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韫娇羞一笑,见闵冉眸色沉沉,就要俯身过来,忙暗自后退一些不解的问道:“算账很难么?”闵冉听到算账二字,旖旎心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虽说会看账本,可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些读书算账之事,只要想到就头疼,他严肃的点点头,“简直麻烦至极又枯燥乏味,以你的脑子怕是想破了头也学不明白。乖乖,你不要学这个,要是学不会到时候岂不是会哭鼻子?”裴行韫直想想淬他一脸,她闷闷不乐的说道:“我倒想多学一些,好配得上你。”听到她这么一说,闵冉简直五脏六腑都被熨得妥妥帖帖,他心驰神遥,忙搂住她一迭声说道:“好好好,乖乖别难过,我让最好的账房先生来教你便是。”这时张嬷嬷急急掀帘进来,见到屋里的情形忙又低下了头,颤声说道:“大都督,娘子,伯爷又带着人来砸门了。”第35章 新年闵冉的一腔柔情蜜意被打扰, 又听到闵齐山不依不饶追着他不放,简直是又恼又气,蓦地站起来就往屋外冲, 裴行韫顿了下也跟着走了出去。大门被砸得砰砰响, 伴着闵齐山不时的怒骂传了进来,丫鬟婆子们战战兢兢守在门后,目不转睛的盯着晃动的门板, 生怕那扇还算结实的大门经受不住蛮力倒下来。“让开。”闵冉一声怒喝, 丫鬟婆子们见到他来, 忙施礼后退到了一旁, 只见他暗自运气,然后突地伸手拉开了大门。门外的人收势不住, 像是叠罗汉般一溜烟滚了进来,嘴里不住的哎哟直叫唤。闵齐山正在有一阵没一阵的干嚎怒骂,见到闵冉如尊神祗般立在门口,浑身冷若冰霜, 愣了一下更是愤怒,指着他跳脚大骂。“混账东西,你母亲被贱人差点杀了,你居然还死死护着, 她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罔顾人伦!贱人呢,把她给我交出来, 看我不当场打死她!”闵冉眼神冰冷,“我母亲早就没了,你哪里来的脸还敢提她,也不怕她来找你们报仇!青河, 把这些刁奴都给我捆起来,狠狠的打,打完全部赶出府去!”“你敢!”闵齐山气得尖声大叫,扎着手在那里不断转圈,却又不敢上前。只见青河领着护卫将他带来的小厮仆役全部捉住拎了出去,他瞄见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的裴行韫,顿时目露凶光,张牙舞爪就要扑过来打她。“伯爷啊。”闵冉还未动,张嬷嬷领着几个高大的粗使婆子团团围了上来,抓胳膊的抓胳膊,按脚的按脚,生生将闵齐山擒住无法动弹。“你息怒啊,要是气病了该如何是好?外面这么冷,我们送你回去。”闵冉愣了下,见闵齐山被婆子们架着往外走,嘴里呜呜不能成言,松了一口气之后竟是一阵阵畅快。他转头看着裴行韫,“唉,又吓着你了。你别跟他计较,他从小就这般骂我,我早已不当回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当他在...”他咽回了下面的粗话,拥着她嘴里含糊说道:“我们进屋去,外面冷。”裴行韫侧头对他笑了笑,“嗯,我听你的,伯爷毕竟是你阿爹,是长辈,长辈说几句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她又拧眉沉思了下,复又说道:“我仔细想了想,伯爷按说是府里最最尊贵的人,我们住着这么好的院子,却让他老人家住偏院,这些不是做晚辈的应有之理。”闵冉冷哼一声,“没得白白便宜那个毒妇,她哪里配住好院子?我收留她给她一口饭吃,没有杀了她就算仁至义尽了。”裴行韫赔笑,“杀了她你是不是要替她守孝啊?我听说还得丁忧呢,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要回京城去了?