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晞抬头张望。看到六七层的人群似乎少一些。“老叶,我去楼上拍!”老叶点头。简晞扛住自己的相机往楼上跑去。电梯停了。一路上就听到耳边闹哄哄的。人们猎奇的议论声,楼上的哭闹声,警察的阻止声……乱作一团。简晞一口气爬到六楼。终于找到那处人流稀薄的地方。她举着自己的相机就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拧开镜头盖,在人流中挤出一小块空地就把取景镜头放大倍焦怼过去——瞬间。简晞如遭电击。全身都麻掉了。比人眼清晰千百倍的取景框里,那个高高从九楼跳下的男人,因为下坠的速度,与楼层间无遮挡的玻璃连廊;男人在跳下去的一瞬,被锋利的玻璃壁从正中生生劈开。半个人躺在大厅里。半个人掉在二楼。血,溅了一墙。简晞脑中轰的一响。眼前刹时一片雪白。相机的连拍快门还卡嚓卡嚓响着。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熟悉而温烫的手掌,一手遮住她的眼睛,一手扳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掉转,手贴在背上将她向廊内一推!作者有话要说:ps:提示修改是在捉虫。感谢大家假日来看故事~第6章相机,落在任天野手里。简晞脸色煞白。呆呆地看着他。任天野扫了一眼底下,吼她:“下去!别再靠近。”简晞喉咙冒了烟一样疼。懵头地看着他,僵直一般地走向楼梯间,再一阶一阶地直直走到楼底下去。……盛夏的阳光,耀眼地照着。简晞坐在百货公司外的马路牙上,脸上的汗珠沁了薄薄的一层,依然觉得背后凉气直冒。警察开始将购物的人群清出百货公司,柜员们也都被全部叫出购物大楼外。拉着警笛的警车增加,不久挂着公益车牌的殡仪馆的车也匆匆赶到。出入大门被封得更死了,山海晨报、山海电视台的记者们相继也都被“请”了出来。场面更让人们好奇心爆棚,许多人围在大楼前久久不散,议论的小道消息漫天乱飞。“听说是找小三被媳妇从九楼推下来了”“不是,是被小三的丈夫杀人报仇”“是殉情,男的死了女的不敢了”……纷乱的人群中,任天野出现。他手里握着简晞的相机,站在黄色警戒线里,和两名高警衔的民警交谈。身上穿一件比上次还简洁的白t,黑色长裤,黑色马丁靴。肩膊舒展,胸膛厚实,腿长得堪比国际台上的男模;浑身上下的线条都紧绷着,透出无可言说的硬朗与利落。简晞忍不住隔着人群看他。人海如何汹涌,他站在那里,就发着光。仿佛有感应。任天野与几位警察说着话,眼神就朝着她飘过来。他们隔着来来去去的人潮对视。偶尔看见。偶尔,看不见。他浓眉,眼窝微深,眼尾极自然地上翘着一个弧度;瞳仁大又黑,眼神深邃漆亮。鼻子挺,像一条直线;唇峰不突,下颚的线条极利,收得让人惊心动魄。这样一个锋利硬朗、全身上下都写满了邪野狂放的男人,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当他为一个女人心动的时候,该会是个什么要命的样。简晞站起身。老叶却突然拿着瓶运动饮料站在她眼前:“给。补点水,你别低血糖晕倒了。”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任天野。简晞忙接过:“谢谢。”再回头找他。任天野的眼神却早已移开,人转身和大楼里撤出来的消防队长、急救医生、警察交谈起来。更多的人群在百货公司门口聚集,人均一部的手机在半空里嚓嚓地响。小道消息满天飞,事件在网络平台上极度扩大发酵。直到山海市专管宣传口的林副市长都现身东方百货,简晞和老叶也在人群里,终于见到了匆匆赶来的总编老蔡。*下午五点。山海传媒新闻中心会议室,编前会。蔡总编亲自主持。几大组长悉数到齐。各大版面编辑、维护、记者、编务,里外三层。老叶和简晞被挤到了外围。专刊组却全都挤进了内桌。绝不是因为下午轰动的大新闻。轰动的,是会议室里千年罕见的——新闻大神。“今天主要议题,东方百货跳楼事件。来确定一下报道切入、版面、话题深入。”