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钳制住澄的动作稍稍用力,澄开始感觉到疼痛和轻微的窒息感。“请你选择吧。”他说,“要被我杀死,还是杀死我呢?”澄沉默着。她没有做出选择。“……是吗。”白兰轻声说道。“那就只好我来选了。”橙色的火焰从他的指尖燃起,轻易地损毁了栏杆。他松开了手,转而拥住她的肩,然后白兰向前进一步,澄也被迫随之后退,她细而高的鞋跟骤然踏空,失去了平衡。可怕的失重感袭来,他们一同从楼顶坠落。但是,这是为什么?白兰忽然想到。即使知道在几秒过后就会粉身碎骨,那女孩的神情依旧非常平静。于是他便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她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风声几乎把她的声音全部吞没,但残留的部分还是传达到了白兰耳边。“星星。”她说。“今夜没有星星。”白兰的眼睛微微睁大,某种不知名的事物触动了他的内心,他随即发现他丢失了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小齿轮而已。现在它回来了,一切再次开始转动。狂风再度卷起,澄抬手掩住了眼睛,她听见末日般的雷霆和飓风怒号,这些令人恐惧的声音持续了许久,被围困其中的她几近忘记身处何方,也忘了思考为什么落地的时间被不合理地延长……最后,无论是风声还是雷电都低低呜咽着散去,她所能听见的只剩下了一种声音。这是……振翅声。澄睁开眼睛,抱着她的少年从身后延展出的巨大白色双翼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我想我是为了完成这件事,才在今夜遇见了你。”他说。“现在,我把它赠予给你。”澄越过他的翅膀向天空望去——露台的凉意让澄陡然惊醒。失重的感觉仍然残留在身体里,她差点没能站稳,下意识扶住了身前的栏杆。她环顾四周,露台上只有她一个人。一切都完好而正常。那么,那就是一个入夜时产生的梦……或者是幻觉了。“难道是幻术师吗……”澄喃喃自语着,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景象短暂地震撼了她。积云被扫荡一空,夜空明澈得不可思议。漫天星辰。仿佛是有人切下了银河最璀璨的一个截面,然后将其展现在了澄的面前。星河低垂,近的宛如就要流淌到她身边来……不,确实有一颗星星正在靠近。澄定睛一看,一簇光芒正在缓缓降落,她不禁伸出了手,于是光点便轻轻落在了她的手心。那不是星星,星星不会这么轻盈而柔软。澄合拢了双手,握住了那片,沾染了星星的颜色的洁白羽毛。第91章 再度相会玛蒙握住小小的茶杯柄, 吹凉以后啜饮了一口,虽然因为兜帽的遮挡看不到表情,但从他稍微放松了一些的肢体上不难判断出他对芬芳的红茶——以及澄用以招待的各种点心颇为满意。“瓦利亚里也有不是那么粗野的家伙嘛。”面对这样拐弯抹角的评价,澄托腮对端坐在婴儿用高脚椅上的玛蒙眯眼笑了一下。“你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虽然作为彩虹之子一员的玛蒙和rebo一样,身体因为诅咒而呈现为幼儿的状态, 玛蒙依然维持着幻术师应有的原则与品格。“现在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他将瓷质茶杯放回托盘中, 矜持地说道。“与幻术有关的咨询按小时计费, 不足一小时的情况按一小时计, 价目表已经发送到你的个人邮箱中……”他想了想, 补充了一句,“还有, 因为我不打算缴税,所以不会提供任何凭证。”“好的,我接受你的服务和收费条款。”澄一面说着, 一面取出了一个和手掌差不多大小的首饰盒, 她将盒盖打开, 展现出其中被妥善保管起来的洁白羽毛。“在你看来, 这片羽毛是幻术吗,玛蒙?”玛蒙一动不动,似乎正在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物品, 良久, 澄等到了他的鉴定结果。“不是。”玛蒙说。“这不是幻术。”他伸出手, 试图碰一下羽毛, 却在刚刚触及羽尖时就感受到了灼痛而猛地收回了手。“怎么了?”澄疑惑地拈起那片羽毛, 轻轻摩挲着羽面,但在她手中,什么异常的事都没有发生。“这是死气之炎。”他说,“不管看上去是什么,其本质都是一团火焰,而且纯度高得惊人……澄,这是你的火炎吗?”