那我们就不能再留在江州了么?”闵冉怔楞片刻,听到裴行韫的话,心念微转,朝廷不是经常下旨要召他去别处么,看来那毒妇还是有些用处的。他眸光一闪,“我的乖乖就是心善,要是那毒妇死了,倒不用回京城去,留在江州守孝即可。”两人重又在屋内软塌上坐了,裴行韫煮了茶递到闵冉面前,“这眼见就新年了,这么闹下去怕是过年也过不安生。我仔细想了下,在西北处不是还有一座客院么,院子里一切家什都齐全,府里也没什么客人来,倒不如让伯爷搬进去。那边院子敞亮又清净,再好好挑几个丫头伺候,也让他能消消气。”见到闵冉又梗着脖子要生气,她忙说道:“夫人病了怎么能照顾好伯爷?我怕她伺候不周,还是分开住好些。再寻几个丫环婆子去伺候夫人,也让她能早些养好病。”闵冉听到李氏不一同住进去,便已同意了大半,又想到李氏现在住的院子与客房离得远,以后将两人分开,她也不能时时刻刻吹枕边风,当即应了下来。“不过李氏那边要什么人伺候?没得让她得了便宜去!”裴行韫心里微叹,闵冉这在打仗上一套一套的,对后宅之事还是少了些经验。她只得细细道来,“要是夫人没人伺候,伯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只怕伯爷会担心,自己在院子里也住不安生,会将她一并接过去亲自照看。”闵冉一想也是,不情不愿的说道:“找那最最差的粗使婆子,就像先前院子里将阿爹带走的那种干粗活的,白有一身力气的去就成。”裴行韫暗自翻了个白眼,她院子里的人不是只空有一身力气的,让她们去她可舍不得。她胡乱应下了闵冉,垂头认真的煮着茶,静待着张嬷嬷那边的消息。闵伯爷被粗壮的婆子们架着,嘴里直叫嚷骂骂咧咧,被一个婆子顺手用帕子堵住了嘴,苦口婆心的劝道:“伯爷啊,外面天寒,要是冷风入了口,病着了可怎么得了?快快快,得让伯爷早些回到屋里去,暖和暖和也就心平气和了。”待到了僻静之处,张嬷嬷一使眼色,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手上齐齐使力,一抬一顿,将闵齐山颠得头晕眼花,像条死狗般在青石地面上被拖着往前,婆子们像是手忙脚乱般,跌跌撞撞直往他腿上身上踩。“哎哟伯爷,马上就要到了,你可别病倒了啊,快快扶伯爷起来。”可怜闵齐山平时只知风花雪月,手无缚鸡之力,又来回奔波叫骂了半天,在孔武有力的婆子手下毫无还击之力。到了院子门前,他又被架了起来,嘴里的帕子也被悄悄取下,却耷拉着脑袋,拖着双腿站立不稳,再也没有了叫骂的力气。张嬷嬷前去叫开门,门房见到半死不活的闵齐山,吓得一溜烟前去递消息,李氏也不敢装病了,着急忙慌的迎出来,扎着手急得都快哭了,一迭声的叫嚷着让人去请大夫。“夫人,府里的大夫已经告了假回家过年了。”张嬷嬷规矩的施礼后答道:“伯爷忧心夫人,说夫人病得起不了床,才怒极攻心担忧得也倒了下去。如今夫人病好了,伯爷也定会很快好起来。”李氏眼里淬满了恨意,她勉强的说道:“我只是忧心伯爷,要是府里我与他都一同病倒,连过年都没人出来主持,只怕是传出去会惹人闲话。”“夫人说得是,夫人就是太操心这府里的一大家子人了,才累得病倒。”张嬷嬷笑着应和她,又曲膝施了一礼,“夫人且扶伯爷进去,我们是粗使下人,按规矩不能进进正屋,还请夫人多担待。”婆子们恭敬的垂着头,将闵齐山往李氏身上一放,与张嬷嬷齐齐转身退下。只见李氏被闵齐山压得东倒西歪,旁边的丫鬟忙去扶,一时间手忙脚乱几人一并滚到在地,李氏手臂伤口吃痛,更是失声尖叫起来。张嬷嬷漠然转过头,冷哼一声领着婆子们扬长而去。闵齐山真正病倒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起不来床。裴行韫接手了管家之事,让人出府请了大夫一日三趟的前去请脉开药,药方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总是不见起色。