老蔡简洁明了。几位组长立刻纷纷发言,各新闻口跑线的同事,也立即将自己线上的进展反馈。这桩跳楼事件,的确迅速地轰动了整个山海市,并因社交媒体的拓展,也用极快的速度,已传播到了市外、省外,甚至国外。讨论极激烈。报道议题、版面确认上下浮动。简晞坐在外围。手里还握着老叶给她的那瓶水。她思绪很乱。右手不由自主地掰着左手,一粒一粒的数字,又在心底滑过。“简晞。”老蔡突然点名。“你和老叶东平桥车祸报道很成功,这次怎么看?头条版面怎么样?配你的片。”简晞抬起头。眼神投过去。任天野就坐在老蔡旁边。离会议桌稍稍有一点远。坐姿很有些慵懒,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手臂上愈合的伤痕还清晰可见。腿很长,向前微伸,手指间夹着一根白色的烟,却没点着,只是懒洋洋地把弄着。老蔡叫她,他就半眯着眼,眼神漫不经心地飞过来。真真一个狂放不羁,桀骜不驯。会议桌边专刊组的几个女生,被睨得个个春心悸动。简晞迎着任天野,“不能头条。”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立刻一阵骚动。邝姗姗第一个回头对她翻白眼。各同事也都开始议论纷纷。整间会议室里,只有任天野低头,唇角向下,极浅地微勾了勾。简晞:“东方百货跳楼事件虽然极大轰动,各社交平台上也有很多非法传播,但就现场来看,男子死亡得太过惨烈,一并不适合头条版面大幅传播,二也不符合我们网站网刊的定位风格。冒然头版大幅报道,未必得当。”这句话更炸得会议室里乱了。几位组长全都站出来驳斥,以流量、kpi、各大平台都已轰动反响,而做为山海市本市媒体反而压平报道,大家极力不解,全体反对。蔡总编没有参与,转头:“天野,你觉得如何?头版放还是不放?”任天野抬眉,眼神对上简晞,唇角轻勾:“当然……放。”会议室顿时一阵欢欣。目光全都凝向任天野。任天野依然懒散散的坐姿:“山海市中最大购物中心跳楼,人从中间劈得两半,满地鲜血,消息漫天飞,这么激烈刺激又猎奇的新闻,怎么能不放头版、头条、巨幅现场?!”简晞倏然抬头。会议里刹那间鸦雀无声。任天野坐直,声音微沉:“死者今年42岁,一年前被裁离职,家中两个刚满三岁的双胞胎儿子,妻子无业。长年压力让他罹患抑郁症,但家中无人理解,并强迫他正常生活。今天他与妻子在购物中心因儿童用品再次发生争执,情急之下已有自杀的念头。谁知,夫妻拉扯中致使大儿子不慎翻出玻璃走廊,摔在二楼平台当场死亡;男人万念俱灰,抱着小儿子也跳了楼。”“所以现场惨烈的不仅是男人身首异处,更惨得是三尸三命。”任天野:“这不是一个猎奇、刺激、吸引眼球的奇闻,这是一个家庭的悲剧。将流量、kpi、轰动效应立在他人的鲜血和死亡上,是我们新闻人应该做的事?是山海市最大的新闻媒体应该做出的决定吗?”“你是新闻人,请记住自己的职业责任。”……老蔡迅速做出决定,不仅不将“东方百货跳楼事件”放在头版头条,反而特意降低关注度,把报道放进了民生普通版中。老叶执笔的现场报道清晰、准确、客观中立地讲明了全事件,简晞的配照只有事件发生后的场外、人群及车警纪录。这份报道,令关注山海市新闻网的人们十分意外。但到午夜,网外疯传的现场惨烈照片就开始被大幅裁撤,山海市几大跟风掀浪的媒体都受到了通报批评;山海市政府宣传口与山海传媒报道相同,平安山海甚至公开转发了山海传媒的报道原文。网上的声音渐回归理智,讨论回到抑郁症救治,中年危机,以及批评无良媒体的煽风点火……*午夜十二点。简晞完成了所有工作,走出新闻中心。长长的走廊空荡清冷,一盏孤单单的吊灯静静地照着。简晞忽然停住。走廊尽头,男人的侧影。指间一点星红的火点,白雾绕着他的轮廓,缠绕飞升。他倚墙沉静,眼瞳在黑暗中一点点光。叮。面前的电梯轻响,门开了。轿厢里的灯光哗地一下泄过来,将他整个人都照得明明亮亮。就像会议室里时一样。任天野掐灭了烟头。走进电梯里。梯门哗啦啦……准备关闭。将闭未闭时,突然一只纤细莹白的胳膊往梯门中间猛地一伸——电梯门差一点夹住,又迅速打开。简晞站在门口。看着电梯内的任天野。男人坦然地站着。视线平直。