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打打闹闹的,才是真情流露,永远相敬如宾的,是早就在二人之间建起了一堵难以推动的高墙。思绪飘远,陆渊回神搁下茶盏,又想起了什么,从身后柜格中拿出那副《江帆远景图》,缓缓展开,“月银公账上惹眼,就别从那里出了,她不是缺钱么,下回若还有画出来,你照例从我私账上支钱出去买下,再翻一倍便是。”作者有话要说:都有伏笔都有原因的,不会无缘无故的讨厌和喜欢,大家看下去就知道了,其实很多伏笔前文已经冒出一点头了第16章红墙绿柳,宫苑巍巍,夹道上两个宫人掖手低头,走风匆匆,偶尔碰着什么人,也是略一停下,背身过墙,未几,领人越过小门,几经折廊,推了那雕了祥云瑞兽的朱门,芭蕉郁翠,花荫成蔽,庭前两三宫人正作尘扫,正中坛心莲碗前立了个高瘦美人儿。打眼撞进人清绝风采,云露华先湿了眼眶,急急上前握住她的手,半点也不肯放松,“承檀...”这世间能这样亲热唤她‘承檀’的,除却自己已经故去的母后,还有被幽闭北苑多年的哥哥,唯有云露华一人。未语泪先流,见着阔别多年的故友,康宁哽咽再三,还是没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一时庭中只闻泣声,不见人语。细算起来,已过了十二年,当初大晟打马扬花的嫡长公主,如今历经坎坷,容貌未有多变,但鬓边已有几丝华发,云露华心中一惊,忙道:“承檀,你的头发....”康宁笑了笑,不在意的拢了几缕青丝遮住,拉着人道:“进去坐吧,好不容易见面了,哪儿有只站着哭的理儿。”乌眸流转,云露华没有多言,点头随她进去。康宁及笄前就被远嫁和亲,所以还未来得及辟公主府,这里是她从小到大一直住的昭芙殿,也是南苑公主居所中,最为尊贵的地方,即便她走了十二年,昭芙殿仍然为她保留着一切。外头一尺千金的鲛绡纱在这里只不过是层层帷帐的外衣,门一推,风灌殿内,顿起风而舞,拂过肩足,猊兽香炉的金喙正往外吞吐香云,朦胧了帘窗边幢幢花影,积红烟罗中华光照韶,但云露华还是从她脸上找到了一抹清寂婉苦。康宁将琼浆注入彩斗递给她,“我这次回来,是暂时不打算回去了。”云露华捧着一抖,撒落三两滴,她犹自入口尝甘,听人继续往下说。“十年前,因那场舞弊案,哥哥的太子之位被废,你们家也彻底倾覆,这个消息传到狄国时,已过了一年之久,狄王有心瞒着,我只恨当初身受钳制,不能立刻赶回...”康宁面露恨色,却又无可奈何,“可我回来了,又能怎么样,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计划,目的就是为了将哥哥拉下太子之位,连云太傅都折了进去,我连出狄国的皇宫却都是问题。”她握住云露华的手,“但现在不一样了,狄王病重垂危,左王虎视眈眈,若让有野心的左王登位,他必然会重新挑起两国纷争,到时边疆战乱,又会是大晟一大祸事,所以父皇现在阻止不了让我回来,他不仅要让我回京,还要派兵去平息内乱,然后扶持我的儿子可达迓为王,让我垂帘听政,掌管住狄国。”康宁转头,喜大于悲,“所以我必须回大晟,为哥哥,为云家,为你我,都要讨回一个公道,这十年,你在安乐侯府过得是不是很不好?”云露华听她说完,震撼也有,苦楚也有,但这些都比不上眼前活生生的康宁在她面前绘声绘色,记得康宁出嫁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原以为此去便是永别,二人再无相见之日,谁曾想今生还能见到挚友,也算是全了一桩心愿。她舌抵唇齿,辗转几遭,终于低低笑道:“其实前不久我落了次水,把这十年间的事全然都忘了,只记得云家还在的时候,过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康宁斩钉截铁道:“那必然是过得不好,你从前那么讨厌陆渊,咱们可是打七八岁就和他结下梁子了,你在他身边,他还不得欺负死你!”