李氏急得嘴角都起了泡,衣不解带的守在他床边伺候,连年夜饭都没有出现。闵冉雷厉风行将京城里带来的下人全部抓去严审,老实无异样的放回了原处当差,有那稍微不清不楚的,都被他带去了更加严厉的审问。裴行韫接手了中馈,顺手将各院缺的下人用府里的填了进去,将京城这些人看了起来。闵二郎与闵大娘子几个倒是来了,大厅用屏风隔开,闵冉与他一桌,裴行韫与闵大娘子几人一桌。姐妹俩见到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住的冷哼翻白眼。闵三娘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不时频频伸手去夹面前盘子里的菜。裴行韫见闵大娘子与民二娘子头上插满了钗环,金光闪闪简直晃得人眼睛疼,闵三娘子头发只用一根旧银钗挽了,一伸手便露出新衫里面磨破了的夹袄。她不动声色瞧着,过年时新衫头面,三人份发下去,看来闵三娘子这一份大半落在了其他两人身上去。闵齐山只管生不管养,闵三娘子在嫡母手上讨生活,在李氏手上能活下来,怕也是个不简单的。闵大娘子与闵二娘子身形比闵三娘子高大,头面拿了也就拿了,可新夹袄是量身后做的,她们就算抢去也穿不下。闵三娘子里面穿着破旧夹袄,还露出来给她看,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人替她出头呢。闵冉曾经跟裴行韫提过一嘴,说是闵三娘子胆小上不得台面,要她多看着一些,想到这里她抬起头,迎上闵三娘子怯怯打量的目光,对她笑了笑,见她像只受到惊吓的小鹿忙垂下了头,脸上笑意更浓。闵大娘子从一进屋就不错眼的盯着裴行韫直打量,见她面若芙蓉春晓,一举一动风流天成,一个下人仗着大哥的宠爱居然与自己能同桌用饭,早就气不打一处出,只是来之前李氏嘱咐了两姐妹,让她们不得闹事,只有暗咬银牙死忍住。这时见到平时在家跟块腌萝卜似的闵三娘子,居然想去巴结裴行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筷子一下扔在桌上,侧着头狠狠盯着闵三娘子,骂道:“不孝的东西,长辈在床上病着,你不知前去伺候,倒在这里大吃大喝,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就是就是,还吃里扒外。”闵二娘子也扬声附和。闵三娘子飞快的瞄了裴行韫一眼,眼里迅速浮上了泪花,咬着唇摇头,呐呐的辩解,“我没有,我这就回去。”裴行韫眼皮都不抬,不紧不慢的照常吃吃喝喝。屏风那边杯子重重的砸在了桌上,闵冉闪身过来,不耐烦的说道:“吵什么吵,不想好好用饭都给我滚回去!”闵三娘子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窘得眼泪直流。闵冉见她流泪,嫌弃的斜着她,“哭什么哭,骂你不知道骂回去?”闵大娘子与闵二娘子见闵冉发火,倒是不敢再说话,只是狠狠的剜了裴行韫一眼,惹得她差点笑出声。李氏还算是个稳得住的,怎么教出来的两个女儿却这般沉不住气。待她看到一步三晃走过来的闵二郎时,才发觉闵氏姐妹还算不错了,至少比软趴趴浑身像是没骨头的他强上许多倍。“哎哟,又吵起来了,真是烦死人,闹得人头疼。”闵二郎夸张的捂住脑袋,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我头痛,就先回去了啊,派人将酒菜送到我院子里去,待我半夜饿了好吃。”进屋时他跟闵齐山一般眼高于顶,都拿白眼看人,这时才发现坐在桌旁的裴行韫,顿时张大了嘴,嘴角差点没流出涎水来,肿泡眼睛冒着淫邪之光,歪着脖子凑过去,嘿嘿笑了笑,“这个妹妹....”“哐当。”闵冉没想到闵二郎当着他的面还色心不死,气得直拎着他的衣领一甩,将他重重的扔了出去,又大步上前,狠狠的踢了一脚,“狗东西,我打死你作数!”