不碰那东西。原来秦媛还未进宫就看准了她的位置,想要置她与死地。自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各种花露。裴行韫平静的说道:“我也早就从杜夫人那里听到过秦娘子的大名,果真如夫人所说一般美好。娘子真是客气,我什么茶都吃。”“那我来为娘子煮茶可好?”秦媛侧着头,脸上是天真烂漫的笑容,期待的看着裴行韫。“多谢,请。”裴行韫伸了伸手邀请她坐下来,小杜氏自从秦威去后就精神不济,她强笑着说道:“我不喜这些,你们小娘子且玩去,我去前面佛殿转转。”秦媛又忙嘱咐丫鬟嬷嬷照看好小杜氏,待她走后歉意的一笑,与杜氏在石凳上坐下,从食盒里拿出掰碎研磨好的黑茶,放进壶里煮了起来。“君眉茶比寻常的茶要多滚几滚,越煮越有味。”秦媛守着茶壶,又拿出了几碟点心摆在石桌上,除了她先前所说的樱花烙,还有蔷薇酥,裴行韫眼眸微垂看着那些点心,眼底冷意闪过。还是与前世一样,甫一见面就要下死手。前世她是为了后位与家族荣光,这世闵冉杀了她哥哥,难道她是想进大都督府替她哥哥报仇么?可她杀了自己又有什么用?唉,不知道闵冉在瀛洲的战局如何,外面的世道究竟怎样,杜相在中间又究竟做了些什么。裴行韫心里烦躁不安,只得暂时按捺住情绪,接过秦媛递过来的茶,看着浓黑的茶汤,轻轻抿了一口,淡淡的蔷薇味在舌尖蔓延。看来秦媛真是早最做好了充分准备,不浪费任何一次时机,裴行韫放下杯子,朝她笑了笑,“颜色看上去像是药一般,没曾想倒有股子花香。”秦媛眼睛一亮,开心的说道:“娘子真是厉害,茶叶里放了蔷薇花一起窖制,我总是喜欢各种花香果香,还做了些其它香味的,娘子要不要再尝尝?”裴行韫对她笑了笑,说道:“好啊。”杜氏喝了半杯茶,又拈了块蔷薇酥吃了,怜爱的看着秦媛,“阿媛就是手巧,吃这个茶后再吃块蔷薇酥,真真是满嘴留香,我一天不吃就觉得少了点子什么。”秦媛羞涩的说道:“哪有姨母说得那般好。”“你在姨母眼里,那自然是顶顶好的。”杜氏虚点着她的头,笑道:“你就是面皮浅,裴娘子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裴行韫瞧着她们和和乐乐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秦媛又拿了君眉茶出来煮,茶才初初滚开,春鹃小跑着过来在裴行韫耳边小声说道:“娘子,大都督来了。”裴行韫又惊又喜,闵冉回来了?她听到身后急急的脚步声,忙回头看去,见他一身玄衣劲装,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直扑上来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下巴摩挲着她脑袋,深情的叫了声,“阿韫。”浓烈的汗味与皮革味冲进她的鼻尖,几欲让她晕倒。这个男人难道是一路急行军赶回来,都不曾洗漱过就来找自己了么?她心中一暖,才想说话时又想到旁边还有人,忙用手抵着他的胸膛要将他推开。“别动。”闵冉霸道的说道:“我都去了这么久,都快想死我了,让我抱一会,不然我要生气了啊。”“哎,还有旁人在呢。”裴行韫又感动又羞,杜氏与秦媛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齐齐向闵冉施礼问安。闵冉见到裴行韫涨红的脸,内心像是有猫在挠,听到秦媛她们的声音,不情不愿松开了她,不耐烦的一眼斜了过去,“你来清音寺,怎么不把寺里不相干人赶走?倒让乱七八糟的人来扰了你的清净。”被打成乱七八糟之人的杜氏与秦媛,哪里经过这般当众的奚落,尤其是秦媛年轻面薄,又自恃美貌,窘得几欲哭出来。她手紧紧拽成拳藏在袖子里,强笑着又施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大都督,你为了大夏百姓的安稳在外辛苦平叛,又一路奔波回江州,真是令阿媛佩感动又佩服。先前我与娘子正在煮茶吃点心,不知大都督可否坐下来吃杯阿媛煮的茶,也算是阿媛替那些曾经所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们感谢大都督。”杜氏也忙附和道:“大都督,阿媛的手艺巧煮得一手好茶,瞧着你也累了,坐下来吃杯茶歇息歇息也好。”裴行韫面色沉静,眼里杀意一闪而过。她侧头看向闵冉,只见他连余光都欠奉,像是当秦媛如空气般掠过,蹙眉叫道:“青河,给我把寺里不相干人都赶走,跟蚊蝇一般嗡嗡嗡,吵死人。”“大都督。”裴行韫忍住笑意,扯了扯他的袖子,指着杜氏说道:“她们不是不相干的人,是亲戚。”闵冉疑惑的看着杜氏,她不是杜相的侄女许家夫人么,什么时候与自己成了亲戚了?“夫人说,秦娘子与你无比般配,要去李夫人面前替你们定亲。”裴行韫紧紧拽住要暴起的闵冉,飞快的补充道:“杜夫人又亲来替二娘子说亲,要将她说给自己的小儿子。”闵冉不懂后院的那些勾心斗角,可他知道许家的小儿子比闵二郎还不如,是烂泥中最臭的那团,虽然闵二娘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没得让这团臭烂泥再贴到闵家来,这简直是臭上加臭。杜氏是杜相的侄女,她上门来提亲,这是杜相在恶心自己么?