说完她又幽幽道:“你看,你落水失忆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让你好好将养着,替你请过太医没?”云露华说没有,其实她至今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她一觉睁眼来到了十年后,还是落水真伤了脑袋,自己把这十年的事情忘记了。她不是一个轻信鬼神之说的人,对于外界而言,实际上后者才是最合理可靠的解释。不过她也没必要究其根底,因为若不是她一下子来到了十年后,那就是真把这十年间不好的记忆都忘了,巴巴的赶上去治病,难道非要把十年的记忆重新唤醒才算治好么?她实在不敢拥有那灰暗的十年,也无法让爹娘身死,云家覆灭的悲惨记忆存在于她的脑海之中。所以她轻声道:“还没有,不过...”康宁直接站了起来,重重拍案,“我就知道,陆渊那厮肯定是百般薄待于你,这么大的事情连个太医也不请,若是真伤到了你的脑袋,出了什么事,我非得去扒了他的皮!来人,去把太医院左右院判都给本宫立马抓过来,给云小姐治病!”云露华根本拦不住康宁,只得看着宫人忙不迭地跑下去请太医。她无力坐回座上,“你打算从哪儿查起?”这倒是问出了问题所在,康宁托着腮,仔细想了想,“我才回京,已经对这里不大熟悉了,十年前的舞弊案发生时我也不在,所以该怎么查,还得好好谋划一番。”云露华却说不必,“你直接去寻我阿弟,他手上已经有证据了。”康宁凝眉,“你阿弟?对了,当年父皇是留了你和旭华的性命,他如今很大了吧,在哪里当差?”说到这里,云露华有些怅惘,摇了摇头说,“在都官司呢,他没学文,学了武,你也知道,当年的舞弊案牵连多大,阿弟若入仕途,哪里会有活路,再者这朝堂之上,还有那么多瑞王的人,对了,你见过太子了吗?”虽然太子已经被废十年,但云露华还是习惯性称呼为太子,康宁静默一息,方道:“我去过了,回宫我昭芙殿都没回,就先去了北苑那里,但是他不愿见人,连我也不愿见。”太子被废以后,从东宫迁去了最为偏远的北苑,听说十年间从未踏出北苑一步,他几乎已经彻底销声匿迹,众人好像都把这位曾经的储君彻底抛置于脑后,忘得干干净净,偶尔有人提及一句,也不过招来一声:死了都没人理会的人,说他作甚。但康宁坚定不移的告诉云露华,她的哥哥,一直在等待着有朝一日,能重洗冤屈。作者有话要说:翻身打滚求收藏~第17章犹记当年,云露华第一回 见到太子时,她才不过四五岁大,彼时先皇后还未薨逝,正值她的寿诞,娘亲领着自己进皇宫,那日流霞烈焰,云锦层叠,众人拥簇下,太子亲自搬了一樽足有一人高的玉石来,上头刻有祝慈文千字,行锋凌晰,皆是出自当时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太子之手。太子打一出生,就注定好的命运,嫡子,长子,先皇后又是显贵名门出身,他样样都占了个全,皇帝从他尚在襁褓中就已经将他立为了太子,按未来储君的标准来培养要求,太子也的确天资聪颖,没有辜负所望,不论是文韬还是武略都不会辱没了他储君的头衔,连他的太傅云言询都频频赞他,往后必是一代明君。若要真挑出一些不好来,那只能说太子性情仁善,仁善本不是什么坏事,要为君者,必定要怀有一颗仁善之心,待天下万民如子,可仁善太过,难免就显得有些优柔寡断,刚勇不足。天下人人都想当皇帝,也艳羡太子一生下来就注定是皇帝的好命,但其实皇帝真是这么好当的差事吗,既要要求其仁善贤德,文能治国,武能平天下,又要要求其杀伐果决,一言九鼎,生于权谋中,学其两相平衡之术,稍有偏差,便会招来恶名,遗臭千古。云露华觉得,这皇帝要是做下来,好像已经不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了,就像个标准的模子,照着雕刻自己,凡饮食起居皆有章程所依,你连生气都得先掂量掂量这个时候是不是该皇帝生气的点。