闵二郎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直叫得快没人形,闵氏三姐妹也吓得抱头尖叫。裴行韫叹了口气,都说嫁人不仅仅要看嫁的那个人,更要看的是对方的家人。闵冉就是有天大的好,摊上他这一家人,也让人望而却步。“大都督,我们走吧。”裴行韫忍着烦躁走上前,抓住闵冉衣袖,低声说道:“我累了。”闵冉喘着粗气,厉声威胁已经不能动弹的闵二郎,“要是下次再敢色胆包天,我直接废了你!”他又扫了一眼三个妹妹,“你们也回屋去安生呆着,要是再敢吵嘴,休怪我不客气!”裴行韫沉默的跟在闵冉身后走了出去,见他一身落寞,抬头看着头顶飘扬的雪花,院子里已蒙上了白白一层,她轻声说道:“我们去梅林那边走走,顺带也好守岁。”闵冉侧身牵着她的手,情绪低沉,“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以前年年守岁,可阿娘还是不在了。”“不过是一个念想,哪能守着这些就能心想事成。”裴行韫听着夜空中不时传来的爆竹声,去年这时她在灶间烧火,火光烤得人暖洋洋的,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各种香味夹在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张嬷嬷虽然嘴上严厉,可还是会留下一些多做出来的鱼肉,让她们解解馋。仔细回想起来,那是她过的最为轻松又简单快乐的新年。空气凛冽,风雪里两人禹禹前行,广寂的梅林里只余两人身影,闵冉侧头看着安静的裴行韫,不解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梅花?”“这片地最为开阔,看着就让人心情好。”裴行韫指着前面,“梅林过去就是湖,湖与外面活水相连,流到大江里面去,再汇入海中,海的那边,又会是什么样子?”闵冉微一沉吟,眉头紧蹙,沉声说道:“你是想远走高飞么?”裴行韫神色怅惘,“我都没有翅膀,能飞到哪里去啊?”闵冉说不出的心慌意乱,他紧紧握着裴行韫的手,霸道的说道:“就算你有翅膀也不能飞,你可是我的女人,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你松开些,痛。”裴行韫拧着眉往回抽手,闵冉忙松开了些,却仍然不肯放开。“我知道你不开心了,摊上这样的家人,任谁也会生气。”闵冉揉了揉眉心,想赶走那说不出的疲倦,“虽说我杀人无数,可那是在战场之上,在私底下我从来不滥杀无辜。舅舅以前对我说,人要怀着敬畏之心,敬畏这世间一切的生灵,哪怕是一猫一狗。白练是我捡回来养大的,心想既然有缘遇到了,那就顺手救它一命吧。小时候阿娘替我批过命,说是我要多积德,才能抵消我前世犯下屠城的杀戮之过,积下福报救回错过的命定良人,不再孤苦一生。我自然不信这些,可是阿韫,与你在一起之后,郑先生他们说我脾气变好了,也不再如以前那般急躁,要是在从前,我定会杀了李氏他们。”裴行韫神色骇然又不解,她不记得前世时闵冉有屠城,可前世他救了她又送走了她,这辈子再得相遇,难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么?第36章 处理裴行韫起床洗漱后穿戴一新, 与张嬷嬷她们互相拜了年,又给院子的下人派了压岁钱,热热闹闹说了几句话后, 闵冉也来了。他身着喜气的新衫, 看上去整个人都精神奕奕,一进屋就从怀里掏出压岁钱递了过来,“我早就给你备着, 等着这时候给你, 愿我与阿韫年年岁岁都如此时此刻般平安顺遂。”这个人祝贺中还不忘带上自己, 裴行韫抿嘴笑了起来, 曲膝施礼后接过荷包,正要收起来时, 闵冉却满眼期待盯着她催促道:“快打开瞧瞧,看你喜不喜欢?”压岁钱不都是金银铜钱吗,难道还有别的不成?