仿佛就像电梯门前空无一物一样。简晞深吸了一口气,踏进电梯里。门关了。她伸手轻轻按了一个1字,电梯开始轻颤地启动。电机的嗡嗡声从顶棚轻轻地传来,顶灯是白色的,有着极轻的电流闪动;通风口开着,微冷的风流细细地淌下来。轿厢里安静极了。任天野忽然侧身。简晞心脏跃动。他的胳膊擦过她的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到几公分。简晞瞬间就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和他湿热的呼吸,他身上滚烫的体温。她心都要跳出喉咙了。任天野伸手,按下-1的按键。回身。热度瞬时消失。仿佛刚刚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简晞已经要喘不过气来了。右手掰住左手,左手的手指在右手掌心里蜷曲。“任天野。”简晞开口。男人站在半后侧。没有任何回应。简晞又开口,“你有糖吗?”任天野的目光,终于移向她。简晞转过身。抬起头,仰望着他。一双乌黑漆亮的眼睛,在飒飒的白炽灯下,盯住他。简晞对着任天野缓缓伸出手,细白纤莹的掌心——“任天野,我想吃糖。”作者有话要说:存足了稿,所以大家放心跟我走~另外请大家抬抬手点个收藏啊,很怕爬不上榜,谢谢!谢谢!第7章任天野第一次给她糖吃,是她十七岁第一次“自杀”的那个下午。那天,风很大。太阳也很大。照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她站在三中实验楼的顶层,风吹得她小腿颤抖,她缓缓地将脚尖移出楼外缘半寸。向下看——楼底下的人忽近又忽远,地砖花坛歪斜,晕眩一阵接一阵地传上来。“跳下去,死得很丑。”身后忽然传来少年的声音。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板寸的任天野蹲在离她几米的地方,没穿外套,白t恤上有几道撕扯过后的泥痕。少年眉目亮晶晶的,声音却很无情:“你从这里跳下去,掉到一楼的雨棚上,正好把你从中间撕开。楼上一半,楼下一半。”说得这么恶心。她皱眉。脚尖从边缘收回来。任天野:“你想死?”简晞:“我不想。”少女转身,跳回楼台内:“但我想用死,惩罚他们。”“他们?”“我爸。我妈。”她补充:“我爸生了新弟弟妹妹,我妈……只给我钱。”“嘁。”少年轻蔑地笑,“你死了,他们谁也不会受到惩罚。还不如把你弟弟妹妹打一顿,把实验楼上的玻璃全都砸碎。”“你妈赔。”眉宇飞扬,年少轻狂。她一下子被他逗笑了。笑得眉眼都弯起来,月芽一样。简晞:“你是任天野?”三中最野的传说。从不拉邦结派,从不上课考试,却是全学校流氓校霸都惧怕的存在。“你是简晞。”少年笃定。三中被遗弃的白雪公主。吞了她妈妈的毒苹果,变成了镜子里最不美的人。两人相视。“你吃糖吗?”任天野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袋怪味糖。撕开了捏一粒,塞给她。她想也不想就往嘴里放。瞬间表情变得特别奇怪。“不好吃?”任天野低头看着袋子,“我从初二年级的小子们手里抢的,他们说戒烟有奇效……”少女的小脸皱巴巴的。拼命隐忍,吃又吃不下,吐又吐不出的样子。“肥皂味儿的。”嗯?少年不相信,低头在袋子里也捡了一颗,塞进嘴里。瞬间,吐了!少年浓眉横着:“操,这颗鼻涕味儿!”她一下子大笑起来。声音水灵灵的,在空荡荡的实验楼天台上回荡。被明亮亮的阳光照耀着,仿佛化成了一颗又一颗耀白的光圈……*午夜,新闻中心的封闭电梯里。纤薄柔软的简晞,就站在任天野的面前,向他伸出细白的手腕,问他:“你有糖吗?我想吃糖。”任天野垂眼看她,瞳仁深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天野:“我从不吃糖。”简晞:“那你买给我……”男人眉尾飞翘。唇角边勾起一抹狂放嘲弄的冷笑:“你找错人了吧?!”“任天野,我害怕了。”简晞声音压下去,放轻,“在东方百货,我看到那人死的样子了。像你以前说的一样,一半在楼上,一半在楼下。”