所以太子没有成功,他的仁善也就成了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利刃,一朝落下,取其首级,是半点也不手软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会顾及对方是自己的兄弟手足。太子在位时,没有对瑞王赶尽杀绝,反而处处优待,二人看着情谊深厚,瑞王手里的不少权,都是太子给他的,当初云家就觉得瑞王心眼太多,必然是存了什么坏心思,和太子没少提过这件事,可太子却觉得瑞王自幼丧母,着实可怜,自己身为兄长,合该多照顾着他一些。一桩舞弊案,让瑞王崭露头角,踩踏着太子和云家的尸骨,一跃成为了最有可能做储君的皇子,连带着太子妃的母家,礼部尚书张家也没落个善终,为了绝他还有崛起的后路,张家满门流放的流放,罢官的罢官,可怜张尚书一生正直清明,不堪蒙辱,一头撞死在了朝堂之上。太子妃张氏闻此噩耗,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太子失权,失妻,失太傅,自此在北苑中十年闭门不出,也不知每每午夜梦回时,有没有悔恨自己当初的识人不清。云露华扯了扯嘴角,对康宁道:“此案想翻,恐怕没那么简单,如今瑞王在你父皇面前这样得力,哪一日若登上太子之位,再想翻案那更是难上加难,咱们得抓紧了。”康宁点头,“此事我心中也有数,你且放心好了,倒是你,听说已经是有一儿一女了,何时把孩子带来给我瞧瞧,咱们当年可是约好了,要做对方孩子的干娘呢!”说到孩子云露华话就更多了,“那你这个干娘可要包份大红包!不过别在这皇宫里见,规矩又多,又人多眼杂的,出宫寻个庄子,我带他们来给你见见,对了,这回你把你儿子带来了没?”康宁说当然,“狄国现在正乱,我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不过他这个时辰还在三弟那里,不然我就让你见一见了,你要是见到了可别笑话,这小子吃得多块头也大,长得也不像咱们大晟人!”云露华稀奇道:“早听说狄人和大晟人长得不一样,我还从来没见过。”康宁在狄国待了这么些年,早见习惯了,哎道:“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不过高些壮实些,眼睛和头发颜色不同罢了,左不过都是两只眼一个嘴,翻不出花儿来。”二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儿,须臾有宫人领着太医院院判急急过来,请过安后让其诊脉,老院判搭脉搭了半天,只说,“陆小夫人脉象一切都好,并无不妥,观其神色,也不像脑中有淤血损伤的样子。”康宁睨人,“你可诊清楚了?当真无事?”老院判惶惶跪下,“臣行医多年,这点底气还是有的,请公主放心。”听说无事,康宁也松了口气,只要人没事,至于失不失忆的,问题也不大,往后想起来就想起来,想不起来也就算了。她随手抓了一把金叶子赏人,谢恩后宫人将太医领了下去,才退出帘子,外头扑进来一个宝簪瑶佩,紫薇鸾裙的小女子,进去就往地上一跪,哭哭啼啼,两个宫人都拉她不住。只是她跪的不是自己的嫡长姐康宁,而是一旁正在嗑瓜子的云露华,登时云露华吓了一跳,忙起来避开,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只能攥着拳朝她摆手,“你这是作甚!平白受人跪是要折寿的!”康宁眉一凝,不满道:“芸书,你这是做什么?”原来这就是即将出嫁的芸书公主,云露华微有一滞,仔细端详起人来。虽无康宁这样的万千仪态,但也是个玉桃香腮,窈窕芳菲的小美人儿,样貌是不差的,她记得芸书公主的生母是惠嫔,也算是小有宠爱,她在一众公主中不是那等末流,再瞧人如今出落的这般水灵,想必嫁的是个不错的人家。