裴行韫不解的打开荷包,从里面拿出几个金锞子, 一时楞在了那里。金锞子被打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猫在撒娇,一个小人儿在旁边蹲着逗它,还有个男子立在背后瞧着面前的一猫一人,虽说线条简单, 可神情活灵活现,一瞧都知道是肥猫与他们两人。裴行韫心下一暖,她想不到闵冉还有这么细的心思, 去打了这样的礼物来送给她。“我好喜欢,多谢你。”闵冉瞧见她的满心欢喜,自己也因她的喜悦而心满意足,他携她在软塌上坐下来, 柔声说道:“待以后有了孩子,再把孩子加进去。每年都把这些拿出来瞧瞧,待你我老了,再看看这些,也不怕老来无趣。”裴行韫脸颊莫名的滚烫了起来,娇嗔的斜了他一眼,“没得说那些胡话。”闵冉只觉得心旌摇荡,胸口涨得满满的,他眸色越来越深,紧紧拥着裴行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韫,我真想现在就与你成亲,简直一时半会都不想忍了。”裴行韫心跳得飞快,她手忙脚乱的推开他,理着被他弄乱的发丝,慌乱的说道:“时辰不早了,前院郑先生他们还等着你呢。”闵冉怀里一落空,心也跟着空荡荡起来,他不满的说道:“且由他们等去,你才是最最重要的,郑先生与顾先生都是两个没家室的老光棍,哪能与我这样有家的比。”裴行韫抿嘴笑了起来,她劝说道:“不过都在一个府里,不多时就又能见着了。外面天寒地冻的,晚上我们吃暖锅子好不好?”闵冉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多备些羊肉,香雪酒加些姜丝梅子一并进去煮,吃了才会更加暖和。”“好好好。”裴行韫一迭声应下来,伺候着他穿上大氅要送他出门,却被他拦住了,“就在屋子里别出去,外面冷。”裴行韫笑着点点头,见他掀帘出去一步三回头,跟十里相送般不舍离去,才又转身回来坐下,逗了会肥猫,张嬷嬷掀帘走了进来。“娘子,李氏那边又派了人过来,说是伯爷一直不好,闹着要换大夫。还有闵二郎那边,也闹着全身都痛,说是被大都督打伤了起不来床。”本来还想着过完年再慢慢收拾李氏,没曾想她一刻都不肯安生,想要闹得全城皆知。裴行韫微一沉吟,问道:“客院那边可都齐整了?”“都已妥帖,买来的清倌人也在那边院子里住下了。”张嬷嬷说完怔怔的看着她,“娘子你是要立马将伯爷搬过去?这....”“哼,新年新气象么,伯爷那边怕是风水不好,看准了新年这个好兆头搬过去,也是应有之理。”裴行韫站了起来,冷笑道:“你且替我去将青河寻来,就说我要替伯爷搬家,让他多带几个护卫来。”张嬷嬷还是有些担忧,“那要不要跟大都督禀报一声,伯爷再不堪,也是他的亲爹,要是真出了好歹,只怕以后在他心里落下埋怨。”“你去寻青河,他自然会跟他主子禀报。要是他来了那边不同意,自然会另有说法。”裴行韫神色冰冷,她自是知道,闵齐山受些小伤小病都无伤大雅,要是他真没了才是□□烦。这人一死,所有的恩怨也随之而去,又是闵冉亲爹,那时再多的恨也没了,只会惦记着那曾经有过的丁点的好。“要是大都督不同意,我以后自不会管他们这些事,没得跟鼻涕虫似的粘手,徒惹一身腥。”张嬷嬷这才去了,没多时青河跟她一起过来,见到裴行韫后恭敬的说道:“娘子,大都督说了,反正迟早要搬过去,早日搬家也能快些养好身子。还说让你不要太操劳了,这些事吩咐一声,由我前去便成。”裴行韫心下微松,对青河笑着说道:“劳烦大管事,夫人身子也不好,外面这么冷还在一趟趟往外跑,这是下人们当差不用心,得多敲打敲打,叮嘱他们得片刻不离的看着了她,让夫人别再出来染了寒气。”青河眼神微闪,头垂得更低恭敬的施了一礼,“多谢娘子提点,郑先生他们说了,有了娘子操心这些事,大都督后院会清净许多,也能专心外面之事,让我代他们给娘子行个大礼。”“先生他们客气了。”裴行韫心道那两个老狐狸,只知在一旁扎着手看干戏,就等着自己出面去解决这些糟心事。