澄摇了摇头。“不,虽然知道死气之炎的存在,但我并没有学习过使用它。”“那就是别人的东西了。”玛蒙思忖道,“脱离了原主人的火炎,不仅没有熄灭,竟然还能保持固定的形态,那一定是个很强的家伙。”澄慢慢地回忆着在那天发生的事,如果不是手中真切地握着羽毛,她一定会怀疑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切也的确像梦一样扑朔迷离,不知始终,也找不到合乎逻辑的线索……尽管十分美丽。“既然如此,还是保持警惕比较好。”澄说。“就算这团死气之炎看起来对你没有敌意——如果对方想伤害你,对于那种强者而言,你再怎么警惕也没有用。”玛蒙不留情面地评价道,“不过,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你打我的电话也可以……当然,我是不会去帮助你的,对幻术师来说正面对敌不是上策。”他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不过看在你是个让人愉快的顾客的份上,我说不定愿意为你想想办法……”话还没有说完,两把匕首从玛蒙身后飞来,直指他的脑袋,却在就要造成血案现场之时,像穿过投影那样穿过了玛蒙的身体。“烦人的家伙来了。”玛蒙幼小的身体漂浮了起来,“不要忘记支付尾款……”他穿着斗篷的形象渐渐淡化,声音也逐渐远去,等到贝尔从房间里跑出来,玛蒙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我听到了玛蒙的声音!”贝尔兴致勃勃地说道,“他在哪里?难道已经被王子杀了吗?!”“没有哦,贝尔。”澄将羽毛放回首饰盒中,把它重新收起来。“玛蒙只是回去了。”贝尔菲戈尔看起来似乎有点沮丧,但澄今天并不打算特别地体谅他的感受。“说起来,贝尔,我有话要问你。”澄蹲下身注视着他。“你把学校的钢琴线拆坏了,对么?”小男孩僵硬了一下,故作镇定地否认道。“……不,不是王子。”“不仅如此,在学校要求监护人到办公室去的时候,你找玛蒙用幻术骗过了老师,是这样吗?”被完全戳破伎俩的贝尔菲戈尔一下住了嘴。“你知道为什么答应为你保密的玛蒙把事情告诉了我吗?”澄蹲下身,对尚未知晓成人世界残酷无情之处的贝尔温柔地笑了笑,“因为你只向他支付了一百欧,而我支付了一百五十欧……以及,为了惩罚你,贝尔,这笔钱将从你的点心费用中预支。”“……随便你,反正王子再也不会到学校去了。”贝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在乎澄的惩罚,“就像斯夸罗那家伙一样。”捕捉到关键词的澄皱了皱眉头。“斯夸罗?”她问道。“斯夸罗怎么了?”“澄,听说斯夸罗申请了提前毕业,这是真的吗?”“是真的,迪诺。”澄将更新过的名册翻开,用手中的笔轻轻敲了敲纸页,“我确认过了,斯夸罗通过了检定考核。”“那个本质上不想让人提前毕业所以设置得超级困难的考核吗?!”“是的,就是那个九代首领亲自设置的考试。”澄把笔盖上,支起下颌,回头看迪诺,“‘若非必要,不要这么着急承担工作’,九代首领是这么说的。”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当然,至少xanxus不听他的,至于斯夸罗……”其实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自然之处,但不知为何,一点又一点的奇怪预兆在澄心中投下了淡淡的阴翳。“……他大概有自己的想法吧。”接着她转移了话题。“如果斯夸罗离开的事让你觉得寂寞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试着安慰一下你……”“不,我绝对没有这么想。”在匆忙否认以后,迪诺又稍稍思考了一下澄所说的那句话。“我的意思是,我和斯夸罗的关系并不是非常的……”最后迪诺咬了咬牙,“是的,我已经觉得我们是朋友了。”“这样吗,那我想你一定觉得很失落……请把手给我。”迪诺有点紧张地俯身,身旁女孩子指尖的温暖触感一碰既离,然后澄笑着伸手揉了揉对方的金发。“给你巧克力,希望你不讨厌榛果味。”“不、我当然不讨厌!事实上这是我最喜欢的——”“把狗尾巴收起来,蠢货。”“rebo?!”迪诺忽然发觉攥在手中的东西不知何时消失了,而他的家庭教师已经拆开了包装。“等等!那是我的……!”rebo无情地一口吞掉了整块榛仁巧克力。