最最重要的是,杜氏居然敢趁自己不在府里,欺负他的小乖乖,当着她的面来给侄女提亲,想要将另一块烂泥塞给自己事小,惹得他的小乖乖不开心了事大!他眼中狠戾乍现,轻轻移开裴行韫的手,怒起一脚,将小炉茶盏踢得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叮里哐当直响,吓得秦媛与杜氏抱在一起抖成一团。“滚你娘的蛋,我难道缺你这杯茶?矫揉造作的丑八卦,你算什么东西,能替了大夏百姓来谢我?长得跟个绿头苍蝇似的嫁不出去,还妄想攀上我来,也不回去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丑样,当我大都督府里是收破烂的?”闵冉厉声道:“今天算是我心情好,在寺庙里不见血,不然我砍掉你们的狗头,都给我滚!”裴行韫看着秦媛一身翠绿的衣衫,与杜氏相互搀扶着双腿发软忙不迭退了下去,心里简直畅快无比,她慢慢笑了起来,原来直接撕破脸是这般爽快啊,连先前秦媛那些手段也不觉得有多可恨了。任她有千般手段,在闵冉面前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好比是秀才遇到了大头兵,他一力降十会,将你的手段打得稀里哗啦溃不成军。她趁着乱拉住张嬷嬷声说道:“你去将君眉茶与点心都捡一些包严实了带回去。”闵冉冷眼瞧着秦媛她们滚得远远的了,复又牵着裴行韫的手,抱怨的说道:“阿韫就是好心,跟这么些人有什么好周旋的,你只管打了她们出去,在江州地盘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哪里用看他人脸色。”裴行韫赔笑道:“我受些委屈算什么,只怕有人参揍你张狂。”他心念一转,神色立即不悦了起来,“别人给我胡乱说亲你都不生气?”“生气啊,气得我好几天都没有吃下饭。”裴行韫扯着他的袖子,娇娇的说道:“可我更担心你,怕你在战场上打仗受伤,你好不好?打赢了没有?”“哼。”闵冉仍然气咻咻的,“我怎么会打败仗?这时才想起问我,先前你都不关心不想了?”“你不给我写信啊,也不告诉我战况。”裴行韫委屈极了,“你一走就杳无音信,我想给你写信,可又怕延误你军机,泄露了你行踪。你回来也不先差人回来递个消息,我成日担心你,又没别的法子,只得来寺庙里求神拜佛,求菩萨保佑你平安。”闵冉顿时喜笑颜开,他将裴行韫重又揽在怀里,柔声说道:“我一打完仗就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回到府里又听说你来了云雾山,连马都没下就转头赶了过来。阿韫,你念着我,我更念着你。”怪不得他全身都臭烘烘的,裴行韫屏住呼吸,捏着鼻子说道:“大都督,你快放开,这里是佛门净地,让菩萨看见了怪罪可不好。你全身的灰,先回去洗漱好不好?”闵冉只得放开她,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好吧,看在菩萨的面子上我且忍一忍,你别急啊,等回去了我再好好宠你,我可给你带了好些好东西回来。”青河那边早已给闵冉备好了院子,他依依不舍的放开裴行韫,回自己院子去洗漱了,临行前还不住的叮嘱她,“你且等着我一起用斋饭啊。”裴行韫应了下来,回到自己的院子,张嬷嬷上前说道:“娘子,茶与点心都捡了回来,你要看看吗?”“不用,你拿油纸包严实了,回去悄悄寻大夫看看。”裴行韫想到宫里的太医都瞧不出来,只怕这种秘方知晓的人少之又少,现今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张嬷嬷顿时紧张起来,她知道这茶叶与点心中有异样,想到裴行韫喝过茶,着急的问道:“你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找大夫来把把脉瞧瞧?”裴行韫忙安慰她道:“我没事,只是用舌尖抿了点,觉得有些不对劲,想着得防着些。瞧我这一身汗,嬷嬷你去准备些热水,我也想洗洗。”张嬷嬷提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回去,她去张罗着打了热水,伺候着裴行韫洗漱完,闵冉也刮过胡子换了衣衫,又回到先前的那个色若春晓的玉面郎。“唉,素斋啊。”闵冉坐在榻上,瞧了瞧案几上的碗碟,又说道:“算了算了,看在阿韫的份上,吃这些就吃这些吧。”裴行韫抿嘴笑,递过筷子说道:“这里的素斋做得不错,你且先填填肚子。”闵冉接过筷子狼吞虎咽用了饭,漱过口之后说道:“我差人去方丈那里打了声招呼,我们明日上午去寻他说会话,这老儿说话还挺有意思,不像其他和尚说得云里雾里的,让人听不懂。”“你与方丈大师相熟?”裴行韫知道他不是有耐心听佛经的人,有些好奇的问道。“方丈老儿是以前给我批过命那个老和尚的徒弟,听说佛力高深,能参透过去未来,说起来玄得很,可我倒没有瞧出有什么不同来。”裴行韫想到方丈大师那双其亮无比的双眼,后背渐渐发凉,她脸色白了白,勉力说道:“我没有慧根,也听不懂那些佛家的禅语,就不去了打扰你们了。你与大师许久未见,想是有许多话要说,我在院子里等你就好。”“我哪里舍得放下你一个人去见他?我们又分开了这么久,我可是一刻都离不得你。只是方丈老儿知道我来了清音寺却不去见他,他小气得很,只怕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