她眼睛望着他:“我很怕。”任天野抿唇。浓眉揉在一起。简晞深吸了一口气:“上次我给了你电话号码,你为什么没有打给我?”任天野垂眉,视线在她脸上凝住。他的目光探究、深邃,而微冷。“我想打的时候,会打。”“可你还记得我的号码吗?”简晞直接反问。他明白她看到了被丢弃的绷带。任天野盯着他。简晞迎他的目光。毫不怯懦。任天野的眼神却变得复杂。在她的脸上,凝结、巡弋,而后突转。“我知道你一定不记得了。”简晞不等他再开口,“没关系,我可以再给你留一次。”她极迅速地从自己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笔,再一次拔开笔帽。“今天写在哪?”“手心?”“手臂?”“还是……”她伸手就去抓他。纤细如葱般的手指再一次握住他的右臂。缝合的两针已经痊愈,但为救她的伤疤,还清清楚楚地留着。她看到心乱。“我还是写在……”她握笔抬头,伸手想扯他的衣角。“简晞!”任天野终于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反手将她握笔的手一把捉住。她白皙纤细的手腕落进他的手掌。他的手心温度太过滚烫。她的手腕却是一片细腻冰凉。那么细。那么软。仿佛轻轻使力,她就会折断。怎么会这么瘦。任天野眉宇攒得更深:“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想……跟你说说话。”简晞的声音变得更轻。软软的,像羽毛抚过。任天野盯住她。灯光照在两人的脸上。一片雪白的光亮。这时,电梯门忽然打开。一楼到了。两人谁也没动。电梯门又缓缓,沉默地关闭。电梯下沉。任天野松开她。简晞的手从他的身侧滑落,恰好碰到他斜插在裤袋边的手机。简晞想也没想,直接伸手抽了出来。任天野声音瞬间提起,吼:“别动!”她已轻易破了屏幕。自己的号码输进去。才只输了几个数字——简晞怔住。她的手机号码,微信号码,都仍在他的手机中保存着。……黑名单中。这一瞬间,简晞甚至觉得还不如他不知道自己的号码更让她好受点。电梯又停住了。梯门缓缓打开。地下车库的阴湿潮冷,一瞬间扑进了整个轿厢里。任天野伸手,把自己的手机从简晞的手中抽回来。男人眉眼拉平,眼尾斜睨着她,声音沙冷:“清醒点。我们已经不再是十七了。”任天野走出电梯。简晞怔住。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简晞觉得那些潮湿冰冷的地下味道,冷冷地卷了她一身。她就静静地站着。看着电梯门再次,缓缓关闭。*午夜,简晞开车回家。上次的奔驰她没提,换了一辆平价的银色途观。车子上了绕城高速,一路向着她住的滨海新区奔去。路上。整个城市似乎都已陷入了沉睡。车很少。光很少。路灯一列一列地在海风中站着,光影在夜色中蜿蜒流离……交通广播放着一首柔软的歌,轻哑的女声在夜色中悠扬地唱着:“可是我爱你,如跛脚的孤狼穿越过荒漠几万里,在漆黑如墨滴,无边无止境的夜里……”“可是我爱你,如瘦弱的雄鹰穿越过雪原几世纪,在稀薄的空气,肆虐无忌的寒风里……”“可是……我爱你。”简晞深呼吸。梦与现实,像在遥远的前方路途中交汇,凝成一个小小的光影。渐渐……消失而看不清了。凌晨。简晞终于回到自己居住的星海小区。小区座落在山海市的滨海新区,背靠屿山,面向大海。风景很好,房价当然也是挺贵的。但好在简晞工作的传媒大厦离这里二十几分钟车程,来往比较方便。房子是母亲李海娅买的,三室两厅一百五十几平,怕她一个人住得孤单,还让沈烟搬过来和她同住。只不过烟儿的工作满世界跑,能和她见面的时间一年不超过二十天。简晞停好车。摁了车库专用的电梯。等了好大一会,电梯都没有下来。她站在电梯外,等得有点焦躁。都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什么人还占着电梯?简晞刚想转弯找个楼梯走上去,电梯这时却恰好下来了。门开了,两个穿着蓝色搬家制服公司的工人,搬着几个特别大的纸箱下来了。一出电梯门,差点蹭了简晞一身。