但,她无端朝自己跪什么,云露华千想万想,也想不出她和芸书以往有什么交情了,顶多在她还是个娃娃时宴上见过两面,抱也没抱过,更别提如今一倏过了十年,她在安乐侯府憋屈了十年,更不会有干系了。云露华温吞一笑,指着康宁的座儿,“公主跪错了,你长姐在那里呢。”哪成想芸书上来就抱住她的膝腿,娇俏小脸上尽是泪痕,“求求云姐姐,让我见一见阿旭吧!我只见一面,真的只见他一面!”第18章错愕,惊异,茫然,噼里啪啦,手里的瓜子一下子全撒在了地上,云露华不明就里,迟疑的挪动了一下腿,但丝毫也动弹不得。还是康宁将人一把拉了起来,在狄国十余载,她的臂力已经可以把芸书从云露华身上扒拉下来,直接拎起来,然后摔在软座上,怒目瞪人,“芸书,你可是待嫁之身,说话要注意分寸!”芸书哭哭戚戚个没完,康宁听着头疼,挥手屏退四下,云露华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选择了可能性最大的那一种。她艰难问出声,“小旭他...对你做什么了?”别是把这芸书公主给轻薄了吧,她一个头两个大,这可是公主,虽然说公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放在云家还在的时候,她阿弟娶仙女她都觉得极为相配,可这不是...云家现在形势不太好么,而且还是个待嫁的公主,要是真是被轻薄了,小旭恐怕要遭殃了。但云露华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她的弟弟她最清楚,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可眼前的芸书公主犹自哭啼不断,嘴里一直说要见阿弟,让她着实是头大。云露华对这位公主束手无策,可康宁却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冷冷警告道:“你要是再哭,我就把你的舌头给拔了,让你一辈子也说不了话!”这招还挺管用,刚才还梨花带雨的小美人儿,顿时止噎住了哭声,一抽一抽的,抬起肿成桃子的眼,瑟瑟看人。云露华轻轻推了一下,嗔怪道:“别吓着人家了。”她想了想,放软了语气道:“芸书公主,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找我,去见小旭呢?”芸书紧咬下唇,刚止住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但惧于康宁,只能忍住了,“我...因为他不肯见我,我派人去给他送过好几回信了,可他就是不肯来见我,所以...所以...”康宁替她把接下来的话给说了,“所以你听说了我将云姑娘请来,你就赶来,想求她让小旭和你见一面?”芸书轻轻点头。康宁深吸一口气,又问,“你和小旭之间是有什么对吗?”芸书想了又想,再次点头。云露华手捏紧了袖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颤颤巍巍的问她,“公主不是要成婚了吗,怎么会和小旭牵扯上了?”芸书眼雾氤氲,扑闪着睫毛,“那是父皇指婚,我其实并不喜欢那个曹驸马,我心里只有阿旭一人。”真是可怜,云露华不忍侧目,眼瞧着就是一段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经典戏文,康宁却无动于衷,坐下来慢慢喝了一口茶。“既然知道是父皇指婚,那你就该明白,你和小旭之间的种种过往都要从此烂在心中,即便再相见,也只能当陌路人,这样对你我都好,难道你觉得小旭他能娶你吗?”芸书低头绞着帕子,“可是...”