“你有什么异议吗?”面对弟子难以置信的表情,在地下世界里排行第一的杀手残忍而平静地问道,“反正狗是不能吃巧克力的。”不仅完全无视弟子的悲鸣和控诉,甚至占据了迪诺的位置,理所当然地将对方驱赶离开的rebo把脸转向了澄那一方。“我是来见你的,澄小姐。”他说,“九代首领有一些指令让我代为传达。”“九代首领?”澄收敛了神色,“既然是由您转达……是私人命令吗?”“没错,与瓦利亚无关,是给你个人的命令。”rebo解开一粒西装纽扣,从怀中取出一封相当古典的委令书,封口处的火漆烙有彭格列九代首领的个人印章。“就在不久前,彭格列总部的信息系统和计算机网络受到了来源未知的攻击。”澄接过了信封。她尚且不清楚rebo提起的事情和命令的联系,便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进一步叙述。“这样的行为被判定为了对彭格列的挑衅,彭格列的技术人员立即展开了反击和追踪……”rebo压了一下帽檐,“但是,结果似乎是对方技高一筹。”澄开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么……”“但是,交给你的任务和这件事无关。”他继续说道。“这起事件在彭格列中引起轩然大波,就在我们打算动用特殊手段时,对方反而主动出现在了我们面前——那并不是一个组织,仅仅是一个人而已。”rebo勾了勾嘴角。“更令人吃惊的是,在加以挑衅之后,这个肆意妄为的人竟然向彭格列提出了合作的请求。”“虽然听起来很荒谬……”澄闭了一下眼,“但是对方拥有足以与彭格列顶尖技术团队匹敌的能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论对方的意图真假,藉此观察对方的下一步行动和实际目的就成了一种顺理成章的策略。”“没错。”rebo微微颔首,“更何况,他提出了我们无法拒绝的合作条件。”他说。“他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叫做‘匣兵器’的,仅在传闻中存在的死气之炎应用技术。”“……”澄沉吟半晌,她从对方点到为止的话中领会到其中还有许多不便对她透露的细节,与此同时,她隐隐预感到接下来交给她的命令可能会具有超过她最初想象的重要性。“rebo先生,我能做的是什么呢?”“真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诱惑,哪怕是对彭格列来说。”他抬起头,用漆黑的眼睛望着澄,“所以我们需要有人和对方进行接触和监督,以便及时察觉其间可能隐藏的陷阱,这也是与对方协商一致的信任措施之一。”——“澄小姐,九代首领希望你来成为这个角色。”上课的时间到了。要让教室从吵闹转换为能正常进行教学活动的安静状态总是需要一点时间,澄望向委任书,在封口处看了一会。私人命令书具有特定的保密级别,她当然不会在公共场合拆开它,但据rebo所说,里面除了常规的命令文件外,还有任务对象的基本信息,这让澄稍微有些好奇了起来。仅凭一己之力,向历史可以追溯到百年以前的庞然大物发起挑战……这时台上的教职人员提到了今天将会有一名转学生到来,澄却仍在走着神。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另外,rebo先生所说的,很快就会见到对方,又是什么意……——啪。或许是太过心不在焉的缘故,澄的手肘不慎碰掉了放在桌角的钢笔。金属制的笔身和地面碰撞发出的响声让她微微一惊,思路就此中断,澄的反应因此稍慢了一些,而当她正想要弯腰去捡时,视野中另一个人的手却在她之前拾起了她遗落的物品。她的视线随着那个人骨形漂亮的指节一同移动,定格在了他的面孔上,然后她倏尔想起了就在不久前发生,现在仍在记忆中熠熠生辉的星夜。“你是……”眼前的少年有冷锐又纯净的眸色,第一眼便让澄联想起结冰的盐海,其中极致的透彻和深邃让人在意识到美丽之前先感受到了刺骨与战栗。但就在澄打算再次开口时,他忽然微笑了起来。“在那个时候,我大约忘了告诉你,我们很快就会再次相见。”他一定很擅长,也很适合笑,否则不会如此轻易地从他覆霜的透明海面上掀起紫罗兰色的熏然微风,几乎叫人忘了他有一双多么凉薄的眼睛。“我是白兰,白兰。杰索。”第92章 谜底白兰。杰索是个怎样的人呢?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后, 澄的笔尖顿了一会,她发现自己很难想出一种简洁的表述方法来对他进行概括。