他们一是想借此看自己的能力,二也是滑不溜秋不愿意在这些家事上伸手太长。青河退下去与张嬷嬷领着一群人去了李氏的院子,不由分说将闵齐山架起来塞进软轿抬到了客院。李氏怔怔瞧着一群粗壮的下人,闯进来二话不说就将闵齐山带走,片刻后待她回过神来嚎啕大哭,抹着眼泪连鞋都未穿好便要往院子外奔去。她一路跌跌撞撞哭喊道:“抢人啦,快救命啊,大都督府里竟然在青天白日出现了匪徒,抢了大都督的亲爹走啊。”粗壮的婆子围上来,架着她胳膊往屋里拖,笑着劝道:“夫人,大都督找大大师算过了,大师说伯爷与你八字相冲,得分开院子住才能化解灾厄。不然伯爷怎么在院子里这么些时日都好不了?夫人快快进屋去吧,仔细别冻着了,再惹来伯爷担心。”李氏使命挣扎,婆子的手却如铁钳一般箍得她动弹不得,将她半推半抬弄进屋里,又拍拍手去院子门口守着了。这下李氏才真正惶恐又伤心欲绝,直扑在榻上哭得肝肠寸断。李氏娘家早已败落,从前靠着姑母她进了伯府,又熬死了前夫人,终于如愿嫁给了表哥闵齐山。姑母死后,闵齐山成了她唯一的靠山,先前一直靠着他的宠爱,才能在后宅立足,后来靠着他是闵冉的亲爹,送了银子回来,她又能拿银子接济娘家。后来到了江州,见到这满府的富贵,又不动声色怂恿着他事事出头,想捞到一些好处,为自己的儿女做打算。本来她还想此时借着闵齐山的病一直不好闹开来,指责裴行韫请来的大夫有问题,定是她管家不力,借此机会夺走她手里的中馈。这下她的依仗一下被人从身边夺走,再加上昨晚年月饭之事,简直恨得她直想将罪魁祸首裴行韫挫骨扬灰。闵齐山晕晕乎乎被带到了客院,他慌乱的眨着眼珠子四下张望,害怕得声音直颤抖,却仍梗着脖子威胁道:“你们意欲如何,我可是大都督的亲爹,要是你们敢乱来,我定要让他把你们全部抓去砍头!”青河笑道:“伯爷,先前你说你院子不好,大都督孝顺,一直念着记在心里呢,催我们连夜给你收拾了这个院子。这边屋子敞亮,四季景致各不同,伯爷住在这边定能心情舒畅,这心情一好了,身子骨才会更好,能长命百岁好好享清福。”闵齐山防备的看了一眼青河,又不住的四下打量,见屋子里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香炉里缓缓吐着烟,暖香扑鼻。年轻貌美的丫鬟恭敬的立在一旁,前面两个大丫鬟模样的尤为动人,一个娇俏,一个妩媚,袅袅娜娜的走上前来,曲膝施了一礼,各自报了名字。“伯爷,以后都由我与朝红伺候你。”绿烟声音糯糯的,说话像是在唱曲,一出口就让闵齐山提着的一颗心落下了大半去。她俯身过来,扶着他的背将软垫塞进去,那边朝红也有眼见力的上前提起锦被盖在了他的胸口。跟李氏在一起后,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下人都不知不觉被换成了粗鄙不堪的,每当闵齐山提起此事时,李氏就会软成一团,扑在他身上直哭得梨花带雨,说是她一心系在他身上,为他管家理事,那些丫鬟年纪大了自然要放出去配人,不然有伤天和,也会堕了伯府名声。久而久之,伯府越来越穷,他再提起此事时,李氏又如从前那般哭,要拿自己的头面去当了,给他买年轻貌美的丫鬟来伺候。哭完又贴上来,娇娇软软叫他表哥,小意温存之后,这件事就算揭了过去。此时绿烟与朝红身上的甜腻香气扑进闵齐山的鼻子,使得他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眼神不由得黏在了她们身上,抠都抠不开。青河将一切都瞧在眼里,掀了掀眼皮躬身说道:“伯爷,无事我就先行告退。”“去吧去吧。”闵齐山敷衍的挥了挥手,“待有事我自会差人来找你。”青河领着人退下,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屋内传来了嬉笑声,他回过头,又仔细叮嘱了院子里门房等下人,才回去禀报给了闵冉一切已安置妥当。