康宁严词打断了她,“没有可是,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能由你自己做主,更别说你身为皇家子女,金枝玉叶,更要明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那位曹驸马我也是知道的,家境优越,公婆和善,他又一表人才,品行端正,你嫁过去全家都会敬着你,往后日子和美,又在皇城底下,两盏茶的功夫就能进宫见到你的母妃,你还有什么不满?”连云露华听着都频频点头,的确是门好亲,天下女子所盼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芸书抹了眼泪,委屈道:“长姐说的我都明白,可我就想见他,我做梦都是他,他突然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再也不理我,我真的想不通,那曹驸马纵使有千般好万般好,也不是他。”康宁起身,朗声道:“没什么想不通的,是你日子过得太舒坦反而糊涂了,人家已经避着你,你倒好,偏偏要贴上去,还这样失礼的冲撞了我的贵客,给我立刻回去,出嫁前不许离开自己宫里半步。”康宁在几个公主之间埋下的威信极重,离开了十余年,仍是积威犹在,芸书瑟缩了一下,只能悄声掉眼泪的离开了。*回到侯府已经是日暮黄昏,云露华从马车上下来,在二门上左看右看,就是没瞅见金凤或者纤云的人影,她记得早上临走前分明说过,让人这个时辰在二门等她来着。定是这两个丫头疏忽给忘了,云露华一边腹诽着,一边自己回了房,结果甫一进门,先看到陆渊坐在主座上,手里捧着那卷《永安志》看,而金凤和纤云则在他一旁小心翼翼伺候着,大气都不敢出。她眼皮莫名一跳,陆渊略掀眼看他一遭,然后静静翻过一页,“回来了?”云露华接道:“回来了。”说完又皱眉,她干嘛要应他的话,遂换了副凶狠面孔,“回不回来关你什么事,你在这儿干嘛。”陆渊嗤笑一声,“只许你爬凿洞去我书房等我,不许我来你房中等你?”他按下书卷,抬眼,“露露,天底下可没这样的理。”露露二字叫的她浑身恶寒,“咦,你真恶心,别叫我露露,这名儿你不许叫。”陆渊哼了哼,“白缙叫得,我就叫不得么,我可是你夫君。”他站起来,掸了掸衣袖,贴近人一步,“外面的男人难道比家里的夫君更亲近不成?”云露华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陆渊你今天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有事说事,没事就快走,累一天了,我要去洗个澡睡了,别在这儿杵着碍事。”她一壁说着,打了个哈欠,大摇大摆要进去拿衣裳,结果冷不丁手被另一只大手攥住,她回头,拧眉,“你干什么,你放开我。”陆渊将她拉进怀里,反锢着人手臂,还在轻笑,但话里已经浸入了森森寒意,“谁允许你在杨喜儿面前胡言乱语的。”起初云露华还没反应过来杨喜儿是谁,而后才恍然明白那就是杨氏,她笑里藏着几分狡黠,冲人眨了眨眼,“你都知道了?”第19章何止是知道了,他还在书房刚和他那位迂腐的爹因此吵了好大一架。陆渊仍捺压着她手不肯松开,掠过人面,眼中明灭闪覆,“难怪你前日举止怪异吗,我原以为是你...”他停住了,怒气更甚,“原来是因为这事,你这般造谣生事,在背后坏我名声,可曾想过后果?”分明是她将他赶出房门,到了她嘴里说给外人听,却成了体恤他在外寻花问柳所以保重身子了?!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女子。后果?她干嘛要想什么后果,左右名声坏的又不是她,云露华眼珠子一转,照着原先排演好的,水眸微垂,鸦睫轻颤,荔腮也染上了两分胭红,极为无辜道:“我没有造谣生事,也没有坏你名声呀,只不过女人之间随便唠唠,是她们自己想多了,你又为何要跑来问责于我?”她指拈袖片,轻揩眼角,尾音拖长,像极了戏台上粉墨的戏子,“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定罪,可知我心中会有多痛....”