尽管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拥有丰富的性格,但许多人的个性复杂性常常体现在不同的层次上——人就像被层层包裹起来的原石,随着境遇和接触深度的变化,某个人展现出来的性质也会发生变化, 这是很正常的事。但即使如此, 某人在特定环境中, 给周围人群留下的印象依然会具有鲜明的共性。比如外表, 声音, 说话的语气,等等。这都是客观的外在标签, 是内心在物质世界最浅显的外化表现,而对一个人的深入探索,往往不免从这些方面开始着手。但是, 白兰……澄苦恼地想着。并不是说他无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恰恰相反, 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 他都令人见之难忘。但是,他似乎是个有点不一样的人。他拥有着……要从未知迷雾深深地泅潜下去,去到比尽头还远的地方, 才能找到的某种东西。澄还不知道它是什么, 但她对它感到熟悉。——不过, 比起人格侧写, 这名叫做白兰的少年是如何掌握了尖端技术, 背后是否具有庞大而不为人知的势力,他又是为了什么而突然进入了彭格列的视野……这些明明才是更值得探究的问题。澄笑了一下,合上了笔记本。在她思索的时间里,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开,澄的任务对象也已经不在座位上了。她并不急着在此时就刻意与对方进行接触,因此也没有为弄丢目标而感觉到多少急切。但是,现在澄确实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了。澄在货架前踌躇了许久。原本她走进商店只是想买晚餐用的淡奶油,但今天她偶然在盒装奶油旁边的货架上发现了限量口味的动物饼干。这是贝尔最喜欢的零食之一。自那以后,她就陷入了犹豫不决的境地中……而就在她独自两难的时候,一只手越过她,从她正上方的货架上取下了一包棉花糖。对方的举动就像猫那样静谧轻巧,澄甚至没有发觉对方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她转过脸,见到的是一对在最近已经逐渐熟悉起来的眼眸。对方的目光微敛,似乎是在注视着她,又好像轻轻地跃向了别处,同样像猫那样若即若离,捉摸不定。澄率先打了招呼。“真是巧遇。”“或许不能说是巧遇。”白兰微笑道,“如果不是你在同一个位置停留得太久,我说不定不会注意到放在这里的商品。”他将手中包装可爱的糖果晃了晃。“棉花糖的新品。”澄仰起脸,看到了包装上的说明:“桃子味……是夏季限定产品。你喜欢棉花糖吗?”“喜欢哦。”白兰一边说着,一边从货架上拿起饼干盒,“你又在看什么呢……是这个吗?”澄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画着动物形象的饼干盒子。“那么,既然犹豫不决了那么长时间,其中有什么值得苦恼之处吗?”“事实上呢,我的被监护人——啊,理解成我弟弟也可以——他很喜欢这种饼干。”澄说道,“但是,那孩子最近犯了错,作为惩罚,我告诉他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削减他的点心开支,而我现在也没有出尔反尔的打算。”“嗯,这是很合理的做法。”“是的。况且,那孩子和一般人不太相同,对待他又尤其是不可以随意溺爱的……”“但是?”在她将要说出转折词以前,对方替她开了口,澄不禁笑了一下。“没错,但是。”她说,“要对它视而不见,我又忍不住觉得非常可惜。”“可惜?”“听话的小孩子,和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他们可能不是每个都天真无邪,但孩子们一定是纯粹的。”澄低下头,用柔和的眼神看着饼干盒上的动物图案,“白兰先生,我认为纯粹是一种很珍贵的品质。”“这就好像,在工业文明尚未降临的时候,哪怕是破碎的贝壳也让人觉得美丽。”澄说道。“或是,现在的我在商店里发现了新口味的棉花糖,当然也会觉得很高兴,但这种心情和小时候第一次喜欢上棉花糖的时候,已经不再相同了……当然,无论是工业文明还是变得成熟,都是很好的事情。”“只是不可逆转的美丽事物,会让我感到怀念而已。”说到这里,澄感到了一点不好意思。