裴行韫这边自是接到了闵齐山院子的消息,她听完后面色平静,对张嬷嬷说道:“自由他胡闹去,你过两天去敲打一下朝红她们,别让她们闹得太过便是。”张嬷嬷想到闵齐山那猴急的德性,撇了撇嘴嘲讽的说道:“前一息还伉俪情深,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与别的女人搂成了一团,唉,这个男人啊,还真是不能信。”裴行韫淡淡笑了笑,只要守住自己,男人如何且由他去吧,能管住的也只有自己的心了。她沉吟片刻后说道:“再过两天就透露给李氏知晓,要是她吵着要出去,假意拦拦就好,尽管让她去那边院子。”“哎哟那岂不是得打起来,这下可有好戏瞧了。”张嬷嬷抚掌笑了起来,“伯爷得了新鲜貌美的丫鬟,疼着护着还来不及,她这一去闹,只怕是会讨不着好。”“要看看她是不是真聪明了,要是她只哀哀哭泣,伯爷怕还有些歉疚之心。”裴行韫想了想又笑着摇摇头,“不过这女人一般不会怪罪男人,只会找别的女人的麻烦。可这男人要是变了心,你做什么都是错的,怜惜歉疚之心也抵不过那些片刻的欢愉。”张嬷嬷听完,不由得盯着裴行韫沉思起来,她年纪轻轻,却如老僧入定般沉稳,又聪慧通透,在面对大都督这般人中龙凤时,仍旧能不为所动,她究竟是何来历,经历过何事才能有如此心境?“嬷嬷,你这么瞧着我作甚?”裴行韫见张嬷嬷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咯噔。这人言多必失,可她又转念一想,自己做的这些事,除了闵冉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纱看不真切外,郑先生他们可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她又没有什么坏心,随即也就坦坦荡荡起来。张嬷嬷见她眼神清亮,神清目明,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对她的为人早已一清二楚,那些她不愿意说的过往,怕正是她的伤心之处,也不愿意问出来去揭她的伤疤。“没事。”张嬷嬷笑着摇摇头,又劝道:“有时候难得糊涂,你瞧伯爷不就这样么,稀里糊涂一辈子,仗着性子行事,倒比那些心思重考虑得多的活得畅快。”裴行韫见张嬷嬷岔开了话题,也微微笑了,“那倒是,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哎哟,你说起这个我才记起来,没得差点忘了。”张嬷嬷一拍脑袋,懊恼的说道:“我从伯爷那边回来的时候,遇到了闵三娘子,她抱着从梅林剪来的梅花,冻得嘴唇都青了,身上也湿透了大半,想是已经等了我一阵子。她说不知你什么时候得闲,想过来给你请个安。我自作主张回你早上要听管事娘子回事,待午后会得闲一些。娘子,你看要不要见她?要是不见我便让人拦了她去。”闵三娘子倒算是个聪明人,虽然说是想利用自己给她出头,可在她那样的境地中也是没法子之事,只要她不起坏心思,都是女人,能拉她一把也就顺便拉了。再说她从京城里面来,虽然是后宅小娘子,照着她的机灵怕是也能打听到不少的事,也正好借此机会可以问问她,有没有见到过京城裴家九娘子长什么样,她与闵冉定亲又退亲,中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曲折离奇之事。“没事,她来就来吧,不用拦着她。”裴行韫叹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张嬷嬷松了口气,“唉,大都督才是真正苦命的,摊上了这么些家人。闵二郎在院子里喊得十里外都能听见,闵大娘子她们院子,丫鬟下人天天都有人受伤,不知多少人求到我面前来,哭着说宁愿做粗使的洒扫丫鬟,也不要去她们院子里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