她从可怜无助哭到了绝情绝意,再到命运不公,天地不仁,最后转了个音,好像真生生掉下来几滴眼泪似的。陆渊斜睨看她,待她一套演完了以后,嫌弃的点评一句,“矫揉做作,浮夸至极。”这话跟投河的小石子一样,顿时让还在翘指扮可怜的云露华一下子变了脸,嘴角一垂,脸一沉,活像只要吃人的母老虎,“你说谁做作!说谁浮夸!”陆渊松开她,懒懒坐下,“好了别在我面前演这一出,你...委实是不太适合装可怜的,快些如实交代了。”云露华哼了一声,狠擦一把脸上若有若无的泪,几步噔噔坐在靠椅上,随手抓了把瓜子嗑着,“什么如实交代,我说的又不是假话,谁不知道当年你陆渊的名声在京城几个花楼里都是人人皆知的,常是那些花娘的榻上客,帷前宾,我说错什么了吗?”她转头将瓜子皮吐在雕叶小盘中,扬着头,下颚抬得老高,“难道你就没收两个色艺双绝的,在外头养着?我可不信。”陆渊气笑了,“这又是谁与你说的浑话?我定要将他舌头拔了喂狗。”云露华一哂,鄙视他这个时候却偏要在自己面前装样子,“不需要谁和我说,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打听打听,都知道你的风流名声呢。”她怡然自得,偶尔眼渡人面,很不屑道:“所以你也别说我造谣坏你名声了,自己几斤几两,心中不得跟明镜儿似的,真是猪鼻子里插葱——装蒜!”陆渊压着火气,倾身捉住她的手,低声,“就你一个我都应付不过来,再养几个,个个今日在外头造谣生事,败坏我的名声,明日却在我面前掉眼泪,扮娇弱,我恐怕自己英年早夭。”云露华见他死活不肯认,也懒和他争辩什么,奋力甩开他的手,“行吧,你爱说什么是什么,还有事么,没有就走,青天白日的,别拉拉扯扯。”她收袖力度太急猛,袖口一枚小珠遗落在他掌心,珠圆玉润的,摸起来十分趁手,陆渊遂翻掌捏珠,边暗自玩弄,边正色答话,“玉院勾栏不止是穿香撷花的风月地,里面还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暗潮汹涌,我曾在那地常逗留了两年,但非是你所想象的那样。”遥记第一回 遇上陆渊时,就是在那种下作地方,当时他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已经一派老成,应对自如,如今反倒和她说起种种不得已。这就好比一个男人和你说,他爱吃喝嫖赌,但他绝对是个好男人,云露华被他整笑了,慢慢理着袖子上的褶折,讥讽道:“是呀,想必您抱香搂娇,被掀红浪时,也是眉宇苦楚,心胸难平,十分的不得已呢。”理到一半,发现自己袖上的珠扣没了,顺着摸出一截断掉的线,云露华攒眉怒视,朝他摊手,“快将珠子还我!”陆渊若无其事的起身,背手道:“什么珠子,我没拿你珠子。”身上这件瑰紫片金里松花珠穗绫衫是衣柜里少有能登场面的两件衣裳了,还是今日进宫特地叫人前一夜拿出来,熨帖熏香后才上身的,为的是进宫不失体面。而她刚还了八百两给白缙,全身家当也就只剩两百两,再添新衣是不能够的,掉了袖珠只能重新绣上去勉强凑合,结果这陆渊竟不肯把珠子交出来。云露华来气了,将装瓜子壳儿的雕叶小盘往他跟前狠狠一掼,“你快把珠子还给我!不然这件衣裳就没法穿了。”小盘砸在他脚边,壳儿撒了一地,陆渊却没有往后退一步,“一件衣裳罢了,你若在意,回头我叫人给你照着这个送十件来。”她原本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揍他一顿才解气,下一刻听到这话,顿时气也消了,眉也舒了,“那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过别送十件一样的,我要梅子红,丁香紫,水墨青,蜜蕊黄,天黛碧,还要每件款式花样各不相同,花绫彩绣的,单罗弹墨的,云锦暗花的,天香刻丝的....”