“抱歉,这好像已经偏离了最初的问题……”“不。”白兰轻声说道。“我明白了,这的确是值得烦恼的事情。”澄看着他,有很短暂的一瞬,她觉得捉摸不定地游走在白兰眼中的笑意消失了。但等到他再次说话的时候,又分明仍是微笑着的,刚才的变化似乎只是澄的错觉。“现在你所面对的抉择变得很清晰了。是要坚守原则,还是做会让那孩子感到高兴的事呢,从你的角度来看,两者确实是难以调和的矛盾关系。”——“但是,对我而言,这样的矛盾并不存在。”他从澄手中拿走了饼干盒。“如果我想把它送给那个孩子,你会拒绝吗?”她呆了一下。“……不,我没有替他拒绝的立场。”“那么,问题就这样解决了~”澄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白兰先生,难道你是那孩子的仙女教母吗?”“?……!”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得有半秒那么久,白兰被她的形容震到了。“啊,我只是突然这么想到而已,并没有冒犯的意思……白兰先生?”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少年扶着货架,一点点蹲了下去。“是身体有什么……唉?”澄弯下腰试图查看对方的情况,却在中途顿住,无可奈何地问道。“有那么好笑吗,白兰先生?”“不是的,我只是忽然觉得心跳过速,想要稍微缓解而已。”“那你要怎么解释肩膀和声音在抖这件事呢?”“是并发症哦。”“……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疾病呢。”“这是,一瞬间被心动击中引发的急性心悸。”澄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作了揶揄,在她要转开脸时,却忽而被勾住了尾指。澄垂眸望去,拉住她的白兰抬起头来,放纵笑过的痕迹还残留在他的脸上,流露出仅属于少年的,清澈又孩子气的神情。“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她点了点头。“那么对应地,请你也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过了一会,他继续说道。“在刚才所说的话中,至少有一句不是谎言。”在她去认真思考他话语中的含义前,白兰勾住她的手指悄然上移,握住了她的手掌,然后微微用力,借力站了起来。“时间还早,一起喝咖啡吧,澄。”侍者将两只盛着espresso的透明玻璃杯放在两人面前,澄的那一杯加入了厚厚的奶泡,而属于白兰的那一杯则呈现着纯净浓郁的深色,唯有纹理细腻的咖啡油脂浮在上部。“是双倍意式浓缩吗?”澄对白兰的咖啡品味感到了些许惊讶,“那可是相当苦涩呢。”白兰坦然地赞同了她的看法。“嗯,是我完全受不了的味道。”“那为什么……”就在她不解时,侍者第二次来到他们身边,从托盘中依次取出盛牛奶的鸟嘴壶,奶油和砂糖,一一放在白兰的面前。白兰抬起手腕,随性地往杯中倒进大量牛奶,望着乳白的牛奶丝丝没入咖啡原液,无所顾忌地打破了原本的厚重感,澄的心中油然升起了“这是个恣意又任性的人”的念头。在他开始接着加入满勺砂糖时,澄将目光从咖啡杯转移到了他的面孔上。“我阅读过你的资料了。”她忽然说道。“你并不是西西里人,甚至在几个月以前,你才刚刚收到一所美国顶尖高校的录取通知。”白兰支着下颌注视着她,同时加入了第二和第三勺糖。“抱歉,这说不定会招致你的厌恶……不过情报部提供的信息很详尽,其中也看不出有什么被不自然地动过手脚的地方。”澄微皱眉头。“于是,这份寻常的个人资料成了整起与你有关的事件中最不同寻常的部分……从你迄今为止的人生轨迹中,我找不到丝毫的,与死气之炎,或是彭格列有关的痕迹。”“我可以理解,这让你们陷入了混乱。”白兰微笑着放下银匙。“既然如此,澄,我可以为你解答两个问题,并在这两个问题的范围内,我承诺基本的诚实……当然,你仍旧可以保持怀疑,相信或是不相信都是你的自由。”澄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弯了弯嘴角。“成交。”她喝了一口咖啡,以此作为思考的缓冲时间。然后,澄轻轻放下了咖啡杯。“首先,你是真正的白兰。杰索吗?”“唔,很谨慎也很有效的发问呢。”略作评价以后,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的确是真正的‘白兰。