工人特别客气,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蹭到了吧?”简晞也没计较,只随口问了句:“这么晚了还搬家?”工人笑得憨厚:“主家忙,只有晚上有时间。给了双倍工资,大家都想来呢。打扰您了,多多原谅。晚安。”工人笑眯眯地搬着东西就离开了。简晞看了一会,上电梯回家了。这一晚真巧了,沈烟在家。简晞才一推门,一屋子的肉香汤香全都扑面而来。沈烟笑得像小狐狸一样:“看看,有福之人就是有福气。鸡汤我炖了整整一晚了你都没回来,这才掀盖子,你就敲门了。”“快来快来,喝一碗。”简晞笑,洗了手乖乖坐在餐桌边。沈烟厨艺了得,一锅煲得香浓的红枣雪耳乌鸡汤,汤鲜肉烂,雪耳甜糯,味道浓郁得让人舌尖打颤。简晞一口气喝了两碗,还把埋在汤里的小乌鸡蛋挑出来吃了。“烟儿,你能嫁出去了。”她笑好友。沈烟拿筷子戳她,非说得先把她嫁出去换嫁妆才行。两个好朋友又笑又闹,说到半夜。洗完澡再躺到床上,已经三点多了。简晞躺在床上,觉得胃部隐隐作痛。她向来少食,一下子半夜多吃了这么些,顶得她的胃上下翻腾。她只能拿手抵住,躺在无边的黑暗里。天花板上隐隐映出窗外楼下的光。她默默地数着那光影,浅浅的,淡淡的,抓不住,放不开。极深的夜。简晞又翻了一个身,终于才沉沉睡去。睡梦里,她还依稀听到任天野微低而沙冷的声音——简晞,清醒点。是啊。是该,清醒点啊。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不矫情,是心因病.文中歌:《如词穷一般》歌手/黄诗扶非常缠绵动听,推荐给大家~第8章连上了三天班。第四天上午,简晞到新闻中心的时间早了一点。编务小姑娘刚刚买了早饭回来,一进门看到她坐在格子间,立刻就兴冲冲地跑过来了。“简晞姐,你今天这么早?”编务小姑娘姓袁,名字超甜,叫袁笑笑。简晞在看系统后台:“嗯,醒得早,睡不着了。”袁笑笑一脸羡慕:“不是吧。要是我们编务也能像你们记者一样上班时间自由,我都能每天睡到中午十二点!”简晞抬眼:“那还跑不跑现场?”袁笑笑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晞姐请你吃糖。”小姑娘突然从格子间壁上递过来一个小塑料罐子,罐子里盛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糖豆,很是好看。简晞皱眉:“哪来的?”袁笑笑:“中心外面便利店买的。我刚刚去买早餐,便利店小哥哥突然硬是要我买这罐糖,说是十年前特别流行的怀旧零食,现在特别难找,而且给我的价格还特别优惠。我实在被他唠叨得受不了了,就买了。”袁笑笑拧开罐子:“他说这里面有各种口味哦,姐姐你要不要尝尝?”简晞看着那罐糖。伸手,拣了一颗。放进嘴里。袁笑笑:“怎么样?什么味儿?”简晞没答。袁笑笑好奇地也伸手从里面捞了一颗,放进嘴里。才嚼了一口,小脸瞬间皱巴成一团!袁笑笑惨叫:“啊,怎么是鼻涕味儿的!”小姑娘倍儿惨,叫着转身找垃圾筒就去呕吐了。简晞静静地看着糖罐。嘴里的这颗,是甜的。*这一天很安静。热线上没有电话,各新闻口上也没有动静。整个中心一大半的记者都没出外勤,在自己工位上安静地忙碌。快到中午的时候,袁笑笑从审计部拿回了当月计报单。民生组里的几位同事一看,就把眉头都拧成了一团。袁笑笑回到格子间,一边拿起早上买的绿豆糕啃,一边递给了一张报单给简晞。简晞还没接。专刊组的邝姗姗正好在旁边走过,抬眼看到她们报单纸上红红绿绿的字体,很狂傲地就对着身边的组员笑:“有些组,真是上天了。天天就想着搞大新闻,结果不是谁家猫上树,就是哪家跳闸漏了电。谁要看呢。”“就是。”跟着的组员附合,“哪怕漏电伤了人,结果偷电这种芝麻小事,也值得来报道。”简晞听到,眉尖攒起。邝姗姗看她的表情,更是得意,“他们也就这点芝麻了。组长都没了,你还盼着他们能报个西瓜?”邝姗姗和组员笑。笑声刺耳。“我看,这个组是废了。”邝姗姗故意,“别说没人愿意带他们,就算有人来当这个组长,恐怕也是个脑子不好、精神不正常、实力打了水漂儿的!”袁笑笑实在听不下去了,气得猛一拍桌子:“你们——”小姑娘气愤地只吐了半个字儿。