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算,生怕漏了哪个,还不忘道:“每件要配的簪钗环佩也要各不相同,要和这件衣裳的浓淡相宜,譬如梅子红花绫彩绣的,就要配金丝攒花的,水墨青单罗弹墨的,就要配白玉嵌珠的,你可明白了?”陆渊笑说当然,提声道:“那你唤一声夫君来听听?”欢颜乍止,云露华啐他一口,“休想!”再见人就烦了,左右衣裳他已经许下了,陆渊这厮千不好万不好,但还是言出必行的,虽算不上什么君子,但这一点还勉强可圈可点。于是她再一次不客气的把人赶走,想着自己总不能老伸手管他要东西,人活在世,当有立足根本,莫要当看人脸色的米虫,还是多画两幅画拿出去卖更实在些。毕竟靠自己手艺本事吃饭,她心里舒畅快活!关起门来,只剩下金凤纤云二人,纤云吐了吐舌,忙说去厨房给姑娘拿饭,金凤生怕自家主子迁怒到自己身上来,则忙将这两日连夜赶抄出来的厚厚一沓女则女戒交到她手中,“姑娘,都抄好了,保证一个字不落。”金凤是打小就跟在她身边的,读书识字那是必然的,再加上她向来老实好欺负,云露华从小到大,夫子和爹娘让她抄的罚书,不知多少都是经过金凤的手,金凤于临摹字迹这一块也颇有天赋,几乎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连御书房的先生都瞧不出来。云露华随手翻了两页,果然字迹工整娟秀,和她的字寻不出差来。被陆渊搅了心情,她现下也不太想去洗澡了,索性让金凤抱着这些罚书,往杨氏院里去一趟。金凤犹豫道:“姑娘,这个点儿去是不是太晚了,万一老夫人不方便怎么办,要不然明儿个早上再去吧,纤云马上要拿饭回来了。”云露华说不用,“就要趁她不得空的时候去,不然她又要唧唧歪歪一大通,我可没有站着被人训的习惯,咱们现在就去,早去早回,正好回来赶上吃饭。”主仆二人拿着抄好的纸墨过去,天幕垂垂,夜云掩着一半的月角钻上来,穿廊下一盏盏灯亮起,过溪桥后,远远望去,杨氏的正院反而更暗了。这是什么原因?天黑了还不点灯,云露华和金凤相视一眼,正要过去,紧闭的侧门开了一条缝,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人影,背着箱子,只是离着远,瞧不真切脸,但凭身形判断,应当是个男人。那黑影左右张望了两下,从小径出去了。第20章一个风韵不减的年轻侯夫人,趁黑从她院子里冒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陌生男人,不论怎么想,都显得十分诡异,甚至于不由而然的就会为此蒙上一层暧昧不清的遮纱。金凤很不敢相信,捂着嘴悄声嘀咕,“这老夫人院子里怎么会出来一个男人?”老夫人老夫人,但细算起来杨氏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哪里就真老,不过她真胆大。云露华望着那透了条缝的门,思忖片刻后问,“今儿个侯爷在家吗?”金凤想了想说,“早上还在,不过三爷从侯爷那儿出来后,没多久就出府了,到现在也还没回来。”云露华弯了唇角,展眉一笑,“走,咱们去会会老夫人。”推了那虚掩的门,远远望见正屋紧闭,须臾几盏微灯点亮,照了窗前人影倚立,却是一背身,重系裙襟。云露华清了清嗓,隔着廊前碎玉帘,密密玉珠遮住内里,她喊了一声,“云氏来给老夫人请安啦!”里头乍响一声‘谁!’,难掩惊慌失措,不一会儿门开了,挑帘的却是杨氏身边惯常见的婢女,“云姨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云露华半垂了头,轻声细语道:“先前老夫人罚了抄书,这几日好不容易赶了出来,想先拿给老夫人过目。”她说着话,抬睫之间眼角余光不经意往里一瞥,只见内间被几座宝楼紫檀插屏隔断了,隐约只见一个穿裙带簪的人影映在屏前,一阵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