杰索’——至少在这个世界上仅此一个的白兰。杰索。”他继续说道。“另外,你们的调查结果没有误差,那确实是属于我的资料没错……这样的回答,足够了么?”“嗯,足够了。”澄在心中重复了他的回答,小心地记住了对方的反应与措辞,接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你的目的是什么?”“……”白兰没有立即回答。他从拆开的棉花糖包装中取出两枚云朵般洁白柔软的方形糖果,在杯口上方松开了手,坠进浓稠液体中的糖果被深褐色一点点包裹、吞噬。“你说,纯粹是很珍贵的东西……我其实很赞同这一点,澄。”他看着棉花糖在玻璃杯中一点点沉没下去。“但是,如果说儿童的蒙昧让他们保持了纯粹的话,那么在我看来,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仍是纯粹的。”他看似与问题无关的发言让澄感到了困惑,而对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对她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反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如果人类真的建成了通往天堂的巴别塔,他们就真的能掌握神的权柄吗?我曾经用很长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大约也相信过答案是肯定的。“但真相是,天堂对人类而言是无可名状的存在,所谓神的权柄,同样远远超过了人类个体能掌控的尺度……”——“登上巴别塔最后一级的人类,看到的景色,是一片极端孤独的虚无。”他缓缓抬起头,专注无比地,凝视着澄的双眸。“澄,在遇见你的那一天,我站在巴别塔的最后一级前,我面前的天堂之门正在缓缓打开。”他在无数个平行世界的缝隙中窥见的,巨浪般的权利欲和掌控感是没有人可以拒绝的诱惑,但这一次的白兰,在一切开始之前,先隐隐预感到了滔天潮水褪去以后的空虚世界。他一面被力量本身挟卷着向前走,一面渐渐发觉了自己或许是在重蹈覆辙,就这样狂热着,绝望地,迈向终将成为他的游乐场和灵魂坟墓的未来。然后,他遇见了那个人。“我想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了,但无论如何在记忆中搜寻,也不过是初次见面而已。”“那么,为什么在见到你的时候,我会体会到找回了丢失的某种事物的感觉呢,我产生了相当强烈的好奇心……这种前所未有的心情甚至阻拦了我踏出最后一步。”“抱歉,澄,这些话对你来说,一定是无意义又难以理解的。”“与你的问题有关的一切,用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可以完全解答了。”“我想要寻求谜底。”白兰对她说。“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到你身边来。……为了,再次与你相见。由于损坏公共财产以及其他叫贝尔的教职人员和同窗小学生们积怨已久的违规违纪行为,贝尔整整一周都要接受停学处分。——这一举措能否有效纠正贝尔菲戈尔无视规则和训导的坏毛病仍有待商榷,但至少双方都诚心实意地对此感到了高兴。到最后真正起到了惩戒作用、让贝尔万分不满的也只有澄的零食禁令而已。“贝尔,我回来了。”澄打开门的时候就呼唤了他的名字,但直到她换好了鞋,关上门,走到小客厅,也没有听见对方回应的声音。“贝尔?”她试探着提高了音量,就在澄差点开始考虑贝尔离家出走的可能性时,终于在悄悄开了一道缝隙的房门后找到了正警惕地窥探外面的小男孩。“你想做什么?要强迫王子上学吗?”“没有哦,我正在反省给你的老师和同学带来的麻烦……打破他们来之不易的平静时光也太残酷了。”澄用轻松的语调说着,走到贝尔的房前。她留出了一步的距离,也并没有打开他虚掩的门。“我有别的话想对你说,你要听吗?”“……”贝尔菲戈尔陷入了矛盾的思考。过了一会,他慎重地把门缝推得更大了一点。“好吧,如果你要为你的不敬之举道歉,王子可以勉强听一听。”澄温和而果断地说道。“真遗憾,我没有想要对你道歉的事情。”在贝尔恼羞成怒以前,她蹲下身,从手提袋中拿出了饼干盒,放在膝前,手肘支在盒盖上,好整以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