却突然一脸被绿豆糕噎住的表情。居然扑嗵一声,又坐下了。简晞有点诧异。抬头看过去。邝姗姗和组员笑得一脸得意洋洋。突然看到简晞的目光也有些奇怪。两人回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差一丁点儿就要碎成粉沫——任天野横着浓眉。眉尾飞翘。弧度张扬。瞳仁肆意得让你不敢与他对视。“脑子不好。精神不正常。实力打水漂儿。”男人的声音,又冷又酷,居然还认可地点点头:“没错,就是我。”邝姗姗惊得脚都软了,差点跪下叫爸爸。任天野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径直转身,砰地一下推开挂着“民生组组长”铭牌的办公室大门,把手中提着的电脑包、相机包、杂物包,稀哩哗啦地朝办公桌上一扔,再接着咣地一声,把办公室的大门重重踢上。整个新闻中心的记者全都站了起来,惊异地看着这边。袁笑笑激动地直接跑到简晞身边,拼命地拽她的袖子,摇啊摇的,小脸涨得彤红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简晞坐在椅子上,目光定定的。还是老叶奔过来,终于问出一声:“不是吧?我们……新组长?!”*简直炸了整个山海传媒。不仅新闻中心一下午都议论纷纷,集团上下也有各种人物跑到民生组组长办公室来。最大头进去的是集团人事分管副总,出来时客气得不得了,“您”字都挂在嘴边。蔡总编最后一个。老江湖表情如常,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袁笑笑憋了一下午,终于什么都问了。老叶好为人师,掰着手指头给她细数了“新组长”过往无数的光荣事迹。听得小姑娘嘴巴大张,鸡蛋都塞得下了。简晞一直坐在电脑前整理照片。一直归档到第113天的时候,“新组长”叫开会。小会议室。民生三组人马,十二个人。“新组长”任天野坐在会议桌顶头。这一次姿势正式,脊背挺直,气场全开。只有手中握着一只昂贵的钢笔,在摊开的笔记本扉页上,轻轻地敲着。全部人都有些兴奋。只有简晞静静地看着。眼中不带情绪。任天野抬眉,声音温和:“组里最近三个月的报道我都看了。线索核查、立场客观、数据详实都做得不错。”大家松一口气。气氛略微缓和。但任天野的眉尾倏然上扬:“但谁教你们事无巨细、芝麻屁大点的小事都拿来报新闻?!”一句话,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民生组里全部人大气儿都不敢再出一声了。任天野拧着浓眉,锋利的目光一个接一个的脸上扫过去:“‘把关人’三个字不懂?!民生事件乱报道,深度调查几乎没有,突发现场一塌糊涂!民生新闻在新闻网计量连月下滑,版面数量极剧减少,真的是别的组对你们的挤兑吗?还是在你们心底,自己都没有信心和别人竞争!”所有人低头,不敢与任天野对视。任天野钢笔敲在本面上:“你们是记者,既然踏进了新闻的门槛,就不要忘记自己入职时的宣誓,不要忘记行业负予你们的职责与理想!”任天野的话,令在座的所有人即觉脸红,又觉得澎湃。没错,进了新闻行业的门槛,就不能再把新闻报道仅当成一份普通的职业;真实客观地报道发生的事件,公平正义地行使舆论监督,是新闻人无可推卸的担当与责任。简晞看着任天野。即使过了七年,他也一如当年。可,任天野的钢笔再次落下。“简晞,杜海生!”他清晰地叫她的名字。简晞还未动,她身侧的二组摄影师被突然点名,小伙子反被惊得全身一抖。“组……组长……”杜海生颤抖。任天野瞪过来:“你们两个,影楼毕业?!新闻现场拍得像网红,你们怎么不干脆去网站录直播!嗯?!”没经过什么风浪的杜海生快哭出来了:“组长,我……我错了……”简晞安静地坐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和他对视。任天野毫不留情:“从明天开始,民生组重新分组搭配。事发线索、事中报道、事后调查一件都不能少。前线、编辑、编务全都给我清醒一点!简晞杜海生,广大新闻学院公开课,你们过去重新学!”